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不会。”

“想不想学?”季泽清穿好了鞋,轻松地站起来。

我说:“我先看看吧。我特想采访你一下,有什么体育活动你不会的么?跳水你会不会啊?”

他摸着后脑勺,说道:“这个真不会。”

我连忙说道:“那我得赶紧学跳水去。回头也在你前面表演一圈,让你羡慕死。”

他已经向冰面滑去,转了个圈,说道:“你学习能——能力这么强,肯定能——能学会,以后你——你就是中国第二——二个郭晶晶啦。”

我摸着阿土的毛嚷道:“你才二——二呢。”

我坐在草地上晒太阳,顺便在塑料袋中找吃的。季泽清跟蝴蝶似的,在冰面上自由地飞翔。阿土双眼炯炯地看着季泽清,不时地叫唤一声,终于抵不过诱惑,欢快地向它主人跑过去。

我站起来喊道:“喂,阿土,你打算将来拉雪橇去啊。赶紧回来——”

“来”字还没说出口,我看见冰层突然在季泽清的脚下裂开。裂缝瞬间越来越宽。我眼睁睁地看着季泽清往裂缝中栽下去。不知哪来的英雄主义情怀,我见到季泽清歪歪斜斜地掉进冰水里,本能地飞快冲过去,在靠近裂缝时,一个纵越,唰地跳了进去,简直和小时候课文里讲的罗盛教救坠冰窟的朝鲜女孩一个英姿。如果事件不是反转得那么令人难堪的话……

就在我在空中抛出弧线时,季泽清从水中挣扎着爬起来,还来不及站稳,就被我的俯冲力重新摔回了水里。我在他身上滑行了一小段,跟一条秋刀鱼一般游进刺骨的冰水里。幸好被季泽清抱住了腰,我才没有触底。可在滑行的过程中,我的脑门磕到裂冰的豁口。被季泽清从水里拉出来,我感到脸上潮湿一片。

刚才一慌张在水里呛着了,我不停地咳嗽。可我越咳嗽,脸上越是湿润,我抹了一把脸,差点把自己吓倒,那是鲜红红的一片。

记忆忽然跳跃。六年前,我手上也是这么殷红的血。然后冯佳柏的脸、沈青春的脸交叠起来。啊……要是那天没有该死的初潮,我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就此改变呢?那么我不会卑微地暗恋,就不会有《跪着爱》,我就能平安地通过高考,还在大学找到了真爱。多安稳多妥帖啊!

季泽清按着我的脑门,急急地问道:“纪晴冉,你——你还伤哪儿了?怎——怎么流这么多血?我赶紧送你去医院!”

我左半脑在感叹“老天啊,要不要我说学跳水就立刻赶我跳水啊!”右半脑在骂娘:“你让我丢人丢死算了,救人没成功还把自己给摔伤了。这果然是和热血少年一般的水滩啊!夏天还深得可以游泳,怎么到冬天就这么点儿水啊!南方的冰面要搞哪样啊,说裂就裂说化就化,你以为你跟谁撒娇呢啊!”

我一激动,脑门上的血快要喷出来,最后我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么倒霉的样子,昏死过去了。

第12章

等我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变黑。医院的急症病房里仍有不少人头攒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我费力地往右边转了转,便看见季泽清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挂着点滴,斜躺在我身边的病床上。

我轻轻咳了一声,他就醒了过来。看我睁开眼了,他立马从床上下来,蹲在我前面问道:“有——有没有好——好点了?还——还痛么?”

我皱皱眉,无力地说道:“你怎么也伤着了?”

刚好值班医生过来巡查,看见我醒过来,调侃道:“哟,殉情小情侣活过来了啊?哦,不对,是谋杀亲夫的小娘子活过来了啊?”

黄城的医生倒是很爱落井下石……

医生翻了翻我眼皮,问道:“恶心吗?”

我摇摇头。

医生说道:“没什么问题。脑门上毛细血管分布密集,随便一破皮,就能流一地血。”

我听医生这么一说,放心了不少:“哦,就破皮啊,还好,还好。”我劫后余生地自言自语。

医生说话真够大喘气,他话语一转:“破皮?你哪只破皮啊,肉都绽开了,缝了两针,还好没刺到太阳穴,不然你死得多冤枉,比莫名其妙被你撞得骨折的小男朋友可冤多了。”

我没有力气翻白眼了,医生抬了抬下巴,朝季泽清说道:“你的手别乱动啊。”说完后又转过来看我:“你小男朋友比你靠谱,骨折了还能把你抱下山进医院。不然就算你没扎到太阳穴,流血也流干了。”

唉,救人不成反害人,害了人还倒欠人情。这真是世上最凄凉的英雄了。

等医生走了,季泽清趴在边上说道:“对对——对不起啊,害——害你受伤了。”

本来我想道歉的,听他这么一说,我索性将这倒霉英雄扮到底,虚弱又喋喋不休地说:“小结巴,你欠我的人情大了去了。在这**,眼见着高文凭越来越没用了,女人要混得风生水起可全靠一张脸啊。你看我因为你都毁容了,脑门上缝针啊,我将来要是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季泽清闷了半天,悠悠地说道:“那我娶你。”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逗乐了:“你还真以身相许啊?我都把你撞残废了,你也敢娶?好啦,知道你心地善良,你这份孝心,姐姐收了。”

季泽清歪着头又不说话了。过会儿他才凉凉地开口:“你的手——手机没带出来,我还没——没跟你家——家里人联系。”

被他这么一说,我灵台一片清醒,连忙说道:“不要联系,千万不要联系。要是让我爸知道我高考前脑子受伤,不管大伤小伤,他都会崩溃的。他可不能再被我打击一次了。”

季泽清神情很是受伤,眼里满是歉意:“那——那下周就寒——寒假了。你的伤要——要二十来天才——才能拆线。”

“大不了就不回去了呗。反正高考完也有的是时间和家人团聚。”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过——过年也不——不回家?”季泽清担忧地看着我,眸色沉沉。

我下狠心道:“嗯,不回去了。回了家,同学之间还相互串门聚餐,人家是自由的大学生,我这任重道远的,可陪不了他们玩。再说咱那儿各种风俗讲究,走亲访友再参加个庙会什么的,我怕我玩心太重,整个寒假都浪费了。我还是在这里寒窗苦读吧。别人都悬梁刺股了,我破个脑门也不算啥。回头拆了线,你帮我看看,像不像哈利波特脑门上的符号。”

季泽清苦闷的脸终于有了丝笑意,说道:“亏——亏你还想——想得出来。”

我问道:“那你告诉你家里人了吗?”

季泽清摇头:“我也不——不告诉他们了。反正他——他们一直很忙,妹妹也——也在读高三,就别让他——他们担心了。”

这是季泽清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到他的家庭。他居然还有一个妹妹,而且跟他一起读高三?

我不由叹道:“我一直想有个哥哥,能为我保驾护航。你们两人只差一岁,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吧?”

季泽清说到妹妹时,眼里的光一下子温柔起来:“我比我妹妹大——大三岁。她很——很漂亮,从小就赖——赖着我。”

“大三岁?你妹妹是神童啊,这么小就读高三了?”

季泽清微微笑道:“我过了年就——就二十二了。你——你也该——该叫我一声哥哥。”

我更加惊奇:“二十二?小结巴,你是留了几次级?”

季泽清无辜地看着我,我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忙说道:“我一个复读生,过了年才二十,你比正常高三学生大三岁,可不像是留级留的?”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我,道:“我之——之前生过病,上——上学上得晚,不——不然我现——现在都快大——大学毕业了。”

“这么严重的病?”

他摇头:“其实我——我只是不——不想上学而已……”

“……”

为了避免老师向家长通报我们的伤势,我和季泽清一起给徐老师打电话,声称春节火车票不好买,想提前回家。徐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一向宽容,何况我们俩是学校仅有的两个外地转校生,情况特殊,事假很快获批了。

我们在当天晚上转到了住院部。住院的十天里,季泽清帮我做买饭取书之类需要跑腿的活,而我则帮他做拧毛巾换衣服之类需要双手配合的活。两人如同患难夫妻一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

我的银行卡上没多少钱,又找不着由头直接问家人索取大笔的费用,所以住院的费用一直是季泽清垫付。欠人的钱心里终归有些气短,于是某天晚上,我跟季泽清发誓道:“小结巴,欠你的钱我慢慢还,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绵绵地笑起来:“没——没关系,别人欠——欠你很多钱,你欠——欠我很多钱,扯平了。”

我正在纳闷谁欠我钱呢,忽然想到那天我跟季泽清解释冯佳柏的时候,好似撒过这么一个谎,脸不禁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地笑。

十天的住院生活很快过去。等我俩一个脑门上贴着纱布,一个手上挂着石膏走到学校门口时,我彻底傻眼了。这年头还有这档子事儿的?寒假只放了三天,学校就铁将军关门了……黄城高中,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表现得这么高效啊!

娘了个腿的,我刚跟我爸瞒天过海表完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给祖国春运增添压力的决心了,学校就将我拒之门外。最近的霉运真是跟海底的带鱼一样,一条咬着一条不断啊。

季泽清无奈地看了看门锁,大概他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学校封门封得这么迅速彻底的。他站在身边思考了会儿,抬头说道:“要——要不这样,你住——住我那里。”

我看着他,问:“那你住哪儿啊?”

季泽清低着头,说:“我——我也——也住我——我那里。”

我睁大眼睛说道:“咱同居啊?”

季泽清连忙摆手:“不——不是这个意——意思。你睡床我——我打地铺。我——我不会碰——碰你的,你放——放心。”

我奇怪地扫了一眼他:“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放心啦。你看你的手都这样了,要真敢碰我,你是多想慷慨赴死?我的意思是说,你介不介意啊?同居跟住前后院邻居可不一样,我睡觉磨牙,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季泽清的嘴角抽了抽,说道:“我早——早适应了。你在医——医院里也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虽说小结巴比我大两岁,可在我眼里就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弟弟。但好歹也算异性,被异性这么诚实地“夸奖”睡觉的习惯,可真是件丢脸的事。

我的羞赧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我就把这种没必要的廉耻心放到了脑后。于是我开始了和季泽清长达一个月的同居生活。

起先的时候,我还顾及到他是异性,做事畏手畏脚,不敢旁若无人大咧咧地生活。但季泽清平时很少打搅我学习。他本身也是个爱安静的人,有时他在坐在角落里看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经常会让我产生独居的错觉。我慢慢也放开了手脚。被题目难住时,我会自言自语地骂娘;把这道题攻克出来后,我又会不自觉地给自己鼓掌。高兴了,我就把脚丫子翘到桌子上;抑郁了,我就跑去院子里找阿土扔球玩。季泽清简直比和我做邻居时,还要显得“遗世独立”。

我猜平时生活中的季泽清本来就是这么闷的人。他之前跟我聊天时也数次提到“喜欢清静”,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能清静到快坐化涅槃的地步了。

虽然季泽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但每到饭点时,他都会认真地准备好饭菜,并在吃饭时征询我下一顿饭菜的组合。当然麻辣刺激性易留疤的食物请求会被无情驳回。我觉得季泽清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田螺姑娘,当需要他现身时,他才出来一把。当干完活后,他就隐形了。

所以我读书读到无趣时,就会问他:“你怎么不在院子里踢个球啊?”

他说:“会吵,影响你学——学习。”

“又不是24小时都需要学习,你玩呗,我听音乐就行。”

他执着地说道:“你——你不是悬梁刺股地备——备战高考吗?留在这——这里可一定要——要学出点东西,不然白白牺——牺牲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他这么说话,可真符合22岁的年纪,我都快觉得跟他有代沟了。

幸好,他还是保留着每天吃完晚饭,带着阿土出去散步的习惯。自从我跟着他一起散步后,他多带了件东西,那便是一塑料袋零食。他喂完前面的阿土,又喂后面的我。基本上阿土吃肉肠,我喝牛奶——季泽清觉得我脑门上的疤是他造成的,所以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各种淡疤祛疤的食物。有一次我还听他给别人打电话,让人家从国外捎祛疤的药物来。

他这种愧疚感真是来得没道理。尽管我解释了好几次这事是个意外,但大概我在医院里说的类似于“女人靠脸吃饭”的玩笑话,他听进去并且当真了。

本来他的脾气就比较温和,现在由于这愧意,甚至在我把高考的压力转到他身上发邪火时,他也很是认命地听着。他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只叫我好好学习,即便只有一只手灵活,他也不让我参与到洗碗之类的家庭分工中去。相对于医院里相互扶持的时光,这种刻意的保护让我很不爽。

我又不是为了他失身,他这样凡事都让着我,真是太过了。

又譬如打地铺的事。他的手还没有康复,在没有暖气的冬天打地铺,要是躺地上躺出其它病来就糟了。因此我无数次表明,我并不在意跟他挤一张床,反正咱行得端做得正,让他完全卸下心理负担就好了。但季泽清顽固得像是从封建社会刚穿越回来的臭老九,依旧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我虽然不太合群,但我不是不知人情世故。我怎么能因为一场错意的英雄救美,让人家把我当皇帝一样供起来呢?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只好用威胁搬出平房的手段逼迫季泽清放弃了对抗。

第13章

黄城虽然小,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烟花爆竹声早在清晨的时候就不绝于耳了。

这一天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我戴着纸帽子,帮季泽清打扫完一圈房子,就跟他一块儿擀饺子皮。我手艺不好,季泽清也只有一只手能用,哪怕有再好的手艺也发挥不了。何况这半个月的同居生活让我也知道,季泽清之前并不是懂烹饪之道的人。只不过为了照顾我,凭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在这方面作了有效且杰出的探索罢了。

到最后,我们俩只好喝了点饺子皮炖馅儿汤了事。因为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网线,我们没法像往年那样看春晚。虽然之前对它常常恶意抨击,但真少了它的陪伴,心里总像缺了一块。

我正酝酿着思乡的情绪,季泽清拉着我的手出了门,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我被他一路拉着爬了半个钟头的山。是的,当别人在家里合家团聚看春晚的时候,我和季泽清正在黄城的小山坡上爬山。我气喘吁吁地问了他好几次,这大半夜爬山有啥讲究没有。他都神秘莫测地笑而不语。我一直压抑着把他踢下山的冲动,直到他停下来看了看表,扳着我的肩转过身,让我面朝寺庙那方向。

我说:“寺庙有什么好看的,咱不是天天住那儿嘛。”

“你仔细看。”

到了春节前后,寺庙里香火旺了很多,香客们在寺庙的大院落里点了不少蜡,在黑夜里亮出点点的光芒。每一根蜡的光都很微弱,可聚在一起却能让人老远都看见它们红红的火苗。

我凝神看,渐渐地,我发现那些蜡的位置摆放得很是独特,似乎串联起来是个吉祥物。等我琢磨出那是什么形状的时候,我激动得快跳起来。季泽清在旁边指了指手机上12点整的数字,缓缓地对我说道:“鼠年快乐,纪晴冉。”

我看着下面那幅巨大的老鼠烛光图,兴奋地说道:“鼠年快乐,小结巴。”

后来,当我在电视上看见2008年奥运会上,长安街燃放的烟花呈现出巨大的脚印形状时,我很是淡定。咱黄城寺庙的僧人早就有这么牛掰的创意了,真难为大导演张艺谋在这么国际型的舞台上表演这个……

那晚我在山上看了好久的烛光图,深觉这真是个好兆头。鼠光鼠光,我的人生似乎即将迎来曙光。

我拍着季泽清的肩膀道:“你的眼睛真毒!你说僧人们是不是在搞什么非法的祭祀活动?这么好的效果居然不声张,还好被你发现了,不然白白错过了这么精彩的瞬间。”

季泽清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看着那张“鼠光图”出神,过了会儿转过身来说道:“你喜欢就好。”

他的背后,是一片片的烛光,我却觉得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最亮的是他如同启明星一般璀璨的眼睛。

大年初一,寺庙热闹非凡。季泽清算是寺庙的客人,竟分到了几个开光的香菇白菜包。

我听说过开光的玉器开光的纸笔,倒是第一次听说开光的香菇白菜包。

季泽清拿出白胖胖的包子问道:“你吃么?”

我装出大骇的样子,说:“你怎么敢吃开光的香菇白菜包呢?”

快塞进嘴里的包子又被放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我:“有问题么?”

我白了他一眼,正经地说道:“当然有问题了,不然他们可以为胡萝卜素包、韭菜茴香包、豆腐榨菜包开光,为什么独独是香菇白菜包呢?”

季泽清拧着眉头,被我的问题难倒了。他只好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香菇白菜包的背后有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一直以来,苗条的香菇就看不上胖墩墩的白菜,认为白菜又土又笨,一点都不懂她的玲珑心。但是白菜却毫不在意它的嫌弃,香菇到哪里,白菜就跟到了哪里。有一天,香菇被食堂师傅抓过去了,放在了厚厚的砧板上。正当食堂师傅高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准备向香菇下手时,说时迟那时快,白菜奋不顾身地跑过去,扑倒在香菇的身上。刀落下,白菜身首异处。香菇望着白菜的尸体,才醒悟过来,陪它能走到最后的,是身边一直被冷落的白菜,不是它暗藏心底许了芳心的芹菜君。人们为了纪念忠贞的白菜,于是就把香菇跟它一起剁碎了,做成了香菇白菜包,让他们缠缠绵绵、世世代代都在一起。”

说完之后,我严肃地补充道:“所以香菇白菜包有着忠烈爱情的寓意,是人们对爱情美好的向往。每到开光日,求姻缘的人们都会尝一口开光的香菇白菜包,以求恩泽和祝福。”

季泽清看着我,研究了半天包子,抬头问我:“真的么?”

我说:“当然是真的。你吃了开光的香菇白菜包,姻缘马上就会来的。现在是高三,可不适合谈恋爱结婚哪,我劝你还是等将来想结婚的时候,再问寺庙要吧。”

季泽清对包子的态度有了180度大转变。他变得纠结起来,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吃包子的问题。

我看着季泽清严肃的表情,实在忍不下去了,拍着手前俯后仰地狂笑,连眼泪都呛出来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说小结巴,你脑瓜子这么聪明的一人,怎么连我瞎编的故事都信?你智商大滑坡啊,难怪人家说高分低能的。你这么单纯,日后被漂亮姐姐拐走了可怎么办……”

说完我又是一阵喘不过气的狂笑。

季泽清被我嘲弄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有些负气地站起来,准备走人。我连连把他拉住,说道:“哎呀,别生气了,不吃早饭怎么行?”

等他坐下来,我分给他一个包子,自己又抓了一个,开涮他:“喏,其实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要是想让你喜欢的人跟你结婚啊,你就得请她吃开了光的香菇白菜包。我吃了一口啦,你吃不吃啊?吃吧,小结巴,我多喜欢你呀。姐姐等着你来娶我呢。哈哈哈哈。”

事实证明,包子不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讲、神灵更不能随便编排。我没想到,这么弱智的故事竟一语成谶。半年之后,我和季泽清真结了婚,我掉进了自己给自己念的咒语里。这直接导致我考到C大之后,再也不敢碰香菇白菜包,即便那是C大最有名的风味小吃——这当然是后话。

第14章

新学期很快就开始了。我从季泽清的房子里搬出来,倒真有些不舍得。放学后,我依然溜进季泽清的屋里找吃的。要是吃美了,就顺带趴在那里看会儿书。直到睡觉时,才踱回我住的地方。有一次我站在围墙下叹道:“要是把围墙拆了就好了,咱走动起来得有多方便啊。”季泽清就笑笑不说话。

四月底的周末,临近高考还有40天的时间。黄城的天气很是暖和,我生性寒凉,就搬了把凳子坐在季泽清的院子里晒太阳,耳机里插着季泽清的MP3听英语单词。听得昏昏欲睡时,季泽清摇醒了我,他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机道:“你的手——手机响——响很久了。”

我接过来一看,居然有来自我妈的四个未接电话。自从我爸妈分居以来,我妈再也没跟我打过电话。我一直没明白,我在我妈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在她身边活了二十多年,她怎么会为了令一个男人就把我几乎抛弃了呢?

可我看到这四个未接电话时,我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原来的那些抱怨也统统不见了。你看她还是想着我的。我曾经也是她的骄傲她的贴心小棉袄啊,每次从学校领回来的奖状她都要仔仔细细地糊墙上。再怎么疏离,母女这份情谊是断不了的呀。

我打回去,我妈立刻接起来了。

我唤道:“妈,怎么了?”

“冉冉啊——”

我想我妈肯定是来问我复读的情况怎么样了,可接下去的内容却让我心寒得颤抖。

“冉冉啊,户口本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我想起来了,为了解决应届生身份考试的事儿,我把户口本拿过来了,今年春节没有回家,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带回去。

我说:“是啊,妈,你着急用吗?”要是着急,就叫个快递寄回去好了。

我妈说道:“嗯,着急用。我跟你爸办离婚手续,没有户口本办不了。”

晴天一个霹雳,我两眼一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们两人分居是一回事,离婚却是完全不同一回事儿。离婚,离婚意味着我们一家人散了,我就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了。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问道:“妈,你这么着急离婚,是赶着和别人结婚吗?”

我妈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事瞒不过你。我和你王叔叔……”

“谁是我王叔叔!真恶心。当年是我爸帮他走后门,让他进学校当老师的。现在他做了校长就了不起了?这种卸磨杀驴的人渣怎么会是我叔叔!”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季泽清闻声跑了过来。他看着我,两眼满是担忧。我看到他的眼神,心里更加悲凉,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风筝,不由控制地落下来。

我妈在电话那边焦急地解释道:“冉冉,你不要怪王叔叔,你想想你妈下半辈子的幸福……”

我抱着手机绝望地喊:“妈,我还有40天就高考了,你真的有这么着急,非要在高考前,告诉我你要户口本,是因为你想和别人结婚吗?你为了你女儿的前途,连40天也等不得了吗?你的幸福非要建立在女儿的痛苦之上?妈,你太残忍了!你要结婚是吗?要户口本是吗?没问题,你过来拿,我在黄城高中。你要是想把你女儿毁了,你尽管过来!”

说完,我狠狠地把电话摔出去。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我像是看到不久之后,我破裂的家庭。黄城高中的同学们有的抱怨自己的母亲关心则乱越管越烦,有的则担忧自己高考失利让望子成龙的母亲失望,可我的母亲却在高考前送来了一把匕首,照着我胸口刺了好几刀。她是真的不爱我了。她所有的爱全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我的成绩、我的未来和她好似已经没有牵连了。

季泽清走过来,替我擦掉脸上的眼泪后,慢慢将我抱入怀里。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嘤嘤哭出声来。此刻的他是我茫茫汪洋里唯一一块木板,是我唯一的寄托和希望。我用力地抱紧他,季泽清拍着我的后背,一言不发。他身上有着独特的令人安定的味道,我在他的无声安慰下渐渐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