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见他手臂上也有些伤痕,不由伸手抓住他的手道:“我必尽快救你出去。”

君生温声道:“不打紧,你的伤可都好了?”

云鬟点头,君生道:“虽如此,仍不可大意,也不用来探我,这里不是好呆的。如今京内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知什么时候又要一番惊涛骇浪,你且留心就是。”

云鬟道:“我记住了。”

君生向着她笑了笑,道:“当初答应你的时候,我就料到今日的境地了,故而这是求仁得仁何所怨的事。好了,你且去罢。”

此后,静王便召云鬟进府。

略寒暄了几句,赵穆方道:“先前因你伤重,新来诸事且多,虽想面见,一直不得空闲,如今可喜你已安妥。”

云鬟谢过,静王问道:“我听白尚书说过,想那惊魂一夜,你竟是最后一个见过黼儿的人了,不知他到底如何?”

云鬟道:“殿下似是伤重,神志不清,始终昏迷。”

静王默然。云鬟略察其言观其色,却见仿佛是个犹悒的模样。

顷刻,赵穆低低道:“想不到,黼儿的命竟是这般……想他打小儿勇武,本以为辛苦只在沙场征战上罢了,哪里能想到,命运多舛至此?可偏生我竟无能为力,如今,也只盼黼儿能够转危为安罢了。”

云鬟道:“有殿下此心,上天也必会感知庇佑。”

静王笑了笑,却摇头道:“人之心意,若真天能知晓,那岂会有这许多悲欢离合之事?”长长地叹了声,又不言语。

云鬟心中有些疑云,只是不便多言。

静王忽地又问:“听说你先前去过监察院,可是因君生?”

云鬟道:“是。”

静王道:“这件事,我本要保他,是只父皇也知道了,因此竟不能避过。”

云鬟本要提此事,见他主动提起,便垂首道:“殿下,其实薛先生行此事,是我求他所为,原本我才是个罪魁祸首,如今先生人在牢房之中,受尽牢狱之苦,又被用了刑,他的身子哪堪那些刑罚?如今王爷摄政,还求网开一面。”

静王道:“然而父皇那边……”

云鬟道:“其实圣上只怕未必是真心怪责,何况如今圣上病中,未必会留意这些细微小事。只王爷做主就是了。再者说,此事原本是我起头,如今圣上连我都能赦免叫我戴罪立功,又怎会只为难薛先生?何况先生身子弱,若再牢狱中有个不测,却也不是圣上的本意了。”

静王忖度半晌,微微点头。

云鬟又道:“圣上既然赐我敕令,便是信任之意,如今我便斗胆,替薛先生在王爷面前求个情,保他出狱调养,他日若圣上责怪,要杀要剐,我们两个一块儿受了。求王爷慈悲成全。”

静王听她说的这般合情有理,便道:“好,既然你如此义气,本王又怎会铁石心肠?你放心,片刻我便叫人去监察院,将他保出来就是了。”

此后,果然薛君生被保赦出狱。

云鬟亲去相接,因畅音阁被查封,薛君生原先的宅邸也被奉查,且他身子大不好,因此云鬟便将他留在谢府之中,仔细调养照料。

这数日来,那传言越发甚嚣尘上,季陶然白清辉蒋勋等都知晓了,让云鬟欣慰的是,他们一如张振一般,虽对此事极为惊讶,但对赵黼的关切之心,却仍是甚于其他,——蒋勋甚至就想立刻再返回云州,找寻赵黼。

是日,云鬟来至刑部,却不是为了别的,正是询问白樘那夜他的所见所感。

前几天进宫,云鬟将当夜在场的王治、以及几个小内侍仔细问过,除了皇帝之外,最知情的人,便是白樘了。

只是来的时机,却有些不巧。

其实云鬟在下车之时,便已经看见旁边停着的一顶轿子。

正有些迟疑地打量,门口侍卫早半惊半喜地招呼:“谢大人,您来了!”

虽然云鬟已经辞官,可毕竟上下相熟,且部里的人都甚是欣赏敬爱。

侍卫们见了她,便忙迎着,又问:“可是有什么要事?是来找风大人,还是尚书?身子可大好了?”

云鬟见如此“嘘寒问暖”,只得说道:“已经都好了,我是来寻尚书大人的,不知可在?”

侍卫道:“在在在。”不等云鬟再问,又道:“方才沈丞相前来,也是寻尚书大人的,不过已经来了将一个时辰,应是要走了。”

云鬟听说沈正引在,本要顺势告退,听了最后一句,才又停住。

侍卫早又说道:“外头风大,大人快入内。”不由分说地迎了进去。

当即仍是进了部里,半是犹豫地往白樘的公房而去,走到半道,看见柯宪,又略寒暄两句。

如此缓缓往内,进了白樘办公的院落,抬头就见巽风跟几名眼生的侍从立在廊下,皆都肃穆静立。

满院里鸦默雀静,连风掠过庭间,哨过假山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云鬟看看巽风,又看向白樘门扇紧闭的公房,明白果然不是时候。

才要悄然退出,便听得隐隐一声脆响。

不由愣住,这声响是从白樘房中传出来的,不似寻常的响动,却像是……

正此刻,听有人道:“好!那我便看你是什么下场!”阴阴狠狠,却竟是沈正引的声音!

与此同时,房门被一把拉开,沈丞相迈步而出,往廊下自行。

里头白樘亦走了出来,仍是沉静如水地,向着沈正引的背影行礼恭送。

沈正引却头也不回,面上怒恨之色竟压不住。

这会儿再退已经晚了,云鬟只得住脚,贴墙站住,举手行礼。

沈正引走到她身边儿,略停了停,转头相看,眼中透出些许讥诮之色。

他道:“你来做什么?”

云鬟道:“有事来寻尚书大人。”

沈正引道:“哦?是为了宫内的案子?”

云鬟默然,心中却有些微惊,沈正引道:“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太信你们尚书大人了。留神会后悔莫及。”

云鬟无话可答,沈正引复冷冷一笑,昂首自去。

见他离开,云鬟才松了口气,垂手抬头,却见前方门口,白樘仍站在彼端。

目光相对的刹那,云鬟便瞧见在白樘的左边脸颊上,隐约有几道微红地指痕。

即刻想到方才那一声异样响动,以及沈正引的反常,云鬟心头一跳。

白樘却依旧从容,默默看她一眼,自回身进了房中。

巽风正也因发现了白樘的脸上……微微惊心,见如此,只得转身过来,若无其事地迎了云鬟:“你如何这会儿来了?”

云鬟讷讷道:“我本是有些事要询问尚书,谁知竟来的不巧……我、我不如先回去?”

巽风苦笑:“罢了,我也不懂是怎么样,你既然前来,必有要事,不必在意,岂不知四爷是个最公私分明的人。”

硬着头皮进了公房,见白樘已经在桌后落座,除了面上的红未曾消退,便如无事发生般。

云鬟忍了心惊,行礼过后,谨慎说道:“我这番来,是想亲问一问尚书大人,那夜宫内的详细。”

白樘淡淡道:“我听圣上说,你若是先我破案,便对你所犯之事既往不咎?”

云鬟忐忑:“是。”

沉默片刻,白樘问道:“如今你可查到什么了?”

云鬟道:“尚无。”

皇帝那边虽有供述,语焉不详,王治跟内侍们所言,却也未足全信。

且还有一件,赵庄虽死的蹊跷,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故而尸身竟不许别人擅动,连季陶然也不过是趁着换殓服的时候,仓促借看了会儿而已,因此竟很难从尸首上得到线索。

白樘停了手上之事,忽道:“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些情形,我尚有些不解之处……”

上回云鬟同他坦白,白樘被所感知到的“真相”惊震,虽面上仍看着寻常,心却大乱,加上当时叫他最悬挂的一件事,便是赵黼是否会反叛,因此当先只问此事。

但是现在,他想知道更多。

白樘道:“在你所经历的那些之中……众人都是如何结局?我的意思是……圣上,静王殿下,沈相爷,太子跟太子妃,皇太孙,你,还有……我。”

云鬟胧忪。

忽然后悔这一次来到,站在他面前,就仿佛周身空空落落,无法遮掩,不能躲藏。

云鬟勉强将自己所知朝中情形略说一遍。

白樘听她说了赵世,赵穆,沈正引,以及早逝的赵庄夫妇,除了太子夫妇的遭遇不同,其他三位,倒也并无什么大变。

白樘颔首,复道:“还有呢?”

云鬟道:“我同尚书说过,命数并非一成不变,如今已经有好些事超出我所知……”

白樘却看出她隐瞒之意:“你有些不便告诉我的?”

云鬟屏息:“是。”

白樘道:“假如我想知道呢?”

云鬟深深垂首,双手交握用力,心底蓦地闪过许多场景:江夏王府翼然亭内,季陶然身死当场,以及最后……微睁的双眸中,是满目通红的火光。

隐隐战栗,云鬟红着眼道:“请尚书恕罪。”

白樘打量眼前之人,缓缓说道:“从你极小的时候鄜州相见,以及此后跟你的种种,我总觉着,你对我极为不同,现在想想,只怕也是因前世之事?”

稍停,白樘的声音很轻:“前世,我是不是……做过什么?”

背后似有凉风吹过,云鬟咬牙摇头:“并没有。”

第483章

白樘听见她的回答,手在桌上一沉,此刻,竟又感觉到先前久违的恼怒——是那日她冥顽不灵,执意要辞官的那刻。

桌上的裂纹仍在,就如一道参差地电闪,映在他原本沉静的眼底。

门外,入冬来的第一朵雪花,正飘然而至。

天南海北,辽国上京。

相比较帝京的初初飘雪,此处的雪,却已经在地上堆积了有四指厚。

脚踩在上头,咯吱咯吱有声。

略显空旷的寝殿之中,辽国皇帝萧西佐看着面前青石地面儿跪着的几个人,半晌方道:“都起来吧。”

大公主萧敏起身,又将天凤扶起,搂在怀中,低声安慰。

睿亲王萧利天也缓缓站了起来,垂手站在原地。

萧西佐抬手揉了揉眉心,却见天凤依偎在大公主的怀中,眼睛鼻头皆哭的红红的,看来楚楚可怜,萧敏的面上也透出怒伤交加之色。

萧西佐道:“凤儿不要哭了,朕已经知道了,会为你出这口气的。”

萧敏给女儿擦了擦泪,道:“父皇,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也知道家族之中,彼此相护,哪里能想到太子竟如此,眼见凤儿受了委屈,不思为她讨回公道,反而用那种卑劣手段逼问,竟是巴不得看着我们被人欺负,他自己也要来跟着踩一脚?”

萧西佐叹道:“朕其实也有些耳闻这耶律澜行事太过,只是因他忠心于太子,倒也罢了。”

天凤抽泣道:“皇上,耶律澜不是行事太过,就如这次在开昌客栈,当着各国商贾的面儿,他敢强横霸道地把人活活打死,这些商人回到各国说起来,难道会说我们大辽的好话?自然更是宣扬我大辽残忍血腥等言语,另外他们还用些骇人听闻的酷刑整治异己,比如炮烙,梳洗……惨无人道……民间望而生畏,现在还只说是他们任意妄为,久而久之皇上不管,百姓们便会怪到您的头上了。”

萧西佐又叹了口气:“也是你这孩子任性,自己乱跑出去做什么?”

萧敏很不喜这话,皱眉道:“父皇如何还怪天凤?我大辽的女人,又不是那舜国的娇弱女子,必要囚在宅院内守什么三从四德,出外走动又有何罪?何况出了事,只该追究行凶者的责任,怎么父皇反而也跟着本末倒置?想那耶律澜明知道天凤的身份,还硬是要欺辱她,他哪里是不把天凤放在眼里,更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他们只当有太子撑腰,便要为所欲为。他欺辱的不是天凤,还是整个皇族!且如今父皇还在他们就敢如此,有朝一日父皇不在了,我们无依无靠,岂不是要轮作这帮人的玩物了!”

萧西佐变了脸色:“住口,你胡说什么?”

萧敏性情最烈,昂首道:“我说的有错么?父皇心里也知道,只是不想面对罢了。若父皇真的怕削了太子颜面,让我们忍气吞声,我不如索性先杀了天凤,再跟那些渣滓拼个你死我活!也不用让父皇为难了!”

萧西佐气得说不出话来,咳嗽连连。

天凤却放声大哭:“娘!”

萧敏含泪道:“凤儿,你亲外公都不愿为你做主,母亲只能先杀了你,免得你被人玷辱,你要怪就怪自己生在这个皇族里吧。”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起来。

萧西佐听了这哀痛哭声,却又心软起来。

睿亲王在旁听到此刻,才说道:“皇上不必为难,这都是底下人胡作非为,太子只怕有些不知情,如今皇上可以传太子入宫,问明仔细,再叫太子留意手下那些人,将耶律澜之辈处置妥当,免得误国误民。”

萧西佐道:“说的也有道理。”又沉吟片刻,便叫了一名内侍,叫出去传口谕,让太子紧急进宫。

吩咐完毕,又安抚了萧敏母女片刻,许诺了必要讨回公道的话,两人才止住泪。

萧西佐心中烦乱,喝了一些药汁,便问萧利天道:“是了,昨儿你跟朕讲的赵黼反出了大舜皇宫的事,还未说完,你继续说来。”

睿亲王道:“皇上怎么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萧西佐道:“原本以为这赵黼是晏王赵庄亲生的,倒也罢了,不想居然是利海的骨血,真是让朕……既然他跟舜人决裂了,先前你怎地就没带他到上京来呢。”

睿亲王道:“我皇自是不曾跟他相处过,可知这孩子的性情也十分地激烈,大不似舜人,就如我们辽人一般敢爱敢恨,痛痛快快。他因恨极了舜国皇帝,竟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举止来,如果这会儿见了皇上,一言不合顶撞起来,可如何是好呢,因此不如不见。”

萧西佐哈哈笑道:“你这样说,可知朕越发好奇想见他了?唉,当初你姐姐是那样的风采,却不知他又是怎样的出色……哦,怪不得,花启宗那样厉害的人物,连连栽在他的手里,先前我们还甚是颓丧呢,如今想想倒也不必,还是输在我们自己人手中。”

睿亲王也随着一笑。

此刻天凤靠在萧敏怀中,眼睛骨碌碌乱转,忽地说道:“外公,赵世子原本是大舜的皇太孙,是将来继承大舜皇位的人,谁知道竟然是姑母的孩子,所以被大舜皇帝追杀,如今他竟像是无处可去,外公为什么不快点派人把他招揽过来?这却是个大好的机会,想他那样能耐,若真的成了大舜的皇帝,岂不是很威胁到我大辽了?现在这样,简直是天佑我大辽,如果他能来到辽国,我大辽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有备无患呢。”

萧敏咳嗽道:“凤儿,你又放肆胡说。”

睿亲王相看萧西佐,却见他只是面露沉吟之色,并无怒意。

萧利天便道:“可知我先前想带他回来,一则是为了让他认祖归宗,二来,也是存了有利于我大辽之心。谁知他是个自有主意的人,竟不肯从。”

却听萧西佐幽幽地低声说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大辽……”

未曾说完,便止住了。

去传旨宣萧太子进宫的内侍半个时辰后才回,道:“陛下,太子殿下因偶感风寒,要稍晚才进宫面圣。”

萧西佐不以为意,便仍是听睿亲王说些有关在舜国的事。

因提起侍卫被害一节,萧西佐听了睿亲王叙说,道:“这大舜的朝臣里,有几个倒是声名远播的,刑部的这位白尚书,也是个非常人物。他的断定自然是不会有错的了。其实当时你写呈表回来的时候,朕已在留意朝中之人,却毕竟死无对证,又毫无凭据,因此无处下手……也不知是什么人暗中想谋害你。”

睿亲王道:“其实我倒是不怕被人谋害,我最怕的,却是议和之事被人打乱。因我知道皇上的心意,也是想两国休战交好……臣的性命自然无关紧要,唯恐负了皇上所托而已。”

萧西佐连连点头,道:“所以朕才派你前去,便知道你行事从来稳妥,一定会完成朕的心愿的。”

萧西佐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不过,当时想要议和的时候,太子好像并不愿意。”

睿亲王见他想到这一节了,却并不插嘴。

萧西佐拧眉回想了半晌,又看一眼睿亲王,见萧利天沉静地立在原地,不由问道:“利天,你心里是否怀疑……”

睿亲王道:“皇上,臣为了大辽,死都无怨,又怎敢疑心什么。”

萧西佐眼中疑云翻涌,正忖度之时,外间道:“太子殿下进见。”

当即两人停口,睿亲王自请退避,才退回了内殿,萧太子便从殿外疾步而入,见他头戴狐皮帽子,身披大氅,穿裹的甚是厚实。

萧西佐抬眸看去,道:“外头雪下得这般大了?”

原来太子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薄薄地雪花。

太子道:“是,外头冰天雪地的,风也刮得厉害。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萧西佐道:“正是因为耶律澜欺负天凤之事,你可知道了?”

太子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原先儿臣已经向父皇禀告过,耶律澜无故失踪,儿臣疑心是有人暗害了他,故而在追查,谁知正查到他失踪之前,在开昌客栈里跟天凤闹过不快,故而才问起天凤。才知道原来耶律澜曾欲对她不轨。儿臣听闻后,甚是愤怒,更想及早找到耶律澜,严加处置。不知为何父皇问起此事?”

这般倒也说的通。萧西佐颔首道:“只因天凤来哭诉,说你不为她主持公道,反逼问她,吓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小女孩子,能懂什么,你是她的舅舅,怎么不多体谅她呢?”

太子道:“大约是儿臣急欲想要查明真相,故而让天凤误会了……不过,她身为皇室贵女,竟跑到那客栈里去,自己的行为也甚是不检点……”

萧西佐不由笑道:“够了,我大辽的女子,生来就能骑马打仗,天底下哪里去不得?却要用大舜的这种臭规矩来约束她不成?就算她想去客栈看热闹,也不是耶律澜想趁机胡作非为的理由!”

太子只得说道:“是。”

萧西佐又道:“可查到什么了?”

太子道:“耶律澜虽未找到,不过,儿臣发现了另一点异状。父皇可知道天凤是跟谁一块儿去的客栈?却正是花启宗。”

萧西佐略微色变,道:“他去客栈做什么?”

太子道:“起初儿臣怕天凤年轻不懂事,被这人骗了,因此复仔细追查,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去见一个人的。”

萧西佐狐疑,太子上前一步,低低说了一句。萧西佐震惊:“真的?”

太子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叫那花启宗进来质问,他本是舜人,如今这赵黼偷偷潜入上京,却不知道有何意图,这花启宗又秘密跟他相会,若这两人有不利于我大辽之心,又当如何?”

萧西佐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

因殿内有炭火,甚是和暖,太子帽顶跟大氅上的雪极快融化成水,太子略觉有些燥热,却仍忍着。

良久,萧西佐才回神,道:“赵黼……竟然暗中到了上京,为何亲王并不知此事呢。”

萧太子陡然听见,便冷笑道:“父皇可是听睿亲王说了什么?他自打知道那赵黼是萧利海的儿子,便失心疯了般,还想带那赵黼回上京,我倒是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了。父皇不可不防备。如今这赵黼又在上京,不如父皇下旨,让儿臣带兵前去将他拿下,就此杀死,一来为先前被他杀死的那些将士报仇,二来,除掉了心腹大患。”

萧西佐默默听着,直到太子说完了,才道:“睿亲王偷偷带了赵黼欲回大辽,在齐州的地界被人拦下,然而那些舜人,却并未为难睿亲王,反放他回来,你可知道为何?”

萧太子皱眉,摇了摇头,继而说道:“他们怕得罪了我大辽。”

萧西佐道:“他们怕得罪大辽,更怕先前好不容易达成的议和毁了。你如何没想到这点儿?”

太子一愣,正欲开口,萧西佐道:“你想带人捉拿赵黼,能不能将他拿下,还是未知,就算真的拿下他,如今虽传说舜帝不容,但毕竟并无诏命。你杀了他,倘若引发战事……”

太子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横竖赵黼一死,就如舜失去最大屏障一样,正可让我们长驱直入,杀入帝京……”

说这句的时候,太子掩不住面上烁烁杀气跟无边喜色,仿佛挥师东去,指日可待。

萧西佐看的分明,一颗心却不住地往下沉,勉强道:“你……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太子道:“这是自然了,灭了大舜,将他们的帝京烧抢的一干二净,从来是儿臣的心愿。”

萧西佐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太子虽看出异样,却来不及问,只因他穿的甚是厚实,殿内炉火又浓烈,此刻已经冒了汗,便举起袖子,偷偷擦拭。

萧西佐沉思之中有所察觉,抬眸扫了眼:“殿内你何必穿这许多?脱了大氅就是了。”

太子面色一僵,却道:“儿臣不热。”

萧西佐因正思忖他事,便随口道:“脸都红的如此了,还说不热?也没看你这样怕冷的,这是穿了多少层?”

太子听了这话,脸色更有些不自在,手在大氅上握了一握。

萧西佐本是玩笑,谁知太子竟是这般反应,萧西佐微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太子半晌,心中震动!

目光从太子身上往外掠去,却看不清殿外到底如何。

而太子被他注视,原地晃了晃,勉强说道:“父皇只在宫内不知道,外头已经变了天了,冷得很。”

萧西佐听见这样一句话,便道:“哦?朕果然是不知道的。”

太子咳嗽了声,道:“是了,父皇,那赵黼的事,该如何处置?总该让儿臣带兵去将他捉拿了吧?”

萧西佐道:“你若拿下他,真的要杀了他吗?”

太子道:“儿臣觉着,不该简单杀了他,要当众处置,或者五马分尸,或者炮烙,或者……总之杀一儆百,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跟我大辽作对,是个什么下场……也震慑住那些不知死活的舜人。”

萧西佐抚过下颌,道:“赵黼既然是堂姐的儿子,算来也是咱们的人,何必对他如此赶尽杀绝呢?”

太子道:“父皇,你怎么如此糊……咳,赵黼是在舜国长大的,自然为舜效忠,且在舜人心目中他就如大舜战神,这样棘手的人物,当然要杀了妥当。另外,他是萧利海的儿子,当初因父皇继位,萧利海跟萧利天两个,未必没有想法……如果这赵黼真的认了萧利海,想要回来报复或者有其他不轨的心思,我大辽岂不是岌岌可危了么?”

萧西佐从头到尾听了这许多话,再也无话可说,看一眼太子,纵然殿内暖意烘烘,皇帝的心头却一团寒凉。

皇帝沉默之时,太子又忍不住擦汗,脸色更加红了。

半晌,萧西佐慢慢说道:“那么……倘若朕说,赵黼杀不得,该留他在我大辽……甚至委以重任呢?”

太子骇然色变,盯着萧西佐,顷刻道:“儿臣觉着如此不妥。”

萧西佐道:“他已经不容于大舜,又是利海的孩儿,听利天说,他先前在齐州还救了他们,可见是个有情有义,恩义分明的。所以朕想招揽他,留他在大辽,若有了他的归心,那么大辽才是如虎添翼,才能……”

萧西佐还未说完,太子涨红了脸:“父皇真糊涂了!”

被陡然打断,萧西佐皱眉,定睛看向太子。

却见太子握拳道:“父皇何必如此说,难道父皇的用意,不是觉着那赵黼更适合这皇位么?若是留下他……竟要把我置于何地?”

太子义愤填膺说到最后,双臂一振,只听得“当啷”一声,有东西从袖子里滑了出来,跌在地上。

萧西佐想说话,却又止住。深沉的目光在那物上停了停,又看向太子。

原来地上掉出来的,居然是一把脱了鞘的匕首,刀刃雪亮。

太子也呆住了,目光僵直地看看那把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父皇……”

萧西佐淡淡道:“你进宫面圣,带把刀做什么?”

太子张了张口:“儿臣是……是怕路上有什么意外,毕竟那赵黼如今潜伏在上京,所以……是防身的。”他倒是也有几分机变,即刻想出了不错的理由。

太子说罢,忙过去俯身欲捡起来,弯腰之时,便听得“戛戛”地声响。

萧西佐道:“所以,你在衣裳底下,穿了铠甲?”

太子的手将要够到匕首,听见皇帝这话,却又蓦地站起身来。

萧西佐原本也是行伍出身,先前因并无戒防之心,便未曾留意,谁知见太子屡次擦汗,动作又有些僵,细看之下,便知道他身上穿着披甲,同时也暗藏兵器。

陡然被喝破,萧太子有一刻的愣怔,继而道:“儿臣、儿臣是……”

萧西佐道:“你想不利于朕吗?”

太子几乎后退,却又止步:“儿臣不敢!只不过,儿臣是怕萧利海妖言惑众,跟大公主等人迷惑父皇,所以才暗中防备。”

萧西佐道:“只是防备而已?外间的禁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