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走不动了。”见乾白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云二长喘一口气,靠在一棵松树粗糙的树干上,不肯再走。昨日翻山越岭走了那么久,她的脚心已磨起了水泡,早上是乾白背她,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走了这许久,早已痛得恨不得将鞋子脱掉。以往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连更痛苦的她都体验过,只是那时有武功在身,再痛忍忍也就过去了,无论伤得如何重,都会很快恢复,而现在不同,现在……没有希望。唉,没有武功,人原来会变得这样娇气呵!

乾白因为心中有所挂念,见她如此,不由有些恼意,回转身也不多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前大步而行。然后云二突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打他进入这片松林之后,便再没有动用轻功,不由有些好奇,难道他不觉得现在才再来遵守规矩不嫌太晚了吗?

“你为什么不用轻功,那不是要快许多?”想到便问出了口,云二还不忘“极温柔”地勾住他脖子,看他现在不耐烦的神色,难保一会儿不会突然不高兴,然后将她随手丢掉。

乾白神色微冷,淡淡道:“黑尉在这个林子中用了散功香,我现在和你差不多。”因此现在抱着身高与他相差无几的云二步行,决不会是件轻松的事。

闻言,云二在诧异之后,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啊,现在他总算也尝到失去武功的无力感了。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我失去武功对你来说未尝见得是件好事。”冷冷地,乾白看着云二得意忘形的笑脸,深邃的眸中浮起一丝讥嘲,却并没动将她丢下的心思。

“哦——”云二拔高音调,眼中笑意不减,并没同他在此事上纠缠。目光流动,撩起他鬓边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你有白头发了呢。”他的发依然乌黑油亮如壮年人,摸起来竟是出乎意外的柔软。

乾白前行的步子一滞,将信将疑地看了云二那张漾着邪恶笑容的脸,只一瞬间便知道被她捉弄了。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心中的烦恼,而只是单纯地想将她可恶的笑容抹去。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最有效而且绝对是屡试不爽的办法——狠狠地吻住她噙着放肆笑意的红唇。

云二瞪大双眼,眸中依次掠过震惊,错愕,最后停驻在内的是懊恼,她怎么会忘记这个人的好色无耻。正当她看着乾白眼中升起得意的笑意而在心中大骂时,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

“二位真是恩爱啊!”

闻声乾白停止了对她唇舌的侵略,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眼中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云二的脸有些红,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循声看向那突然冒出来的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了松林边缘,横亘前方的是一个坐落在谷地中被农田和果树环绕的小村寨,在它后面的正是他们开始看见的那座高拔的山峰,如一道巨大的屏风将村寨与外界分隔开。而此时,在通往下面谷地的唯一山径旁的山石上,一个男子正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不错,是一个男子。一个极美丽的男子。

身上是黑族男子常穿的青色土布衣裤,赤足,散发,除了左脚踝上紧箍着一只四指宽黑色有着玉石一般光泽的圆箍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修饰。但是他很美丽。

对于一个美丽的人,若旁观的人能静下心细瞧他的五官,并一一描述出来,那么他即便再美也是有限度的。而眼前这个男子,却不属于这一类。

他美得平和,不会对人造成压迫的感觉,却能紧攫住人全部的心神,让人无法再想其他,而且不会对此心生抗拒。就像晚间的落霞、山腰的云岚、霜后的红叶一样,当你看到的时候,眼中脑中便只能是它了。

而在刹那的失神后,云二注意到他的眼睛,漆黑晶亮如天上的星子,闪耀着如深海一样无穷的智慧和神秘光芒。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红尘?

正惊艳间,乾白放下了她,淡淡两个字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黑尉。”乾白一向深信红颜祸水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因此从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起就从没有被眼前之人的容貌迷惑过。当然,乍见的惊艳还是有的,那也仅只于此了。

竟然是黑尉阿布!云二不敢置信地狠狠盯着不远处只是悠然自在坐着都会散发出令人无法忽略的魅惑气息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将黑族的巫祭司与眼前的美人联想在一起。

“久违了,乾城主。”黑尉阿布笑得温柔,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黑眸慢悠悠扫过云二,然后便落在了乾白的身上,不再挪离。

乾白拉着云二走过去,来到黑尉阿布的面前。

“我要带明明走。”他淡淡道,语气平静,却是不容妥协。

没有丝毫意外,黑尉阿布只是歪头无害地笑着,白玉般修长优美的手轻柔地摩挲着左足上的黑箍,仿似在爱抚情人一般,“你已经触犯了本族的禁忌,难道还想从此地离开?”而这个结果,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要的。

冷冷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片刻,乾白唇角突然扬起一抹放肆的笑,而后蓦地勾住云二的腰将她搂进怀中,当着黑尉阿布的面再次吻住她。只是这一次是极温柔的,大有轻怜蜜爱的意思。

云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想从他的禁锢中挣扎出来,然后再踹他一脚,但是理智却阻止了她轻举妄动。

经过多日相处,她很清楚乾白并不是一个荒唐且贪恋肉欲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有他的用意吧。只是——这种方法未免可恶了些。想到此,她的手悄然上移,攀住了他宽阔结实的肩,状似温柔地爱抚,实际上却是将他的发缠在了指间,然后用力一扯。

因为乾白是正面对着黑尉阿布,所以这些小动作落入黑尉眼中便成了情人间让人脸红心跳的爱抚。当然,这还需要乾白完美的配合,不能将一丝一毫的痛楚显露在脸上,同时还要装出极享受的样子。

“我要她。”没有用太久,黑尉阿布的声音在陷入“激情”中的两人耳中缓缓响起,不似开始的轻松,却也淡漠得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云二睁开眼睛,目光冷锐地与乾白漆黑无情的瞳眸对上,放在他肩后的手却不忘放开他的发。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用她来换那个乾明明。若真是这样,她又怎能让他得逞。

乾白离开她的唇,没有回应她目光中的质疑,只是静静等待黑尉接下来的话。打了二十多年交道,他知道黑尉不会如此轻易打发。

“一个月,如果她能够撑下来,我就让那个女人跟你走。而她,若唤醒你的女人后她还有命活着,便当附赠品允你带走。”果然,这才是黑尉条件的重点内容。

云二回头,看向依然坐着的男子,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了先时的从容,明显是受到了两人行为的影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人物难道真会如此容易受到影响吗?

一抹讽笑出现在她眼中。她不相信会是这样可笑的答案。那么唯一的解释——她望向乾白。

乾白也正好看向她,却并没有就黑尉的要求征询她的意思,更没有对她眼中透露出的猜测给予任何肯定。

“我要先见明明。”看着云二讥嘲的眼,乾白缓缓道。

事到如今,他们两人都没有路可退了。

9 红衣美人

是她吧,那个……明明?

云二看着寒冰榻上的红衫女人,笑得漫不经心,但黑眸中却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是很美丽,即使安静地躺在那里,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她如玫瑰一样张扬的娇艳和野性,而那火红的衣裙只是一项符合她风情的衬托罢了。不用等她张开眼睛,云二也知道那双美眸必然也是充盈着桀骜和不驯。

丰润的唇角边有一粒小痣。云二微微地笑,暗忖:倒是为她增添了一丝娇俏。其实若论美丽,眼前的女子逊云娘可不止一筹,只是说到风情,却各有千秋。或者她胜在更有生命的活力,而这对见惯美人的男人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云二有些明白乾白为什么会将心放在眼前这个沉睡的美人身上了。瞥了眼旁边的乾白,发现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女子身上,胸口没来由地有些发闷。

“丫头,我来接你了。”乾白在榻边半跪下,伸手握住女子的手,一向罕有情绪的黑眸中竟然闪动着炙热的情感。在这一刻,他的眼中除了红衣少女,再没有其他人。

撇唇,云二突然有些受不了洞中的寒冷,于是转身往外走,然后她看见了黑尉阿布。他倚在他们身后的山洞冰壁上,初见时的笑容消逝无踪,定定地看着乾白与沉睡的红衣少女絮絮低语,美丽的脸上有着一丝难言的悲伤和苍凉。显然没想到云二会突然回身,他惊了一下,然后冲她笑了笑,所有的情绪就像露水在阳光下一样消散,若不是云二太过熟悉那种神情,她一定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云二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此处是穿云峰的半山腰,也就是云二他们在出了黑森林后看到的那座最高的山峰。在黑尉的陪伴下,他们辛苦地攀爬了一天才抵达此处。幸亏这几日接连着放晴,不然她也许宁愿失足摔落山崖也不愿再折腾自己早已破皮出血的脚,且还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脚下打滑。

来到洞口,最先看见的是来时那条崎岖难行的小路蜿蜒向下,消失在草丛中。洞内虽然也在向外面不停释放着阵阵寒气,但阳光照耀在身上,仍是让身子暖和了起来。舒了口气,脚上的痛却突然清晰起来,甚至有些让人无法忍受。

游目四顾,最后在出口处那丛夹杂着点点青草的旧年枯草上坐下,她终于忍不住脱了鞋,触目所及,竟是惨不忍睹。

雪白的布袜在脚心及脚尖处都被血渍浸染,与皮肉粘在了一起。尝试着想要取下袜子,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倒不是因怕痛,而是因为想到还要下山,到时恐怕又要沾上,现在取下不过是多受一次罪罢了。

叹了口气,她将鞋拎起放在身边,并不急着穿上,而是任微凉的山风抚慰发烫疼痛的脚。

平静下来后,目光落往山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除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绿色莽林外,她竟然看不见人烟稍微密集的城镇。虽然知道山下就有一个村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欣慰。

花了两日辛苦穿过的黑森林在现在看来不禁显得有点那么的微不足道了。要从这里离开,她忍不住苦笑,若没有人引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对一个丧失了武功的人来说。

我来接你了。

笑过,她脑海中突然浮起乾白方才对红衣少女所说的话,修长的眉不由轻轻蹙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乾白也会爱人,但亲眼目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二十多年,相当于她的年纪了,等一个人能等这么久,若没有深厚的感情和执着维系,又有谁能做到。

没想到云娘如此,那个自有记忆以来在她心中便十恶不赦的男人竟然也是如此。只是,对于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如何能抵消他对云娘所做的一切?

她自然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可是不强求并不代表能够肆意地伤害和利用。想到此,她本来有些动摇的报复念头再次坚定下来。或许她不会想尽办法取他性命,但是却一定要让他尝到被心爱之人利用后再弃如敝屣的痛苦。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神色一凝,忙挥掉脑海中的念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也许那个男人早就知道自己对他有所图,不过还是不要太明目张胆的才好,至少那样的话起码有的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耍赖。譬如——在下山的时候。

乾白和黑尉一前一后来到她的身边,回头瞄了眼前面那位已恢复正常的脸色,然后云二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亦步亦趋始终跟着他的绝色男子,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若儿,我们下山。”乾白发现她的目光所注,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云二垂睑而笑,却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直到乾白看见她沾染着红的黑的血迹却仍穿在脚上的袜子,眼中浮起吃惊的神情时。她才慢悠悠冒出一句:“这里风景真是不错啊,不如多留几天吧。”

于是如愿被一只大手拎起抛到那已经有些熟悉的结实厚背,也如愿看见黑尉脸上掠过恼怒的红晕。她却笑得无邪无知,双手顺势搂住眼前的脖颈,还不忘懒懒地加上三个字:“我的鞋。”

黑族巫祭司住的地方与普通族民的居所一样,没有特权阶层应有的享受和待遇。因为是依山而建,地势不够平坦,所以寨中的房屋多是黑族另一建筑模式——吊脚楼。它们最基本的特点是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正屋和厢房的上部住人,厢房的下部有柱无壁,用来喂养牲畜、堆放杂物。这种特殊的建筑模式主要是为了防止野兽、虫蚁的侵害,通风防潮以及躲避瘴气。

吊脚楼一般都建在依山傍水的山麓,或群居,或独处。村寨一般都沿着山麓往上,建在山坡向阳处,一层叠一层,鳞次栉比,不拘一格,顺乎自然。依山顺势向上按等高线分台而筑、曲折而建。村寨没有中轴线,不讲究对称,但错落有致。小河或从寨中穿过,或绕寨而行。房子与房子,村寨与自然环境浑然一体,达到高度的和谐。

黑雾泽实际上就是由一个极小的黑族村落和其周边的森林组成。村民是专司巫祭的子民,与巫祭司一样,除了成为族长的人,余者终身不能踏出黑雾泽。人口不多,只有十几户人,总共不过百口人,但却系巫神的传嗣,故人人都拥有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量。在盛大的祭祀季以外的其他时间,他们与普通黑民没有任何不同,需要耕种田地,养家糊口。

黑尉独自居住在穿云峰山麓的一片竹林中,当云二等人抵达时,已是入夜。也有经过其他人家,却无人好奇观望,显然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到来。

“你的功力什么时候恢复的?”当被乾白放下后,云二才淡淡问出她自上他背后便发现的事实。

“在冰洞中。”乾白回答,然后侧过脸向黑尉道:“热水。”他和她都需要清洁一下,尤其是她的脚。

黑尉指了指屋角的水缸,笑吟吟地道:“热水没有,冷水一大缸,请自便。”语罢转身出了门。

云二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目光不由追随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竟莫名感到一丝苍凉孤寂。

乾白出乎预料地没有生气,竟然真的去亲手生火烧水,再看不见青夷山城主人的架子。或许在这个地方,真的是什么人都一样吧。

“是他帮你解的毒?”云二看着乾白挽起袖子忙碌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忙开口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

或许是见到了心中想念的人,乾白的心情显得异常的好,闻言脸上浮起微笑,“当然不是,那散功香并不是毒药,也不需要解药,只要离开它的范围,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失去效用。”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云二听毕不禁咬牙,“真是要恭喜你啊。”他的功力恢复了,那她的呢,是否要一辈子这样。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乾白笑而不语,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一心一意地生起火来。

云二郁闷地瞪着他蹲在火坑边的身影,明明该恨他恨得要死,却不知为何心中想着的却总是他深情看着乾明明的样子,淡淡的惆怅悄然缓慢地爬上心间,让她有些微的走神。

屋子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乾白添柴加火的声音。

然后,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那两个曾引导他们走进黑雾泽然后又顾自离去的黑女走了进来。这一次,她们没再做盛装打扮,只是一身简单的布衣及青色百褶裙,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没有繁多的饰物,但依然美艳无比。

同云二打了招呼,两女来到乾白身旁,与他叽叽咕咕了一会儿,便接替了他的工作。

从乾白口中,云二得知她们一个叫阿依罗,一个叫朵儿兰,算是黑尉的专职助手,是黑尉让她们来帮他俩的。

直到此时,云二方想起那黑尉竟然一直同他们说的是中原话,难怪她听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没过多久云二便明白了本来不打算理他们的黑尉为什么要派人来帮他们。因为阿依罗和朵儿兰不仅帮着烧好热水,还想伺候她入浴,在她强烈的拒绝之下,她们才无奈放弃,但却一直在门外候着。很显然,有人不想乾白为她做得更多。一推测出这个事实,她就忍不住想笑。吃她的醋,防备她,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洗浴毕,换上干净的衣物,阿依罗朵儿兰两女又帮她在脚上涂了药,为她铺好床才离开。

云二坐在竹床上,虽然觉得累,却没有睡意。脑海中总是想着那红衣的乾明明和温柔的云娘,想着黑尉与乾白的交易,想着自己在这整件事中所扮的角色,一丝不安没来由地浮上心头。

心中烦郁,她不理会脚上敷好的药是否会被弄掉,套上鞋袜,走出门去。来到用小木块平行排列而成的丝檐上,她本想吹吹风,让头脑清醒一下再回去,没想到却意外看见黑尉。

他坐在檐角,面前有一张小木桌,竟然是在对着明朗的月色独自饮醉。见到云二,他露出一个出奇友善的笑。

“云姑娘,来尝尝我们自制的果子酿吧。”

第一次见到乾白时,黑尉阿布十八岁。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当乾白抱着乾明明出现在他的吊脚楼时,他正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那时,寨子内刚刚丰收完毕,所有人都在为一年一次的祭祀季忙碌,也是如这一夜一样的明亮月色,他洗浴完后来到丝檐上等待那两个不速之客。

是的,他知道他们的到来,知道黑雾林中所有生物的存在与消亡。

世人都知泡过百虫汤后可以安全穿过黑雾林,却不知在黑雾林中除了毒物以外还有其他东西,不知在黑雾林中如果妄动内力,会有散去全部功力的危险。乾白内力深厚,故可以强行撑过黑雾林,但那个女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而且,在黑雾林之后,还有一片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的散功林,其在散功方面的作用可比黑雾林的要强多了。当然,那仅仅是散功,没有其他危险。故对此毫无所知的擅闯者即使能成功抵达黑雾泽,也会弱到可任人宰割。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来黑雾泽在外界眼中始终保持神秘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当乾白与乾明明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不过是一个仍勉强算得上清醒的普通男人和一个中了迷蛊的昏睡女人。没有什么可让人畏惧的。

只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的情景。

一身青衫的瘦高男人手中横抱着一个火红衣裙的女人出现在他的丝檐上。即使失去了内力,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与身俱来的傲气和潇洒,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狼狈和乞怜,更没有陌生人见到他时常见的惊艳和野心。站在丝檐的一头,在夜色与月光映衬下,晚风吹拂得那身青衫轻轻摆荡,让他不由想起吊脚楼周围的绿竹——坚韧孤傲。于是,在接任巫祭司后他第一次做了个让所有族人都惊讶的决定,留下他们。

然后在不久之后,他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那就是他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喜欢到甚至愿意为他放弃巫祭司的地位。但是那个男人的眼中心中却只有那个昏睡不醒的红衣少女,一个除了性别外任何方面都不堪与他相比的女子。

最终,当那个男人恢复了功力后,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废之或放之。若没有动心,他必然会冷静地作出最有利于族人的决定。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自由交还与那个骄傲的男人,同时,也正大光明地利用迷蛊的名义留下了那个唯一能牵挂住男人心的女子,只为能再次看到男人。

果子酿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的是入口后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云二与黑尉相对而坐,只手支颐,一边享受着美酒,一边欣赏着眼前月光下凤尾竹一般的美人儿,眼神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又是另一个云娘啊!二十余年,乾白你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令黑尉、云娘这般出色之人也陪着你受了如此之久的相思苦楚?

黑尉看着眼前行为举止有着男儿的刚毅果决,却又在眉梢眼角隐透出女性柔媚的云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傻瓜!”也许是有些醉意,对面的人恍惚变成了云娘正在向自己幽幽倾诉心事,云二不由低声斥责,语气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宠溺和心疼以及一丝让人心悸动的慵懒。

黑尉一怔,白皙若玉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在月光下竟然娇艳不可方物。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如此?”低沉地,云二用对云娘说话的口吻缓缓质问黑尉。在她心中,乾白不过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黑道枭雄,值得敬佩却不值得将心交予。可是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仿佛飞蛾扑火一样,明知结局,却依然执迷不悔。他如此,云娘如此,或许连雅儿也是如此。

黑尉苦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向月光笼罩着的竹林,没有回答。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而且还爱得如此无力。

水银一般的月光勾勒出他略带忧郁的脸部侧面轮廓,原本的绝艳被轻轻笼上了一层柔和,让始终注视着他的云二呼吸顿止。

甩了甩头,云二为自己看一个男人看到失神而自觉好笑。男人美成这样真是一种罪过。她暗忖,但不由想起吉凶莫测的宇主子,心中升起一丝焦虑。只是她现在自身难保,一切唯有等待有命从此地出去以后再考虑吧。

之所以会想起宇主,实应他也如同黑尉一样有着世间罕见的绝世姿容,差别的是宇主的美冰冷而没有人气,高贵而没有世俗的浮华,仿如没有七情六欲的天人,与黑尉恰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酒真好喝。”叹了口气,她撇开一切烦恼,笑对手中琼浆。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夜很深了,四野俱寂,若不是天上的半轮明月,也许这黑雾泽会变得深黑沉冷如鬼域吧。

半醺的云二脸上有着酒意的红晕,一边嘲笑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一边慢悠悠晃回二楼的房间。推开竹门,她脑子有些钝地站了一下,只因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等我?”她微笑,看见他心情竟然有些好,很奇怪的感觉。要知道自遇见云娘后的这十多年,她对他可一直是以讨厌为基础感情,并辅以其他负面情绪的,自然不要说见到他会有好心情了。难道是与那个有些可爱的巫祭司聊得太久,中了他的毒了?还是醉酒的后遗?

“不要喜欢上黑尉!”冷冷地,乾白道,语气中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不悦。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吧。”云二扬眉,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也管起别人的事来了。她可不认为他会对乾明明以外的人怀有好心。也许……嗯……也许他害怕如果自己喜欢上黑尉后,会对他的事不利吧。想到这,她可不乐意了。

不耐地挥了挥手,云二有些步态不稳地走向竹榻,“我要休息了,你请便。”没想到那果子酿酸甜可口,后劲却不小。

乾白冷冷看着她的脸因醉意的绯红而流露出罕见的女儿娇艳,不由想起她和黑尉在月光下对饮闲聊的情景,一个绝色的男儿,一个不羁的女子,时而轻言絮语相谈甚欢,时而安静望月各有所思,那场面竟然出奇的美丽和谐。想至此,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收紧成拳。相处这么久,他却不知道她的眼神也会有那么温柔的时候,而且是在一个初识的男人前面。

只是那与他又有什么相关,就如她所说的,那是她的事,与他何干?一丝冷酷的笑浮上唇角,他决定不再理会她是否会被黑尉的纯真深情蒙骗,那是她的事,与他无干。

只是,当他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已躺上榻星眸半闭的女人,那毫无防备的娇憨之态让他不由低咒一声,刚打定的主意在瞬间被抛弃。终还是抵抗不住心中那自看见云二和黑尉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喝酒时便出现的奇异难受,他缓缓走到竹榻边。

“若儿。”他轻唤,手抚上云二绯红的脸。

云二并没有睡着,发烫的脸感觉到他手腹间的温凉,觉得很舒服,不想睁眼,也懒得叫他拿开,只淡淡嗯了声算是回答。其时已经累极了,睡意正在上涌。

“答应我,不要太相信黑尉。”乾白叮嘱,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多事。他不是一向都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吗?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不想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子糊里糊涂撞进黑尉的陷阱?

云二没有回答,仿佛睡着了。等了半晌,乾白不由叹了口气,为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去。

“你是否曾打算让我引诱黑尉?”突兀地,云二的声音阻止了他离去的步子。原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有些酒意而已。

乾白站住,回过头,云二的眼睛仍然闭着,仿佛什么也没问一样。

“不错。”他并没有犹豫,这是他最初的打算,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黑尉喜欢男人,但这种喜好无论在哪里都是不被允许的。而你是一个女人,却又拥有男子的英气和潇洒,也许会打动他。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黑尉可能就不再有为了你而留下乾明明的理由了,而且我还可劝说他帮你救醒她,是不是?”云二接下了他的话,同时睁开了眼睛,其中没有一丝不甘或愤怒的情绪。

“不错。”乾白坦然承认。

云二微笑,“那么现在还需要吗?我很乐意按计划行事。”这是他们早就达下的协定,她没理由毁约,那可是毁掉她的自由啊。

乾白呼吸一滞,开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突然再次变得强烈起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硬是忍了片刻,他才让自己勉强恢复平静。

“不必了。”察觉到自己的失常,他的语气和态度蓦然变得冰冷无比。说罢,不再呆下去,在云二再次发问前急急离开了她的房间。

云二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奇异的波动,却无法猜测出是因为什么,本已困极,也就懒得多想,转过身准备去会周公。

乾白来到丝檐上,夜风迎面吹来,让他神志一清,不再为自己方才的奇怪反应所困绕,心思自然而然便转到了乾明明身上。

自她中了迷蛊之后,为了阻断她机体在昏迷中自然地老化,他不得已答应黑尉将她留在冰洞中的要求,同时不停地寻找着可以随他进入黑雾泽,并能作为介体助黑尉为她去除迷蛊的女子。

他找了整整二十一年,所选择的女子多是连泡百虫汤那一关也无法通过,而极少能坚持下来的那几个,在进入黑雾林后便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香消玉殒。云二是他第一个成功带进来的女子,他不希望再出什么差错。所以——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希望在丫头醒来之前再别生枝节。

想到此,他缓缓舒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屋休息。而就在他侧身之际,却对上了丝檐另一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黑眸。

黑尉!乾白心中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