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如此,赵世的睡眠仍是不好,竟然十分浅眠,稍微听见些声响便会醒来,疑神疑鬼,时而暴怒。

令伺候的内侍宫女们都战战兢兢,不仅出入的脚步要放的极轻,连端茶送水、甚至出声儿,都要极小心,但纵然如此,也无法让皇帝满意,因此竟斩了两名宫人了。

先前吃了些热汤,赵世却又犯了困倦,正靠在床边儿打盹。

王治做了个手势,身边几名宫侍恨不得连呼吸也都静止。

正在这会儿,却是云鬟进宫拜见。殿门处的异动传来,赵世猛地惊醒过来,竖起双眼叫道:“黼儿!”

王治慌忙跪地:“圣上,是谢凤进宫觐见了。”

赵世瞪着眼,几乎想不起来“谢凤”是谁,半晌才道:“哦……是她,叫她进来。”

云鬟上前跪地参见,赵世直直地望了她半晌,问道:“你今日,也是查案来的?这许多日了,还并没有头绪么?”

云鬟道:“是。请圣上恕罪。”

赵世眼神变幻,看了她一会儿,忽道:“你总是来来回回,何其麻烦,不如……就从即日起,你且暂在宫中住着罢。”

云鬟本是照例来参见皇帝,哪里能想到会冒出如此一句。

连王治也吃了一惊,看看云鬟,又看赵世,似要劝阻,又不敢出声。

云鬟自不情愿如此,又不能直言拒绝,便道:“这似于礼不合,还请圣上见谅,我……”

赵世道:“你不愿意?”

这话却怎么回答?皇帝亲口叫留宫中,却是天大的荣耀,且赵世的语气有些不悦。

对上赵世阴鸷隐隐的目光,云鬟转念:“既然圣上格外恩典,小民只谢主隆恩就是了。”

赵世似如释重负,呵呵一笑:“好。这样儿朕才喜欢。起来吧。”

打量她起身,赵世眼中的寒意逐渐退去:“听说静王将那个薛君生保出了监察院,如今正住在你府里?”

云鬟道:“是。”

赵世淡淡道:“倒也罢了,不过是个戏子,到底身子骨弱,如果死在了牢狱里,你心里必然不痛快,呵呵。”

听着皇帝轻描淡写的话,身上微有些冷。

赵世又略说几句,复犯了困:“你且去,办完了事儿便回来。”

将出寝殿的时候,王治跟了出来,叫道:“谢主事?”

云鬟回身行礼:“公公,我已经不在刑部了,哪里敢当。”

王治揣着手笑道:“虽然不在刑部,却仍是昔日那个架势呢。叫一声儿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云鬟不知他是何意,便只垂首称是。

王治瞄着她沉静之色,说道:“这几日皇上的病症越发有些重了,今儿让主事留在宫中住,倒也是好。”

云鬟道:“公公所说的病症是指的什么?”

王治道:“这话,我也只对你说,自从太子……走了后,圣上便难以安枕,起初还没别的事儿,只是夜里时常做些噩梦醒来罢了,近几日来,却说自己恍惚能看见人……昨儿晚上醒来,硬说太子殿下在床头跪着叫他……”

云鬟屏息,王治叹道:“先前皇太孙在的时候,时常进来解闷儿逗趣,如今一个都不在跟前儿,且又有了心病,所以老奴担心……幸而主事留在宫内了,以后也算是有个照应。主事便尽快告诉随行的人一声儿,叫家里不必巴望忧虑,我也立刻给你安置住处了。”

云鬟并不多话,只仍安静回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王治又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是了,才下过雪,地上滑,多带几个人跟随着。”

果然又叫了几个内侍来,道:“好好儿跟着谢主事,若有半点意外,留神脑袋。”

王治抽身而回,几个内侍围着云鬟,便送她先往含章殿去。

其中一个小内侍,因跟云鬟有些相熟,便大胆问道:“谢主事,先前已经去过好几回了,如何还是要去呢?”

经历过那一夜的大部分宫人,几乎都给皇帝扑杀殆尽,这些都是新调过来的,故而竟不知那夜的真相。

云鬟笑笑不答。那内侍见其他人都跟在后面,便低声道:“难为主事只往那边儿跑,可知底下有人偷偷说,那宫内还时常闹鬼呢。”

云鬟这才问道:“闹鬼?”

内侍点点头:“说不清,只说有一天晚上,看见有个黑影……不过王公公不许我们私下嚼舌呢。”心有余悸地停了口。

不多时来至含章殿,因太子妃死在此处,这殿内便少有人踏足。才进殿门,便有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叫人周身寒彻。

几个陪同的内侍不约而同流露为难之色,云鬟会意,吩咐道:“劳烦几位公公,便在这儿等着我就是了。”

几人如蒙大赦,原先那内侍有些担忧:“主事一个人可使得?”

云鬟点头,云淡风轻地举步往内。

几人在背后看着,便道:“这谢主事看着斯斯文文地,不料竟这般胆气正。”

又有说道:“也不看看是哪里出来的,当初在刑部当差的时候,可是白尚书手底头一号得力的人物呢。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白尚书那样的人物,手里调教出来的,又怎么会是寻常之人呢?”

不提几个人在门口窃窃私语,只说云鬟独自一个往内而行,且走且回想当夜含章殿内那些宫女内侍们的口供。

每走一步,每到一处,所回忆的供述便跟眼前相合。刹那间,就如同从白昼回到那惊魂一夜。

而原本空旷死寂的含章殿,慢慢地人影憧憧。

好像时光又回到了事发的那夜。

带着潮寒之意的秋风从殿外吹进来,烛光摇曳,门口处,是四个宫女跟四个内侍,分两列站立。

其中一名宫女抬头,供述说道:“太子跟太子妃在殿内说话,我们便守在殿门口,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

另一个说道:“就是风有些大,把门口的蜡烛都吹熄了两根。”

果然,几个宫人因不堪风吹,或闭眼,或抬袖子遮住脸。

云鬟环顾周遭,复往内而行,里头,是太子妃贴身的四名婢女,两名嬷嬷。因赵庄在,故而都在外面一重伺候。

一名嬷嬷抬头道:“我们在外头,隐隐地听见太子妃似是在担心皇太孙……殿下安抚了两句,我们就不敢听了。”

另一名木然垂首,面容半隐在暗影里。

旁侧东宫的侍女道:“后来,就是宫内的小李子过来,叫了太子出去。”

云鬟止步,果然见一名小内侍,从外进来,那侍女拦着问道:“干什么?太子跟太子妃说话呢。”

小李子道:“我有要紧急事要跟太子殿下禀明。”

当即放他入内,赵庄回头听了,便别了太子妃,随着他往外而去。

——这名负责来传信的小李子,后来被拿下,审讯,又被用了刑。

但不管是谁审问,就算面对白樘,小李子却始终坚称:“太子殿下向来对我们是最好的,故而我看圣上将皇太孙召了去,便大胆偷偷地来给太子报信儿,本是好心,又怎会想到……此事跟我毫无关系。”

这一会儿,云鬟站在原地,凝眸看着赵庄,见他一步一步往那黑暗若深渊的殿外而行,风从外头狂啸而入,赵庄举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云鬟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大痛,几乎就想出声叫住他,让他不要去。

然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庄,一步步出了含章殿。

云鬟不禁红着双眼。

这一幕宛若“送别”的场景,她每一次来,都会回忆一次,每一次的回忆,却都让心头绞痛难忍。但是却不得不去想,而且要想的更加仔细。

又一次看着赵庄活生生地从眼前消失,云鬟后退一步,靠在柱子上,微微平息又生微澜的心绪。

半晌,她才复又睁开双眸。

此时,殿内的情形已经变了。

因赵庄离开,太子妃一个人留在室内,伺候她的一名蔡嬷嬷因放心不下,便进来探看。至于说些什么,云鬟却不知道了。

只因据其他人供述,在太子妃出了意外,赵黼回来查看然后失了自控后……大开杀戒后,死了几个宫女内侍,这蔡嬷嬷也在其中。

只是蔡嬷嬷出来后不久,皇帝那边儿就派了人来询问,众人不明所以,谁知入内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妃躺在榻上,竟已经没了声息。

后经查验,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死穴,错眼的功夫便会置人于死地,故而外间的人都不知是何时发生的。

云鬟举手按在胸口,每一次她想到这一节,心中都隐隐地觉着异样,只是却想不通到底是怎么。

正在苦苦思索,忽地听见轻微脚步声响,云鬟本以为是内侍们放心不下,进来查看,便道:“我在这里,并无妨碍。”

话音刚落,便见有一人走了进来,目光相对,云鬟隐隐震动,无意识地脊背有些僵直。

原来这来人,竟不是内侍,而是白樘。

只见他身着官服,那浓浓烈烈地红,在这般冷清死寂的殿阁里显得格外打眼,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这原本叫人心头发寒的废殿,那阴郁之意竟无端消散了大半儿。

微微一怔之下,云鬟忙举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白樘淡扫她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云鬟垂首的光景,便想起在谢府里头,薛君生教导的话。

当即又端直了肩膀,反复呼吸,以舒缓心境。

白樘正打量别处,忽地回眸扫过来,便道:“你怎么了?”

云鬟忙又垂首:“并没什么。”

白樘凝视她片刻,问道:“我方才听王公公说,圣上有意留你在宫中?”

云鬟点了点头:“是。”

白樘欲言又止,当即不再看她,只走开了几步。

云鬟复又微微吐纳,却听白樘道:“前儿你去刑部问我……那夜发生的事……”

当时白樘因问起她前世到底是何情态,云鬟无法回答有关她,赵黼,以及白樘的相关,故而惹了白樘不喜,云鬟见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也无心再打听那夜的情形,便灰灰地告退了。

如今听他又说起来,才道:“是。”

白樘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色,云鬟却仿佛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正不知他要如何,白樘终于道:“你随我来。”他举步往外而行。

云鬟一怔之下,忙跟上,白樘眼见将走到殿门口处,便止步回身道:“你且住。”云鬟停住脚步,只端详他的意思。

白樘目光移动,复在周围打量了会儿,道:“那夜我原本陪着殿下去了太医院,后来他听闻太子妃有事,便先行回来,我毕竟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收场。”

白樘虽不如云鬟自有天赋,但因从事刑狱,记忆也自强于常人,当即便指点道:“我进门的时候,正殿下向着圣上掷了一把刀,我举手拍开,那刀没入此处。”

手指谢谢一抬,云鬟看去,果然见门口墙边儿的红柱上有一道深深地刀痕。

白樘复说道:“当时地上已经有多人死伤,厉统领跟两名侍卫挡住了殿下,其他众人将圣上围在中间儿……”蹙眉又细想想,“有几个宫女太监,缩在这边角落里。”他点了点右手侧的一角。

云鬟听到这里,忽地问道:“尚书可记得……是几死几伤?都有谁人?”

白樘双眉紧锁,竭力回想:“仓促中,却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禁军大概有十多人。”当下,又凭着记忆,把大略的位置点了点。

当夜死伤人数,事后自然统计过,白樘也是知道的。不过死伤之人,却并不全在他的眼皮底下,比如,在内殿处,便也有两名禁军跟几内侍身死。而白樘赶来所见的,不过是外头死伤者罢了。

云鬟却也明白,在当夜那样雷霆万钧,险象环生的情形下,让白樘记住这些,实在是为难,当即噤口。

白樘道:“你为何问起这个来?”

云鬟道:“只因……因我有些疑虑,太子妃身边儿的一位蔡嬷嬷那夜也身亡了。”

白樘点头:“我记得此事,还有两名丫头也各自带伤。”

云鬟迟疑道:“但是据我所查问的,当时太子去后,曾靠近太子妃身边儿的,便是这位蔡嬷嬷……偏又死了。”

白樘醒悟:“所以你问我当时有多少人死伤,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见这蔡嬷嬷了?”

云鬟道:“正是。”

白樘抬手在眉心抚过:“我当时自不曾见,但是事后,这嬷嬷的尸首从里间抬出来,季行验查过,是额头被重物击中而死。”

那夜赵黼失控,一脚将那内侍踹出,竟把个外间的侍女带翻,也撞伤了,后来他又猛虎似的,众人惊慌躲逃,那魂惊魄散的时候,手足无措,或跌伤或撞倒,死伤了许多,不见稀罕。

是以这蔡嬷嬷之死,也自归结为被赵黼意外误伤上头。

两个人站在原地,面面厮觑。都知道彼此心中怀疑的是什么,可是……

白樘道:“假若,真的是这蔡嬷嬷有嫌疑,那么,她又如何会死?”

云鬟道:“被杀人灭口了?还是……真的无意中给六爷误打误撞地杀了?”

白樘摇头:“不对,太子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檀中穴而死,若真的有这种身手,绝不会轻易给人‘误杀’。”

云鬟想不通,揉了揉太阳:“我其实,也曾见过这蔡嬷嬷几次,然而她总是慈眉善目的,并不打眼……只怕是我多心,且她跟随太子妃这多年,按理说不至于有不轨之心。”

白樘眼神沉沉,却不答话。

云鬟毕竟跟随他许久,见他表情如此,就知道有异,因问道:“尚书在想什么?”

白樘道:“我在想,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遗漏了的。”

第486章

一阵冷风拂了进来,垂地的帘幕微微荡起。

白樘扫过殿内,那夜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他跟赵黼过招后,元气大伤,岌岌可危,竟不及来亲自查看事后现场如何。

只能凭当时惊鸿瞥见的记忆回想,自然有些模糊不清之处。

可此即听云鬟提起太子妃的近身嬷嬷,白樘搜神细思,才发现自己或许遗漏了眼皮子底下的一个重要信息。

思绪微敛,白樘回头道:“你看完了么?”

因方才那阵风撩动帘幕,云鬟正往内张望,闻言道:“是。”

白樘道:“那,你要不要去一趟刑部?”

云鬟甚觉意外,白樘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或许会有线索。你若不去也罢,回头我派人告诉你就是了。”

云鬟忙道:“我随尚书。”

出了含章殿,云鬟同内侍们交代了两句,便虽白樘一块儿出宫而去。

原来白樘心中想到的,是那蔡嬷嬷的尸首。

回到刑部,白樘叫了季陶然来,便问起那蔡嬷嬷尸首之事。

季陶然竟不记得此人,将尸格册子拿来翻了翻,才说道:“系头骨破裂而死,查看无误,如何尚书又问起来?”

因那夜情形甚是混乱,当场所有死伤者,都是因赵黼造成,故而尸首运出之后,季陶然并未挨个仔细查验,大略见无妨碍,便叫人收殓了。

白樘道:“你不必问,只再仔细查验一遍。”

季陶然怔住,原来因事情过去多日,又并无疑问,一概尸首都已经或者烧化,或者埋葬了。

白樘最担心前者,幸而因这蔡嬷嬷是伺候太子妃的近身之人,故而并未就烧化。

季陶然见云鬟也在场,知道事情蹊跷,当即也不顾辛劳,便叫人同去城外,将蔡嬷嬷尸首起出。

因案发之时已经深秋,此后又极快地入冬,天寒地冻,近来又下了雪,因此这尸首还未算最糟。

也幸季陶然是刑官之中的翘楚,方能不避辛劳龌龊,当即将尸首运回行验所,复仔细查看。

忙完了这场,已经入夜,却尚无定论。

云鬟虽欲等结果,然而因宫门将关,倒是不可怠慢,当即只得起身告退。

又匆忙回谢府里交代了几句,原来先前宫内早有人来告知,晓晴心中忐忑,却也知道不能勉强,便先替她收拾了些随身以及替换衣物等。

云鬟安抚道:“虽然是住在宫内,但过了这几天就好了,何况我白日也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不时地也会回来。你就当我仍是在刑部当差就是。”

晓晴只得叮嘱说:“主子放心,只专心查案,我也会把薛先生照顾好的。”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却是薛君生听说她回来了,便撑着来看。

云鬟回头,见他靠在门扇上,灯光之下,眼中透出淡淡悒伤之色,轻轻说道:“我才住了几日,你便要入宫去了。”

云鬟道:“不用想些不相干的,只顾养好身子就是了。我白日得闲,必会回来探望。”

君生凝视着她的双眸,方低声说:“宫内也不是好待的,何必只叮嘱我们。我们毕竟还是在外头,你也看好了自己就是。”

微微迟疑,便伸出手来,将她的双手虚虚地握了一握,却又不敢用力。

云鬟点头:“好,各自保重。”君生松手,便放她出门去了。

这一夜,复起了风。

晚上皇帝服了药,便叫云鬟到跟前儿,问起今日所行之事。

云鬟情知含章殿遇见白樘等事皇帝必然早就知道,便也一一说了。

灯影之下,赵世略低着头,五官隐没在暗影之中,神情模糊叫人无法捉摸。

片刻,赵世说道:“你们怀疑那蔡嬷嬷有可疑?”

云鬟道:“是。如今刑部的季行验在重新检验,想必明日便会有结果。”

赵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云鬟身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头顶虚空。忽然又看向王治,王治会意,便悄然无声退下了。

那有些暗哑的声音又道:“你到朕跟前儿来。”

云鬟只好又走到床边儿,仍是垂首躬身。

赵世道:“有一句话,朕从没问过任何人,如今倒是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觉着,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暗害太子跟太子妃?”

伴君如伴虎,不敢懈怠还是小事,谁知哪里惹了皇帝不快,便飞来横祸?

比如上回赵世跟睿亲王对弈那一场。

瞬间,云鬟心底想了无数个可能,才谨慎说道:“请圣上恕罪,我并不敢臆测。”

赵世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朕也想不通,此事朕想过许多可能,本来觉着,或许是有人看不惯太子,故而想除掉他……但就算如此,底下还有一个黼儿呢。除非他们连黼儿的出身不容于朕也知道。不过,这件事如此机密,朕知你知,太子知道……还有谁?”

云鬟自然回不上来。

赵世道:“当初杜云鹤自然是知道的,沈正引想拿住他逼问,证明沈正引也不知详细。只是怀疑而已……可有一件儿,到底杜云鹤在他手中的时候,是否招认了?”

云鬟见皇帝想得这般缜密,又想到近来沈正引的党羽被一一剪除之势。

终于忍不住,便道:“假如沈相知道,所以安排这一切……目的便是让静王殿下上位,这未免也做的太过夺权明显了,他难道不怕惹的陛下盛怒之下,适得其反?”

赵世眼神虽冷,唇边却浮现一抹淡笑:“从行猎之前,朕便授意白樘一力追查沈相之事,再加上恒王反叛,沈相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倘若他自乱阵脚孤注一掷,却也可以了解。”

云鬟诧异:“难道背后黑手真的是相爷?”

赵世揉着眉骨,忽然道:“不对。”

云鬟疑惑。赵世沉声道:“如果沈正引真的知道了黼儿的出身,他便不必对太子动此杀手,只需要将真相在京内散播开来,岂不是轻而易举?又何必冒着惹朕动怒的危险来杀害太子?”

云鬟一惊,果然不愧是皇帝,这样快便想到诀窍。

而赵世接下来所说,却令她越发惊心起来。

赵世眯起双眸,看着云鬟道:“既然如此,沈正引便不可能知道黼儿的出身,既然不知,那么若杀了太子,朕大可让黼儿继位……他的图谋反会落空,由此推断,下手之人便不会是沈正引。所以,剩下知道真相的……”

赵世并没说出口,云鬟心中却跳出一个名字来:睿亲王。

先前破案之中,有一则定律,谁会从此事之中得利,谁是真凶的可能便最大。

而这一场宫变里,得利的,看似是静王赵穆。

可作为最大助力的沈正引并不是谋划之人。那么,再长远些想出去……还有谁能在这件事中得利?

云鬟不愿去想萧利天,却仍忍不住即刻就想到此人。

睿亲王早就知道赵黼的身世,对赵黼无法舍手,几次三番试图说动她配合。

事后,又不顾一切地带走赵黼。

从大处来说,赵黼的存在,对大舜来说便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同时也是指向大辽的最锐不可当的一把刀。

于私,按萧利天对于长姐萧利海的崇敬爱慕,赵黼做为萧利海的唯一血脉,萧利天想要保住,也在情理之中。——且他也不止一次对云鬟表露过此心。

云鬟神思混乱,忍不住伸手按在胸口。

被萧利天狠狠刺中的那伤处,忽然又不可按捺地疼了起来。

那夜,在听说她不肯跟着去大辽的时候,萧利天的双眼之中,是比马车外更湿寒的杀气。

若非当时赵黼无意识中低吟了一声,若非云鬟及时察觉他的意图,若非薛君生拼死相护,此刻,崔云鬟只怕已经成了他刀下亡魂。

云鬟不语,赵世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情变化,形容举止,赵世自看的明白。

同时皇帝也知道,她已经想到那个人了。

那个大辽的狐狸。

跟萧利海一脉相承的人。

只是赵世并没有挑明,大概是年老疲乏,便拄着手,微微地闭眸养神。

倘若他这会儿提起,云鬟却不知该何意应答。

见赵世不语如寐,云鬟仍是垂首侍立,不敢擅退。

一老一少,咫尺相对,云鬟思忖赵世方才的意思,以及织就这弥天大网的手,目光转动,不经意掠过旁侧桌上,黑白子排了一盘未完的棋局。

正看之时,赵世忽地一颤。

他怔忪微惊,茫然醒来,看了云鬟半晌:“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