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道:“何为花俏不实?”又道:“他们两人都竭尽全力想要分出胜负,怎么会用那些不实用的招式?何况人人都说是招招凶险夺命,令人目不暇给,所以最后才逼得董锥退无可退……又仓促出事的。”

赵黼皱着眉,摩挲着下颌道:“不是!我觉着不是这样……唉,倘若六爷在场就好了,一眼分出真假。”

云鬟道:“怎么又说到‘真假’了?”

赵黼乃是脱口而出的,也未曾细想,被她追问,便一怔笑道:“我不过是、一时之感罢了……”

云鬟拧眉,不时打量赵黼,正打算再问他几句,外间忽地马蹄声响。

赵黼开了车窗,却见是一员镇抚司的缇骑飞马而来,拦住道:“世子在此就好了,且快回衙门,宫内来人了,立等回话。”

赵黼问道:“来做什么的?”

那缇骑道:“卑职打听,是为了误入军机阁那件事,皇帝陛下遣了内侍来问究竟。”

赵黼叫他先回报信,自关上车窗,不再言语。

云鬟未料想此事竟震动了皇帝,难免不安:“圣上必然是来催问的,世子该如何回答?”

赵黼怎会不知她的心意,探臂在她手上一握,沉声道:“不必忧心,有我在呢。”

他仍是用的左手,力道并不重,手心却微微地暖,云鬟垂眸看去,心头飞絮般游走的惊惶也随之尘埃落定。

顷刻回到镇抚司,赵黼叫人领了云鬟自往偏厅,他却亲去见宫内来者。

却也是个素来相识的公公,见了他,笑行礼道:“世子可算是回来了,奴婢正怕圣上等不及,想先回宫回复呢。”

赵黼也笑道:“劳久侯了,然我可不是出去玩耍了的,正是为了查案而去。”

内侍笑道:“先前我也听说了,世子果然是尽忠职守,且又谨慎仔细,圣上知道了,必然喜欢。可知这一次遣奴婢出来,就是因不放心前儿兵部那件事?”

赵黼请他坐了,道:“这件事我来料理,自然不会出差错儿,劳烦回去禀奏圣上,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内侍迟疑道:“世子爷,这件事果然还有什么内情呢?”

赵黼道:“要不然如何我一大早儿便奔前忙后。”

内侍见左右无人,便站起身,走到跟前儿,小声道:“世子爷,你休怪奴婢多嘴,先前有人跟陛下进言,说是世子……包庇那崔家的小公子,才有意拖延断案的呢……故而圣上才特派奴婢出来打探究竟。”

赵黼微一思忖:“这般嘴长,是太子的人,还是恒王的人?”

内侍笑道:“瞒不过您,是恒王殿下的人。”

赵黼道:“承情了,不过公公放心,此事我已经查出眉目了,劳烦您回去,跟皇爷爷说明,这件事我定然会给一个满意的答案。”

内侍方舒心道:“世子客气了,有您这句话,可知奴婢也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搁了,尽快回宫复命了。”

赵黼很知皇帝的意思,赵世关心的其实并不是案子的结果,而是赵黼如何料理此事……如何,才能服众而不叫有心人抓到把柄。

内侍去后,赵黼命将董锥复带上来。

可董锥虽然露出破绽,却仍狡辩道:“名字或者有叫错,卑职的记性也实在不好,可是这些,却跟卑职误杀了邓校尉并无干系的……且是邓校尉主动约战小人,落得那样下场,也是无妄之灾,没有人事先想得到,卑职着实冤枉。求世子明察。”

又是一个“无妄之灾”。

赵黼叫军士上来,先打了十五军棍,这军中的棍棒何其厉害,顿时臀上便皮开肉绽。

可就算吃了皮肉之苦,董锥仍是拒而不认,更绝口不提宿州之事,被逼问的紧,便道:“当年在宿州,卑职年纪尚轻,又加上过了这许多年,是以曾认得些什么人都几乎忘了。”

董锥如此,自是因为邓雄飞死无对证,要查昔日的事又要多费周章,所以有恃无恐。

因皇帝已经派人来催,云鬟又只向白樘求了一天的时间,若无法料理,只怕不知怎地收场。

云鬟深吸一口气,便自偏厅出来:“你自恃邓校尉死无对证,故而咬死不认,但是昔日宿州营地里,并不只是邓校尉一个。”

董锥转头看她,眼底狐疑。

云鬟正要赌上一赌,外间忽地有侍卫来到,说:“大理寺白少丞拜见。”

暂时停了审讯,两人出外相见清辉,便问所来何故。

不料清辉问道:“那董郎官可招供了什么?”

赵黼道:“并没有,你如何来问此事,不是另有案子要料理的么?”

清辉道:“世子且听我说,先前我问王令史的时候,他说他跟石主事有几十年的交情……”

赵黼跟云鬟对视一眼,却听清辉继续道:“这本并无什么稀奇,只是……”

当时因王令史说了他跟石主事的恩怨等,清辉便道:“其实我有一情不解,你们既然是几十年的交情,一时口角,倒也罢了,难道竟不知彼此的为人?你且说主事为人谨慎,故而从不曾跟人交恶,试问这般的人,又怎地背地里非议令爱?”

王令史一惊:“少丞的意思是说……他、不曾么?”

清辉道:“你若当真认他是几十年的好友,就该当面问的一清二楚,何况此话并不是真从他口中听来的。若是……有心人故意挑拨……”

王令史是个急脾气,也是个直性子,被清辉点拨,沉思良久,扶额道:“我、我是被气糊涂了……倘若此事果然是冤屈了他,又倘若他因此死了,我岂不是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浑人?”

清辉见他有些悔悟之意,便道:“且也不必着急,幸而主事如今无事,待他身子恢复,再行对质罢了。”

王令史呆呆地半晌,忽地苦笑叹道:“少丞说的是,少丞年纪轻轻,便看事如此透彻,想我的年纪都活在狗身上……本来从宿州大营的情谊开始到如今,我着实不该就一心认定是他嚼口……”

两人出来查看石主事如何了,却见他因服了药,有些混沌未醒。

王令史看了会儿,忽地红了眼眶,喃喃道:“你这样不与人为恶的,怎么却有人想害你?也是怪,才死了一个邓雄飞,又轮到你……”

王令史只顾自言自语,殊不知清辉是个最有心的,道:“说的可是演武场血案被误杀的邓校尉?”

王令史道:“可不正是他么?我们未曾反目之前,有一次饮酒里,他曾提过一句邓校尉,说来,邓校尉还是他一手提拔的呢。”

清辉正觉着此案毫无头绪,听到这里,真如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赵黼眼中带笑看着云鬟,道:“先前她也更我提过一句,说是那王令史跟石主事几十年交情,张振那厮又多嘴说王令史曾在军中,故而我们也猜是不是这石主事也曾有军职呢,原来果然不错。”

云鬟问道:“既然如此,那王令史可说起董锥或者邓雄飞了么?”

清辉道:“我再问他,他却全然不知,原来他只在宿州呆了两个月,便调到别处了,反而是石主事在那里呆过两年。”

第358章

话说到这里,已经确凿无疑:演武场血案,误入军机阁,以及石主事被刺,根本都是互相联系的。

而这三案的起因,必然是在宿州。

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让董锥策划了演武场血案,杀死了邓雄飞。

崔承察觉不对,上门质问,董锥知道不妙,便设了圈套,想要借刀杀人。

石主事也曾在宿州军中,必然是涉及进了他们之间的事,董锥生怕他泄露机密,便三番两次地刺杀。

但是董锥拒不承认,邓雄飞死无对证,现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个关键的石主事。

白清辉道:“我来之前,已经命人妥善照料,必定保他无碍,只要等他清醒过来,便可以问话。”

直到此刻,云鬟才略松了口气,既然三案合一,当下便把自己这边儿所查到的同白清辉说明。

清辉道:“原来一切都是因宿州而起?先前因石主事想不出跟何人结怨,我也曾调了他的档册查看,虽看到在宿州担任过军中参事,却因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故而并未在意。”

赵黼忽地说道:“且慢,先前因为崔承进军机阁,我们曾审问过董锥,当时他却是在军器库,且有人证的,既然如此,又是怎地把崔承引去军机阁的?”

云鬟也正想着此事,接口道:“是,石主事遇刺的时候,正王都司从刑部离开不久,也正是崔侯爷前去找我的时候,可见主事遇刺同崔承进军机阁之间时间扣得很是紧密。”

赵黼道:“你说的紧军机阁跟主事遇刺,虽猜是先后顺序,到底时间上无法确定。但是方才我们去兵部,传了董锥问话,后来派人带他先回镇抚司,此后石主事才吃茶中毒,按理说他并无作案时间……”

清辉已经明白:“你们是说,董锥还有一个帮手。”

云鬟点头道:“董锥杀了邓雄飞。他兵部的同党引了崔承进军机阁,当街刺杀石主事的多半也是此人,否则张都司应该会认出董锥。下毒的也必是此人。”

赵黼道:“很是,按理说张振先前跟那神秘人交手过,张振又是兵部的,虽不能认得上下全部,却也毕竟是时常出入的……那人竟仍能如此大胆行凶,可真非一般人了。”

清辉皱眉道:“此人混迹兵部,行事却似比董锥更加缜密,接连三次动手,竟然分毫破绽都未留下……何其可怕。”

赵黼等不及,便道:“果然不可小视,我们还是先去兵部,再问石主事。如今可只剩下这一个能说话的活口了。若是给人暗害了,那可向哪里再说理去?”

三人竟又复乘车往兵部而来,将到兵部之时,忽地前头闹哄哄起来,似有事发生。

赵黼最担心石主事被人暗害,顾不得,便叫清辉跟云鬟在车上等着,他自己先掠下身去。

却果然见是些兵部的侍卫们,正在门口聚集,赵黼疾风似的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统领道:“回世子,先前有刺客意图行凶,幸而被人及时发现,张都司跟其交手,却被他逃了。”

赵黼暗惊:“伤了人没有?”

统领道:“只张都司伤着了,其他并没听说。”

这会儿马车到了跟前,三个人才同又进入。来至内间,却见王令史跟几个兵部主事聚在厅内,正围着一人,却是张振坐在中间,一名大夫正给他臂上料理伤口。

赵黼扫了眼,见伤的不算甚重,才道:“你这是怎么了?整天上山拿虎下海擒龙的,竟给个无名小卒伤了?”

张振知道他必要揶揄,悻悻道:“这次是冷不防,下回就没这么容易了。”

云鬟跟清辉来不及相问,便入内查看石主事。

赵黼却过来坐了,问张振道:“经过如何,跟我细说说。”

张振道:“快且休提。先前白少丞离开的时候,我也正要出去有事,见他行色匆匆便多问了一句,少丞才说,石主事这案子多半跟先前演武场血案有关,我越想越觉不对,中途便折了回来,正看见有一人捧着汤药欲往这屋里来……”

张振毕竟是跟那刺客交手过的,虽则没看清脸容,对于这人的身形、动作等,却有特殊记忆,顿时察觉不对。

张振本不欲惊动,想上前细看端地,若真有异,便立刻拿下。

那“侍者”仍是捧药徐步往前,似一无所知、浑然不觉有个人从后靠近。

直到张振走到身侧,才蓦地发难!把手中滚烫的汤水往他身上一扔,袖底白刃闪烁,划破了张振的胳膊。

张振被那汤药泼洒到,臂上一疼,眼前那人却纵身一跃,竟闪过庭院,飞身上了屋顶。

毕竟慢了一步,再追已经迟了。当下只惊动了兵部侍卫,张振吃了个哑巴亏,满心不乐。

张振道:“镇日打雁,今日被小雁啄了眼。”

赵黼笑道:“你本想‘螳螂捕蝉’,谁知道反被人‘兔子蹬鹰’了,哈哈,只是不必这般嘴脸,且偷着乐罢了,毕竟此人匕首上并未下毒。”

张振哭笑不得:“有你这般安抚人的么?”

赵黼道:“从另一面来说,也多亏了你,否则……兴许就被那人害了石主事了。故而这血流的还是值得的。”

张振叹了口气,摇头道:“世子还是别说话了,听你说话,比身上带伤更难过。”

赵黼嘿嘿一笑,起身入内。

只因太医救护得当,先前外头又一阵哄闹,石主事已经醒来。

赵黼一眼看他坐起身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几分,心中宽慰,谁知却又见云鬟跟清辉各怀心事似的,并不见格外喜色。

石主事见他进来,挣扎着要起身,王令史跟太医忙左右扶住,令他坐在椅子上。

赵黼只管问道:“怎么了?”

云鬟道:“主事方才说……他并不记得宿州发生过什么什么异常之事。”

好不容易留下一个活口,若是一无所获,怪不得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赵黼也自不悦,回头道:“快些仔细想想,必然有什么天大的事,不然那董锥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杀了邓雄飞?又如何要处心积虑地杀你?难道就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

若不是顾惜是个才中毒未全愈的人,此刻必然要揪住了。

石主事脸色如同见鬼:“世子、世子说什么?邓校尉……是被董郎官杀死的?他、他还想杀我?”

因云鬟跟清辉着急要问他宿州之事,来不及把这些同他说,且跟他说了,他必然更加惊心,只怕越发想不到什么了。谁知赵黼情急嘴快。

石主事吃惊不小,昏昏沉沉,果然又要晕过去似的。

赵黼冷哼道:“快点好生想些有用的出来,不然的话……你晕过去就别想醒来了!”

石主事又是惊晕,又欲强撑,死去而活来。

清辉道:“主事莫慌,你且细想,一定有什么,是你忽视……可是对董锥跟邓校尉两个却至关重要的。”

石主事满面苦色,他原本就不记事,又受了惊吓,脑中竟一片混沌。

云鬟正也垂头,因全心细想,焦虑之下,不觉牙咬着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

赵黼回头看见,忙握住手不许她啃咬。

云鬟抬头相看:宿州之事,演武场之事,邓雄飞临死之前的话,白清辉转述——王令史说石主事提拔邓雄飞……这其中,有个极不可思议、又极微小的相似点。

事关崔承性命,云鬟此刻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疑点”,哪怕微乎其微。

云鬟道:“令史曾说,在宿州之时,是主事提拔的邓校尉,主事只细想此事。”

石主事本茫然无措,被云鬟提醒,便竭力回想此事,这个却并不太难。

石主事道:“当时……当时是军中比武……”

云鬟,白清辉,赵黼三个听见“比武”,神色各异。而对云鬟而言,那微小的“相似点”,赫然已经变成两个了。

石主事抚着额头:“当时邓校尉跟另一个人对手,那人叫什么我却不记得了,因邓校尉表现的实在太过出色,将那人打的无还手之力,最后一记长棍,把那人推出场外,动作甚是利落、出其不意……故而我很是赏识……”

赵黼道:“那跟邓雄飞对敌的,是不是董锥?”

石主事苦笑:“我、着实想不起来是叫什么,模样更也不记得。”

才得了希望,却又仿佛失望。

赵黼恨声道:“这厮虽记不得,我却知道,一定是董锥,昔日被邓雄飞所辱,所以趁着这次对敌才一雪前耻,你们听我的,再没有错儿。”

清辉道:“可是据你们所言,是邓校尉主动约战,董郎官还一再推让。”

云鬟蓦地站起身来,对赵黼使了个眼色,又看白清辉一眼。

两人会意,便跟着她走了出来。

赵黼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好法子让那奸猾招供?”

云鬟道:“董锥先前被打的那样都不肯招认,除非让石主事跟他对质,偏石主事想不起什么来……只怕这情董锥也没料到,不然就不必费心刺杀……不过,我要说的不是此事。”

清辉道:“先前你特意提醒石主事回忆提拔邓校尉之事,莫非是这点有异?”

云鬟道:“你们记不记得,先前那牛校尉的供词里,说看见邓校尉跟董锥约战前相谈甚欢,董锥又被世子诈出说是邓校尉恭喜他将高升?”

赵黼点头:“我自然记得。可是兵部之人说并无此事,董锥也又澄清说是邓雄飞误听,怎地了?”

云鬟看看两人,道:“但是我们认定,一切都是董锥的设计,——既然如此,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所谓邓校尉的‘误听’高升的话,也是他设计中的一部分?”

清辉心思转动最快:“今日的高升,跟昔日宿州邓雄飞的‘升’,这便是一个相同点。再加上董锥又想杀石主事灭口,所以一切,都是从这‘升’开始。”

云鬟道:“崔承之所以会去找董锥质问,便是觉着那日邓校尉的行事跟他素日之风大不相同……而且世子也说,两个人的比武,看起来有异。”

赵黼心头震动:当时他对云鬟说起此事的时候,实则并未十分当真,信口一说罢了。不想此刻她竟珍而重之地说出来。

清辉却不知此事,云鬟便给他说了一遍。道:“邓雄飞自也是兵部的人,怎会‘误听’且信了?自是董锥有意叫他误认为这般,但邓雄飞为何这样笃定董锥会升,又为何一反常态……当着那许多在场将官的面儿,坚持要跟董锥比武?又如何……世子竟说两人的比试并非真心争斗,而是‘花俏不实’?”

赵黼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隐隐猜到云鬟之意,又不敢就信。

第359章

三个人彼此相看,清辉道:“如此说来,这董锥跟邓校尉先前或许只是做戏?所以……才有人证看见他们约战之前似相谈甚欢?但是邓校尉事先并不知董锥是假做戏、真杀人?”

云鬟道:“正是如此。”

赵黼问道:“可当年邓雄飞胜出从而升职,今日如何竟肯答应配合他演戏?”

云鬟看着道:“你不是说跟邓校尉当年对战的那个正是董锥么?或许,邓校尉这一次……是想投桃报李。”

赵黼嘶了声,拍拍额头,自觉着其中甚是迂回,匪夷所思。

清辉仰头细想片刻,道:“既然想将石主事灭口,自便是说当年之事极为重要,不可被人知。或真给世子说中,他是为雪耻而来?”

云鬟道:“为今之计,只有再审董锥。”

镇抚司的黑牢之中,董锥趴在冰冷的板床之上,臀上的棒伤未愈,冷丝丝地疼。

董锥仰头看着头顶那一方人头大的透气孔,一道微淡亮光从彼处透了进来,射在地上散碎的稻草上,有只灰胖老鼠伏在底下,鬼鬼祟祟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忽地有人大叫一声:“你不用不说,可知你不说我也知道,邓校尉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脱不了干系!”

董锥听出那是崔承的声音,他记得那个伺候邓雄飞身边的少年,面孔稚嫩,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似曾相识的伤悒,让他想起当年的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董锥知道这少年有心事,却不知他的心事是什么。

就仿佛此刻的他回顾当年在宿州大营的自己,他知道那时候董锥的心事是什么,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隔壁不远的监牢里,崔承握着栏杆,冲着董锥的方向叫道:“我劝你还是及早招供,世子既然要查,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不管你是为什么这样做,一定会真相大白,让众人都知道,你是真凶!你……”

忽地一个狱卒走来,无奈陪笑劝道:“崔公子,您还是省省力气,叫了这许久了,敢自不累么?”

只因赵黼早有吩咐,让好生照料崔承,不许为难了他,故而这些狱卒并不敢高声呵斥,只是劝住。

崔承才道:“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邓校尉那样好的人……”

狱卒道:“是是是,不过横竖世子已经在查了,您方才也说,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就不必跟那囚徒计较,他都将是要判死罪的人了。”

董锥听了“囚徒”二字,眨了眨眼,无声一笑,又趴了下去。

正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带董锥。”

狱卒忙过来开了锁,因董锥被打,动作不便,两个人便搀扶着往外。

经过崔承牢房的时候,崔承早等在旁边,见他经过,便又叫道:“你快些招认了吧!你这般毒辣算计害人,又如此执迷不悔,难道不怕邓校尉泉下有知,亡魂找你索命么?”

董锥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崔承,两个狱卒见他欲停留,不知如何,才要催促,却见董锥盯着崔承,低低说道:“他若早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董锥的声音很低,崔承又是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他却又随着两个狱卒去了。

崔承呆了呆,才又大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姓董的,你什么意思?!”

董锥被带上堂,却见堂上除了赵黼之外,另有两个人,虽然服色不尽相同,容貌相异,气质上却大为类似,一个似雪,一个如冰,分别立在赵黼左右,相映生辉,宝玉琳琅。

董锥缓缓跪地,忽地笑道:“如何这个案子,把刑部跟大理寺的大人都双双惊动了?”

云鬟跟清辉对视一眼,清辉道:“不知你可听闻过,我接手了兵部石主事遇刺一案。”

董锥道:“是听说过,又如何呢?”

清辉眼神微变,继而道:“你不正是因怕石主事泄露当年宿州之事,故而下手谋害的么?”

董锥沉默了片刻,才笑说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并不曾做过这种事。”

清辉道:“你自不曾亲手做过,你在兵部的帮手之人,今日已经事败现行。”

董锥皱了皱眉,低下头去。

清辉跟云鬟的目光碰了碰,两人又看向赵黼,却见他并不言语。

云鬟便道:“董郎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么?”

董锥道:“不知大人所指的招认是何意思?”

云鬟道:“你是如何以‘升官’诱骗邓雄,说服他答应跟你假比武的?邓雄本是一片好心,又怎知道竟反中了你的圈套,只怕他到死……也不知你为何要这般算计他,竟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云鬟说着,董锥的脸色便一寸寸地变化,听到最后,嘴角却挑了挑,似是一抹冷笑。

竟说道:“大人们所说的,都不过只是妄自揣测罢了,到底有什么真凭实据拿出来?”

赵黼见他这般相答,冷道:“要什么真凭实据?因为石主事是当年提拔邓雄飞之人,自然记得当初你们比武之事,你因为比武败给了邓雄飞,故而记恨于心,今日遇见,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故而诱骗他答应比武,却下毒手杀了他以雪前耻,你难道还敢否认?”

董锥听着这些话,面色却有些平静,甚至比先前云鬟说话的时候更多一丝轻松之意。

云鬟跟清辉双双看着,心中各自疑惑。

赵黼见他始终不肯老实招供,怒恨难以自禁,冷道:“你先是在我跟前儿前后言语不一,屡屡隐瞒,不肯说真,种种抵赖支吾,都有堂上记录,如此一个刁钻囚徒,好言相问你自然不受用,只怕非要狠打才肯招供。”当下叫了堂官,叫大刑伺候。

云鬟虽做的是刑官,却绝少动用刑罚问案,白清辉却也同理,此刻侍卫如狼似虎般上来,把董锥压翻,他原本臀上伤就有些重,如此粗鲁动作,顿时疼得闷哼出来。

赵黼反笑道:“还未用刑呢,就叫痛起来了?这如何熬得下面的种种?”

董锥脸上有汗珠滴落下来,脸色煞白,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语。

云鬟知道赵黼的性子,劳他左右奔走,费心尽力,到这般已经是极难得的耐心,倘若董锥执意不认,惹了赵黼性起,当真一顿打死,也自一转眼的功夫。

云鬟起身,垂首道:“世子,还请且暂缓用刑。”

赵黼道:“怎地?”对上云鬟恳请的眼神,才哼了声道:“且慢。”

清辉见云鬟阻住了赵黼,他盯着董锥,忽地站起身,缓步走到跟前儿。

这会儿差官们后退,董锥仍是趴伏在地上,因身上的伤,要起来却有些艰难。

清辉俯身看了他片刻,轻声道:“你并不是因为败给了邓雄而恼羞成怒,对么?”

董锥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眸,虽未回答,清辉却早看出异样。

清辉便又问道:“你说我们只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不错,到目前为止,的确处处都是猜测,你若咬口不认,毕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真相一直都在,并不会因为你否认而不存在。”

董锥的目光飘了一飘,清辉道:“崔承说,邓校尉向来急公好义,两肋插刀,这样的好人被人陷害至死,无怪所有人都会为此不平。”

董锥听了这句,复露出几分冷笑之意。

赵黼见清辉对他和颜悦色,本不知如何,听到这里,才有几分明白。

清辉盯着董锥,道:“你不同意我的话?莫非你觉着邓校尉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董锥眼中透出几分怒色,嘴唇微动,却仍是并未出声。

清辉端详他一会儿,忽然说道:“石主事你自然是认得的,那么王令史你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据说是几十年的交情,可是最近却因为一件小事交恶,不知你知不知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