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也有些无计可施,却见有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人,仍是从峡谷旁边匆匆逃去。

赵黼对睿亲王本并未十分留意,只电光火石间瞥过去,却见其中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人。

——赵黼本是凤子龙孙,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底下人惯常是如何相待,而此刻这侍卫的姿势,虽是惶急中,却也透出十万分谦卑。

赵黼正是心急无法之时,蓦地见了这一幕,眼神微变,灵机闪烁,就如同那高空盘旋的鹰隼,忽然发现了心仪的猎物。

他是个想到便要做到的人,心念一动间,已经纵身而起,竟果然似鹰隼试翼般,掠往睿亲王的方向。

而那些护着睿亲王的侍卫,见了赵黼来到,却果然也像是被惊到了的雏鸟,纷纷过来维护。

只是一旦给他盯上,却又如何抵敌,赵黼势在必得,所向披靡,从那些侍卫从中飞快地打出一条血路,轻而易举把睿亲王擒住。

这过程虽然快,睿亲王的手下也早有安排,被赵黼灭了一处引信,早也有两三处引信也点燃了,只听得轰然雷动,山上被炸裂的碎石滚落,一时之间地摇山动,宛若世界末日。

赵黼也是胆折心摧,往下一看,却隐隐听得马儿嘶鸣,显然是自己的部属遇险遭困。

此刻又有许多辽人向着此处围了过来,赵黼看看怀中之人,又看看底下受困的部属,双眉一扬,笑道:“死就死了!”竟纵身往下一跳!

睿亲王在他怀中,本正不知所措,忽地见如此,也惊得大叫一声,自忖必死。

谁知赵黼下坠之势虽猛,怎奈他艺高人胆大,这般纵身落下的时候,早看准了立足点,如此几个起落,仍是有惊无险地跳到地面上。

正跟随他的那三十六骑进来了一半儿,因躲避碎石,人人灰头土脸,又折损了两匹马,幸而这些武将都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方才各自躲避,只有三人受了些轻伤。

众人起初不见了赵黼,心中焦急,如今见他从天而降似的,才各自大喜,赵黼跟众人目光相对,便道:“众人,随我冲出去!”

部属们喝道:“听令!”

当下齐齐翻身上马,马儿伤损了的,便两人同乘一骑,跟随赵黼,往那幽异阴暗的峡谷深处直冲而去!

此刻因先前的爆炸威力,仍有许多山石坠落,这些人却似亡命之徒一般,视而不见,嚄唶大呼着,往前疾奔。

让赵黼意外的是,除了先前那两声爆炸,此后的一大半儿路途,再也没有一声响动,只有仓促地几点箭响,夹杂着有些尖锐的哨声。

眼看将出峡谷,赵黼一招手,身后副将打马上前,赵黼做了个手势,便抱着睿亲王先冲出去。

身后副将唤了一名将领,那人领命,环顾四周之时,张弓搭箭,蓦地射出!

那弓箭冲出之时,箭头上竟带一点微弱地红光,一直等到射落之时,埋伏着的辽军才知不好。

原来那箭簇边上,竟缠着一个火折子,偏偏箭头射中的,是绑在石上的火药包。

三十六骑冲出峡谷的当儿,便听得又是连声炸响,从背后传来,轰然绵延,宛若为他们送行。

众人虽多数负伤,可是经过方才那一场生死跌宕,反而觉着十分刺激,彼此相看,旷野中那豪爽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第386章

一路惊魂,赵黼虽不知他擒来的这人是何来头,却也本能地嗅出不对,又因忙着要去见晏王妃,便命人将他关入王府地牢,只叫详细审问,只是不可对他用刑。

且赵黼急赶回来,见王妃无恙,大惊大喜,复精疲力竭,此事又交给底下审理去了,自己便未曾十分留心。

今日辽人前来议和,又用这些金雕卫护送,人数虽少,阵容非同一般。

何况又以“议和”之名,若是换做别的什么官员,听闻可以止战,必然欢喜连天,怕不立即恭迎他们入城,详细座谈。

谁知偏遇到赵黼,竟连云州的城门都没摸到,便自碰满头灰而去。

岂料如此一着,却偏打草惊蛇,让赵黼疑惑起来。

其实原本辽人想要偷偷行事,也颇送了几个细作潜入云州城内,然而城门易入,这王府却似龙潭虎穴一般。

原本赵黼就怕晏王妃有事,故而人虽不在,却始终严加防范,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地围着,闲人半个也进不到一重门。

何况如今他回来了,煞气四开,更是一只贼苍蝇也是飞不进去。

可从另一方面而言,凭心而论,辽人此次打着“议和”的旗帜而来,却也并不算是完完全全地扯谎,只不过偏巧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罢了。

且说赵黼问罢,里间儿的宋漠眨了眨眼:“世子殿下……如何竟这般说?”

赵黼笑道:“还给我装?你身上那羊膻味,隔着栏杆都把老子熏晕了,还装我大舜的人?”

宋漠的脸上忽地浮现一丝微红,有些恼羞成怒,道:“世子这话,未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一来小人没觉着自己身上有什么羊膻味,二来,就算真的有,也并不能成为我是辽人的证据?”

赵黼见他并不慌张,忖度道:“你要证据?你说你是豫州哪里的人?”

宋漠道:“晋城。”

赵黼道:“那你的官话说的不错啊,并没晋城的味儿呢?”

宋漠道:“走南闯北,说官话自是习以为常了。世子不也是一样的么?”

此刻,神色举止等已经不似先前般谦卑了,眼中竟也隐隐透出一股不逊微利之意。

赵黼啧了两声,回头道:“把老寇叫来。”

不多时,便见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道:“世子叫我有什么吩咐?”

赵黼下颌一扬,道:“这个人说他是豫州晋城,有道是‘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你跟他说会儿话?”

这姓寇的人,正是赵黼麾下一名将领,却也正是豫州人士,听这般吩咐,不明所以,便走过来跟宋漠攀谈。

说了几句,便又用晋城话,这宋漠却也以晋城话作答,两人渐渐地说的倒也算投契。

赵黼在旁相看,越发诧异,却见宋漠一边儿跟老寇说话,一边儿频频看赵黼,眼中竟透出几分得意之色。

赵黼只觉匪夷所思,不由道:“如今的辽人探子,竟是这般无所不能了?”

杜云鹤上前悄声道:“世子何必跟他废话,叫人大刑伺候就是了,这人看着油口滑舌,必然是个怕用刑的。”

赵黼道:“这个虽容易,只不过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投鼠忌器。另外,这般问不出来却使刑罚逼供,却叫他小瞧了老子。”

正窃窃说到这里,却听那边老寇正道:“我先前在的好时候,最爱吃的就是阳关那老陈家的酸辣角汤,一顿能吃三碗!想起来口水都流下来,这会儿若再叫我去,我能吃五碗。”

宋漠笑道:“谁不知大名鼎鼎的老陈记酸汤?本地人人都爱吃,我也经常光顾,委实鲜香爽口,怪不得能撑百年而不倒。”

赵黼听他故意提高声音,似有卖弄之意,显然是故意说给他听,便啐了口,正无计可施,忽地心头一动。

当下咳嗽了声。那边老寇正说的满嘴口水,闻声恋恋不舍回来,赵黼道:“说够了没有?”

老寇擦擦嘴道:“说便说够了,就是馋虫也勾上来了。”

赵黼嗤之以鼻,却一招手,在老寇耳畔低低说了几句,又道:“你能不能?”

老寇双眼放光:“能,当然能!”

赵黼道:“赶紧去。”老寇乐颠颠地便走了去。

身后宋漠却道:“世子是让此人来故意试探我的?如今却不知是否满意?”

赵黼道:“满意的很。”

宋漠道:“小人本是正经买卖人,一时不查中了辽人的圈套,虽然有罪,但不知者不罪,还请世子宽宏大量。”

赵黼笑道:“我自会宽宏大量,还要赏你呢。”

宋漠挑眉,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外间脚步声响,众人回头看去,却见是老寇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士兵,手中端着个木托盘,里头竟是个大海碗,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宋漠正不解,赵黼道:“这就是本世子赏你的,吃了就可以去了。”

狱卒将牢门打开,宋漠半信半疑,踱到桌边儿,却见是碗红油汪汪地,里头浸着似面非面之物,宋漠疑惑。

赵黼道:“你总不会不认得这是何物?”

宋漠看看他,又看看老寇,他倒也格外机智,便道:“我当然认得,这是酸辣角汤。”

此刻老寇笑道:“我的手艺虽然比不上陈家,味却是我们那地方的味儿,宋先生,我们世子吩咐我亲手做的,请尝尝看。”

宋漠看看他,又看看那半碗油腻,竟无法下手。

赵黼道:“怎么不吃?”

宋漠只得缓缓落座,举手握起筷子,勉强抄了一筷,才送入嘴里,脸色便变得十分古怪。

来不及吞咽,忙吐出来,一时咳嗽不停,脸色也通红了。

但他虽然如此狼狈,举止却并不粗俗,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才想起原先的帕子给搜了去,便勉强扯了衣袖拭了拭嘴角。

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是赵黼坐在旁边,道:“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这又是怎么了?赶紧吃。”把碗又往跟前推了推。

被赵黼虎视眈眈,宋漠皱眉又吃一口,只觉酸中有股微臭的气息,偏偏格外之辣,就如在吃一桶泔潲水般,转头“哇”地一声。

周围众将士见状,面面相觑,老寇呆道:“不至于难吃到这种地步?”

宋漠摆手,只顾捂嘴呛咳。

赵黼摸着下颌,笑道:“是不是这粗糙的晋城小食,不合你大辽尊贵睿亲王的脾胃呢?”

宋漠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蓦地抬头:“你、你如何……”

赵黼笑道:“是不是被本世子的英明神武惊呆了?我听说,辽国有个睿亲王,是最聪明过人、无所不知的,甚至还是个过目不忘似的奇才。方才你跟老寇应答的那般顺利无误,所以我就想,一个辽人,怎么会这样清楚晋地的风土人物,说的一毫不差呢?那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奇才了。”

睿亲王满面通红,不知是因为方才吃了两口食物,还是被赵黼话语中的嘲笑之意羞辱所致。

老寇跟众将官终于反应过来,老寇惊怒:“原来这厮是辽贼……”气愤不已,却被人拉了下去。

赵黼道:“不过,任凭你怎么博古通今,说出花儿来,老子就用一碗面食,就能试出你的真假来,你服不服?”

睿亲王既然敢潜入大舜,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编造的晋地身份,也是有根可究,一来是因为他身边有个舜国的贴身之人,教会些乡土方言,二来他自己博览群书,对晋城的风土人情摸了透彻,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绝无差池。

只不过毕竟是辽国贵族,这些酸酸辣辣的地方独特小食,又如何亲口吃过,更加是吃不惯。

睿亲王脸色渐渐肃然,终于道:“你原本并不知我是辽人,如何这一次来,就知道了?”

赵黼道:“辽国派人来议和,陪同的还是金雕卫,我自然不信,既然不是来议和的,那定然是另有所图。”

睿亲王自不知此事,面上透出懊恼之意,却又说道:“那你怎知道我是辽国贵族?”

赵黼道:“能让金雕卫出面的,当然不会是闲人。何况你先前的行为举止,哪里像是个商贩。”

方才睿亲王落座,那般提筷,以及被呛到后的种种,皆是教养极好的上位者才有的反应举止。

睿亲王见已经无可抵赖,垂眸片刻,再抬头时候,却气宇轩昂道:“不错,我正是大辽国的睿亲王萧利天,此番不慎落在世子的手中,也是命该如此……世子有勇有谋,本王败在你手里,无话可说。”

肩头一沉,睿亲王转头,却见是赵黼将手在肩头一搭,望着笑道:“可不必无话可说,让我白养着你在这儿不成?要多说些有用的才好,不然……”

睿亲王以为他是以用刑要挟,不料赵黼端起桌上那一碗酸辣角,道:“你既然对我国种种无所不知,那就也该知道何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吃,别浪费。”

睿亲王色变,竟觉比受刑更难过,忙道:“且慢,我的确有一件事要传达给世子。”

赵黼道:“何事?”

睿亲王道:“我虽不知这一次金雕卫来是不是真的为了我,但是,在我出帝京之前,国师曾向皇上建议,要跟大舜停战议和。”神色郑重,不似作伪。

睿亲王又道:“是以世子也该好生想想,若下次使者来时,大舜该如何行事。两国交战多年,各有损伤,若是停息干戈,两国修好,才是利国利民之幸事。”

赵黼端详他片刻,脸上的笑转作几分凉意,轻声道:“当时黑水河边两州,都是我们舜地所有,是你们将两州百姓杀戮殆尽,县镇都夷为平地,才引战至此,如今却来提‘议和’两个字?要不要议,能不能和,到底该如何行事,老子心里有数,很不用你教。”

赵黼说到这里,手中那碗酸汤往睿亲王脚边儿一掼,碎瓷汤水污溅了睿亲王半袍。

赵黼转头冷道:“给我好生看着这辽贼,他的狗命或许大有用处。”

睿亲王叫道:“世子!”

赵黼头也不回地带人一路出外去了。

睿亲王上前一步,又被狱卒侍卫拦住。

且说赵黼出了地牢,又吩咐了多加了人手在此仔细看押,免得有什么纰漏。

身边众将士都觉惊异,浑然不知原先擒到的竟是如斯一个大人物,道:“只听闻睿亲王是辽国皇帝最宠爱的一个王爷,真似有神相助一样,竟让世子亲自擒住了他。”

也有的说道:“怪不得那些辽人忙来议和,原来是怕伤着这个宝贝。”

又道:“不过他最后那句,却并非作假似的,倘若辽人真的想议和,我们却是要如何?”都看向赵黼。

赵黼听众人七嘴八舌,心里仍有些愤愤,又觉可笑:“议和?等老子带兵杀入他们帝京,踏平他们黑兰之山,才好跟他们议和。”

旁边将官们有的惊异,有的拍掌大笑。

因完了此事,赵黼吩咐众人自退,仍是回内宅去。

不料才进角门,就见前方有两道人影,彼此对面而立,背对着他的那个可巧转过身来。

赵黼瞬间有些失神,竟脱口叫了声:“阿鬟?”

第387章

只见那女子,生得眉若远山,目含秋水,竟是个绝代佳人,然气质却似深谷幽兰,着一件淡鹅黄的素色衣裳,更显得人淡如菊。

赵黼正有些愣神之际,便听得身边有人说道:“咦,这位姐姐是什么人?”转头看去,却见来者竟是蒋勋。

先前蒋勋自请来到云州后,便在营中统兵,云州风沙大,气候酷烈冷寒,蒋勋原本是个白面清秀的青年,如今风吹日晒的,肌肤竟有些微微地麦色,然而五官却也更长开了似的,比先前越发沉稳大气。

赵黼自打回来,也早见过蒋勋,此刻见他来了,便又扫了那女子一眼,却见她正垂着眼皮,波澜不惊地缓步走开。

赵黼皱皱眉道:“不知道是什么人。”

蒋勋目送那女子走开,却见其姿态容貌,却很是眼熟:“怎么看来像极了一个人……”

赵黼咳嗽了声:“是么,像谁,我怎么没看出来?”话虽如此,忍不住又看,却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廊角,消失不见了。

蒋勋微微一笑道:“那方才世子口中唤的,是谁的名字?”

赵黼见他竟听见了,“老”脸一红,啐道:“好小子,也是学坏,敢来诈老子了?”

蒋勋才敛了笑意,道:“我听闻世子擒回来的那个,是辽国的睿亲王?”

赵黼道:“方才去牢里看过,他起初还想瞒着,却怎地瞒得过我的双眼?一诈就诈出来了。”

其实纵然一碗酸汤诈出了“宋漠”并非晋城人士,或许也可以从他的举止言谈中判断是辽人贵族,然而一下就认出是睿亲王,却也的确是赵黼的运气。

他毕竟跟辽人打了这许多年,对辽国皇亲贵戚,摸了个大概,只是这睿亲王,深居简出,却是个有些神秘的人物,算来他是当今辽国皇帝萧西佐的侄子。

睿亲王的父亲,是萧西佐的皇兄,原本是个名望甚高的皇子,只是短命了些。

而睿亲王的大姐姐,却也是个传奇,当初曾入舜的皇宫,为赵世妃子,颇为得宠……后来却又惨死了的那位。

睿亲王也算是他家里唯一存活的一人了,传闻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生得容貌秀美,谈吐风雅,所以很为萧西佐喜爱器重。

当时,赵黼见睿亲王那侃侃而谈事无巨细的模样,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崔云鬟,因此才诈萧利天,果然竟一猜即中。

蒋勋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又听他们议论说辽人想要议和?”

赵黼道:“这萧利天也是这般说法。”

蒋勋道:“世子意下如何?”

赵黼笑道:“不把黑水两州的仇报了,掀翻他们帝都,我始终是气难平的。如今又让我捉到这萧利天,可见是老天也帮咱们,正好行事。”

忽然见蒋勋似有忧虑之意,赵黼便凑近了些,问道:“怎么了?是在想议和的事呢,还是想京城那妮子的事?”

蒋勋被他一晃,匆匆笑说:“无端端又玩笑起来。”

赵黼道:“你既喜欢那妮子,怎么偏偏跑了呢?”

蒋勋皱眉,本不欲回答,想了想,到底又说道:“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我留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本来我觉着那并无所谓,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了,可她总是看着、看着……”

蒋勋瞅赵黼一眼,终于又一笑道:“罢了,横竖现在我都忘了。”

赵黼眼神晃了晃,不知怎地,明明是在说蒋勋,此刻,却引得他的心也有些乱跳。

赵黼咳嗽了声,摸着脸道:“其实那种聒噪的小丫头,也难为你这样深情。不过谁叫六爷天生丽质太招人喜爱?罢了,我的错儿,好歹相见,如今便请你吃酒当赔罪!”不由分说搂着肩膀。

蒋勋哭笑不得,只得同他而去。

京城,晏王世子府。

静王赵穆来回踱了两步,道:“哥哥是不是哪里记错了?”

晏王道:“我也不知怎地,忽然间就想起来了。”

赵穆道:“先前并不记得有,如何忽然就又想起来?这话也当不得真。”

晏王苦笑道:“未必不真,我本来就怀疑了,那时候书房内只有我,崔钰跟谢凤三人,谢凤的品性,决不至于动手杀人,我又什么事也不记得……想来,毕竟事情的症结就在我身上。而谢凤一再缄默不说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她知道内情,她不肯说,原来是为了我着想……”

晏王原先听云鬟只坚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还隐隐猜疑她此话的真假,毕竟里外两间,几步之遥,外头有什么动静,里面都会听得清清楚楚,她何至于竟只字不提?

一直到在大理寺堂上,他忽地想起来那夜的一些影像,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心中竟万般感慨,便道:“当初在金銮殿上,父皇曾问她那夜到底是怎么了,且是以死相逼,那孩子还不肯说呢。先前被当做凶嫌被擒去大理寺,又受了刑,却仍是……唉,这份心意着实叫人……”

晏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中颇觉暖慰,不由默默想道:“怪道黼儿那么……”

赵穆微微一笑,道:“那也是因为谢主事识大体,知道此中必然是有些内情,他不想张扬出去让局面更乱,且还坏了哥哥的声誉罢了。”

晏王道:“不管如何,有她这份心,我就足了。”

原先晏王不知谢凤是女孩儿的时候,心里只是不喜,后来虽知道了……可也只是看在赵黼的面上罢了,毕竟女扮男装,当朝为官,这般破格逾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惊世骇俗之举,然而晏王爱屋及乌,倒也罢了。

直到此刻……才着实地喜欢中意起来。

忽地外间道:“刑部白尚书拜见王爷。”

顷刻,就见白樘进了门来,朝上行礼道:“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晏王命坐,道:“尚书此来……不知何意?”

毕竟都知道白樘向来的行事为人,先前晏王因供了实情,一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白樘将如何处置。

白樘道:“我这番亲来,是想王爷再细细想想那夜之事。”

晏王见这般说,皱眉沉吟,道:“此事怪的很,原本那夜我不知何故晕厥后,心底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后来……那次我去监察院带谢主事回来,无意中说了那一句话,心里就有些恍惚似的,仿佛倒真的是曾那么做过。”

晏王所说,自是为了保云鬟出狱,所以提那句“我也是凶嫌”的话。

白樘跟赵穆都明白此意,晏王又道:“之前在大理寺,尚书叫我们演习那夜的经过,那些影子才更加清晰了,只是仍旧难以置信,虽然记起来了,但是……却不像是自己亲手做过的,反像是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所为。”他举起手来看了看,满面疑惑。

那夜,晏王叫了崔钰进来,说完之后,崔钰便要退出。

就在那一刻,不知怎地,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竟生出一股杀机,晏王顺手将桌上的刀子抄起,不由分说便刺了过去。

却就在那时候,耳畔听到有人唤了声,一只手探过来,要拦那刀子。

心里那杀机不退,本欲再行动手,但晏王毕竟也曾是领兵打仗之人,意志之力不同寻常,虽身不由己,也几乎不知道赶来的人是谁,却知道此人是不能伤害的,于是竟生生地刹住,心神激荡之下,便倒地晕厥。

晏王说罢经过,白樘道:“王爷莫惊,王爷如此,极有可能是中了摄魂之术。”

晏王静王双双惊诧,白樘道:“如今已经有了嫌疑之人,然而还须王爷再度细想,那把凶器既然不属于王爷所有,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的?王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神’的?”

赵庄道:“那凶器,在我跟谢主事说话的时候应该还不曾出现。”他冥思苦想,头又疼了起来。

白樘早也问过云鬟,据她所说,她进书房之时,尚且没见到那凶器出现。

以云鬟的记忆力,自然不会有差错。

白樘便道:“倘若是在案发之地,想来更易于记起那些细微之事。”

赵庄正有些混乱,闻言起身道:“是了,我竟忘了,请随我来。”

三人来至书房,赵庄一边儿心底拼命回想,一边儿踱到那也所站之地,回头又看看桌边,然后看向门口,来来回回地观望半晌,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在谢主事进去之后,我……我……我唤了人来去传崔钰,仿佛就是在那一刻,有些恍惚不清了。崔钰来的时候,我隐约记得在桌上看见过这刀子,当时却并没觉着诧异,只想了想怎地会有此物出现……”

晏王因中了摄魂术,自把所有异常都看淡了,只顾按照指令行事,如今回想,才悚然起来,便问白樘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樘道:“症结自然就是在王爷觉着失神的那一刹那。也就是王爷唤进来,交代带崔钰的侍卫身上。”

一直到现在,白樘才把云鬟,白清辉,季陶然他们三人所推测的,以及传唤窦鸣远等事一一说了。道:“那侍卫的供词果然有些问题,只不过再审,他便不说了。”

白樘虽查到跟窦鸣远有关的一些线索,只是过于敏感,此刻仍不便告知两位王爷,便只看他们的反应。

晏王大为意外:“虽然当夜的确是传他进来,但是……他向来是个忠心耿耿之人,且是黼儿亲自挑选的,应该是没有外心才是?”

白樘道:“当夜除了死去的崔钰,谢主事跟王爷,也只他曾在那时候进过书房。何况王爷方才所说的,也正指明了凶器是在谢主事进里间儿、崔钰进门前出现在桌上,自是他趁机放在彼处,也趁机对王爷行了摄魂之术。”

晏王毛骨悚然,身心皆寒冷:“我、我仍是不能信。”

赵穆道:“如此说来,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肯招供是何人指使么?”

白樘道:“如今有了王爷的证供,下官会再行审讯,必会水落石出。”

晏王勉强收敛心神,道:“既然如此,那么谢主事是不是无碍了?”

白樘道:“我来之前,谢主事已经回府去了。”

晏王松了口气,这却是至今为止他所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与此同时,太子府。

殿上,太子赵正坐在屏风之前,转头看着左手一人,却正是监察院的陈威。

太子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威道:“确凿无误,如今白樘认为晏王的近身侍卫窦鸣远大有嫌疑,偏巧,窦鸣远的一位表舅,正在太子府上当差,两人曾暗中相见。”

赵正道:“我全不知道此事,此事又怎会跟我有什么干系!”

陈威道:“太子虽然是清者自清,奈何如今白樘已经怀疑窦鸣远跟太子府也有牵连。正在详查此事。”

赵正道:“任凭他查,孤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陈威身侧一人,却正是太子府的顾詹士,道:“殿下,话虽如此,自古以来多少忠臣良将便是被诬陷至于百口莫辩的?何况如今正是生死存亡之秋,殿下可不得不防。”

赵正道:“白樘是个精细之人,不至于在这一件事上糊涂。”

顾詹士跟陈威对视一眼,道:“殿下,当初在金殿上,圣上曾责令白樘领受此案,还特意说不管是皇亲还是臣子……都要一视同仁处置,殿下不觉着意有所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