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下颚,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倨傲又愤愤不平的神情,分明还是他的那个女儿,可是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那个任性霸道的女儿处理起事情来能这样有条不紊。

是真的长大了,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的宁之一点一点长成大姑娘了。

秦寅想着,欣慰地拍了拍秦宁之的头,“我们宁之还是这样乐于助人。”

秦宁之听出了他话里的嘲笑,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父亲!”

秦寅最喜欢看她这副炸毛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才道:“这个你放心,李志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父亲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秦宁之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对着秦寅打趣道:“若是父亲不愿意帮我,我就找别人帮忙去。”

秦寅失笑,“你要找谁?书闲郡主?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能跟你玩一玩打抱不平的游戏,这种事可搀和不了。”

“铖王世子啊!”秦宁之脱口道,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

秦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宁之,你什么时候跟铖王世子认识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秦宁之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只是这次二姐姐的事儿是他帮忙解决的,所以我就随口一说。”

她可真是的,还真被朱麟几句场面话给骗了么?

皇家的人,尤其是跟晋国公府走得近的人,她都要离得远远的!

秦寅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宁之,你平时跟书闲郡主走得近父亲不曾说过什么,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总要长大嫁人,你靠不了她什么,别人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可你若是和铖王世子这些人走得近了,别人就要怀疑你是另有企图,对你对父亲对整个秦府都是不好的。”

秦宁之当然知道秦寅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别人骂他的女儿痴心妄想攀附权贵。

父亲戴不了这么大一顶高帽子。

她秦宁之也戴不了。

“我明白。”秦宁之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寅见她听了进去,才彻底放了心。

两个人走着已经进了西院,秦寅一边整理衣领上的落雪一边对秦宁之道:“等天气暖和一点,父亲就带你和文哥儿去郊外骑马。”

秦宁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啊好啊!”

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垮了,“糟了,绝生!”

绝生被她扔在西街了!

“你说什么?绝生被人牵走了?”秦宁之站在德胜斋门口,满脸错愕。

德胜斋的伙计挠了挠头,有些歉疚道:“姑娘,我们也是没办法,您的马看着就很金贵,弄坏了我们可担不了责任,本想打听到姑娘您的住处把马给您送回去,谁知正好碰上与您同来的一位姑娘,我想着她认识您,就把马交给她了,她也答应会送到您府上,怎么会…”

与她同来的一位姑娘?秀儿?不可能,秀儿后来一直在洞庭楼。

“你说的是谁?”

难道是顾长宁?她只跟顾长宁照了个面。

“就是穿黄色衣裳的那位,与您一起挑选花灯的。”伙计忙道,急于撇清关系,“我可没有说谎骗您,也绝不可能昧下您的马,我们德胜斋可是最讲信誉的。”

秦宁之没心情听他解释这些。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既然是顾长宁,那绝生应该早就送到秦府了。

她了解顾长宁,她性子急,说风就是雨的,而且极讲义气,她既然答应了要送马,哪怕手头上有天大的事也会把马第一时间给她送过来。

可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将绝生送到秦府?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顾景元。

一定是顾景元阻止了顾长宁。

他为什么要阻止?

顾景元为人谨慎,知道了她是顾长宁新交的朋友,一定会盘查她的底细,如果没问题他便不会再管。

他应该是查过她的,查出来秦府的四姑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绝不会对顾长宁和晋国公府有任何不利,对她也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可他现在却扣下她的马,势必要她亲自上门去讨,也就是说,他对她产生了怀疑,他想当面试一试她。

是她今日仓惶地离开引起了他的怀疑吗?

她真没用!

秦宁之懊恼地皱起了眉。

她真要去晋国公府把绝生要回来?

还是让青瑶去要?

不,顾景元肯定会刁难的,他要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与其日后跟他纠缠不清,还不如现在咬咬牙去跟他见一面,解决了他的疑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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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怕什么

第七十三章

秦宁之,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没有过去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晋国公府的人对不起你,你逃避什么?

秦宁之,你想要彻底放下顾景元就不能惧怕跟他见面,如果不见面,他将永远是你心里的一根刺,永远会刺痛你的心。

秦宁之,拿出面对陈氏的魄力来,你重活这一次,是要替父母替自己讨回公道来的,不是来纠结儿女情长的!

秦宁之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往晋国公府的方向走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晋国公府的大门前。

久违了的地方。

她阔别许久的地方。

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朱红色烫金字的匾额,厚重的黑木镶铜铃大门,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两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守门人。

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她是被晋国公府的人用八抬大轿从这里抬进去的。

皇上赐婚,婚礼办得格外风光。

可开始有多风光,结局就有多凄惨。

她是被五花大绑塞到马车里运到庄子上去的。

她还记得她离开时陆氏鄙夷痛恨又庆幸的眼神。

“你早就该滚出国公府!”

顾景元没有来。

她的心就像是被剐了一块,寒风吹进来,冰凉彻骨。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忘记,回忆太伤人,遍体鳞伤的心怎么会轻易痊愈?

秦宁之逃了,失魂落魄,仓惶无措地逃了。

她果然,还是很没用。

顾景元正坐在书房窗边的梨花木雕花太师椅上看一卷书册,窗牖半开着,风吹起寒梅的清香飘散在屋子里,让一袭白袍的他看起来清冽又孤傲。

身穿青色绣绿竹长袍的少年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少年如玉,寒梅似雪,明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让人不敢靠近。

“她来了?”顾景元翻了一页书卷,神色未动,漂亮的薄唇里吐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看痴了的青衫少年连忙回过神来,道:“来是来了,不过她只在国公府门外徘徊了片刻,便又离去了。”

顾景元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书册,眸中有明显的诧异,“走了?”

青衫少年到他对面坐下,点头道:“对,不仅走了,而且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来国公府,她应该认识这里。”

“谁不认识国公府?”突然有人插嘴,声音满是不屑,“再说了她跟顾长宁玩得好,会没来过国公府?陆岑你就别神神叨叨的了。”

青衫少年也就是陆岑转过头去,脸上的崇拜和小心翼翼立刻变成了鄙夷和不屑,“朱麟,谁让你进来的!不经同意擅闯子仪的书房,你以为这是你家?”

突然冒出来的朱麟根本不管陆岑的指控,而是大大咧咧地在书房里寻了张椅子坐下,对顾景元挑了挑眉,“你跟陆岑说,咱俩什么关系?”

“你们有什么关系!”陆岑咬着牙,气势汹汹。

朱麟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哎哟,我说陆岑,你只是顾景元的表弟,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自己当做他的夫人了呢!”

“你!”陆岑的脸色顿时青了,起身就要去教训朱麟。

“别闹了。”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案,顾景元只淡淡扫了他二人一眼,他们便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胡闹。

顾景元对陆岑道:“你为什么那么说?”

这是要继续方才的话题,也间接证明表哥肯相信他,而不是听那朱麟瞎扯。

陆岑的脸色缓了缓,更是打起十二分的谨慎应道:“表哥应该知道,我父亲在刑部任职,跟着他我也见识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有些人什么情绪什么想法我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个秦宁之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最后几乎是逃走的,如果只是因为长宁的关系,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逃走?”这两个字瞬间引起了顾景元的注意。

他想起秦宁之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地逃走。

这的确太奇怪了。

以他过人的记忆力,他可以肯定,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可秦宁之的表现,分明表示,她认识他,并且…抵触他?害怕他?

顾景元很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

他想他必须要查清楚这个秦宁之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她到底在害怕他什么。

朱麟忍不住插嘴道:“虽然你说得玄玄乎乎的,不过顾长宁是说过最近秦宁之变得很奇怪,说她们以前聚在一起的时候有出不完的坏主意和鬼点子,可自从那秦宁之落水生了场大病后,看到她就客客气气的,甚至是故意躲着她。”

“难道生了场病性情还会大变?”朱麟不解地问道。

“难说。”陆岑凉凉道:“要不你也生一场大病看看会不会变得更聪明些?”

朱麟立刻跳起来,“小爷我可比你这阴险小白脸聪明多了!”

看他二人又要一言不合闹起来,顾景元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好了,去看看子恒吧,或许他会给我们一些更有价值的讯息。”

毕竟楚子恒跟她短暂的相处过。

陆岑和朱麟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便偃旗息鼓。

顾景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老太太病倒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秦府的各个角落。

因为刚刚出了秦玉之的事,众人一下子就把矛头指向了她,纷纷猜测秦老太太是在牢房里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会一下子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至于这个了不得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毕竟出事的,是他们秦府的二姑娘,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听。

可大家伙都不傻,秦老太太被二姑娘气晕了的事迅速在秦府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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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拉拢

平日里受过大房恩惠的下人都开始议论起秦玉之的不是,他们想,四姑娘虽然蛮横霸道,但从来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二姑娘平日里温柔大方的,一出事就是把老太太都气病了的大事,还真是世事无常。看来大房是要彻底失宠了,秦府以后注定要是二房当家了。

于是,在陈氏还为秦玉之心力交瘁的时候,她这几年在秦府经营出的威望人脉就开始动摇了。

元氏佩服自己的远见,跟秦卯说悄悄话:“我早就看出来二房才是能当家做主的,别看大嫂平日里在府中说一不二,可是大伯不行,她再操持这个家,也不过是为二嫂做嫁衣,毕竟,二伯可是三品官呐!”

秦卯却没兴趣听她说这些事,只皱着眉道:“秀儿从外面回来就不对劲,一直不说话,神情恍惚,莫不是被二姐儿的事吓到了?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给她瞧瞧?”

元氏也皱了皱眉,道:“我问过她,确实是被玉姐儿的事吓到了,不过小孩子,从未见识过这种事,等她回过神来就会好,找大夫的话,势必要牵扯出玉儿的事,你觉得母亲和大嫂能愿意?虽说现在二房管家,但咱们毕竟是庶出,万事还是要低调再低调,否则才是真害了两个孩子。”

元氏说的有道理,秦卯无法反驳,只一个劲叹气。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摆脱在秦府的困境。

这时,外面有丫鬟禀报道:“三老爷,三夫人,四姑娘来了,说是要来看看五姑娘。”

元氏看秦秀之看得比较紧,一般谁来找秦秀之都需要经过她的同意。

不过她一般都不会拒绝,只是为了心中有数,一听是秦宁之,更加没有意见,只道:“快让四姑娘进来。”

秦宁之从晋国公府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也想通了,既然暂时还无法跟顾景元面对面,那就不见,重活一世,她是为了改变命运讨回公道,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她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所以回了秦府后,她一是让青瑶写一封信给顾长宁,约她上元灯节见面,顺便把绝生带出来。她想过了,上元节那天顾景元要陪太子一帮人,该是无暇顾及顾长宁的。

二就是让青芽找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小丫头去散播秦老太太病了的事,老太太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养,只要老太太一日没好全,秦玉之甚至是陈氏在秦府就没有说话的资格。大伯陈生虽然是个书呆子,又有些窝囊,但格外孝顺,祖母生病了,别说去祖母跟前替大房说好话,不去责怪陈氏和秦玉之都不像他。

三…就是来找秦秀之。

虽说秦秀之要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付出代价,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若是不来开导一二,还指不定秀儿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一想到上一世的那些过往,秀儿满身伤痕,从后山一路爬上来,就为了给她送热乎乎的吃食,她就狠不下心来。

她没办法放着秀儿不闻不问。

秦宁之进了秦秀之的闺房。

秦秀之正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发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秦宁之知道她是被吓坏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有逃脱不了的责任,别说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了,就是个成年人,只要他还有心,就不可能若无其事。

“秀儿。”秦宁之怕她被吓到,出声提醒了一句,才缓步朝她走了过去。

秦秀之听到动静,仓惶地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惊恐无措,待看到来人是秦宁之,松了口气,可又立刻紧张起来。

她这一系列的转变都被秦宁之看在眼里。

“你不用紧张,我来找你,不是问罪的。”秦宁之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并不跟她绕弯子,“我就是来问一问你,今天在洞庭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秀之的脸色“刷”得一下白了。

“春夏的哥哥根本没有找过你对吧?”秦宁之垂眸,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四,四姐姐…”秦秀之惨白着脸,牙齿紧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起来。

秦宁之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只是说出口的话却锐利无比,“你现在不说,是想等祖母把春夏的哥哥请来,当面拆穿你吗?”

秦秀之浑身一震。

秦宁之继续出击:“我已经去查过了,春夏的哥哥春平早就在三天前离开了京城,所以,他是怎么威胁你的?”

秦秀之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伸手抓住秦宁之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在河面上的最后一块浮木。

“四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她哭着将秦玉之的计划说了出来。

“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怕父亲和母亲以后在秦府会更艰难,才,才会听了二姐姐的话,想要维持以前的模样,我以为,我以为最多变成原来那样,最多祖母不疼你,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秦秀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看出她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秦宁之无疑是松了口气的。

她还是没法接受上一世善良单纯的秀儿会像秦玉之一样恶毒地去伤害她。

秀儿没什么安全感,三房在秦府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因此三房的人都过得格外小心翼翼,也养成了秀儿敏感怯弱的性子。

之前大房管家的时候,她的生活不说多好,但也算风平浪静、衣食无忧。后来母亲拿到了管家权,迫于陈氏这十年来建立起的人脉关系网,管理起来确实举步维艰,三房也跟着受到了牵连。所以她秀儿会害怕改变,想要恢复原状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秦玉之的表面功夫确实做得很好,秀儿会更愿意相信她,她也能够理解。

不过这些理解和情有可原,只能是过去,不能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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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