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他的人愣了愣,原地停留了几秒钟,才慢吞吞的转过身:“伯爵大人在叫谁的名字?”

回头,正对上一双干净透彻的灰蓝色眼睛,让人想起艾叶堡上方,安静的灰蓝色天空。

就在几分钟前,这双眼睛还空空荡荡,仿佛里面盛满了弗翠兰德森林的巫婆水晶球里,飘荡不定的雾气。

“我们已经上过那么多次床了。”安德尔森干巴巴的说:“你觉得一张面具有用吗?”

刚转过来的人手里的马鞭顿了顿,又默默转了回身去。

他摇了摇头:“莱恩已经死了。在橡木城违背自由党原则救丹顿贵族时就已经死了。他的尸体留在橡木城最后一道城墙里面,布满了人们踩踏的印迹。被他救的人,现在已经宣誓向新王柯帝士效忠,伯爵——迪恩,把伯爵大人嘴巴堵起来。”

听到召唤的自由党少年取下自己的软帽,塞进安德尔森嘴里。

灰蓝色的眼睛刚被擦亮,又熄灭下去。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赶车人换骑在马上,戴银面具的首领屈起腿坐在赶车人常坐的位置,背靠在闭锁的车门上,和门里的人只隔着一层老旧的木板。喷火的小龙依旧装在笼子里,放在他左腿边上。长夜寂静,他无聊的玩着手里长长的马鞭,用鞭头戳小龙被布条堵起来的嘴:“蜥蜴,喷个火帮我取暖?”

小龙愤然反抗,不久就听见它主人隔着车门用脚踹门板的声音。

他把音量提高一点:“迪恩,把伯爵大人的看管好。”

“你主人永远是不说话时比较可爱。”他继续用马鞭挑衅小东西:“你说,被床伴背叛痛苦,还是被爱人背叛痛苦?有人说这取决于你把背叛你的人当床伴,还是爱人——啊我忘记你的嘴也被堵上了。”

因为临时改作囚车,马车内部没有点灯,门窗都锁着,照明只能靠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车身虽然不新,木匠用的是北方森林老旧坚实的山胡桃木,就算在寒冷的天气,车厢内部依然干燥舒适。自由党崇尚简朴,首领的车内朴素得惊人,没有桌子这类陈设,只有蒙了鹿皮的木板可以当椅子做——安德尔森当然没有坐的资格。他听到自己宠物在外面被欺负的动静,踢了会儿车门泄愤,就靠在角落里睡着了。

寒冷,旅途的劳顿,和死刑导致的伤口,把他从睡眠女神的手中接过去,推往意识的更深远。

直到马车在一处山谷停下来。

车门被打开,晨光照进来,让同样被绑在角落的自由党人本顿眯起眼睛,蜷起身体。

银面具探进半个头:“有人死前,嘱咐我让你看一个东西。”

车厢角落清秀的青年沉沉的睡着,略带淡金色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额角比平时都苍白,私刑留下的伤痕暴露在晨光底下,触目惊心。

银面具叹了口气,脱下自己旅行便装的披风,裹在熟睡青年的身上,独自眼前的景色。

穿过杂木丛生的山地,马车到了北方高远的一处山谷。从这里起,弗翠兰德森林的乔木每一棵都笔直挺拔,向着蓝得惊人的天空延伸。而森林的边缘,是开满紫色欧石楠的山谷。正是石楠开花的季节,荒原上都是波浪起伏的浓郁紫色,大片大片,仿佛是用全世界上最深沉的忧郁染成。

马车顺着一条笔直的路进了一座隐藏在高原山谷中的小镇。小镇很繁荣,房屋建筑都是仿佛民谣中才纯在的纯白色,人口密集。它像一块纯净透明的水晶,被整个开满深紫色石楠花的山谷所包围。

作者有话要说:一如既往的粗糙,让我回头修一下苦逼的文字。

大家知道灯泡的口味比较奇特,最近颓废了一段时间口味更奇特了,所以先向之前看见小安苦难史弃文的大人和之后可能砸灯泡的大人和小安表示歉意。这货最近转向了,回到写棋手的甜文路线,决定以新的方针填完此坑。填坑速度很慢,很慢,很慢…所以大人们可以慢慢养肥慢慢来。我就是在这里和大家打个招呼,说这货还活着T T

还有在香水店停更期间写了两篇长评的叔通宵,如果你在,灯泡向你表示它的愧疚。

还有,此文不V。

天气比任何季节都要温凉,推开窗户可以看到平静的海洋和趋于枯萎衰败的山榉木林。天空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色,遥远的边际开始出现铅灰色积云。我把夏天的亚麻长裙叠进柜子里,取出深色羊毛披风。秋天总是色调明亮,气息温和,让人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做,就靠在窗边的摇椅上读华兹华斯的《抒情歌谣集》——最好膝盖上再搭上一条格子毛毯。听说过几天会有雨,放在桌上的信封微微有点潮。

希望明天邮差能顺利的把它寄出去。

虽然我不知道大海那头收信的人是否还活着。

可是亲爱的西西莉亚,我希望你来得及读它。这是我答应告诉你的,整个事件的真相。

我叫安德尔森布兹,是海边小镇柯尔唯一的药师。

每当我回忆起莱恩,总是记得他靠在我家门框上向我抛媚眼,拿了一块龙涎石不打算给钱。

“我顺着海边的卵石小路一直走下去,觉得路的尽头一定会遇到天使。亲爱的我正好看见你和你的药店。现在手头有点紧,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心送给你。”

他是这个药店的实际出资人,而且沿着小路一直走,不管巧合不巧合尽头一定是这里。但是每次见面莱恩都善于制造出一种恰巧偶遇的情调。

莱恩布莱克是游吟歌者,有个私人马戏班,在丹顿全境巡回演出,每年秋天正好到柯尔,一呆就是一个月。

他会趴在我工作室窗外说:“安德尔森,你的灰蓝色的眼睛和金发美极了。”

或者“昨天去酒馆时看见你喜欢的莉莎了,她嘴唇上长满了绒毛。”

当时我似乎喜欢过一个叫莉莎的女孩。她身体丰满健壮,有一头浅黄的头发,笑容甜美,是整个柯尔小伙子倾心的对象——我也不例外。莱恩没少挖苦我这一点。

莱恩不是沉稳英俊的男人,但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可以轻易的与各种各样女人调情,在粗鄙的乡村酒吧和公爵夫人城堡中奢华的大厅里混得同样如鱼得水。他的马戏班子全部家当包括一辆敞篷马车,两个小丑,弹竖琴的姑娘和一个打杂的伙计,而他本人兼任车夫和管账。乌黑卷曲的长发仔细上过发蜡,软帽上装饰着一支孔雀羽毛。长袍是惹眼的深紫色,上面装饰着夸张的金色图案。如果不是脸上经常挂着讥讽的笑容,衣服穿得花里胡哨,有时候我几乎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每当他抱着手臂靠在我门边看我调配草药,会给人一种我们相识已久的错觉。

其实我们只保持了单纯的床伴兼朋友关系。

五年前艾叶堡皇室叛乱,莱恩带着马戏班去那里教堂的墓地挖坟。他说想弄点死人的牙齿去集市上换钱,结果运气不好把我挖了出来。

后来他承认,当时完全是因为看上了这张的脸。

“基督保佑,我打开一具棺材,看到了我的睡美人——还剩一口气!”并且毫不犹豫的提醒:“宝贝,如果你没钱支付报酬的话,可以陪我睡觉。”

据说我刚被从棺材里拉出来时满身是剑伤,莱恩把我染血的绷带挂在敞篷马车上当马戏团的标志,三个月都没褪色。因为膝盖上的伤太严重了,所以那年春天到濒海小镇柯尔时,莱恩说海边空气温暖湿润,建议我留在这里休养。于是借他的金币开了这家药店。

我问过莱恩他为什么会想做游吟歌者。

他把食指竖在唇上摇了摇:“嘘,因为我在找一个人。”

“安德尔森,你听过安德烈王的私生子吗?”

这个国家叫做丹顿,由四个公国联合组成。顺着贯穿全境的玛瑙河由南往北依次是滨海的枫叶郡、康沃尔平原、西方沙漠的瑟索和北方森林所在的弗翠兰德。从北方森林再往北走有终年积雪的山脉,居住着传说中和巨龙一起生存的龙族。

统治丹顿的是兰开斯特家族。五年前,老王爱德华驾崩,新王柯帝士兰开斯特继位。继位后柯帝士很快重修位于王都的温泉宫。他的奢靡生活是建立在沉重税收上的——以草药来说,五年前每月只用向税收官交十五枚铜币,到现在涨到了五十枚铜币。繁重的赋税和猖獗的奴隶贩卖终于引发了起义。起义者自称自由党。他们坚持称柯帝士不是皇室的真正继承人,因为爱德华王有一位私生子,并且依然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给亲爱的220酱,圣诞快乐!

PS我知道…这样结尾不是很好…请当做我没填过它,跪…QAQ

我错了QAQ

莱恩是自由党人。

有一天下着大雨,他百无聊赖的在我工作室里看我把头天熏染香膏的玫瑰花撤掉,换上今天的新鲜花瓣,表情特别平静:“亲爱的,其实我已经很深刻的思考过了。我知道你爱我,亲爱的其实我也爱你。我决定不向爱人隐瞒任何事情。”

他吻我:“亲爱的,你会不会因为我是自由党人而抛弃我?”

“你会被皇家骑士团处以绞刑的。”

“宝贝,那时候你要一个人坚强的生活下去。”

我不会因为失去他而活不下去。为自由党提供有毒草药,是为了还当初他把我从棺材里挖出来时欠的人情。我一直没有纹上自由党的双头鹰标记,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参加了这场争取自由的战争。

或者说,人民和皇家骑士团之间的战争。

西西莉亚,战争的结果,你早已知道了。

说到皇家骑士团就不得不谈起丹顿的军事制度。正如我之前所说,丹顿是由南方海国枫叶郡、东部平原康沃尔、西方沙漠索瑟和北方山地弗翠兰德四个公国组成,首都是温泉之都圣华沙。第一位丹顿王为了控制四大公国,设立了皇家骑士团。

传说皇家骑士团的最高指挥赛斯埃尔伯徳侯爵殿下,获得现在地位只依靠一点:对柯帝士的绝对忠诚。他曾经心平气静的将自己前主人杀死,封入棺材里,也曾经毫不留情的烧毁自由党人的城市。

第一次见面时,我执行自由党的任务,不小心上了他的马车。

第二次见面时,他烧毁了橡木城。

不错,赛斯想杀我。

当你发现,当年亲手放进棺材的前主人还活着时,该怎样修正这个错误?当然是为他再准备一口棺材。

在莱恩将我从棺材里挖出来之前,我的名字叫安德尔森兰开斯特。兰开斯特公爵是柯帝士的表亲,拥有整个艾叶堡。后来在艾叶堡之乱中,整个家族被以叛乱罪,被处以绞刑。莱恩曾经问我:“安德尔森,你知道兰开斯特公爵和女仆有一个孩子吗?”

“哦,那个孩子死在艾叶堡的j□j中了。是他自己的骑士向柯帝王叛变,亲手将小主人送进了棺材里。”

后来莱恩死了。

那时我才觉得,天空变得空空荡荡。你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却知道上帝永远听不到自己的祈祷。于是我重新捡起了自己舍弃已久的姓氏,回到柯帝士的宫廷中,继厌恶的父亲之后,成为新一任兰开斯特公爵。我始终记得当年赛斯告诉我的话,要毁灭一个政权,必须站在它的内部,像蚕吞噬桑叶一般,吞噬它的新鲜血液。

西西莉亚,刚才这些故事已经被说书人添油加醋写在羊皮纸上,在在丹顿到处贩卖。你可能读过那篇名字叫《贵族药师》的小说,里面一半都是编造的谎言,并且没有写完。我现在写信告诉你的故事,是再我回到柯帝士身边,只身进入北方森林,为他寻找安德烈王的私生子安斯艾尔王子时,发生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错了QAQ

顺着多瑙河往北走,就是自由党出没的北方森林,再往北边深山里,传说有龙族出没。皇家骑士团所得到的消息是自由党人拥立前安德烈王的私生子,柯帝士的亲弟弟为首领,隐藏在弗翠兰德森林,于是我带着一匹马和一只刚孵化的小龙一只往北走。但是孤军深入是个错误,我坐在深黑棚屋的煤油灯下,举起手:“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自由党的主张。”

对面坐着逮捕我的自由党人头目,带着银色面具,脸隐藏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不知道兰开斯特公爵大人大驾光临。”

“我曾经有过加入自由党的朋友。”

“哦?”

“叫莱恩,莱恩布莱克。已经死去了。”

“听说是被您的朋友与忠实的仆人赛斯埃尔伯德侯爵处以极刑。”银色面具颔首,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轻浮,“因此自由党内也下过裁决书,如果有幸捕获兰开斯特侯爵,我们也将处以绞刑。”

赛斯和我从来不是朋友,也未做过我的骑士,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将兰开斯特家族的秘密出卖给柯帝士,以换取现在的地位。

自由党人并没有立刻将我处以绞刑,而是扔进地牢。我的龙被关进一只铁笼子里,悬挂在地牢顶上,扑腾着翅膀。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铁门外,端着干面包和水,问:“听说公爵大人为柯帝士王训龙?”

“是的,我为柯帝士驯服巨龙战队。当然并未完全成功。”

我的制药技巧是赛斯教的。当年在艾叶堡,他教一个长期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如何握剑,如何在社交季上和女人跳舞,如何自己调配草药,治愈伤口。后来他的剑刺穿过我的胸膛,心脏旁边至今留有一个疤痕。因此被莱恩从棺材里挖出来后,他问过我能做什么,我告诉他自己是一名药剂师,可以开一家药店。

再后来这些草药知识,在和文森特一起驯服巨龙中,有巨大的帮助。

新王柯帝士想组建一支由几百匹巨龙组成的战队,日夜巡游在丹顿上空,巩固领土,甚至可以跨越海洋占领更远的岛屿。他现在的皇家龙队,不过五只由山民从群龙之巅偷回来的龙蛋孵化长大的普通龙类。

试想几百只巨龙在天空盘旋飞翔的样子,可以遮蔽日光。

白银面具的人声音懒懒散散的,低沉嘶哑:“公爵大人,我想要您给柯帝士的训龙配方。”

“如果我拒绝呢?”我问。

“您的晚饭在这里。”面具的阴影之下,他嘴角弯起来,微微一笑。

“我不饿。”我说。

“这是贵族的荣誉?您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叹了一口气,接过羽毛笔,写了一张配方递过去。他接过来,直接扔进炉火里:“希望公爵大人认真写。”

我耸耸肩,盯着他的眼睛:“配方是真的,只少了一样东西——安斯艾尔王子的心脏。要驯服成年的巨龙,需要兰开斯特王朝继承人最新鲜的血液,因此柯帝士派我来北方森林寻找安斯艾尔王子。”

银色面具看着我很久,忽然举起手。他的手像马戏团的魔术师一样,做了个花哨的姿势,从背后变出一张羊皮纸,正是我递给他的配方。面包和水被送了进来,我喂了笼子里的小龙。这只蜥蜴一样的小东西是我和莱恩在一起时,共同孵化出来的,我不想它饿死在这里。

银色面具说:“看来你真的不饿。”

他似乎思考了片刻,忽然命令人把地牢打开,冲进来。

被人抓住脖子,抵在冰凉的石壁上。

“不对,除非身体极度虚弱,否则不应该感觉不到饥饿。你在掩饰!”他放弃了之前嘲讽的尊称“您”,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脱掉衣服…你受伤了?你给自己使用了迟钝感知的安息草!”

在被捕时,因为饱受柯帝士压迫的平民对于贵族的仇恨,我受了一点折磨,因此用了安息草。以前在橡木城之乱中,我曾经大量使用过这种草药,导致现在不加倍使用没有效果。大剂量使用的后果是感知迟钝,察觉不到饥饿和疼痛。

“我们要把你运送到石楠山谷,自由党的新首都接受审判。”他解开我外衣的扣子,盯着鞭刑留下的伤痕沉默了一会儿,那里布满了蜈蚣爬过一样的红色,“你的健康和神智清醒对审判很重要。我记得,这是你第二次接受自由党的最高审判?”

“第一次在橡木城,自由党人的旧首都。”我点点头,“我是老兰开斯特公爵私生子的身份刚刚被公开。后来那座城市被柯帝士随后派来的巨龙战队烧毁了。我的朋友莱恩布莱克正是死在那场和皇家骑士团的战斗中,而我逃走了。”

像个懦夫一样。

“他为了救你,被赛斯埃尔伯德侯爵逮捕,尸体扔在了那座燃烧的城市。而第二年春天,你就回到了宫廷,成为兰开斯特公爵。你的情人要是还活着,一定心都碎了。”

“我们只是单纯床伴。”我纠正说,“他看上我的脸,我欠了他的人情。”

“情人。”银色面具说。

“床伴。”

“情人。”

我还想说什么,他转身命令人锁上地牢,并且离开时带走了我的龙。

“多情冷漠的公爵大人,您以后一定会遭到忠贞之神惩罚的。”他叹息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打我我知道这种填坑方式不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