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准备去向伊丽莎白炫耀一番,但当她看到坐在房内抱着一个小孩枯骨的伊丽莎白,她被吓得说话都在发抖:“你,你,你做什么……”

伊丽莎白慢慢转过头,头发略微蓬乱,眼神涣散,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鬼魅气息:“我亲爱的堂妹,让我抱抱你的孩子吧,让她来认认她的哥哥。”说完,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微笑着舔舔嘴唇。

“你……你被德古拉附身了……”卡特琳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两步,快步离去,将孩子交给一个女佣,“快把她藏起来,快。”

女佣情急躲起来,伊丽莎白已经尾随而来。她抱着孩子的骷髅,还一边抚摸着他身上细细的肋骨:“我的宝贝儿,你的妹妹不知去了哪里……可是,你的后妈还在哦。”

城堡中没有光亮。

一片昏暗中,伊丽莎白的影子显得更加浓黑。那影子随着高升的月亮,被拖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大,渐渐将卡特琳笼罩在里面。

伊丽莎白的皮肤只剩苍白。她半睁着眼,微笑地看着卡特琳,一边睁大眼睛,舔着牙齿:

“卡特琳,我和我的儿子非常欢迎,您的到来……”

1611年,鲁道夫二世让出波希米亚给马希亚斯,江山易主,整个欧洲又处于新旧教派矛盾激发的时段,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巴托里家族的主意,包括不少贵族,以及马希亚斯二世。伊丽莎白的表兄图尔索伯爵带领着农民占领了塞伊特城堡,而那个时候,伊丽莎白卧室里不仅躺着卡特琳的尸体,她儿子的骷髅,同时,她还像一具傀儡一样,双眼空洞地虐待着两名少女。

之后,匈牙利的贵族们为了瓜分巴托里家族的土地和财产,将这个案件高调处理。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欧洲,伊丽莎白虐杀数百名少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又因为当时血族魔党在人间相当猖狂,德古拉伯爵的名字更是妇孺皆知。所以不少人都称呼伊丽莎白为“德古拉伯爵夫人”。

伊丽莎白的帮凶被判了死刑,她却因为出生贵族而被判终生监禁于塞伊特城堡的最高层。

等伊丽莎白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的双手已沾满鲜血,而自己刚被一群图尔索伯爵的手下送入最小的楼阁。

她记得自己做的事。强烈的绝望和血腥,已经令她几乎窒息。

而她面前站的人,更让她感到恐惧。

弗朗西斯?纳达斯第。

他战殁的消息仿佛是一个玩笑。眼前的他虽然还是那么令她厌恶,但打扮竟比以往得体了很多,发色也变成了淡棕色。他微微笑着,轻轻说:“还满意我为你准备的盛宴么?”

伊丽莎白捂住耳朵,往后不断退缩。

自从她开始狠狠咬住卡特琳的脖子不放的时候,他出现了。他操纵她,让她的手沾满了鲜血。他没有死,并且一直在监控着她。

“伊丽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弗朗西斯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刮着她的面颊,“如果你不饮上足够的鲜血,等待你的,只有两种结果:一,你死在这里,尸骨都化成灰烬。二,我吸你的血,让你变成新生血族或者复生血族。想必热爱高贵身份的你,一定不希望自己变成血族里的次品吧。你再耐心等待,等待自己的死亡,然后,你就可以重生了。不过,你最好死快一点,我可不想以后持续看着你人老珠黄的模样。”

“新生什么,新生什么?”伊丽莎白浑身发抖,已然失控,“我会怎么样?我不想死,我更不想变成活死人——”

“放心好了,我亲爱的妻子。你不会变成活死人。”弗朗西斯的舔去了她颈旁的鲜血,“……你只会变成吸血鬼。”

伊丽莎白被锁住四肢,关在小小的城堡顶楼。虽然每天定时有人给她送饭吃,但是没有阳光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她的承受能力与精神极限。

渐渐地,她开始不适应光明和人群。脑海中时常会回想起自己沐浴阳光时的日子,更是会经常想起米兰抱着她在百合园中旋转的样子,但是真正看到了一丝阳光,还有除去送饭人员以外的其他人,她会胆怯。

两年过后,她的身体已经弱得不堪一击,但离死亡还有一段距离。

终于在一个夜晚,她等来了一个人。

冰冷的月光从城堡顶的小窗中洒落,蝙蝠倒挂在窗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冷酷,冷酷到仿佛不曾有过笑容的痕迹。

他也留着金发,但和米兰灿烂的发色完全不同。

一种淡到彻底失去温暖的金色。

而他的眼睛,也同样是淡到几乎透明的浅蓝。

按理说,吸血鬼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似乎是黑发,白肤,獠牙,斗篷,还有狰狞的皮相。他不符合其中任何一种,还穿着相当考究的翻领金边衣裳。但她刚一看到他的面容,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吸血鬼。

他的脸长得非常俊秀,一只眉上有一道伤疤。但他看去不狰狞,举止和神态间还会透露出很明显的贵族气质。

“是伊丽莎白?巴托里么。”他问。

“是的。”她有些防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弗拉德?德古拉。”

伊丽莎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百分百确定,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弗拉德?则别斯?德古拉——瓦拉基亚公国的王子,瓦拉其亚公国的公爵弗拉德四世,罗马尼亚人民心目中骁勇善战的英雄……还有,最著名的吸血鬼。

德古拉继续说:“弗朗西斯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现在,你决定怎么办?”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以为你会在短期内自残而死,但是没想到都过了两年,你还活得好好的。”德古拉顿了顿,微微俯下身,看着她,“你现在是希望我杀了你,还是替你完成初拥?”

伊丽莎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算是什么样的问题?她为什么要死?

德古拉说:“快点做选择,我时间不多。”

“什么是初拥?”

“就是成为血族的仪式。”

伊丽莎白慢慢摇头:“不,我不想……”

“不用担心。不管是初拥,还是死亡,你最后都会变成纯血族。”

“我不想变成吸血鬼……我不想!”

“这没得你选择。你已经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以后无论如何都会变成血族。要我不杀你也好,但等你七八十岁再死,变成血族以后也会永远维持七八十岁的模样。自己考虑清楚了。”

月光冰冷,塞伊特城堡里的温度仿佛随之降到了零点。

伊丽莎白抬起头,霜白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如果说我变成了血族,是不是就永远无法回到阳光下了?”

“当然不能。”

“我会生活在什么地方?”

“血族的世界。那是和人类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

“我……还能不能来到人间?”

“能。”

伊丽莎白看看铁门。铁门外还是是重重叠叠的铁门。

她竟然只有成为吸血鬼或者囚禁两种选择。

或许成为血族,还会自由一些,快乐一些吧。

“请替我完成‘初拥’。”

伊丽莎白的声音,幽幽回荡在空旷的塞伊特城堡顶楼。

她才换了一套雪白的连衣裙,站起来,裙摆在寂夜中摇摆,缥缈又有些诡异。

德古拉走向她,将她颈上的衣领往下拉一些,又拉下一些。她的颈项很长很漂亮,是雪白的一条弧线。只是,衣服拉得太低,几乎都要露出她丰盈的乳房。她有些不自在地吸了一口气,倔强地看着他。他完全忽视她的眼神,搂住她的腰:“刚开始会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伊丽莎白点头。

德古拉拨开她的头发,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露出尖牙,一口咬下去。

伊丽莎白痛苦地哼了一声。

鲜血开始不断往外涌,他慢慢舔食着。

伤口的疼痛,慢慢变成了酥麻。在她刚觉得好一些的时候,他忽然开始吸吮她的鲜血,而且在不断加强力道。感受到血液在大量流失,伊丽莎白屏住呼吸,渐渐地,她竟有些沉迷在这种被抽空灵魂的快乐中。

她忍不住轻轻呻吟,搂紧他的背。

他将她推倒在墙上,整个人覆上她的身体。她的衣服不知不觉中已滑落,鲜血滴落,仿佛连霜白的月色都将被染红。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她的脑海中只剩下生命中最美好的幻景:父亲从奥地利带来的洋娃娃,母亲在圣诞节挂在她床头的卡通礼物袜,入公学后第一回收到的匿名情书,在教会中救了天使一般的英国男孩,第一次试穿的宫廷晚礼服,米兰送的第一束红玫瑰,被困在雪堆后第一个出现拯救她的人,初恋情人念的最肉麻的莎士比亚式情诗……

还有,多瑙河的上空,雪白四方的城堡中,她一生中听过最美丽的情话:“伊丽莎白?肯特……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她的生命在一点点耗竭。

从此以后,这一切都成了旧梦往事,再回不去。

像是人临死前最常看到的海市蜃楼,也像欢爱高潮时的虚无极乐,她仿佛感受到灵魂已与肉体分离,飘向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都说,初拥,就是让你在极度幸福中死去……

第二天,送饭的人终于解脱了。他很欢喜地向贵族们递上了自己的辞职信。

1614年,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被发现死在了塞伊特城堡的楼顶。

伊丽莎白醒来时已被德古拉救出来。但是,她拒绝立刻前往血族世界,并且要求他多给自己两年时间去适应血族身份。德古拉应允了,一个人回了特娜。

伊丽莎白记住了吸血的法则,知道吸的血良不同带来的后果也不同,于是她一直徘徊在塞伊特城堡,吸食人血,但是每次都只取少量。也因为她没有伤人命,她的凶残血腥事迹又一次被传开——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变成了吸血鬼,塞伊特城堡已经变成了鬼城。

眼见两年就要过去,伊丽莎白总觉得有的事她仍在逃避,终将成遗憾。

已经变成纯血族的她,虽然还没有学魔法,也没有复生血族身体那样强壮,但相较人类来说,已是强上太多倍。她用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跑步速度赶到了布拉迪斯拉发,找到了肯特伯爵的住所。仆人告诉她,米兰正在城外的帐篷里和别人喝啤酒。

新年刚过,篝火燃烧的夜晚,人群鼎沸。不少王公侯爵都穿上了传统的服装,一起举杯欢庆。

四年没有见面,米兰的变化不止一点。当年稚气未脱的青少年,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英俊高挑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金,面颊的轮廓也比以前更加立体深邃。他和一群兄弟喝酒,即便打扮随意,但在那一群人里,依然是最出挑第一个。

一群男男女女,穿着朴素的服装,挽着胳膊在篝火旁边跳舞。米兰喝得烂醉,在里面疯闹了一阵子,就一个人离开,去帐篷后面取水洗手。将水泼到脸上,用袖子擦擦眼睛,他的眼眶忽然红红的。然后他一下坐在地上,甩甩湿润的头发,呆滞地看着前方。

这时,一个女人过来,看到他,蹲下来拍拍他的肩:“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不回头看她一眼。

女人靠近他一些,柔声说:“这两年你似乎比以前看去消沉了很多。我知道你在怀念你的妻子。但是,你的女儿还在家里等你啊。”

“嗯。”

“还有这么多人爱着你,不是么。”

“是的。谢谢你。”

“不要难过了。不是都说了么,罪魁祸首两年前已经死在了她的城堡楼顶。”

米兰的眼眶越发红了。

“像伊丽莎白?巴托里那样的女人,我早就知道不会有好报的。而且我听说,她被关押的时候还抱着孩子的骷髅,她肯定活得也不开心。”

米兰咬住牙关,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

“而且她死得也挺惨的,也算是为了你的妻子报了仇。”

米兰捂住双眼,声音有一丝沙哑:“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过来。”

女人又看了他几眼,再拍拍他的肩,离开了。过了很久,米兰才慢慢把手放下来。他的眼眶已经完全浸满泪水,但像在与它们对抗一般,他拼命忍着,抓乱了头发,双拳发抖着,重重打在地面上。

这时,一双雪白的高跟鞋出现在他的面前。

米兰慢慢抬头。

眼前站了一名金发碧眼的女人。她穿着白色长裙,肤色相较普通欧洲来说,要偏古铜色一些。因此,她那一头金发显得更加耀眼。

“你……”米兰睁大了眼,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伊丽莎白无力地微笑。

米兰徒然站起来,但是因为醉酒外加头晕,一个踉跄,几乎滑倒。伊丽莎白立刻扶住他。然后他抬头,正对上她有些忧伤的目光。

他想,应该是做梦吧。于是他忘记了所有的事。紧紧抱住她,亲吻她,似乎变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只记得,从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她就是只会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孩。当别的男孩还在攀比谁泡过的女孩多时,他就想着,等我娶到伊丽莎白时,你们这群白痴都输了。

这份爱慕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到他父母死去,变成仇恨;到与她的重逢,变成了一种自焚一般的痛苦。

伊丽莎白原本是来这里向米兰道别,因为她就要离开故乡去另一个世界居住。身为血族,失去了沐浴在阳光下的权力,失去了信封上帝和光明的权力,在欧洲这片天主教和新教盛行的大陆上,她就早已失去了继续爱一个人类的资格。

但她几乎想都没有想过米兰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原本早已死去的灵魂,似乎又一次在米兰的鼓动下燃烧起来。

“米兰……”她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唤着,“你刚才是为我难过吗?”

米兰身体忽然僵硬。他慢慢放开她:“你……还活着?”

她不回话。

成为吸血鬼这样的事,她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他后退一步。

帐篷前的火光荧荧跳动。每一个人的脸都在那样的火光烘托下,美酒的陶醉中,变得喜气洋洋。

“你走吧。”

米兰低垂着头,刘海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睛。

一阵狂风卷席而来,几乎刮灭了所有的火焰。人群开始哄闹,都站起来挡风。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是。”

他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两年前,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人世。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仅仅死在他的妻子卡特琳之后。

人活得太清醒,未必是好事。

夜空无比高阔,满目皆是银棋般的星斗。数万颗星点像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努力汇聚在一起,洒给全世界最清澈幽静的光辉,就像一层薄薄的丝,将天地万物都变成了美丽朦胧的画卷。

这样在严酷的冬天,她站在冷风中,只穿了一条轻飘的长裙而面不改色。

她走近他两步,抬头看着他:

“我只是来确定一下你过得如何。既然你平安无事,那我也就安心了。话说太多了也没有意义,我走了。”

她笑笑,转身准备离开。但是她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他在身后冷笑一声:

“我一直很开心。就是有些不满一些事实。杀了那么多人的人,居然还可以活到现在。”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你希望我死。”

“你认为我会不希望么?”

几乎无法忍受他的回答,伊丽莎白忍不住提高音量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吻我?”自己都意识到声音有些发抖,米兰大概恨不得把她逼疯。

火焰像会烧尽一切事物,连同几乎埋没它的黑夜。

人影像是怕了烈焰,随着它的颤动而不断上窜下跳。

很久,米兰才回答道:“我把你认成卡特琳了。”

伊丽莎白依然背对着他,只是双眼发红,额头的青筋凸起:

“米兰,是你先对不起我,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说得出口!”

“你这冷血的女人永远只看的到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恐怕就是杀了自己父母,也不会觉得有愧吧。”

伊丽莎白终于忍不住,转身,狠狠地掴了米兰一个耳光。

米兰的脸被重重打歪过去,上面立刻浮起五条红指印。他用袖子蹭蹭脸颊,冷冷地看了伊丽莎白一眼,拽着她的手腕,就往一个空帐篷拖去。伊丽莎白血族的力量没有完全成长,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狠狠抓他的手臂。他的皮肤被抓得血迹斑斑,但似乎一点都不疼。他把她往地毯上一扔,就拉上了帐篷的帘子。

她刚想爬起来,他就走过去,将她扣在毯子上。帐篷上的人影走来走去,但是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