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马鞯,放在马鞍下的那层垫子,”李玉溪兴致勃勃道,“大概是牛皮做的吧,也不知道用旧了,是个什么味儿”

正在胡吃海塞的飞鸾听到李玉溪的答案,忽然觉得自己嘴里滑溜溜的鱼肉十分可疑,她又想到那些在骑手粗壮的大腿下常年摩擦的脏垫子,日晒雨淋,总是停憩着嗡嗡的马蝇,就忍不住一阵反胃,将口中食物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十四章 夜戏

就在轻凤将飞鸾支出离宫的这一晚,她悄悄现出原形,潜入了李涵的寝宫。宫中伺候李涵的果然是杨贤妃,轻凤趴在宫殿的大梁上,看着那二人愤愤磨了一会儿牙。

其实此刻李涵与杨贤妃并没有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李涵仍旧和那日一样在灯下批阅奏章,而杨贤妃正站在一旁笑着替他打扇。可我们的轻凤姑娘对此仍旧很不满意——想一想,前些天她侍寝的时候,那可是满大殿地在捡珠子,距离李涵有多远哪!李涵现在这行为,完全是亲小人、远贤臣啊!

轻凤撅着嘴转了转脸上的小胡子,圆溜溜的眼珠在暗中发着光——啧,她笑得是多么假,腰倾得是多么低,那软塌塌的胸都要从领口里淌出来了,真叫人恶心!还有李涵,他竟然还在跟她说说笑笑,看奏折看得一点也不专心,哪像那天,她一说话他就板着脸凶她!

轻凤委屈地简直要滴泪,小爪子在梁木上狠狠挠了两下,竖起耳朵听李涵和杨贤妃都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嗯什么你叔叔我舅舅,什么要职爵位的,好无聊轻凤耷拉下耳朵,看得出那杨贤妃也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那杨贤妃轻移莲步,走到殿柱前抚弄着瓷瓶里的牡丹花,回头对李涵笑道:“陛下,您看今年这牡丹花开得真好”

她这样半侧过身回望李涵,丰腴而窈窕的身姿一波三折,妩媚至极。趴在梁上的轻凤看得愤愤不平,用小爪子拨了拨梁上的灰尘,故意往杨贤妃的脑袋上洒。

太虚伪啦!她这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什么叫李涵看花,不过是想勾引李涵看她自己罢了!——轻凤才不管杨贤妃是李涵的妃子,地位比自己高得多这样的事实,主观认定她就是想勾引自己的男人。

果然那李涵也是薄情寡义,忘了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一夜,傻瓜一样地入瓮了:“这牡丹开得再好,又哪及得上爱妃你半分呢?”

轻凤立刻又在心中给李涵记上了一笔——他不但薄情寡义,还爱撒谎!

“陛下”只听那杨贤妃立刻陶醉般呻吟了一声,几个大步扑进了李涵的怀中,抬起脸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对李涵进行批判,“您真会说笑”

李涵立刻狡猾地将这句批判丢还给杨贤妃,企图扰乱她的思路:“我说没说笑,难道爱妃你会不知道?”

杨贤妃果然识破了李涵阴险狡猾的真面目,知道李涵真的是在开玩笑,于是一边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一边控诉李涵:“陛下您真坏”

轻凤浑身的毛已经全然竖起,纷纷表示再也看不下去了!

绝不能成全他们,这对狗男女呀狗男女!她立刻从梁上爬起来,噌噌轻窜着,从一个李涵他们看不见的角度溜下了地,趁着他们不注意时窜到了他们身后。

轻凤蹲下身、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杨贤妃与李涵你侬我侬的背影,在心中冷冷笑道:哼哼,今天就要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牡丹花不是你能装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跟着她便撅起屁股低下头,用鼻尖挑起了杨贤妃长长的裙裾,扭动着身子钻进了她的裙下。杨贤妃的裙子很长,也有很多层,因此轻凤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于是须臾之后,当一股浓烈的鼬臭味从她的纱裙中透出来时,杨贤妃只觉得莫名其妙。

李涵唰一声远离芙蓉锦榻,脸色发青地连连后退,难以置信地瞪着杨贤妃道:“爱妃,你,你”

你也太不矜持了!

这时杨贤妃当然也闻到了那股足以使人窒息的恶臭,她清楚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因此只能震惊地望着李涵:“陛下,你”

就像后世的医药巨著《本草纲目》中所说:鼬状似鼠而身长尾大,黄色带赤,其气极臊臭。这种臭味能使鼬在遇到侵害时足够自卫,可见其强烈到何等地步!

当下李涵与杨贤妃皆是面目扭曲,再如胶似漆也得齐刷刷分开了。

“来人哪!”李涵抬起袖子掩住鼻子,将一直在殿外听宣的王内侍唤了进来,“把这里收拾收拾。”

王内侍一进殿,还没跪下叩拜就忙不迭嚷嚷起来:“哎呀,这殿里怎么冲撞了黄大仙呀”

生活经验丰富的王内侍一语道破了真相,然而在养尊处优的李涵听来,却认为这是王内侍对杨贤妃无礼的讽刺,于是他七分同情三分撇清道:“闭嘴,杨贤妃只是一时不小心”

他好心的维护在杨贤妃听来简直是赤-裸裸的冤枉和羞辱,于是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涵,气恨得简直要掉泪——明明是陛下他自己做的事,可伴君如伴虎,天子说的话她敢反驳一个字吗?于是杨贤妃满腹委屈地福下身子对李涵行了一个礼,语带哭腔道:“臣妾告退。”

“嗯,去吧,”这时李涵早抢着往殿外走了,可是听见杨贤妃已经羞愧得快哭,只好停下脚步安慰了一句,“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样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记恨你一辈子!杨贤妃红着眼望着李涵离去的背影,在恶臭中掩鼻嗫嚅了一句:“臣妾不敢。”

这厢躲在芙蓉锦榻下的黄轻凤兀自乐得直打滚,她看见殿中李涵和杨贤妃都走空了,于是也心满意足地溜出了锦榻,准备动身找李涵去。不料太过得意忘形,她在爬过高高的门槛时,竟被也准备出殿叫人来开窗通风的王内侍给发现了。

“哟,果然是你哟黄大仙,”王内侍对着轻凤呵呵笑起来,向她拜了拜轻轻道,“今天你可做了件好事哪,那个杨贤妃,唉”

黄轻凤听见这话扭过身子,将爪子搭在门槛上歪着脑袋,不明白王内侍为何说出这些话——他的意思是说杨贤妃不是好人吗?哼,那杨贤妃固然不是好人,这年头做太监的又有几个是好人呢?轻凤懒得理他,径自将尾巴一扬,一溜烟地跑开。

哦呵呵,如今李涵身边无人,该轮到她“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咯

轻凤得意洋洋地一路窜进了御花园,蹭着百花的露水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这才溜回自己住的宫殿里换衣服。这时飞鸾出去见李玉溪还没有回来,黑漆漆的宫殿中空无一人,而伺候飞鸾和轻凤的宫女们也在她们的“安排”下,早早就在耳殿的通铺上睡熟。

轻凤眯着眼轻轻朝半空吹了一口气,这时内殿里便倏然灯火通明,每一根红烛的顶端都滋滋跳跃起明丽的火苗,而这时分布在大殿四角的鎏金博山炉里,也同样从镂孔中冉冉吐出了醉人的龙脑香。轻凤一边快活地轻哼着小曲,一边在浓烈的香气中翻开箱笼,将箱中每一件衣服都拽出来铺在地上,一件件地挑选。

襦衫要像青烟、披帛要像雾,长裙要像花随身、勾出一痕雪脯;既然此刻头发还没干,索性就披着肩后,美人沐浴后的娇慵,她肯学又岂会没有?

“嘻嘻嘻”轻凤对着菱镜发出一阵尖细的窃笑,与湿漉漉的头发自相矛盾地,往脸上扑了二两胡粉,搽过胭脂后她满意地凑上脑袋,啵一声对着镜子亲了一口,这才斗志昂扬地跑出了殿去。

殿外正是春雨细无声,轻凤撑开罗伞,在雨丝中吸了吸鼻子,很快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涵的气味。她得意地咧开嘴,小巧的银牙在暗夜中微微闪着光,开始悄无声息地向目标靠拢。现在她的心情简直像小时候在骊山捉小鸟时那样惬意又激动——天子李涵,的确是她觊觎了三年的猎物。

柳暗花明几经周折,到最后轻凤终于看见了李涵的背影,此刻他正坐在凉亭里,由几名宫女伺候着对花小酌,闲适从容的排场甚是风雅。轻凤端详着李涵俊秀的背影,忍不住舔了舔唇,故意用柔弱的音色和恰到好处的音量,仰起脸冲着凉亭中的人“啊”了一声,跟着飞快地用罗伞遮住半边身子。

这时凉亭中的几人果然全都回过头来,王内侍拨开花枝走到明处,盯着遮遮掩掩的轻凤发问:“你是哪座宫里的?敢在这时惊扰圣驾,快放下伞走过来!”

轻凤心头暗喜,表面却故意装作战战兢兢的模样,收起伞对着王内侍福了一福:“我是东内紫兰殿的黄才人”

“嗯,好好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还不赶紧去见过陛下!”王内侍对着轻凤摆摆手,随即转过身对着凉亭唱礼道,“紫兰殿才人黄氏,前来拜见圣上。”

“嗯,宣。”亭中李涵听见了王内侍的唱礼,嘴角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

轻凤立刻乖觉地快步走到凉亭前,在一丛牡丹边袅袅娜娜地跪下,低眉顺目娇声道:“臣妾黄轻凤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免礼平身,”李涵淡淡说完,看着轻凤在昏暗中抬起头望着自己笑,一双黑眼珠灵活地转动着,便不禁心情大好,“过来吧,陪我小酌几杯。”

“臣妾遵旨。”轻凤忙不迭拾级走入凉亭,相当主动地从石桌上拎起酒壶,谄笑道,“陛下,请让臣妾伺候您吧。”

“哦?”李涵挑眉一笑,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左右道,“现在既然有黄才人随侍在侧,你们就下去吧。”

轻凤一愣,眼睁睁看着亭中的宫女齐声领命走出凉亭,眨眼间便和王内侍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禁心中隐隐不安。

没关系,人少、人少更好办事!轻凤赶紧在心底安慰自己,抚了抚手中胖乎乎的酒壶——很好、很好,现在不但人少,并且李涵还要喝酒,情势实在是对她太有利了!俗话说“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搞不好今夜李涵一个色性大发,就能在凉亭里被她给办了。

想到此处轻凤不禁春风荡漾,一个劲将怀中的酒壶又揉又摸,看得李涵哭笑不得:“哎,我说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想什么,”轻凤蓦然回过神,赶紧毕恭毕敬地端着酒壶给李涵斟满了一杯,“陛下您请。”

“嗯,”李涵似乎并不急于消受美人恩,而是又点了点盘中的一盏空杯,“把这只也满上。”

轻凤好奇地看了李涵一眼,立刻领悟他是想与自己对酌,于是赶紧高兴地取过那只杯子也满上:“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李涵微笑着颔首,与轻凤碰了一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杯中美酒一口闷干,继而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咳咳咳这酒?!”

“椒桂酒,加了花椒和肉桂。”李涵拈起酒杯浅啜了一口,细细地品,“味道辛烈,能利气驱寒邪,是酒也可以做药了。”

“可是好难喝”轻凤委屈地放下杯子,咂了咂嘴,“陛下您怎么都喜欢味道怪怪的东西?”

“怪吗?”李涵轻笑了一声低下头,鼻间闻着轻凤身上馥郁的龙脑香,不知为何,竟隐约又想起刚刚杨贤妃身上散出的味道来——大概是他心有余悸,才会疑神疑鬼吧?李涵凛了凛神,赶紧又呷了一口椒桂酒压惊驱邪:“好了,现在你和我说说吧,来找我花了多少工夫?”

“哎?没有,没有。”轻凤连忙笑着否认,“臣妾只不过是沐浴后散步,恰巧路过这里罢了。”

此刻凉亭中一阵冷风吹来,亭外雨丝沙沙打在花上,下得越发大了。轻凤湿漉漉的长发被风一吹,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可脸颊上却生起一股燥热——这时李涵竟毫无征兆地忽然凑近了她,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划:“哦,是吗?原来你每次沐浴后,还要搽那么多粉吗?”

轻凤惊愕得瞪起双眼,黑溜溜的眼珠失措地直打转,一边寻找着李涵的手指一边讪笑道:“臣妾,只搽了一点点,一点点”

“一点点?”这时李涵暧昧地盯了轻凤一眼,冲她笑起来,“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要是还看不穿你的粉底,我做什么皇帝?”

第十五章 春宵

轻凤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红晕简直要从那二两粉底下呼之欲出,不料李涵接下去却道:“若不是你这双眼睛,你这双眼睛”

他话到嘴边,却不知因为什么而停顿住,等得轻凤好不心急:“陛下,您倒是继续说呀,臣妾这双眼睛怎么了?”

“呵呵,好,这可是你要我说的,”李涵放开轻凤,一只手支着颐,一只手拈着酒杯在石桌上轻轻地敲,似乎心绪也可以随着这一声声轻响,从夜雨中回到过去,“在我还没有做皇帝的时节,我和几位皇叔住在长安东北角的十六宅里。有一年夏天,六叔洋王养的斗鸡一只接一只莫名其妙地死了许多,伺候我们的内侍说是因为宅子里闹了黄大仙,不过我可不在乎什么黄大仙,只是心里暗暗觉得高兴,因为我和六叔相处得并不好”

轻凤听到此处,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听着李涵往下讲。

“然后忽然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了六叔气急败坏地叫喊声,于是我偷偷地推开房门,结果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见了一只黄大仙,”李涵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又笑起来,没有发现轻凤古怪的脸色,“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六月十六,月亮很圆很大,庭中满地就像铺了一层银霜一样,那只黄大仙就站在雪白如昼的地里,跟我对着眼互望。我记得它的脑袋尖尖的,活像一枚榛子,两只眼睛黑亮得有趣,它只看了我片刻,一眨眼的工夫就窜出了我的院子我说怎么总觉得你这双眼睛看得亲切,若不是今天王内侍提到黄大仙,我还想不起来这件事”

李涵一径笑得快活,可轻凤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简直欲哭无泪——什么叫万变不离其宗?这就叫万变不离其宗!原来她修得人形、偷食魅丹、又搽了二两胡粉,到头来还是像一只黄鼠狼呀!

轻凤沮丧着小脸半天也不说话,一旁的李涵见了,以为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忍着笑安抚她道:“哎,你可别生气,据说看见黄大仙是福气,结果那一年冬天,我就继承了哥哥的皇位。你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我现在碰见你,也是一件好事呢。”

说到此处李涵却忽然收住了笑,他的表情无端端凝肃起来,望着亭外迷蒙的雨夜不再说话。轻凤不明白李涵的情绪为何好好地会忽然低落,只好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试探着问:“陛下,您怎么忽然又不开心了?”

李涵深深看了轻凤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望着亭外的牡丹缓缓吟道:“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轻凤听了怔住,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裙子,对李涵憨笑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就要你听不懂,听不懂才好,”这时李涵竟又呵呵笑起来,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怪人”

“啊?不,臣妾可没说过,”轻凤赶紧坐直了身子为自己辩白,“臣妾只是说,陛下您喜欢吃怪味道的东西,哪里说过您是一个怪人呢?臣妾冤枉!”

“呵呵,所谓管窥一斑,喜欢怪味道不也算怪人吗?”李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喝酒,不再对轻凤吐露任何心事。

轻凤皱起眉毛,忽然觉得此刻的李涵好虚渺,就像九天上飘忽不定的柳絮,哪怕她上得天入得地,却独独抓不住他;偏偏此刻她又得装淑女、装贤媛,再着急都不可以抓耳挠腮,因此只好将身子坐得直板板地,动脑筋找话题道:“啊,陛下,臣妾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您在吹芦管呢。”

“呵呵,对,”李涵听到轻凤提起这件事,心情到底开朗了些,“吹芦管可是我的绝活,说起那天,为什么你一直拿扇子掩着脸呢?”

“因为因为那天臣妾脸上正在发桃花癣,不敢给陛下看到啊!”轻凤老脸皮厚地扯谎,继而老脸皮厚地自荐,“陛下,臣妾也很会吹笛子呢!”

“嗯,我听过不少次,”李涵见她得意洋洋地卖弄,不禁故意打击她道,“只是你笛声虽美,曲中却无情,到底欠缺了些。”

“呃?无情吗?”轻凤很不甘心,追着李涵问道,“那怎样才能有情呢?陛下您倒说说?”

李涵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终是对她道:“无情才好,能无情时,千万别生情。”

说罢他便径自起身,从“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唤出了王内侍,命他备下龙舆准备回宫。轻凤赶紧追到李涵身后,拽住他曳长的袍袖娇声挽留道:“陛下,您还没对臣妾说明白呢!”

李涵回身瞥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坏坏笑道:“只怕你想听的,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一时说不明白不要紧,陛下细细说,臣妾总能明白的,”轻凤脸上笑得甜如蜜,暗里心跳如擂鼓,“陛下不如、不如”

没事的、没事的,哪只妖精不向男人自荐枕席?!黄轻凤啊黄轻凤,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她舌头打着结,话还没有完完整整说出口,这时却听李涵蓦然道:“嗯,不如今夜我去你殿里就寝吧。”

“呃?”不对,不对啊,“陛下,还是臣妾去您那里侍寝吧?”

“不必,我就去你那里。”他的寝宫今夜经历过那样的“风波”,现在李涵一想起来就倒胃口,不确信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睡进去。

“可是陛下”轻凤一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宫殿,皮再厚脸还是烧得红起来,“臣妾的殿宇鄙陋,实在是不敢令陛下纡尊降贵,屈就臣妾的”

“没事,我纡尊降贵惯了,”李涵信口打断轻凤,跟着忽然又把眼一横,“还是你在抱怨我亏待了你?”

“不,不,臣妾岂敢,”轻凤连忙否认,眼看着内侍们已经张着罗伞抬着龙舆来到了凉亭前,于是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垂死挣扎道,“可是陛下,臣妾的殿宇里面,还住着胡婕妤呢”

不料李涵闻言竟然挑眉一笑,冒出一句:“求之不得。”

平心而论,李涵公然要求享受“齐人之福”,此举虽然厚颜无耻,但确乎天经地义——无论三宫六院,都是天子封的老婆!他要睡几个都不算宣淫。

轻凤只好苦着脸跟在李涵的龙舆旁,一边前往自己的别殿,一边暗自祈祷飞鸾现在已经回宫——不妥,回宫也不妥,难道她当真要与飞鸾分男人吗?轻凤一想到其中蕴含的伦理悲剧,冷汗就浸透了厚厚的胡粉。

“陛下,”她颤着嗓子抬起头,对半躺在龙舆里假寐的李涵道,“陛下您驾临臣妾的别殿,嗯,确实事有仓促,不如臣妾我先快走一步,去殿里稍事准备一下啊”

不料这时跟在她身后的王内侍却笑道:“黄才人,这事儿还需要您去操心吗?卑职我早就已经派人去了”

不好!轻凤大惊失色,幸好此刻她脸上的两团红晕是画上去的,否则她看上去一定像个青面鬼:“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

随即她匆匆告了一声罪,便拎起裙子冲进了湿漉漉的雨幕中,急得王内侍在后面迭声喊道:“哎、哎,黄才人您这样太冒失了、太没规矩了,欠妥、欠妥”

这时龙舆中的李涵嗤笑了一声,懒懒睁开双眼道:“随她去吧,你们也快一点,别落后太远。”

“是。”王内侍立刻领命,在走动中毕恭毕敬地欠了一下身,双眉却始终不曾舒展——这黄才人未免太过恃宠而骄,即便圣上此刻不以为忤,日后又安知在她色衰爱弛之后,不会因为今日的冒失而引来杀身之祸呢?伴君如伴虎,即是这个道理。

这一厢轻凤却哪里有空领会王内侍的苦心,她正幻化成原形疾窜进自己的别殿,一边腾身而起吹亮大殿明烛,一边收起钻在宫女内侍们鼻子里的瞌睡虫,将它们藏进自己的尾巴;接着她风卷残云般将丢了一地的衣服塞进箱笼,而后自己又幻化成人形,脱掉湿衣扑进了床帐,将散乱在被褥里的瓜皮果核连同传国玉玺一起全部瞬移到榻下;最后她朝空中撒了一把龙脑,念了个净字诀

——所谓的干净整洁,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一时间内殿中春风送爽、暗香怡人,轻凤躺在终于恢复了原貌的床褥中陶醉地半闭上眼,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这时一道人影已出现在帐前,倾身笼住了她。

“呃,陛下!”轻凤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身侧的李涵,圆圆的眼睛里不禁充满了惊慌,“陛下您”

“嘘,”李涵示意轻凤噤声,伸出手指滑上她的脸颊,又从她的脸颊一路流连到她暧昧微敞的襟口,轻声促狭道,“卿卿,人说牡丹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开者如语,合者如咽。为何卿卿你现在明明仰躺着,倒像在哭呢?”

“呃?为,为什么?”轻凤疑惑不解,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你的妆花了。”

轻凤立即两眼一瞠,脸腾地一下发起烧来。要死!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就是忘了顾自己了!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钻出李涵的桎梏凑近菱镜一照,恨不得有本事令时光倒流。

“水水水”狼狈的轻凤急忙找水洗脸,苦于李涵此刻正坐在她身后看着,只好放弃妖术手忙脚乱地忙碌。

好容易将脸上糊成一团的残妆洗干净后,轻凤抬头照了照镜子,嫌自己不够白皙的心病立刻被戳中,于是她回过头偷偷瞄了一眼李涵,贼手又悄悄摸向妆台上的粉盒。

“你不会打算搽着粉入睡吧?”这时坐在轻凤身后的李涵识破了她的企图,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取过她手中的粉盒看了看,“盒盖尚未污损,粉都快用空了,消耗挺大啊?”

轻凤仰着脸咧嘴讪笑道:“臣妾,臣妾这不是觉得,自己脸太黄嘛”

于是李涵定睛看了看轻凤素面朝天的样子,笑起来:“谁说的?”

族里的灰耳姥姥说的!轻凤愤愤地在心中呐喊,可哪敢把真相对李涵说,只好自己又转头照照镜子:“没谁说,我自己这么觉得,你看镜子里我这么黄”

李涵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镜子里当然黄,这是黄铜磨的镜子。”

“嘎?”轻凤立刻回头看了看李涵,又转头看看镜中的他和自己,再回头看李涵,终于从心里参照出自己的肤色,的确不算太黄!

呜呼,万岁!下次搽一两胡粉就可以搞定了!轻凤大喜过望,嘿嘿傻笑了两声。

这一厢李涵依旧拈着粉盒端详着,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既然喜欢搽粉,下次我让内府局给你送些好的。”

“啊?”轻凤一愣,旋即一笑百花开,“谢陛下隆恩!”

“嗯,还有,你的妆不适合你的脸,”李涵说罢从妆台上取过胭脂盒,食指挑出些胭脂在轻凤脸上实地演示,“你的脸尖,不该再画斜红妆,腮上胭脂也不该抹得太低,花靥点在唇角边最好”

“咦,是吗?”轻凤心里尚有些狐疑,于是带着点醋味地对李涵强调,“臣妾我可是照着杨贤妃的打扮学的”

你不是最喜欢她嘛!

李涵听了轻凤用的理由,再一次没好气地点醒她:“你也不想想,团扇的花样硬挤到鞋尖上,能好看吗?”

“哈,陛下您说我是鞋尖,杨妃是团扇?!”轻凤回头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果然觉得比从前生动了许多,于是开心地又摇头又晃脑,与李涵开起玩笑,“陛下,您说是鞋尖比团扇位置低呢?还是团扇容易被人弃,而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呢?”

“你?天天陪着我?”李涵望着轻凤,慢慢地笑起来。他生着一对桃花眼,这使他无论何时眼底都像含着三分笑意,于是轻凤就像一只浑然不知死期来临的小虫,被黏在了李涵悄然布下的缠绵蛛网上,再也动弹不得。

一切来得都像暴风骤雨那样快!轻凤只感觉自己猛一下被抛上浪尖,然后她在情潮的席卷中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她忘了自己是怎样抱着李涵被冲刷到叠叠浪花般的床褥上,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一块浮木,只有时时攀着他、刻刻搂紧他,才能在他的施舍中得到一点呼吸,而后晕眩的涟漪百花齐放

轻凤恍惚中感觉到自己的褥衫正从肩头褪下,李涵的手正滑下她的腰而此刻简直快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飞鸾的声音,正从天边传来、瞬间趋近:“姐姐,我回来啦,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我姐姐?!”

第十六章 智斗

这一刻,轻凤眯着眼睛咂了咂嘴,仿佛又回到从前做坏事被抓现行时的样子,只想在自家大小姐那魂飞魄散的目光下,闭起眼睛装死。倒是伏在她身上的李涵这时气定神闲地回过头,而后翻了个身躺在锦褥上,冲着飞鸾懒懒一笑:“嗯,胡婕妤,你刚刚说,你吃了什么?”

飞鸾两眼一瞪,坚定地认为自己此刻必须撒谎,于是她脑中白光一闪,窜出了一个最本能的答案:“田鼠。”

这可不能怪飞鸾,从小她应付灰耳姥姥的盘问时,都是用这个答案来应付的,一切都是习惯成本能而已。只有轻凤对她的答案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恨不能扑上去掐住她的脸蛋拉扯摇晃一番;而躺在她身边的李涵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不确信地望着飞鸾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吃了什么?”

“甜薯,她说她吃的是甜薯,”轻凤赶紧嘿嘿笑着帮飞鸾打圆场,用记忆中的某种食物来搪塞李涵,“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果子,生在土里的。”

“甜薯?”于是李涵想了一想,竟然向轻凤她们求证道,“喔,你们说的是甘薯吧?晋代嵇含曾在《南方草木状》里记载过:‘甘薯皮紫而肉白,蒸鬻食之,味如薯蓣,性不甚冷。’说的是不是这个?”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陛下您真是太睿智了!”轻凤忙不迭地点头——当年黑耳姥姥的表姨从南海郡来骊山探亲,对她们炫耀的就是这个!

轻凤和飞鸾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料李涵居然不依不饶,径自又问飞鸾道:“胡婕妤,这甘薯既然是南方的物产,你刚刚是怎么吃到的?”

飞鸾再度傻眼,伸出一只手指向殿外,舌头绕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嗯刚刚我在御花园里散步,忽然在地里发现了一棵甜薯藤然后就刨出来吃了。”

这一句谎话破绽百出毫无天赋,李涵显然不会相信,然而此刻他只认定飞鸾是瞒着他吃了点别的什么,而绝不会再联想到田鼠上去,因此轻凤和飞鸾的危机实际上已经化解。李涵并不打算在这样一个还算舒适的夜晚为难飞鸾,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哦,难得胡婕妤你有如此雅兴。”

一旁轻凤听见二人这般对话,早已一个脑袋两个大,偏偏飞鸾满以为自己已经骗住了李涵,当下憨憨地笑起来:“谢陛下夸奖,啊,臣妾忘了给陛下您请安了,请陛下恕罪”

说罢她慌急慌忙地福下身子,行了个歪歪倒倒的礼,这时她瞄见轻凤凌乱的衣衫,脸颊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唔姐姐刚刚是在侍寝咯,不晓得她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