邱以明心中升起一线希望,竟抓住郭司空的手,道:“是,郭世伯,我知道错了,可我是无辜的!您该也知道,我什么也没做,当时……当时是徐晓劝郭毅下水,是英梓锦勒住他脖子,杜颖……踹他进了漩涡,我、我可是真的什么也没做!”

郭司空一直面无表情,听到这里,才微微一笑道:“是,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看着罢了。”

邱以明听他声音淡淡地,以为有所转圜,忙点头:“是……我真的只是看……”蓦地住口,呆呆看着郭司空,仿佛觉着不对。

郭司空果然睁开眼,眼神亮且冷,却带笑道:“当初毅儿跟你们结交的时候,我还曾劝过他,然而他那样喜欢,当你们都是兄弟般敬爱,全然不提防你们,可是你们呢?”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温和,邱以明却觉察到一丝绝望。

郭司空道:“你们从来都瞧他不起,就算他死在你们跟前儿,你们也是无动于衷的。倘若这次不是闹出来,难道你会在跟前求我?你是不是仍跟杜颖他们一起谈论,说’郭毅如今在水底怎么样了’之类嘲笑戏谑言语?你们从来没把他当成兄弟看待,或者说……你们根本没把他当做一个人。”

郭司空停了停,又微笑道:“然而他在我心中,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不值得为了你们几个畜生枉送性命。”

郭司空说到这里,抬手在邱以明头上抚摸了一把,道:“好好地下去陪他,他一个人在水里的确十分寂寞……见了他,记得对他好些。”

邱以明直直地看着郭司空,极至的恐惧之下,让他失去理智,他猛地跳起来,发疯似地抓住郭司空,厉声叫道:“你这老鬼!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认错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那不过是个意外罢了!我们也不想他死的!”

郭司空身子本就虚弱,被他一阵乱晃,几乎晕了过去,幸而有人闪身入内,揪着邱以明的后颈,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动手的却是阿泽,在阿泽身后,白樘站在门口,静默无言。

阿泽扶住郭司空:“您没事儿么?”

郭司空握着他的手臂,勉强站住,深吸了几口,才定了神。

他看看门口的白樘,又看向地上的邱以明,忽然慢慢说道:“倘若你们……知道我作为一个父亲,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的心情,而我……在失去毅儿之后,日日夜夜所承受的苦痛煎熬,就会明白,不管我如何对待你们,都不为过。”

白樘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何,心底竟浮现前些日子,严大淼曾叮嘱过有关清辉的几句。

后,白樘再度推算此案之时,把客栈掌柜,小二,保镖,蒋勋等的供词重又看了一遍。

据蒋勋而言,那逃走的少年必然是他所熟识的,但以蒋勋的品性,只怕不会结交能犯下“联尸案”的凶徒。

既然如此,凶手便不可能是逃走的少年。

可是据走廊中的保镖说来,当时客房内只有杜颖跟后进去的“少年”,他们又始终在廊下不曾离开,案发后又一拥而上将门堵住,自然不会有人跑出来。

且当日他在那客房内看了一遍,也发现了窗扇都是从里头闩住的,如此,又哪里凭空跑出来另一个杀手?

白樘为此事殚精竭虑,寻思一夜。

次日,依旧又将几份供词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思,凝眸出神片刻,便叫了书吏来,道:“去把谢推府叫来。”

此刻,云鬟正在公房内,对着一份从山西递上来的案卷出神,正拧眉寻思之时,却见书吏来请。

云鬟才忙放下手头之事,随之往外,且行且问道:“不知侍郎大人传我何事?”

那书吏道:“详细不知。只是侍郎近来为了那联诗案费心费神,先前也一直在翻看相关证供,只怕叫推府过去,便是为了此事。”

云鬟听闻,略觉忐忑。

书吏问道:“听说上午那杜家公子身死之时,推府也在场?到底……真的是传说里那样可怖么?”

云鬟道:“我虽在场,只不过并未目睹。”

书吏叹道:“这种事,没看见反而是福气。我倒是敬佩你们做推官的,恁般强悍过人,若我每日去见那些血肉横飞的,只怕我要折寿几十年呢。”

两人说着,不觉到了白樘公事房。当下请了云鬟入内,上前行礼毕。

白樘抬眸看她一眼,道:“我听闻,上回蒋勋来部里,曾跟你见过?”

云鬟见他果然问起蒋勋,嗓子眼里发紧,敛着手垂头道:“回侍郎,是见过。”

白樘道:“如何我听说,他身边儿似还跟着一个少年?”

云鬟的心愈发有些跳:“是……”

白樘盯着她道:“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评心而论,云鬟是绝不敢也绝不肯向着白樘说谎的,然而她早也知道蒋勋拼着顶罪嫌疑、宁肯入狱也不愿意招认张可繁……若是她对白樘泄露了,后果将会如何?

更何况蒋勋尚且不知张可繁乃是张家小姐,若此事再捅了出来,可繁又将如何自处?

云鬟左右为难,却也知道白樘目光如炬心明如水,只怕瞒不过。云鬟便道:“是,认得。”

白樘挑眉道:“此是何人?”

云鬟道:“听蒋勋称呼她为’繁弟’,又听世子说,乃是蒋勋军中认得之人。”

白樘见并不是一语道破那少年的身份,便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昨日在云来客栈之外,可曾见过此人?”

——既然那些保镖跟客栈掌柜等都说少年“逃走”了,以云鬟在宫内面圣时候之能,自然不会逃过她的双眼。

云鬟一怔,继而道:“实不瞒侍郎大人,昨日……因去崔侯府饮宴,略吃了一杯酒,便有些醉了,当时连马车停在何处都不知道……所以竟不曾看见……”

云鬟这句却并未说谎,当时里头惨叫声响起的时候,赵黼正扶着她转身回马车去,客栈里众人都往外乱逃之时,她眼睛乱晃,依稀回头看了眼,只看见许多人影窜动,朦胧恍惚。

白樘顿了顿,终于再又问道:“那么,你可看见有个店小二跑出门不曾?”

云鬟不解:“店小二?”

她因一再无法回答白樘的问话,心中自有些羞愧不安。迟疑了会儿,便微微蹙眉,竭力回想当时的情形。

——那会儿她被赵黼扶着回车,因听身后乱哄哄地,却无法看清,后来到车边儿,赵黼因有些迟疑停顿,她便也勉强又回头看了眼,依稀瞧清楚几道影子,此刻对照那日在楼上店小二的打扮,并无相似。

后来,赵黼抱她上车,车内她因回过神来,便拉开车帘往外看,从客栈门口一路顺路看去……那道长街上,车行马走,也有许多自客栈里跑出去的人……

因当时的神智清醒了几分,记忆也自清楚了些,云鬟凝眸细看,喃喃道:“没有店小二……也没有……”

蓦地回神,便忙低下头去,道:“据……下官所见,并没有见什么店小二出门。”

白樘闻听,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鬟问道:“大人因何竟问这个?”

白樘才道:“只因我方才想通了,凶手是如何从众目睽睽之下逃走的。”

云鬟虽不知其中经过,也未曾看众人供词,只因听白樘要找那小二,极快便明白过来:“侍郎的意思,是那凶手假扮店小二,趁乱随着众人逃走?”

白樘见她如此机变,不由道:“你如何这样快就猜到了?”

云鬟道:“当日在鄜州的时候,袁家的冤魂索命案里,也有类似情形。故而下官斗胆猜测。”

白樘虽知道昔日黄诚为鄜州知县时候,那袁老先生的爱女密室身死疑案经过,只是却不知这一节详细,当下令云鬟又说了一遍。

白樘听罢,不由一笑道:“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处,然而昔日那书生自是冤屈,可这一次的‘店小二’,必然是凶手无疑。”

第278章

云鬟便问道:“大人为何这样断定?”

原来白樘先审问那两个保镖之时,曾听他们提到一节,此两人说并未离开那道廊口,原本也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只在听到有人惊叫才复又回来。

他们所说的“有人惊叫”,便是个“店小二”在门口指着里头说杀人了。

白樘当时听了之后,心里就觉异样,只一时转不过来。后来反复查探,才看出端地。

那两个侍卫只因太过惊骇,又看是小二张扬,便只顾查看杜颖的情形,自并未理会那小二哥。

然而试问他们两人是负责看守门扇的,又因有杜颖的吩咐,故而远远走开了,就算是店小二来开门,他们自然也会看见并立刻阻止。

他们两人虽不在门口,却仍在左右徘徊,又如何连个店小二走到了门口都没看见,还要小二嚷嚷出事了才发觉?

果然,此前白樘又细问那两人,据他两个回忆,在那小二大叫“杀人”之前,他们的确并不曾留意到有此人经过身边。

而且事发之后赶到现场的客栈掌柜跟小二,两人也曾见过……当时第一个叫嚷杀人的那位却再也不曾露面。

所以白樘推测,那小二其实并不是从外而来的,而是——从屋里头走出来的。

倘若他就假装无事般走出来,那两个侍卫看见了自然不会依从,只怕会揪住问他何时进去的。

但倘若他趁人不备,开门转身,反看着里头大嚷大闹,说死了人——假作个来送东西、偶然发现案发的样儿。

那两个保镖惊慌失措之下,只想看杜颖的情形,又先入为主地认定他是店内的人突然前来,便不会留意。

因此,白樘断定那小二才是凶嫌。

白樘对云鬟道:“那两人又仔细回想,说是小二当时手中拎着一把广口铜壶,还以为是倒茶来的……事发后却不见了踪迹。所以这凶手原先应该是躲在室内,动手杀了人后才趁乱离开了现场。”

云鬟听说,点了点头。

白樘复看着她问道:“你果然不知道……跟蒋勋同来过的那少年名姓么?”

云鬟缓缓低头:“是。”

沉默了会儿,白樘方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

云鬟答应了,才慢慢后退两步,将到门口的时候,才转身离开。

身后白樘微微眯起双眼,盯着那背影出了门,才又扬声叫了书吏进来。

且说云鬟仍回到公房,柯宪便问:“侍郎叫你做什么?”

云鬟道:“问了几句话。”

柯宪道:“可是有关那杜公子被掏了心的案子?”

云鬟苦笑道:“是。”

正说话,小陈来到,问:“两位,先前的案册看的如何了,我要给主事送去。”

柯宪便把自己看过的递了。云鬟也递了几份,又拿了那山西来的一份道:“这个……有些不大对。”

小陈诧异,问道:“有什么不对?”

因刑部上下都知道齐主事遭殃的那件事,小陈不敢轻慢,忙恭恭敬敬地问:“难道又有什么冤案?”

云鬟有些为难,道:“这案册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只不过……这案子还是再重查一遍最好。”

小陈不甚明白:既然案册上并无异样,为什么还要重查?齐主事那案子众人都是知道的,的确是那囚犯前后证供有些差池……

只毕竟“前车之鉴”,不能等闲视之,小陈也不便追问,更不敢就这样轻放了过去不当回事儿,因此说道:“既如此,我告诉主事大人,让他理会这件案子就是了。”

云鬟略松了口气,起身道:“多谢。”

小陈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只要是推府说的,我是半点儿不敢怠慢呢,免得也步了齐主事后尘。”笑了两声,抱着去了。

身后柯宪便追问道:“是不是你先前叫我看过的’杀妻案’?那案子既然没异样,如何你叫重审?”

原来先前云鬟看卷宗看到这件杀妻案之后,沉吟良久,便悄悄托付柯宪帮着详细看了一遍,柯宪只当她发现异常,忙也警惕地从头到尾看过,谁知竟没发现有何破绽。

一应凶犯,主审等,清清楚楚,毫无差池等处。

云鬟一笑道:“虽如此说,只是觉着有些内情似的,只叫他们再查一遍,毕竟妥当。”

柯宪笑道:“不是我说,因齐主事那件儿,部里的人虽也有信服你能干的,却也有人嫉妒你锋芒外露,你可要收着些儿,别再总是干那些戳人眼珠儿的事了。”

云鬟道:“我自然知道,不过这些必须要为的,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去发声呢。”

果然,那小陈去了半晌,回来对云鬟道:“主事唤你过去。”

云鬟只得起身便去相见,到了房内,果然那主事拿着山西那杀妻的卷宗,正拧眉端看。

因见云鬟来了,便叫上前,问道:“谢推府,我却是看不出来这份案宗有何问题,这凶犯一开始便是自首了的,说是与妻口角,一怒之下,愤而杀之。审问了数回,皆是如此。县衙查探也并无异常。你是因何要打回叫重审的呢?”

云鬟道:“大人恕罪,下官……虽也觉着这字面上有些挑不出来。然而……然而据四邻所言,这凶犯向来跟妻甚是相爱,忽然反目杀人,有些古怪。”

那主事拧眉看了她半晌,心中便觉着这个真的是有些“吹毛求疵”了,勉强道:“上头却也写了,这凶犯因一时冲动之下,才忘了昔日恩爱,所以杀人后才也立刻投案,岂非很合情理……”毕竟“齐主事”的事在前头悬挂,倘若不是这一则,早就斥责起来。

主事虽然隐忍,云鬟早听出他话中的无奈之意,便想起柯宪所劝那些话。

心下微微迟疑,顷刻,却仍是坚持说道:“总之,下官觉着此案该再次重审,只怕凶犯的话中有些不实之语。”

主事见她如此固执己见,不由笑道:“好罢,既然是你一再要求,本官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就如你所愿。叫发回重审……且看看结果到底是怎么样呢。”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便淡淡瞥了她一眼,言语虽然按捺,眼神里却透出冷然之意。

云鬟低头退了出来,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你当云鬟为何对这“杀妻案”如此上心?且这份卷宗表面看来,凶犯叙述的甚是有条理,也无错漏,也无矛盾,一应所说十分清楚明白。连云鬟也看不出不对。

可她仍旧坚持要重查,却是因为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只因云鬟知道,在前世的时候,约略一年之后,大理寺拿了一名屡次奸杀女子的采花贼,那贼人将所犯的案件,陆陆续续说了有七八件,当中有一件儿,却正似今日云鬟所接手的这“杀妻案”,地点同样都是合谷,时间、情形上也对得上,总给云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故而云鬟思忖半晌,便才提出要重审,乃是生恐其中自有内情,白白冤死了一条人命而已。

就算最后真的证明是她错,遭受众人耻笑,也总比袖手旁观坐视要好,横竖问心无愧。

当日黄昏,将公事都收了,云鬟便同柯宪一块儿出刑部而去。

正看见巽风从外匆匆地进来,因见柯宪在,不便多言,便遥遥地向着云鬟点了点头,云鬟跟柯宪也遥遥行礼。

云鬟自乘车回到家里,才下了车,老门公迎着,笑道:“大人总算回来了,有客人来了呢。”

云鬟不由问道:“是什么客人?”

门公道:“是崔侯府的一位公子。来了有一刻钟了。”

云鬟心头微震,忙便整衣整冠,迈步入内。

此刻天色已暗,府内各处点了灯火,云鬟进了厅内,果然见崔承正坐在堂前的桌边,低头静默。

晓晴早迎了出来:“主子!”云鬟将她的手一握,那边崔承也站了起来,对她行了礼,口称“谢推府。”

晓晴又亲去捧了热茶来献云鬟驱寒,云鬟同崔承对面儿坐了,略吃了口茶,便道:“小公子今日如何忽然来到?”

崔承打量着她,片刻才说:“昨儿因见推府醉了,我心里有些担忧,又自忖冒失了不该惹你喝酒,故而亲来请罪。”

云鬟不由一笑:“不妨事。也牢你记挂着。”

崔承喉头动了动,低头也喝了两口茶,才抬眸盯着她,道:“听说谢推府是江南人士?”

云鬟道:“是。”

崔承又沉默了会儿,才又问道:“你们江南……可有什么好耍的?”

云鬟见他问的是这些,便道:“那不过是个小地方,不过倒也有些可堪观赏的地方,譬如兰亭,榴花书屋等,都是文人墨客最喜之地。”

因见崔承似有倾听之意,云鬟少不得又多说了两句。

此刻天晚,眼看是晚饭的时候了,晓晴见他两个一味说,又听闻崔承的身份……隐隐猜到云鬟的心情,便特意来说道:“主子,晚饭都布置妥当,不如且留小公子在府内用饭?”

云鬟便看崔承:“可有心留下用些便饭?”

崔承一笑道:“既蒙赐饭,当然求之不得。”

当下果然在厅内摆了饭,崔承低头,见一应菜色,南北皆有,尝了几筷,精致可口。

云鬟见他吃的香甜,她却也时常地捡着崔承爱吃的菜色,夹到他碗里,崔承也都一一吃了干净。

两个人用了晚饭,又吃了茶。

崔承坐了两刻钟,又说了些闲话,才起身告辞,云鬟送出府门,又见天色已晚,便吩咐阿留亲自护送。

崔承临上马前回头,望着云鬟,黑夜之中灯影之下,少年的目光闪闪地,隔了片刻,才说道:“那个戒指……却是很好。”

云鬟本正也看着他,闻听此言,手上一抖,虽大袖微微遮着手儿,仍是忍不住将左手掩住了右手指,刹那竟不知回说什么。

崔承本要踩镫上马,此刻忽然走了回来,竟用力紧紧抱住云鬟。

门口众下人都怔住了,云鬟直直站着,只微微睁大双眸,此刻才察觉,崔承果然已经极高了,这样相拥,下颌竟抵在自己肩头。

崔承抱得甚紧,却又很快将她放开,望着笑道:“承蒙谢推府款待,多谢,且留步。”

这才转身上马,飞马去了。身后几个侍从并阿留自跟上不提。

云鬟站在门口,目送崔承离去,此刻,手指轻轻抚过,摸到尾指之上的那枚金戒指,似冷似热。

这正是当初还在京内侯府的时候,崔承买了送给她的。

她打定主意假死遁逃之时,所带的东西甚少,也不过是崔承所送的戒指,季陶然的小牛犊,还有几本书罢了。

上回同赵黼一块儿往崔侯府去,她事先有所准备,便将尾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此后又照常做公,自然便仍是戴着。谁知今日……崔承竟然亲自来到,必然先前厅内对坐之时,给他看见了。

云鬟怔怔地站了良久,阿喜跑出来道:“晴姐姐让我来看,如何主子还不进去呢?晚上风大,主子留神着凉。”云鬟方转过身,仍入内宅去了。

次日,才至刑部公房内坐了不到一刻钟,外头便有人来到:“侍郎大人唤谢推府。”

云鬟忙起身随行,入内依旧拜见。便问何事。

白樘抬眸扫她一眼,道:“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便欲让你去做。”

自打进了刑部,只在公房内坐着看公文,除了那日无意中遇见杜颖一案外,并无机会接手别的。这也是白樘第一次给她派差事。

云鬟精神一振:“不知是何事?请侍郎吩咐。”

白樘道:“可记得昨儿我问你,跟蒋勋同行的那少年是谁?”

云鬟抬头看向白樘,却见他依旧面色沉静:“昨日我派人去详细查看,虽还未查的十分凭证,却也有些线索了。”

云鬟暗暗咽了口唾沫,勉强镇定:“不知……是怎么样?”

白樘道:“蒋勋不会无缘无故就赶去云来客栈,因此我命人去兵部查问,才知道……原来案发之前,蒋勋不是一个人出兵部的。你猜跟他同行的是什么人?”

云鬟无法作答,更不敢妄自猜测。

白樘瞄她一眼,淡声道:“是了,你自然是想不到的。那人出身来历非凡,正是先前跟晏王世子以及蒋勋一块儿从云州南下的斥候教官……也是当今骠骑大将军张瑞宁的二公子,名唤张振。”

云鬟又悄悄地吸了口气,已不敢再看白樘,垂头道:“不知这人跟此事……有什么干系?”

白樘道:“你昨儿不是说蒋勋叫那少年’繁弟’么?你可知,张家有一位姑娘,名字里也有一个’繁’字?”

几乎毫无预兆,云鬟的脸腾地红热起来。

第279章

白樘扫过她脸颊上可疑的薄红,却只恍若未觉,又吩咐道:“此案事关重大,牵扯的也都是非同等闲之人。不可贸然而为。只是你向来心细谨慎,故而交付你去做,望你尽力而为,莫负所托。”

云鬟领命,缓缓退了出来。

严冷地朔风扑面,冰凉彻骨,她抬头看着眼前晦暗不明的天色,目光几番闪烁,转身自回。

这一日,晏王世子赵黼来至兵部。

略说了几句话,赵黼便转了出来,径直便去寻张振。

谁知竟扑了个空,一打听,原来张振一大早儿地便回府去了,似有要事。

赵黼在他房中自等了半晌,正不耐烦要走,张振却终于回来了。

乍然见赵黼也在,张振有些意外,继而上前行了礼。

赵黼上下一扫量,见他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忧色,便问道:“听人说你是回府去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呢?”

张振却有些心不在焉,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儿。世子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赵黼道:“果然没有事?”

张振坐了,自倒了杯茶喝,闻言道:“世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此刻侍从等都在外头,屋内只他两个,再无旁人。

赵黼走过来一步,道:“你妹子现在可还好?”

张振陡然色变,紧紧捏着杯子,抬头看他。

赵黼抬手在他肩头一按,道:“你不用吃惊,也不必瞒着我,那天我已经看见了。”

张振眼中惊疑交加,又带戒备,忙将那杯子放下,站起身来:“世子……”声音竟有些沙哑。

原来那天,赵黼扶抱着云鬟回马车之时,曾回头看过这客栈,当时却见人丛之中,是张振抱着一个人,神色冷峻且又有些仓皇地疾奔出来。

那被他抱着的人,蜷曲着身子,脚步虚浮几乎无法落地,头也低低地垂着,仿佛是个受了重伤的样儿,又像是方才崔云鬟酒醉之态。

张振起初还只扶着,走了两步,目光转动,索性便将她抱了起来,跳上旁边一辆马车,便命人打马而去!

此刻赵黼说罢,张振见他竟知道了,兀自狐疑警觉,最终道:“世子,可将这话告诉过别的什么人?”

赵黼摇了摇头,心底想起崔云鬟来,那日云鬟因酒醉神智不清,后来虽问起来蒋勋是为谁掩饰,赵黼却也忍住并未告知。

倒不是信不过云鬟,只不过如今她毕竟是在刑部当差,她又染了些白樘的刚正性情,若是给她知道了……倘若牛脾气发作,要“秉公执法”,或者因要相助白樘破案,立刻把张可繁禀供出来,岂不是不大妥当……

索性便瞒着她,也不至于让她由此负担乱想。

张振见他否认,缓缓松了口气,喃喃:“多谢。”

赵黼道:“你不用忙着谢,那日到底是怎么样?如何可繁跟那种东西在个客栈里?还把蒋勋也搅了进来?”

张振才又颓然落了座,道:“我也问过可繁,然而她……她只是哭叫,毕竟那情形太过吓人了,从那天我带她回府,到如今还一直都水米不沾,恍惚着呢,母亲以为她病了,又或者吓着,连请大夫去看,她却谁也不见,只是乱嚷乱叫,状若疯癫……”

张振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又道:“我本来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以及……有没有被那恶人欺负着……她这个模样,却是如何能问的了?”

赵黼不料张可繁竟是受惊若此,皱眉说:“这件事可麻烦了,那死了的杜颖,涉及白侍郎所查的一件案子,这别人还好,一旦跟白樘沾了边儿,我担心只怕瞒不过。”

张振忙道:“世子,你可万万别透露出去!蒋勋……他既然决意留下来,就是想替可繁挡灾,他也不会供说的……他不说你不说,世间自然没有人知道。世子,你也清楚,这件事不能张扬出去,不然可繁就……”

赵黼歪头看了他半晌,忽然道:“虽然如此,然而白樘如今已经把蒋勋下狱了,若一直拿不住那凶手,再把蒋勋当作凶手,又如何了局?”

张振道:“不会!白侍郎自会明察秋毫……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

赵黼自知道他从来爱妹如命,便不多言,只又问:“对了,可繁虽然不说,你跟蒋勋却是如何赶了去的?”

张振叹道:“原本妹妹前两日一直往外跑,我也是隐约知道的,只是一来她求的怪可怜见儿的,二来,我还当她是去找你……”

赵黼竟略心虚:“所以你就没理会她?”

张振道:“我现在才后悔,的确是太纵了她了,倘若当时狠下心来不许她乱跑,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