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让人回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皇上只召见了秦宁之一人,太后跟着去,皇上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他们跟了去,皇上若是不高兴了,觉得被太后掌控,那么所有的怒火都会冲着他们而去,到时候给他们安上一个“窥探皇室机密”的罪名,他们有理也说不清。

可若是不去,太后都离开了,他们还留在慈宁宫做什么?没这个道理也没这个必要,传了出去对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利。若是提出要回国公府,就更加是会得罪太后。

顾长宁就算是傻,也明白这些道理,心里不免有些焦虑,不停地给站在太后身后的秦宁之使眼色,希望她能够开口说上一两句。

皇上要召见的人毕竟是她,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顾景元倒是相当淡定,反倒认为这是好事。

太后再怎么看不惯晋国公府,总要看皇上的面子。

皇上现在对晋国公府虽谈不上多信任,但也没有刻意针对的意思。

如果秦宁之真的有本事能够治好八皇子的病症,就凭皇上对八皇子的喜爱,一定会对重重嘉赏秦宁之,几个太医也会获得相应的好处。

而晋国公府就能因此洗清谋害皇室子嗣的嫌疑,太后娘娘的那些怀疑就更站不住脚了。

再者,八皇子治好了,德妃一脉就又可以耀武扬威了,太子必然要专心对付德妃,那么那些暗地里针对晋国公府的小伎俩也会暂时收一收了。

他只怕…

顾景元看向秦宁之,心里竟然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失去了把握。

其实秦宁之就算治不好八皇子,也与晋国公府无关,毕竟那是太医举荐的,他们只是没有阻止,所以不会有任何责任。

他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就像昨晚母亲跟他说的道理他都懂,他第一反应就是阻止,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没有让母亲发现反常。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秦宁之也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与顾景元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她从顾景元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秦宁之的心重重一跳,不知为何鼻头竟开始发酸。

她慌忙低下了头,眼泪毫无预期地从她脸颊划过。

他是在担心她吗?

方才他的眼神,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要看到,为此她故意摔倒、故意装病,故意扮可怜,用过无数种幼稚的方法,就只是想要证明他是在乎她的,关心她的。可是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每一次他都能拆穿她,哪怕她真把自己弄病了,他也只是叮嘱丫鬟让她按时吃药。

相公的身份他一直都做得无可挑剔,可正因为此,让她从来都感受不到一丝真诚和关爱。

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责任和教养。

于是,失望积累得太多了,渐渐的,她也不再那么幼稚可笑了,她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不需要旁人的关心。

现在,她的心已经修炼得如磐石般坚硬,他却对她流露出了她盼了半辈子的眼神。

命运大概就是爱如此捉弄人吧!

秦宁之想到从前的种种,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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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伴君如伴虎

顾景元并没有看到秦宁之的眼泪。

从他的角度来看,只是眼前这个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情绪的姑娘,一如既往地在排斥他。

顾景元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着太后微微作揖,道:“一切但凭太后吩咐。”

顾长宁也连忙跟着道:“臣女但凭太后吩咐。”

太后果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爬上这高位,要的就是众人的服从。

所以方才她那么问,无论顾景元和顾长宁选择哪一个,她都不会高兴。

在皇宫里,特别是她的慈宁宫里,任何人都不能擅作主张。

太后道:“既如此,那书闲便先去暖阁等着,景儿你随我们走一趟,你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上忙。”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既不愿意放他们兄妹走,也不愿意把他们都留在这儿,又因为顾长宁咋咋呼呼的性子,太后怕她会闯祸惹事,到时候她也要担一些责任,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顾景元知道太后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无论他今日做了什么,太后也是要去调查晋国公府的,但是他无所谓太后要怎么调查晋国公府,他只能尽量不要让自己出错,这样,在太后调查完晋国公府之后,他能够占据舆论的上风,让皇上对晋国公府有补偿心理。

几人按照太后的吩咐,留下来的留下来,跟着走的跟着走。

小顺子在前方带路,太后也没有乘坐步辇,而是跟着他们一道步行前去。

秦宁之和顾景元都下意识地走在最后面。

“恐怕是为了八皇子的病情。”顾景元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秦宁之。

秦宁之的眼睫微微一颤。

顾景元继续道:“当今尚算通情达理,你若是不会治八皇子的病,就直言不会,皇上并不会怪罪。可你若是逞强担下了这件事,一旦治坏了八皇子,不仅是你,你父亲、你母亲甚至整个秦府,都要跟着遭殃。”

顾景元尽量说得严重,希望秦宁之能够在皇上面前推脱了这事。

他不想看到她冒险。

哪怕她答应治八皇子其实是对晋国公府有利的。

秦宁之转头看向他,努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算计和阴谋,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会隐藏了,哪怕重活一世的她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真实的担忧和关心。

秦宁之唇角翁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句,“谢谢。”

顾景元以为她听进去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笑。

秦宁之被这笑容晃了眼,脸不禁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心跳如鼓。

从顾景元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垂,他的笑容不禁更深了。

这一幕若是叫顾长宁看见了,肯定要大喊着活见鬼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几个人就抵达了八皇子所在的福宁宫。

福宁宫原本是先皇后的寝宫,先皇后去世后,皇后之位迟迟未落,皇上也并未有立后的打算,于是福宁宫一直空着。

自从八皇子出事后,因为惧怕人群,皇上便把一直空着的福宁宫收拾出来让八皇子休养赞助,只拨了三个八皇子的贴身婢女前来伺候,等闲人轻易都进不去福宁宫,这也足以证明皇上对八皇子的喜爱重视之情。

若不是八皇子今年才只有六岁,这太子之位恐怕早已经易主了。

不过皇上今年也不过四十有八,身体还很强健,若不出意外,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到时候八皇子也就有二十六岁了,这皇位要传给谁还是未知数呢!

所以德妃仗着皇上的宠爱,并不把太子这个储君放在眼里,常常跟太子暗中较劲。

太子身为储君,又是小辈,自然不愿意和德妃过不去,可是时间久了,他也开始察觉到皇上对八皇子明显的偏爱,再加上朝中的一些闲言碎语,所以对德妃和八皇子的态度也开始有了明显的改变。

这宫里头的形势直接影响了朝堂上的形势。

太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储位,暗中拉拢了不少大臣,而晋国公府就在其中。

只是拉拢的人不是晋国公,而是顾景元。

早在三年前,顾景元就已经和太子暗中统一了站线。

这三年来,两人一直在暗中传递信息,顾景元也一直充当太子的智囊团,帮他出谋划策。

甚至也承诺了太子会说服晋国公,一起帮他顺利夺得皇位。

不过皇家的人永远是多疑又敏感,三年了,太子其实还没有完完全全的信任顾景元。

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晋国公府,监视顾景元的一切行动。

也正因为此,顾景元才会自动请缨去了北地,借此脱离太子的监视。

现在他回来了,虽然已经练就了一身躲避追踪的本事,但被人看着总不是那么愉快。所以,他经常会给太子“找点事”去做,让太子有时间多处理正事,不要用在监视他这么无聊的事情上。

哪知道…

太子他自己找到了事情做。

还是一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人吗?”走在正殿门外,小顺子停下脚步,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门板。

因为福宁殿没有下人守着,殿内又住了八皇子,没有人敢轻易闯入,所以通报不是很方便,过了一会儿,才有宫女前来开门,“小点声儿,八皇子好不容易才睡了!”

“秀娥!”小顺子朝她使了使眼色,“太后娘娘驾到,还不赶快行礼问安。”

叫秀娥的宫女这才看到了太后,吓得脸色一白,忙跪下来行了大礼,“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望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急于进去见皇上,懒得跟她比较,只挥挥手道:“皇帝可在里头?”

秀娥点点头,“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和德妃都在里头,德妃日夜守着,皇上每日下了早朝都会来看八皇子。”

太后点点头,心里有些不爽。

这狐媚子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不过二十的年纪,把皇上迷得是神魂颠倒的,生了个儿子更是了不得了!

“八皇子还好么?哀家进去看看。”太后也不管秀娥为难的脸色,只对她道:“你进去通报,就说秦四姑娘由哀家亲自送过来了,叫皇帝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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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红颜祸水

秀娥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低声应是,忙请太后进了殿内,又道:“太后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禀皇上和德妃娘娘。”

太后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叫皇帝一个人出来见哀家就好了。”

秀娥愣了一下,又迅速点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秀娥脚步匆匆地往内殿走去。

八皇子怕人,养病的地方被安排在了内殿最僻静的梢间。

秀娥刚走到内殿门口,便听到了头房内传来了哀哀的哭泣声。

“皇上,咱们钰儿可怎么办啊!您方才也看到了,他连我这个母妃都不认了!为什么这么久了病情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皇上,到底是谁要跟我们母子过不去,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德妃在哭。

随后响起的便是皇上沉重的叹气声,“玉华你放心,朕一定会治好钰儿的病,也一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为你和钰儿讨一个公道。”

“皇上!”德妃不由地哭得更伤心了,“咱们钰儿可怎么办啊,他还那么小,那么懂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我躺在那里!”

“休要胡说。”皇上愠怒道,可语气里更多的是疼惜和无奈。

秀娥站在门外,显得有些尴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边是皇上和德妃,一边是太后,她哪边也不敢得罪呀!

“皇上。”就在秀娥踌躇不前的时候,德妃已经停止了哭泣,而是哀哀戚戚地对皇上道:“您方才跟臣妾说的那个什么丫头,真的能治好钰儿的病吗?”

“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秦寅的女儿,朕从未听他说过他女儿的事儿,不过听太医们说这丫头治好了晋国公夫人的外孙,想来医术是不会差的,如今到了这田地,也只能叫她来试一试了。”皇上的声音里除了无奈,还透着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恼恨。

他是皇上,是真龙天子,如今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都保不住,沦落到要去求助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

而造成这一切的,让他如此头疼的,很可能就是他身边的人!

后宫里的妃子,朝堂上的大臣,又或许是他的某个儿子,更甚至会是他的母亲!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全心全意的信任。

就说太后,她当年真的是心甘情愿地想扶持他坐上这皇位吗?

恐怕,母亲心里更希望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铖王殿下吧!

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敢相信,多么可悲!

这么多年来,他的身边危机四伏,他从未踏实地睡过一个好觉!

可这一切,从他十年前想要争夺这皇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

这万人之上的皇位,从来没有这么好坐。

所以,他要做的,不是恼恨和惧怕,而是把对他有威胁的,一个一个地铲除掉。

他要将这江山坐得稳稳的,要让人看看,觊觎他皇位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皇上,那丫头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是太后她不肯放人?”德妃试探着问道。

她心里很清楚皇上和太后母子关系僵硬,太后不喜欢她,她能做的,就是让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更僵硬,这样她才能在后宫保持她的地位。

皇上闻言,心里顿时不爽了,道:“朕如今要见一个人都不行了?”

“那毕竟,是太后娘娘先喊的人呀…”德妃小心翼翼道:“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怎么就这么赶巧了,这小丫头也不是什么人物,何德何能能被太后和皇上您同时召见呐!”

德妃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仔细一琢磨,便有些诛心了。

她是在暗示太后故意阻拦皇上见秦宁之,这意味着太后想断了八皇子的生路,也就说明当初要害八皇子的正是太后,又或者是她想要保护的某个人。

再者,太后是如何得知皇上要召见秦宁之的?恐怕是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

又是谋害皇子,又是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这两样罪加起来,哪怕她是太后娘娘,也难逃众人的议论,恐怕还要受到惩戒。

德妃这是想至太后于死地啊!

秀娥听着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了,连忙出声道:“皇上,太后娘娘带着秦四姑娘到了,如今正在大殿外等着,请您移驾。”

屋内安静了片刻,随后便听皇上道:“朕知道了。”

“母后也来了?臣妾也去给母后请安。”德妃俨然已经换了副态度。

秀娥本想说太后只希望皇上一人前去,可一想到方才德妃对皇上说的话,又马上闭了嘴。

如果这么说,德妃肯定更有理由要说是太后针对他们母子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她秀娥只是一介宫婢,可不想做主子们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秦宁之跟着太后在大殿内等着皇上前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也没见皇上的身影。

太后显然有些坐不住了。

“小顺子,你去看看皇上怎么还不来?”太后指使着皇上的贴身太监。

可谁知,她话音刚落,那边便响起了低沉的男声,“不必了,朕已经到了。”

随后响起的,是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母后,不知您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母亲恕罪。”

秦宁之朝声音来源处看过去。

只见视线里出现了一对气质出众的男女。

走到前头的男子约莫四十左右的样子,身穿一件朱色的绣沧海龙腾的长袍,脚蹬明黄色的长靴,神色淡然,不怒自威,虽然就这么信步闲庭地走着,但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压迫人的强大气场。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看起来就要年轻很多,大概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媚眼如丝,气质独特,头围的鎏金花座上缀嵌着血瑙珊瑚,映衬着她鲜妍娇嫩的容颜,两侧镂空的蝴蝶饰连接着流穗,下接着各色松石珠穿编成的网帘,帘长及肩,火红的牡丹嵌花掐腰织锦长袍,勾勒出她年轻丰满的身形,让她看上去又鲜活娇嫩,又妩媚惑人。

只这么一眼,秦宁之就在心里默默给德妃定了位: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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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救命稻草

太后冷冷地瞥了德妃一眼,没有搭理她,而是转向皇上,讥讽道:“皇上要人的时候倒是着急,连让哀家问完话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看来倒是悠哉得很。”

“母后有所不知,儿子也是没办法,这刚哄钰儿睡下,这孩子的病情越发重了,如今除了朕,谁都不肯靠近。”皇上叹气道。

他这些话听着是像太后解释,实际上是在控诉太后这个祖母对八皇子不闻不问,以至于连他的病情有多严重都不知道,还反过来指责他这个做父亲的。

太后自然听出来了,脸色一沉。

那边德妃又添油加醋道:“母后,您真是冤枉皇上了,皇上为了钰儿已经一整夜未合眼了,早起也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去早朝了,臣妾看着都格外忧心。”

这是在说太后一个做母亲的,对儿子的关照都不如她一个当妃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