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几个随侍将官的贴身匕首,都是辽国军中配发之物,故而所有刻花形体等大小一致,只是众人随着自己喜好,在把手之上有的自行雕刻名字,有的坠上些骨雕等物罢了。

可是此刻耶律単手中所拿的这柄,大小虽则一样,但是细看起来,把手上的花纹不同,且弯刀刀锋也不似他们原先配发的那样锋利精致罢了。

睿亲王也喝道:“耶律単,你原来的那柄弯刀呢?”

耶律単见被发现,只得说道:“殿下,我那柄弯刀……昨日发现不见了,因找不到,只得先去买了这一把。”

睿亲王眼中透出狐疑之色,看一眼白樘道:“什么时候不见的,总不会,是在萧忠死后不见的?”

耶律単脸色发白,终于答道:“是。”

睿亲王身侧的那些辽将原本还一脸猜疑,听了这句,又想起先前白樘所言以及叫他们所做的,顿时也都有些反应过来,一个个看向耶律単,有性情格外急躁的已经跳起来:“你说什么!”

耶律単道:“我说的是实话,那会儿因萧忠出事,我跟着下水相救,还没顾得上穿衣,贴身弯刀等自也放在岸上,谁知等拖了萧忠上来,却发现匕首不见了,我只当是先前着急救人的时候,不留神掉到哪里……四处细细地找了一顿并没找到,因当时事情紧急,才未曾声张……”

正在此刻,白樘道:“殿下。”

睿亲王跟众人一块儿回头,白樘却仍是淡然不惊的神情,转头看向湖面,道:“昨日我又将案发之时的情形推演了一遍,倘若凶手真的是殿下的随官,是在借口救援的时候动的手,那么,因当时还有其他人跟随,他定然只来得及杀人,绝不会再胆大到将凶器也又重新带回身上,免得给人看出异样来。”

睿亲王道:“你是说,他把凶器……”也随着看向水面,“扔在了这湖里?”

两人说完,众人更是色变。白樘道:“只叫人去找一找,就知道端地。”

原来他来的时候,已经唤了一队水兵来,此刻纷纷地下水,就按照昨日众人所指示的方向,在底下摸寻起来。

如此,不到两刻钟,有一名水兵浮出水面,手中果然握着一把匕首,叫道:“找到了!”

虽然隔得远,然而那匕首的光在太阳之下,竟极其耀眼,众辽人走前一步,回头又看向耶律単,却见他倒退两步,目光中透出些许慌乱,忽然道:“必然是那些舜人趁着我救人之时偷偷拿了去,然后不知如何就扔在了水里……这是栽赃陷害,殿下,请为我做主!”

白樘道:“方才你说匕首是何时不见了的?”

耶律単道:“是我救人回来,发现不见了。”

白樘道:“那就是说,原先一直都在。”

耶律単道:“不错。”

白樘道:“因你们不喜礼部官员随同,故而他们一直都跟你们隔着有一段距离,纵然是发现湖中内幕,他们也都只是站在十数步开外,如何就能偷偷拿了?且你说你上来后仔细找了一番,并没找见。而且我赶到之后,也立刻将刘侍郎等众人带回了刑部,因此他们竟不曾踏足湖泊边沿半步,又如何能拿走你的匕首?”

这一句句,说的耶律単哑口无言。

睿亲王虽有心护短,此刻却也有些说不上来,忽然有一名胖粗将官出列,揪住耶律単,一拳便打了过去,道:“摆明了是你拿弯刀趁机杀死了萧忠,不然还有谁?”

也有一个说道:“原先因为耶律単赌输了赖账,萧忠打了他一顿,一定是因为这个记恨了萧忠,可怎么就要杀了他!你这无耻卑鄙小人!”

耶律単先是被打了两拳,后又被人围着喝骂,正有些惊慌欲分辩,不知怎么,忽然叫说:“不是我,不是我!”厮打中,奋力将那矮胖汉子推开,顺势竟将他腰间的弯刀拔了出来!

睿亲王骂道:“耶律単,你做什么!”

耶律単挥了挥手中弯刀:“殿下,真的不是我!有人栽赃……陷害我,我并没有杀萧忠。”又要挟其他人道:“别过来!”

正穷途末路,耶律単眼前一晃,只觉如一阵风过,同时腹部被狠狠击中,疼的整个人倒飞跌了出去,捂着肚子呻吟,弯刀却早落在地上。

这些辽人本来正惊怒交加,只见有道人影闪电似的掠过,下一刻,耶律単便倒地不起。

大家定睛看去,却见出手的,正是白樘身旁那名始终默然肃静的年青人,此刻正俯身,将地上的弯刀捡起来,回头往那矮胖将军一扔。

那将军慌忙接住,脱口道:“多……多谢。”

剩下那几个人却一拥而上,将耶律単压住,不由分说又痛打乱挥,也不听耶律単的解释。

睿亲王听耶律単的叫声变作惨叫,忙喝道:“都住手!”

那些辽人才站起来,又纷纷向着耶律単吐出口水。

睿亲王心中一叹,转头对白樘道:“白尚书果然明察秋毫,原先是我错怪了。”

白樘却望着耶律単,面上毫无喜色,道:“既然亲王如此说,人我便带回刑部继续审讯了。”

睿亲王忙道:“且慢!”

他原本以为是舜人所为,如今见是自己人作乱,委实大为懊恼。

睿亲王便道:“既然已经水落石出,请尚书将人留给本王……他毕竟是我辽国的将官,需要引回我国、按照我国刑律处置,还请尚书成全。”

白樘道:“原先接手的时候曾说过,他是在大舜地界上犯案,自按照大舜律法行事。”

睿亲王笑道:“我知道尚书劳苦,此案我也会亲自向皇帝陛下报之,想必陛下也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睿亲王不等白樘回话,便道:“带耶律単走!”

白樘道:“王爷。你逾矩了。”

睿亲王心急,耶律単毕竟是辽国将士,谁知道落在白樘手中会不会被套问出别的机密军情等来,便道:“何况耶律単已经重伤,若是有个万一,想必也不是白尚书愿意见的,快把耶律単送到车上!”

这一行人除了睿亲王,其他都是骑马而来,因睿亲王向来怕晒,特意乘车。

此即一声令下,那几个辽人自然会意,忙七手八脚把耶律単抬着,果然扔到了睿亲王的车上。

睿亲王见白樘未曾阻拦,略松了口气,忙道:“改日再相谢尚书帮忙找到杀人真凶。”

终究担心迟则生变,就挥手让马车先行,他后退两步,跟众人翻身上马,匆匆追上。

巽风道:“四爷,如何不拦下他们?”只要白樘吩咐,要硬抢自然不是问题。

白樘还未出声,季陶然忽道:“有些怪。”

云鬟道:“怎么怪?”

季陶然嘬嘬嘴,只顾盯着那辆马车,思忖道:“不大对……”

一语未罢,只听“轰”地一声,惊天动地,而那疾驰的马车竟轰然炸裂,碎片四溅,发出团团火焰。

连旁边儿跟随的马儿都受到波及,睿亲王等几个靠得近的侍卫,均都被那股巨大的气浪掀翻,从马上滚落在地!

第415章

当时炸飞的碎片四散,虽无法波及此处,但气浪鼓动,卷的树摇叶动,热风扑面,也是灼热吓人的很。

季陶然忙踏前一步,张手护住云鬟。

白樘扫了眼,便纵身往睿亲王处掠去,巽风仔细看云鬟无碍,也才追上白樘。

两人冲到近前,见睿亲王被一名侍卫护着,压在地上,却是灰头土脸,衣裳之上尽是泥土树叶,头发也都被热气烤的微微卷起。

因大力跌撞,虽有侍卫相护,却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睿亲王勉强回头瞥了一眼,见马车早就面目全非,残余火光兀自闪烁,车中的耶律単,也早就死无全尸了。

睿亲王只来得及闷哼了声,整个人便晕厥过去。

因现场也有些惨不忍睹,白樘便命浮生先回刑部调人,又叫巽风阿泽护送睿亲王等人回城,云鬟也自随行。

赵黼在镇抚司内听说的,自是这个消息,他本欲去刑部探望,只是看时候已经不早,便思虑这会儿她该已经回府了。

当即急急跳了出门,便往谢府而来。

他策马而行,走的甚快,才拐弯的当儿,远远地正好儿见谢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赵黼忙睁大双眸细看,却见先下来一个人,看着行动自若,赵黼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又皱起眉头,原来这下来的竟不是云鬟,而是白清辉。

顿时手底的缰绳一勒,便放慢了马速,此刻又有一人下车,正是云鬟。两个人竟双双进内去了。

赵黼因见云鬟似并无伤损,毕竟先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不往前去,只翻身下马,让后面赶上来的侍卫牵着马儿走开。

他自己却又是故技重施,悄然翻身跃起,无声无息地进了内墙。

略拐了片刻,见晓晴正厅内出来,赶着叫小丫头去备茶。

赵黼见左右无人,便足下无声,来到窗户边儿上。

此刻在厅内,清辉同云鬟彼此坐了,清辉道:“幸而有惊无险……只是这案子却又扑朔迷离起来,明明真凶已经找到,居然也同样离奇而死?”

云鬟道:“可不是么?不过那耶律単始终喊冤,我看尚书的意思,仿佛也还存疑一般。”

丫头进来奉茶退下,两人复开口时,却是清辉道:“是了,我本来是想跟你说那件事的。”

云鬟悄然道:“莫非是顾小姐的事?”

清辉颔首:“因先前你提醒我的话,昨日我借故去了姑姑家里,见了表妹一面儿。”

云鬟道:“可看出有些什么来了么?”虽如此问,却也并不如何期望。

毕竟两家子是亲戚,若真的顾小姐异样外露,只怕也等不到这会子被看出来。

果然,清辉道:“表妹见了我,却似是个很喜欢的模样,也并不见什么异状。”他忽然面露迟疑之色。

云鬟问道:“怎么了?”

清辉道:“我不太清楚,或许是……我有些关心情切,又因毕竟从来跟她也不算熟络,故而略说了两句,就告辞了,且我心想,先前我从来对她不如何上心,忽然间她订亲了后,再特特去见她一面儿,未免有些古怪……”

云鬟道:“你是怕露了行迹?”

清辉点头:“是,我有些担心会适得其反。”

云鬟道:“你担心的有理,毕竟是自己的亲戚,想当初承儿出事,我也是关心则乱,没有章法……”因此白樘还痛斥过一场。

见白清辉仿佛有些为难,云鬟劝道:“不如且别去见她了……再另想法子。”

清辉素来是个清净人物,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事挂碍,云鬟道:“天色不早,不如留下吃晚饭?”

清辉才似回神,双眸净彻,看了云鬟半晌,忽说道:“其实,家里头近来也在留意我的亲事了。”

他猛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让云鬟错愕:“是么?”

清辉却又有些后悔说了这句,眉头一蹙,起身道:“我且先回去了。”

云鬟怔了怔,也随着站起来,清辉向门口走了两步,缓缓止步,回头短促一笑:“放心,我无碍,改日再来就是了。”

这才往外,极快地离去了。

厅内,云鬟凝望着他的背影,琢磨方才那一句话。

正寻思中,便听有人哼了声,道:“小白,哼,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赵黼从门口走了进来,云鬟见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便问:“你……殿下几时来的?”

赵黼道:“你猜猜看。”

云鬟道:“可是……听了我们说话了?”

赵黼道:“不然呢?……‘家里近来也留意我的亲事’,哼。”却竟是学着白清辉的语气。

先前两个人说的是顾家的事,忽然毫无预兆地冒出这一句来,让云鬟错愕,直到目送清辉离去,才隐约回味过一些儿,想不到偏就给赵黼听了去。

云鬟默然转身,往内而行。

赵黼走前几步,道:“你怎么不说了?”

云鬟淡淡道:“有什么好说的?该听的,六爷不是听见了么?”悄然止步,回头说道:“辛苦殿下总不放心,如今终于听见了一句不好的,却也是个一个‘功夫不负有心人’,还要怎么样?”

赵黼忽地听见这句,一时语塞。

先前在清辉回京后,来探云鬟的那次,他也是偷偷来过的……自忖此事做的机密,云鬟不至于会知道,可是却又难免心虚。

只是倔口道:“我哪里……总不放心了?”

云鬟轻声道:“还用我说么?殿下心里不是最清楚的?”

赵黼恼羞成怒,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就是因为我不放心你,你若是早点儿答应嫁了我,岂不是没事了?”

云鬟对上他的眼神,仍是静静地问:“是么?”

赵黼忽地想起:倘若今生他可以赖云鬟女扮男装行事,可是前世……她却好端端地在王府内,他却依旧捕风捉影起来。

他这一次来,本来是关心之故,想来看看她有没有伤损之类,没想到竟偏闹得如此。

是夜,赵黼无精打采回到东宫,灵雨见他神色不对,便道:“殿下怎么了?”

赵黼不言语,往后一倒,灵雨道:“吃过晚饭了不曾?且先起来换换衣裳,去给太子跟太子妃请安,再回来睡觉。”

赵黼哪里有心情吃饭,也不肯再起来,只道:“我困了,你只说我累的睡了,且不去请安了。”

灵雨道:“使不得,今日下午,太子妃便嚷说心口疼,我本来想派人去叫殿下回来……是太子说不必惊扰,我才没惊动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如何不去看看?”

赵黼毕竟是个孝顺之人,听说母妃身子不适,立刻跳了起来:“怎么不早点说?”也不顾洗漱更衣,便忙忙地出门去请安。

进了太子妃的房中,果然便嗅到一股药气。

赵黼心中不安,放轻了脚步入内,见太子妃侧卧榻上,正有些气息微弱地问:“黼儿回来了没有?”

赵黼忙上前见礼。太子妃回头看一眼,似要起身,赵黼忙劝止了,问道:“母妃如何身上不好?”

太子妃凝视着他,忽然悲从中来,红了眼圈儿,道:“还不是为了你!”

赵黼惶恐起来,忙道:“不知孩儿哪里做的不对?”

太子妃道:“你还不知道呢?当初我给你选人的时候,还有那许多可挑选,如今,一个成了你四嫂,孩儿都要生了,一个也要嫁人了,只有你,还是一个光杆儿!连个影子也没有!”

赵黼这才明白又是为了此事,一时头大。

太子妃咳嗽了两声,道:“只怕我就算死了,也看不见……”

还未说完,赵黼忙拦住:“母妃!”

太子妃垂头看着他,忽地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抚,道:“先前我常常叮嘱,你只是不以为意,如今我却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了,黼儿,你且听母妃一句话,叫我安心些可好?”

赵黼无言以对。

赵黼在太子妃跟前守了半个时辰,才自回房,心里总是有些不大痛快。

正似睡非睡,听得门轻微响动,还当是灵雨添茶送水之类,也不理会。

然而那脚步声却一直来到床边儿才停下,赵黼因心不在焉,略觉疑惑。却又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正不知如何,床帐一动,有只手过来,轻轻地搭在肩头上,旋即,一具暖玉温香的身子便挨了过来。

赵黼虽未言语,却皱了眉,正要将人甩开,却听耳畔那人低低道:“殿下睡了么?”那声音有些清淡,却像极了云鬟在说话。

赵黼一怔,竟未曾动作,那手悄悄地搭在腰间,这才轻轻说道:“是太子妃叫我来侍寝的……”

赵黼闭上双眼,却觉着那只手在腰间停了停,便顺着往下滑去。那人也贴上来……夏日的衣裳单薄,她似乎更是未着寸缕一般,种种娇柔之感,触觉分明。

赵黼深吸一口气,道:“停手。”

背后的人自是阿郁,似乎没料到他会在此刻叫停,且声音如此之冷。

沉默过后,又低低道:“殿下,是太子妃的吩咐。”

赵黼只道:“正是因为是太子妃的吩咐,所以我给你三分颜面,不要逼我动手。你会后悔。”

搭在腰间的手有些僵,继而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妃会选中我,直到……先前太子宴请群臣的时候,我曾经看见过一位大人,我好像……跟他有几分相似。”

阿郁问道:“殿下,喜欢的可是那位大人么?”

赵黼道:“你问完了?”

片刻,她道:“是。”

赵黼道:“滚。”

那只手慢慢地缩了回去,阿郁无声起身,下地而去。

赵黼听到门扇关上,才睁开双眼,心中竟烦乱异常,仿佛无法开解。

这一夜,在谢府之中,云鬟却也有些难以入眠。

渐渐进了盛夏,天气燠热,云鬟沐浴过后,略看了会儿书,想到今日在兰剑湖畔的惊魂,仍觉那股热浪扑面。

忽地又想起赵黼那匆匆而来,又有些含恼似的匆匆而去。心里竟也有些不可说。

不知不觉将书放下,伏在桌上,半梦半醒,晓晴进来看了几回,叫她去床上睡,云鬟道:“不要扰我,你且先睡。”

晓晴退了出来,在灯下也发了会儿呆,终于先闷闷睡了。

这会儿万籁俱寂,府中各人也多半都安寝了。云鬟徐步出门,沿着青砖甬道缓步而行。

两侧草丛花枝底下,传出虫豸低鸣之声,又有些萤火之虫,挑着灯笼,上下左右翻飞,又孤寂,又快活似的。

月移中天,地上清光一片,云鬟低头看着自个儿的影子,正禁不住有些叹息,目光前移,却见那影子的对面,也默默地立着一个人。

她微微睁大双眸看了片刻,才松了口气,却又不解:“你……半夜三更……”

赵黼已经走到她身前,垂首说道:“我白日,是因为担心你被火药伤着才来的,不是什么不放心……”

云鬟道:“我知道。”

赵黼有些诧异,又眯起眼睛:“你知道?知道还怄我生气?”

有几只不知喜忧的萤火之虫,偏偏地拎灯笼舞了过来,在两个人之间翩飞穿梭。

云鬟看着他幽幽的脸色,敛了恍惚之意,摇头道:“先前你走了,我也有些后后悔,因为、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跟殿下说。”

赵黼道:“不要叫我殿下。”他深深呼吸,口干舌燥,焦虑难耐:“你前儿那晚上……是怎么叫我的?”

夜色之中,萤虫翩绕,映着脸上一抹樱红。

第416章

是日下午,白樘查看过现场情形,便又急转回城,探望睿亲王。『樂『文『小『说|这一刻京内的众人因听闻,各自惊动,早有礼部跟鸿胪寺众人前往驿馆探望,也有人报知了宫内。

白樘赶到之时,睿亲王总算又醒了过来,只是头上受了伤,御医看过,又上了药,只说并无大碍,可仍要静养两日才使得。

随行的三个侍卫有一人伤的略重,两人轻些,马匹也有所伤损,自不必提。

白樘上前问安,见睿亲王略有些神情恍惚,毕竟是死里逃生,却也还算镇定。

睿亲王在额角扶了扶,问道:“耶律単可是已经死了?”

白樘点头:“是,此刻季行验他们正在勘查现场。”

这火药像是在车厢内,炸的整车四分五裂,耶律単自然是首当其冲。季陶然虽看过许多案发场面,也亲手料理过不少案发现场的情形,但是如此这般……连尸首都要一点点四处找寻的,也委实难为。

幸而如今的季陶然,已非昔日那个连行验所都不敢进的人了,先前历练了若干年不说,近来因进了刑部,便一心都在行验之上,只当做是一件儿要务来做,所谓眼界、心思,见识,都早已非常人可比,若是清辉见了,也必然会赞敬不已。

季陶然耐着心思,把那散散落落的死尸收理在一块儿,他手底下的几个仵作,虽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种惨状却仍是第一次见,比如有些尸首零碎,竟挂在树枝上……

众人骇异,有问道:“行验大人,这人已经死的如此,为什么还要细找他的尸首,如此艰难,只叫给底下公差们搜捡就是了。”

季陶然道:“怎么说出这般外行的话来,尸首找到,看其损伤,再加上这车马现场的状况,才能判断那火药藏在何处,有了地方,才好推断是谁人所藏,自然便有利于破案。”

众人只得又忍着不适,细细找寻。

睿亲王听罢:“照尚书之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有人故意杀了耶律単灭口么?还是……”

白樘道:“叫耶律単上车,是殿下临时决定的,又怎会预料到会有此节?”

睿亲王道:“耶律単杀了萧忠……我心中觉着不仅只是为了泄愤之故,既然如此,会不会这车内的机关,也是他的手笔?”

白樘道:“尚未可知。”

当时耶律単因败露,被众辽人鄙夷不齿,狠狠打了一场,自顾不暇,被众人拎着腿脚扔到车上,他也的确挣扎叫嚷过几次……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事先知道车上有火药。

睿亲王忽地说道:“若真凶是耶律単,他自作自受,反受其祸,倒也罢了。但如果真凶并不是他呢?”

此刻睿亲王也不禁有些心头没底儿,身边儿这些侍卫,本以为都是忠勇无二之徒,没想到竟出了这等祸事,若是真凶未除,那如何是好?

白樘不语。这倒也是睿亲王的运气,若不是他一心要把耶律単弄回来,也不会借口耶律単受伤让他上车,若耶律単不上车,上车的自然就是睿亲王,这会儿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白樘道:“另还有一件事,火药自然是在马车上,敢问殿下,一路而来,又追随而去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样了么?”

睿亲王叹道:“我原本订好了正午去醉红楼吃那有名的三杯鸡,看掌上舞的,被你所传,只得匆匆而来,一路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这醉红楼盛名远播,是京内最为贵价的酒楼,要在那一处吃饭,必须要提前同店家预定,不然恕不接待。

睿亲王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本来因萧忠之死,有些兴致不高,然而一想再度预定的话,还不知几时能轮的上,倘若启程回辽国,岂不是错过可惜?

没想到终究无缘。

睿亲王又揉了揉额头:“必然是有人将火药事先放在车内,可是有一点不通,这火药是如何点燃的?”

白樘先前问话的原因却也在此,正是想让他回想当时跟随的侍卫们是否有什么异动。

睿亲王后知后觉,拧眉回想,他毕竟也是个记忆极强的人,半晌道:“当面并不曾有人动过手脚,这点儿我是确信的。”

且据白樘看来,当时耶律単似多有辩驳之意,是否真凶,本还待仔细审问,没想到睿亲王一心要揽人,如今又死了,自然无法。

白樘道:“殿下的这些部属,可有擅火药的?”

睿亲王摇头:“没有这等人物。”

直到此刻,白樘才道:“这火药出现的蹊跷,若不是为了杀耶律単灭口,只怕是冲着殿下来的。”

睿亲王早也隐隐猜测这个了……按捺心惊,盯了他片刻,问道:“那么,动手的是何方神圣?”

白樘道:“杀死萧忠的人,用的是耶律単的兵器,正如我先前所说,他的兵器只殿下身边的人能动,若火药非耶律単自作自受……”

睿亲王道:“你是说,杀死萧忠的人,或许跟放置火药的人有关?既如此说……动手的就仍是我身边的人?”

白樘不置可否,只问道:“殿下在辽国,可曾跟人结怨不曾?”

睿亲王正欲说,却又拧眉噤声。

但凡是一国,又加上是皇亲,其中的恩怨纠葛必不可胜数,且睿亲王的出身本有些复杂。

见睿亲王不答,白樘也不催问,只道:“殿下可仔细想想……除了耶律単之外,是否还有谁人可疑。”

睿亲王因撞伤了头,又费神了这半天,加上惊惧,头便又疼了起来,面带苦色道:“委实是不知。”

白樘道:“殿下不必着急,且先好生保养。只是有件事要跟殿下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