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素娘和陈氏的反应,她知道宁之肯定是说对了。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陈氏答应宁之来给佩姐儿治病是匆忙间决定的,哪有时间告诉宁之佩姐儿的具体病症和所服用的药物?

所以宁之怎么会知道?真是猜的?

方氏又想起秦宁之刚刚醒来那时当着吕大夫面开的药方,心中疑窦重生。

难道宁之真的无师自通学会了医术?

怎么可能?

“我开玩笑的。”秦宁之看着陈氏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心里一阵畅快。

也该让陈氏体验一下被人当猴耍得感觉,特别是这只猴子还自以为掌控一切。

“是因为那本行医手札上写了啊!”秦宁之笑眯眯地解释,“手札上说,像三姐姐这种有惊痫发狂、烦躁易怒等病症的患者,一般大夫都会开一种安神汤,就是将朱砂、琥珀、磁石等质地沉重的矿物质研磨成粉冲服。我觉得吕大夫也只能称得上的是一般大夫,而朱砂这种矿物质又是最常见的。所以方才这位妈妈说三姐姐喝了安神汤,我就…”

她说完,抿了抿唇,一脸的诚恳和无辜。

吕大夫若是在场,定要被她气个仰倒。

陈氏却知道她肯定是还在介意吕大夫没有替她换药的事。

这丫头,越来越古怪了。

“对了,手札上还说,这种药不宜长期服用,会损伤脾气,反而对病症不利。”秦宁之又开口,说着嘟了嘟嘴,脸上满是不屑,“我看吕大夫只一心想着不让三姐姐发病,好让大伯母信任他,却从未想过要根治三姐姐的病。”

她说得有理有据,众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陈氏也被她吓住了,忙道:“那要吃什么药?如何才能根治?”可话音刚落她却愣住了。

她这是,相信了秦宁之?

秦宁之笑眯眯的,“可是说好了,今天我不开药的啊!”

陈氏一噎。

众人也无法反应。

这,这叫什么事?

“我现在可以进屋去看三姐姐了吗?”秦宁之却不管他们的表情,而是看向那位叫素娘的仆妇,“你们若真信了我,要我开药的话,我也要进去具体看一看三姐姐的病症,看看是不是跟行医手札上写得一模一样,不然我也不敢冒险。”

她这话说得很稳重,挑不出一丝错处。

玉嬷嬷在一旁看着,暗暗点了点头。

“对了,三姐姐这病应该是不大能见生人,更不能待在人多的地方,对吧?”秦宁之又问素娘。

素娘这才彻彻底底地相信,眼前的这位还很稚嫩的小姑娘真的是来给三姑娘看病的,不是在闹着玩的。

“是,奴婢照顾了三姑娘六年有余,三姑娘还是不大认人,甚至有时候连太太都无法靠近三姑娘。”想通了,回答问题也就认真谨慎多了。

秦宁之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对陈氏道:“若是大伯母信我,那你们就都在外等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我也不能进去?”陈氏急忙道,“佩儿认得我,不会怕我!”

她虽然存着要让秦宁之犯错的打算,但不是真要拿自己女儿的命开玩笑。

她若不在一旁守着,万一佩儿惹恼了秦宁之,她气得痛下杀手怎么办?

谁不知道秦宁之跟她父亲学过功夫,她院子里的木人桩都被打断过几个,这力气佩儿要是惹恼了她还有命在?

“宁之,还是让你大伯母陪你进去。”方氏也连忙道。

她知道秦佩之病发作的时候会打人毁物,却不是担心秦宁之会受伤,而是担心秦宁之反抗的时候没个轻重伤了秦佩之。

秦宁之知道她们的心思,额角抽了抽,最终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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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小露身手

秦宁之推开了厚重的红木雕花门。

屋子里昏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秦宁之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又睁开,才看清了整间屋子的全貌。

很大的屋子,大约有她卧房两个大,足以容纳两百三人。

可屋子里却什么摆设都没有,除了正中间放了一张榉木造的架子床,床上挂着柔软的水粉色幔帐,几乎看不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片柔软,低头望去,才发现是垫了一层厚厚的羊绒毡毯,再仔细看看,原来不仅是地上,连墙面上都安上了一人高的厚毡毯。

应该是怕秦佩之发病的时候伤到自己。

看来陈氏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用心的。

秦宁之敛下眉,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既然如此,上一世秦佩之怎么就被匆忙远嫁了。

她还以为陈氏是怕秦佩之揭露秦玉之的恶行影响了她在侯府的地位。

难道不是?

秦宁之觉得自己有些弄不懂了,上一世的很多事情总好像隔着团团迷雾。

她索性不去想。

两个人走到床边,陈氏先行撩开幔帐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对秦宁之道:“她睡着了。”

秦宁之颔首,“睡不睡着都不一样。”说完,也不管陈氏错愕的神色,径自掀开幔帐钻了进去。

陈氏也手忙脚乱地探过去。

只见秦宁之将手伸到秦佩之的后脑勺,拧着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见她面容严肃认真,陈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让她试一试吧,无论能不能治佩儿的病,反正她不亏。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秦宁之道:“果然是外力所致。”

“什么?”陈氏下意识地问道。

秦宁之回首,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三姐姐的病,是外力所致,并不是突然生了什么重病。”

什,什么?!

因为太过震撼,陈氏当场失声。

秦宁之却依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事实,“三姐姐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有人害了她,她是脑袋磕到了什么硬物,导致中枢神经受损,没残废已经是万幸了。”

秦宁之脑中回想起师父的话,耐性地给陈氏解释,顺便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满脸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原来陈氏是真的不知道秦佩之的病因。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上一世秦佩之病好之后,陈氏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将她匆匆远嫁了呢?

还是说,人是会变的?

“不,不,不可能的。”陈氏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一丝自己的声音,她虽然听不懂秦宁之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但能清楚明白地知道秦宁之所要表达的意思。

她说佩儿是被人害成这样的,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病,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是谁,是谁要害佩儿!”

看她这般语无伦次的样子,秦宁之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再冷血无情的人,心中也曾有柔情似水。

既然这样,那就趁着陈氏对这个女儿还有感情的时候一击即中吧!

“不知道,但我想三姐姐一定知道。”秦宁之直起身子,黑沉沉的眸子望进陈氏的眸中,近乎诱哄般地说道:“三姐姐醒了,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大伯母,您一定想知道凶手是谁吧?一定想亲手手刃了她吧?交给我,我会帮您的。”

自相残杀,反目成仇,她当然会亲手帮一帮陈氏的。

陈氏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说好。

可说完,她自己都愣了。

秦宁之却笑了,笑靥如花,好似三月春风吹散了剔透冰雪,说不出的娇妍动人。

不知道为什么,陈氏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觉得秦宁之的笑格外诡异,好似要用这蛊惑人心的笑容将她拉到地狱里去。

“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怕那人知道后会有所戒备,到时反而对三姐姐不利。”秦宁之已经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叮嘱。

陈氏才回过神来。

她这是怎么了?她方才是在害怕吗?

她竟然会害怕秦宁之?!

一个十二岁的不懂事的小丫头?!

陈氏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两天都魔怔了。

这时候,床上睡着的秦佩之突然动了动。

陈氏顾不得多想,忙对秦宁之道:“佩儿要醒了,你快下来,否则她要吓坏了!”

秦宁之却一动不动,“日后我要帮她诊治,她必须熟悉我。”

她不管陈氏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回想着师父当时对秦佩之做的动作,也学着将手伸到秦佩之心口,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嘴里柔声道:“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我会护着你的。”

然后又轻声唱起了童谣,“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原本痛苦挣扎着要醒来的秦佩之竟然在这一声声安抚中舒展了眉眼,然后,又沉沉睡去了。

陈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佩儿吃了安神药睡着的时候也常常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开始大喊大叫,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想要让她安静下来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

这秦宁之竟然唱一首童谣就又让她睡着了?

秦宁之解释,“三姐姐失去意识前经历过巨大的恐惧和伤害,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敏感,她怕见人,时不时打人毁物,都只是想要保护自己。不过她虽然不认得人了,但她的潜意识里还有过去的记忆保留着,她知道什么时候才最安全,那就是躺在母亲怀里听母亲唱童谣哄她睡觉的时候。”

陈氏听着,鼻端一酸,望向秦佩之的眸子满是苦涩。

她竟然不知道这些,害佩儿受了这么多苦!

是她对不住佩儿!

秦宁之低低地叹了口气,“以后三姐姐睡着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她吧,她熟悉了我的味道就不会怕我了,那么我就可以给她治病了。三姐姐这病,不仅要用药,还需要心理疏导,必须让她明白,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让她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否则她自己不愿意醒,再好的药也没有用。”

“好好好!”陈氏连声应道,是彻底信了秦宁之。

秦宁之又哄了秦佩之一会儿,便说今日先到这里,她要回去了。

陈氏没有异议,亲自等她下了塌送她出门,只是她冷静下来后神色有些古怪。

秦宁之也管不着她心里想什么,只叮嘱道:“暂时不要将三姐姐的病因说出去,等到能说的时候我自然会通知大伯母。”

陈氏没有应声。

秦宁之知道她是冷静下来后觉得不舒服,但应该是将她这句话放在心里了,也就没再多说。

她推门出了屋子,发现一群人都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忙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怎么样了?宁之,怎么样了?”方氏第一个忍不住,冲上前问道。

秦宁之笑了笑,安抚方氏,“母亲,没事的。”

没事?

没事是什么意思?到底能不能治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屋子里方才没有动静,就证明三姑娘没有被四姑娘瞎折腾,也算是万幸了。

“我决定了,以后就让宁之来给佩儿治病。”就在这个时候,紧随其后的陈氏出了屋子,扔下一句不亚于听到皇帝当街裸奔的重磅炸弹。

开,开什么国际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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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改观

秦宁之回了清宁院,方氏是跟着她一块儿回来的,就秦佩之的事情问了她一路。

秦宁之都一一耐心作答,直答到方氏再也问不出一个问题了才停止了对话。

“母亲,您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经走到院门外。

方氏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才发现一路上已经都说尽了,她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氏都信了宁之,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能因为担心害怕而阻止女儿治病救人呢?

“好,你心里明白就好。”方氏拍了拍她的手,不再多谈,“累了一上午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去母亲那儿用午饭。”

秦宁之点点头,目送着方氏离开后才转身踏进了院子。

青瑶早就回来了,一看到她回来,就迎上前,“姑娘!”

知道她是有事要讲,秦宁之示意她进屋,又对院子里的几个丫鬟道:“夕照,卷碧,你们几个都去院门外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秦宁之向来说一不二,因此几个丫鬟虽不解也只能照做。

进了屋子,秦宁之又对在屋子里忙活着端茶倒水的青芽道:“青芽,你去屋门外守着。”

青芽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她看了看秦宁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闷闷应道:“哦。”

秦宁之看着有些心疼,青芽虽然不着调,可到死也是护着她的。

想到这儿便宽慰道:“我跟青瑶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你在屋外守着我放心些。”

青芽脸上又重新洋溢出笑脸,忙点点头,欢快地出了屋子。

秦宁之失笑。

看来她得尽快把青芽培养起来才对。

青芽其实挺伶俐的,又衷心,调教好了绝对是她得力的帮手。

等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秦宁之才示意青瑶,“说吧!”

青瑶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可疑的人并没有看到,可是看到了陪嫁去了韩府的王贵家的,她看上去神色匆匆的,奴婢想上前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注意。”

王贵家的?大姐姐的人?

她来干什么?

秦宁之眯了眯眼眸,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

玉嬷嬷这边也回了荣寿堂。

她是奉老太太之命去查看情况的,此刻自然要来回禀。

她进屋的时候秦老太太正斜倚在铺了厚厚羊绒毯的软榻上凝神看书,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口中也念念有词,很是认真。

玉嬷嬷瞄了眼封面,是《中庸》。

她笑了笑,用力咳嗽了一声,秦老太太才从书里的世界回到现实中来。

“玉娘,你回来啦。”秦老太太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中的书。

玉嬷嬷笑着上前,揶揄道:“又是新买的话本?讲的什么呀您看得那么入神。”

原来那《中庸》的书皮下面竟然是一本话本册子。

秦老太太立刻来了兴致,也不尴尬了,炯炯有神道:“讲的是一个女子替父兄从军成为一代大将军的故事,皇帝喜欢她,却以为她是个男儿身,迟迟不敢表露心意…”

秦老太太不仅喜欢看这些痴男怨女的话本故事,还喜欢说给别人听,只是她平素在人前都是一副正经威严的模样,知道她“真面目”的也就只有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玉嬷嬷自然是头一个,所以秦老太太看了什么故事都会和玉嬷嬷分享。

玉嬷嬷其实不大爱这些一听就假的要命的故事,生活哪有话本里描写的那么美好,就说这替父从军还成了大将军,可能么?太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