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二心中一动,想起云娘,眼前的女子和云娘还是旧识呢,“在下云若。”为什么云娘一直不肯和自己谈及这乾明明呢?连伤她最深的乾白的事她都钜细无遗地一一告知,为何会将这乾明明独独深藏起来,不去碰触?

“云若……咦?”乾明明乍听此名,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是很愉快的东西,而后一脸恍然。

“怎么了,丫头?”乾白莞尔,问。

云二不禁有些紧张,难道这名字也有什么来历吗?不然单是姓,恐怕不会让人联想起过多的东西。

睨了云二千娇百媚的一眼,乾明明掩唇轻笑,“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竟然和云姬的孩子同名。不知云公子是否认识云姬?”

乾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云二,“你是云姬的孩子?”

云二也有些惊讶,她并没听云娘说过她有过一个孩子,“云娘是在下的恩师。”她不打算否认自己和云娘的关系,也许错过这次机会,她将永远也不会得知那些云娘不愿告诉她的事了。

乾白闻言,蓦地松开她的手,微显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了什么严重之极的打击一般,刹那间竟有苍老之态。

云二皱眉,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悔恨和痛苦,微感奇怪,难道他也曾为错待云娘而后悔?只是尚未问出口,他已转身像是要逃离什么脏东西似的撇下两女急急往前先走。

乾明明显然知道乾白为何会有此反应,看向云二的眼神有些奇怪,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紧追乾白而去。

云二一头雾水,被两人古怪的反应弄得心中有些不安,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乾明明的手臂,“乾姑娘是不是有事还没告诉在下?”

乾明明也不挣扎,脸上浮起神秘的笑,“你不会喜欢听到事实?”

“喜不喜欢那由我来决定,你只需要告诉我就行了。”云二也付以淡淡的微笑,语气和缓却坚定,不容拒绝。

乾明明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但很快清醒过来,冷冷一笑,“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和三郎有过合体交欢?如果没有,告诉你那也没什么。”以她对乾白的了解,这个问题纯属多余,不过是刻意想加强眼前的人被即将获知的事实打击的程度罢了。

云二俊美的脸庞微红,黑眸微眯,却没否认,“为什么?”问出口的同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

“三郎是云姬孩子的父亲。”乾明明脸上的怜悯显而易见,她也没打算掩饰,只是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甩手而去,独留下云二怔怔地站在原地。不会有人知道,乾明明的心中还留着另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那又如何?云二不解地捻了捻自己的耳坠,有那么一刻还想不明白,不过很快便恍然大悟,脸上不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只因,她是云若,但不是云娘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是乾白的孩子。

林中青雾弥漫,比上次要浓许多,隐隐呈墨黑之色,即使以乾白的功力,也无法再看清楚周遭的情况。怕迷失在林中,又或误陷入沼泽,三人唯有就地休息,等待次日太阳出来雾散后再继续行进。

一坐下,乾明明便毫不客气地偎依入乾白怀中呼呼大睡起来。云二摸索着在离他们较远的一棵树下的裸露树根上坐下,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乾白自不久前“确定”了云二的身份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幽幽叹了口气,云二想起云娘忧伤的样子,原来她的郁积成疾不只是为了眼前这个没良心的男人,还为了那个真正的云若。为什么她从不告诉自己呢?云娘,云娘……究竟在你的心中还藏了多少痛苦的秘密呢?

听到那声细微的叹息,乾白不由紧绷了身体,酸胀的疼痛与无法向人倾诉的懊悔如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一向冷硬如铁的心。他竟然、竟然……

乾白行事一向洒脱不羁,随性而为,不受礼教束缚,因此所做之事常被所谓的正道人士诟病,然而对于父女乱伦却并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中。即使那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也无法说服他原谅自己。

这一生中他的双手染满鲜血,也让不少女人为他伤心流泪郁郁而终,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也从未后悔过。现在报应来了,报应啊!

痛苦地捂住脸,他眼前却浮起云二挂着懒洋洋笑容的俊逸脸庞以及偶尔的恼怒和娇憨,更无法不去想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一阵翻搅,他为自己曾对她所做过的一切而感到恶心,如果不是极力压制,恐怕已当场吐了出来。

若儿是他的孩子……他从来不允许女人为他诞下子嗣,除了那次发生在云姬身上的意外,没想到竟长这么大了。

当因想到自己也有血脉传呈而刚升起些微喜悦时,现实的残酷顿时将他打进最深黑无光的地狱。他亲手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他的若儿以后该怎么办?

黑暗中,他的手缓缓抬起,送往自己的天灵盖。假若、假若他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了?他的若儿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突然,一股冰寒的杀意蓦地从怀中传来。

他的手停住,强压住自卫的自然反应,然后感到小腹一阵刺痛。没有反抗,他等着那把匕首插得更深。然而,怀中人却在得手的那一瞬间从他怀中弹离,立在了他可以反击的范围之外。

是害怕他死前的反噬吧。真傻!他苦笑。除了匕首刺入的时候有些微疼痛,现在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可惜,这点伤根本要不了他的命。

他没有反应,乾明明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本来已有些迷迷糊糊的云二一惊,醒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忙屏住呼吸。

“三郎?”浓密的黑雾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住,没有办法用眼睛确定乾白的生死,乾明明只有开口试探。

乾白咧嘴而笑,怀疑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蠢女人。难道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依然可以在死前将她毙掉,竟然还敢开口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丫头?咳……”但是,他还是决定好心地鼓励她,于是不加压抑地喘咳了两声,才缓缓地问那已无关紧要的问题,“乾某有何处对不起你?”他这一生真是可笑,被他无情伤过的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而真正用心对待的人却反倒要置他于死地。想到此,他不由狂笑起来,黑雾林亘古以来便保持的安静被他几近疯狂的笑声打破,连黑色的雾气似乎也受到震动悄然无声地流动起来。

云二心中一震,难道乾明明下手了吗?

“没有,三郎……没有对不起明明。”被他的笑声吓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乾明明定了定神才回答,声音微微颤抖,“只是……我不想再躺回冰洞。”她受够了没有止境的黑暗和虚无,一想到还要回去,她就浑身发抖。她宁愿死,也不愿再昏睡一辈子。

“是吗?呵呵……”乾白没有再问下去,也没告诉她根本不会再躺回去了。没有必要,是不是?“那你恐怕还要再补一刀啊。”他一边笑一边道。

云二浑身出了一阵冷汗,真的下手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兴奋以及喜悦,只是觉得手心一直在冒汗。

不错,她决不能前功尽弃。乾明明一咬牙,无声无息掠上,匕首再次向乾白刺去。她说过她宁可冒着死在他手下的危险,也不愿再去尝试迷蛊发作的滋味。

知道她来了,乾白脸上露出微笑,仿佛自言自语地轻轻说了一句:“若儿,要好好活着啊……”

云二浑身剧震,想也没想,便向他扑了过去。

“住手,你体内的迷蛊早已解了!”

云二急喝道,想要阻止乾明明,同时在乾明明闻言一顿之际,先一步扑到乾白身边。虽然看不见,听声辨位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胡说!”乾明明冷笑,却停了下来,“黑尉亲口告诉我……”

云二已经摸到了乾白,他坐在那里,并没有移动,但胸口的起伏告诉她他还活着。他伤到哪里了?她有些心急,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

“那是我请他那样说的,我……我想为云娘报仇。”打断乾明明的话,云二简单地解释道,“但是现在、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哭的冲动。

她的手从那温暖结实的胸膛滑下,在经过腹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手柄,顺着那手柄往下,她不由倒抽了口冷气。然后下一刻,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熟悉的大手覆住。

乾明明静默下来,就在云二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悲凉、痛苦和无尽的后悔以及更强烈的杀意。

“迟了,哈哈……一切都迟了。”她喃喃道,同时悄然向乾白靠近。历来背叛乾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一次既然她走错了一步,就必须继续错下去,否则她的下场定然比死还可怕。

云二心中大寒,虽然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她知道乾明明已经过来,一股凌厉的杀气正从她身后直袭而来。她眉一皱,还未有所行动,原本握住自己的大手蓦然将她往旁边一推,一股深厚无比的力道托着她远远落到了杀气能波及的范围之外,稳稳地落在地上,除了间中被灌木的枝丫扫过,竟未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她刚站稳的当儿,一声闷哼从乾白处传来,让她心口莫名地一紧。

“走吧,丫头。”叹了口气,乾白缓缓道,声音中了无生气。

“三郎……对不起。”乾明明一边倒退,一边无意识地低喃着。这时她才知道乾白有意让自己得手,否则以他的能力,即使处在心烦意乱的当儿,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伤他两次。想起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专宠爱护以及这些年他为让自己清醒所做的一切,强大的愧疚如洪水一样突然涌上,仿佛要将她淹没,强烈的窒息感迫得她不得不用力地大口喘息着。

“……我不想,可是……我更不想再睡下去……”她摇着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没心思去弄清楚她话中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突然,她蓦然掉过头,发了疯般在黑雾中跌跌撞撞地逃离这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从此,她隐隐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乾白这样对她。

一把匕首加乾明明全力的一掌,即使是铁铸的人也会经受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确定乾明明真正地离开了,而云二暂时都不会有事,乾白放下心中的大石,顿时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一样的疼痛,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若儿……”在心思恍惚之际,他终是忍不住唤出了那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儿的名字。乾明明究竟对她说了多少?她是否都知道了?她还年轻,他……要如何才能不让他所犯的错误将她的一生毁掉?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逐渐向他接近。即使口中充溢着血腥的味道,他依然闻到了云二身上独特的馨香,胸口不由一阵紧缩。若她知道了真相……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话,是不是会恨他?想到这,他竟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以前,他不是不知道她恨着他,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可是他并没放在心上过。但是现在、现在……

他感到她摸索着在他身边蹲下,小手伸出在空中胡乱寻找了一会儿,然后便触到了他的脸。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低沉冷静,让他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平静下来。

忘记她看不见,他想露出没事的笑,却不防胸口一闷,喉中腥甜,猛地咳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下,他便硬生生将后面的强行压制住,但却止不住那一下从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

感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脸上,云二用手抹了下,那黏腻的感觉以及鼻中闻到的味道让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抿紧唇,黑暗中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若儿。”乾白抬起开始有些虚软的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心中鼓动着无法对人言说的温柔和痛苦。但当他开口,声音却仍旧是一贯的淡漠和疏离。“你等天亮再离开。你不识路,不要自己瞎闯,回去找黑尉,让他派人送……”他想装着像没事人一样说话,却不想说到最后,却终于还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停了下来。

听到他努力压抑后缓慢的喘息声,云二咬牙而笑,“你要死便死,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想到他任着乾明明对他下杀手而不还击,她就一肚子的火,但却并没有甩开他握着自己变得渐渐无力的手。

乾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意,却已没精力也无心解释,只是抓紧时间想将一些紧要的事交待了,“你……我并没有废去你的武功,我只是……只是将它禁制……起来,你……出去……出去后,找人……找剑厚……”之前他想过为她解除禁制,却因为她身体连着两次受蛊,尚存有残留的蛊毒,若恢复功力只会让蛊毒的伤害成倍增加,所以依着黑尉的意思要半年后才能做这件事。只是他已活不到那时候,唯有让她去找懂武却又医术高明的人来助她解禁。

“闭嘴。”没有让他说完,云二冷喝道,她讨厌他像是交待遗言的语气,“你干的好事得由你自己来解决,凭什么叫我去找别人!”尽管她口中的这个别人算是她的“姐夫”。

没想到她会有此反应,乾白果然如她所愿地安静了下来。下一刻,云二已抓住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用力将他撑了起来。

“你敢死在我身上试试!”冰冷低沉的威胁语气在黑沉沉的雾气以及枯枝落叶的碎裂声中响起,隐含着难以察觉的恐惧和急躁。

漆黑如墨的雾气在一阵凌乱的浮动后又凝聚在一起,仿佛盘古开天辟地前的那团混沌。黑雾林又恢复了那亘古以来便保持着的安静和神秘,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3 患难

她一定是疯了!

云二恨恨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出气多入气少的乾白,心中第九十九次诅咒自己。身体像要四分五裂一样撕扯着痛,手上、背上、还有腿上仿佛被刮掉了一层皮般火辣辣的烧灼感一再提醒着她,她还活得好好的,还得倒霉地被可恨的老天折腾。

可恶!自遇上他后她这是第二次从山坡上狼狈地滚落,这次却更加倒霉,连减轻冲力的水流也没有,两个人的重量全被她一力承担了。怕他的伤势加重,在感觉到踩空的那一瞬间,她连思索也来不及,便抱紧了他,尽力以自己的身体迎向地面。现在可好!看来两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她一定是疯了,竟然会为了救这个她恨了十多年的人赔上自己的命!

不甘地想将还压在身上的人推开,她却发现手臂稍一用力便引来一阵剧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该死,不会是断了吧?

“老头,想死就滚远点,不要拉我陪葬!”愤恨地,她低吼身上死人一样的乾白。怎么自摔下来后就没有一点动静,不会真死了吧?她心中生起一丝不安。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乾白竟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云二近在咫尺燃烧着怒火和痛楚的脸,怔忡了半晌才回过神,而后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挪开,仰躺在了一边。

身上一轻,云二顿时感觉到大量的新鲜空气涌进肺中,窒闷感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身上的疼痛却更加清晰起来。这时她才想起打量四周的环境。

天早就亮了,这里似乎不像是在黑雾林之中。拖着他在黑暗中瞎闯了一夜,竟然没陷到沼泽中去,反而走出了那鬼林子,虽然出来的方式不是那么让人喜欢。

摔下来的那一面是一片很高的陡坡,长满了草刺和荆棘丛,却没什么树,现在想再爬上去是不太可能。她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幸运了,从那种地方滚下来还能活着,也算是奇迹吧。

当她将目光移往其他几面时,顿时否认了自认为幸运的想法。

真是空旷无际啊!她苦笑着叹气,有些明白黑雾林为什么有进无出的说法了。

他们躺的地方是长满青草的平地,如果青草一直延伸下去也没什么。可是幸运之神始终不大愿意眷顾她,因为她眼中这片绿地在不远处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绵延成线的山峦以及澄澈的天空。如果没有意外,她想他们是被挂在了半空中。

“这次死定了。”她嘀咕着,强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

手真的断了。捧住右手手臂,她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俯首看向旁边的乾白,只见他脸如金纸,呼吸微弱,但双眼却大睁着,木然地看着天空。幸好昨夜她将他腹部的匕首拔了出来,又上了药包扎妥当,不然让他带着匕首从上面滚下来,恐怕还不到地,匕首已要了他的命。

知道他内力深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云二暂时放下一颗心。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管他的死活啊。她又想起了这个讨厌的问题。明明是她设下计想要他的命又或者让他生不如死,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没想到破坏计划的竟然是她自己,更可恨的是连自己也一起搭了进来。她究竟在发什么疯?

一想到此,她就一肚子火,却又觉得有些滑稽。勉强伸出脚踢了踢躺着一动不动的乾白,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喂,你看这里风景还不错,又没有野兽出没,死在这里也应该不算是件坏事吧,而且还有人做伴。虽然我委屈点……唉,怎么说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得强……”她想,她或许并不是真如心中一直认为的那样恨他、讨厌他,不然怎么会伸手相救。

也许将她的话听进了耳中,乾白的眼珠动了一下,然后将她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他怎能让她和他一起死?

“若儿……”他开口,声音嘶哑虚弱,尽管如此,云二显然还是听见了,因为他清楚地捕捉到她脸上浮起的喜色。怎么,她不恨他?

“还以为你死透了呢,一直都不出声。”云二俯向他,长眸弯了起来,笑嘻嘻地道。现在抱怨什么都没用了,她是个想得开的人,也不为难自己。

乾白看着她动人的笑脸,心中一悸,慌忙别开眼。暗骂自己禽兽不如,竟然在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之后,还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你渴不渴,这里还有猴桃。”云二不由又是感谢着黑尉的用心,又是庆幸着昨夜走的时候一直带着这个包袱,不然现在他们两人恐怕只能躺着老老实实等死了。

没有等乾白回答,她已用尚能动的那只手从包袱中掏出了两个猴桃。用牙将皮啃了,然后将青绿色的果肉递到乾白嘴边,“你将就点,我只有一只手能用。”

乾白苍白的脸突然掠过一抹赤红,想要拒绝这将他本就矛盾不堪的心搅得更乱的举动,却又无法忽略她眼中的关心,最终还是张口就着她的手将果子吃了下去,只因不愿她再为自己而生气。看她又要开始啃另一个,他忙摇了摇头,缓缓道:“你看看……你的包中有没有疗伤的药丸。”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确定她能够逃出生天之前还不能。

见他眼中不再是一意求死的暗沉,云二脸上的笑突然灿烂起来。

看着服过药后,闭目调息的乾白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云二不由摇头叹息。功力达到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就是不一样,如果不是一意求死,别人要取他的命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不仅白白放过了这个难得的可以报复他的机会,还苦命地在这里带伤伺候他,她这是为哪桩啊?

一想到自己还没接上的手,那因照顾乾白而被忽略的断骨裂痛立刻清晰起来,她低吟一声,又是冷汗满额。

该死的黑尉,他不是知道黑雾林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吗,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他来救人?难道是她这个媒蛊还没发挥作用就被抛弃了?细想起来,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黑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知道他表面上看去温和无害甚至是多情的,但办正事时却不带一丝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无情。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摸不清楚他真正的性子。也许他就如这黑雾泽一样,既拥有穿云峰让人心醉的美丽和单纯,也拥有黑雾林令人胆寒的黑暗和可怕吧。

甩了甩头,她怎么竟想一些对现在的处境毫无帮助的事情。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她自己来吧。

想着,云二伸出左手开始试探着按压右手小臂变形肿胀的地方,一下子便摸到了那尖锐的断端。虽然没有戳破皮肉,却也够她受的了。

皱眉,云二思索着要怎样才能靠自己将它复位。不然,再过两天,怕更有的她苦头吃了。

片刻后,她吃力地站起身,捧着断手四周巡视了一番,最后在一块半悬在空中的巨石边找到一棵歪脖子小树。蹲下身,她从靴子中抽出昨夜还插在乾白身上的那把匕首,打量了那株树半晌,才探出身动手砍下一根又直又粗的枝条,又将上面的叶子细细削去。

等她拿着光溜溜的硬枝回来时,乾白已调息完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奇怪的光芒,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看什么,没见过啊。”云二撇唇咕哝,却无意和他说话,坐回先时的位置,将树枝截成两段,又将一件里衣割成长长的布条。

直到看见她冷汗涔涔地将手腕夹在双膝之间,乾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做什么?”

有眼睛不会看?白了他一眼,云二懒得理会,咬紧牙关,上身开始缓缓向后牵拉,右手则握住断处尝试着对齐。

痛!云二脸色惨白,冷汗如水般从额角淌下,右手虽然仍用力紧抓断手坚持着,眼前却已有些发黑。现在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松手,不能前功尽弃。但要真正对齐断端,并将之固定起来,却似乎是没那个力气了。

一声叹息在她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下一刻,她的断臂被握住,一股柔和的力量接替了她的蛮劲,她心中莫名地感到安稳和信任,浑身因而一松,差点瘫倒。

乾白本来就重伤在身,支撑着给她将手骨接好后,便有些吃不消了,喘息着又躺了回去。云二经过那一番剧痛,稍歇后反而精神起来,开始想着从这里离开的方法。难道非要等到乾白伤愈?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乾白身上。发现他原本刚毅自信的神情竟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看不懂的苍凉和茫然。这不禁让她想起昨夜的种种蹊跷,以他的能力怎会那么容易便被那个女人得手?以他的无情又怎会毫发无伤地放背叛他的人离去?或者是因为被最爱的人背叛,让他深受打击,以至于不想活了。他是这样的人吗?

摇了摇头,云二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就算是在感情上亦应该如此。唉,那是他的事,她想那么多做什么啊。这次既然救了他,难道她下次还会再费神设计害他吗?她可不会那么无聊。

“喂,老头,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清了清喉咙,云二难得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已没有了必要,她便再不如以往那样假惺惺的有礼,而是毫不客气地将一直以来心中对他的称呼明朗化。尽管事实上,他看上去和老字一点也沾不上关系。

乾白看向她,羞愧、懊悔、痛苦等等复杂矛盾的情绪在眼中交替出现,最终留下的却是一片荒凉。

被他看得背脊直冒寒气,云二心底打了个哆嗦,脸上却又挂起以往那懒洋洋的笑,缓缓道:“不要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云娘的孩子……那自然也不会是你的种。所以……请你以后不必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我会受不了。”实在是,被误会成乱伦,那种感觉真的是非常不好啊。

乾白先是没有任何反应,而后突然一震,眼中射出亮光,但很快便消逝无影,“你怎么知道?”他不敢抱希望地喃语,也许云娘从来没告诉过她身世也不一定。毕竟,那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回忆。

云二修眉一挑,以不甚认真的口吻回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我亲老爹是山贼头头,我从小就生活在一帮男人堆里,然后山寨被挑了,全寨人被活埋……我一个人逃了出去,后来才遇见云娘……算了,信不信随你。”她越解释越心烦,想起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让她心情大坏,倏地缄口不再言语。

乾白怔然看着她脸上不耐掩饰下的疼痛与悲伤,从她的话中确定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后,说不上心中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的失落。总之,也不会是开心。似乎这样一来,两人就真的没有任何牵系了。

自从知道是虚惊一场后,乾白就恢复了往日的豪气,伤势痊愈的速度快得简直让人惊讶。乾明明的背叛似乎并没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这让云二郁闷不已。而最要命的是乾白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大一样了,没了淡漠,却多了温和以及一点她说不清楚的东西,有些让她受宠若惊兼无法消受。

运气好的是这几日都未下雨,不然在这避无可避的地方,必然是另一场让人头痛的劫难。

到第三日,乾白已可带着云二从半山崖上下去。下面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却不属黑雾林的范围,虽然也有野兽毒蛇,但与黑雾林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当脚踩到实地的那刻,云二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手依然吊着,虽然包袱中的食物已告罄,但总胜于吊在半空中什么也没有。

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笑靥,乾白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眼。在经过那样强烈的感情冲击后,被告知一切只是误会,这让一向以己身利益为重,心冷硬如铁石的他来说竟然有些无法适从。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让她痛苦一生。真的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这个原因?那么现在知道不是,以他以往的性子是不是该回报她了,毕竟乾明明背叛自己是由她一手谋划的。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最想做的却只是摸摸她脸上的笑,而其他的他一点也没兴趣去多想?

察觉到乾白的注视,云二不假思索便扬眼看向他,没想到竟捕捉到他眼中的炙热,猝不及防下心跳蓦然失序。在脸发烫之前,她有些慌乱地狠瞪过去,恼道:“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不要这样看我。”这几日总是这样,他若真那么想要孩子,干吗不找人生去?

乾白看到她脸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心中一悸,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伸了出去,覆上她的脸。

云二惊讶地瞪大眼,感觉到他粗糙温热的掌心摩挲着自己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迟钝的样子,乾白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已经说过了,而我也记住了。”俯首在她耳边,他柔声呢语,温润的气息扑在云二的耳内,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掠过一阵战栗,顿时回过神来。

“死性不改。”后退一步避开他的亲热举动,云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然后率先往前方走去,但耳根却已红透。

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乾白不由翘高了唇角,紧紧相随。

太阳当空,炙热的温度被高大的树冠隔离开,林下阴凉幽森。唯有夏日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和鸟叫声此起彼伏,为空寂的山林更添寂寞。

“从这里一直往北走,用不了两天就会有人家。”乾白道,只手若有若无地护着云二的右手,以防不小心被树枝或灌木碰到。

“你怎么会知道?”斜睨了他一眼,云二皱眉问。两天,这两天吃什么?

乾白微笑,挡开一根横伸在前方的刺条,淡淡道:“我和乾明明第一次闯黑雾泽时便到过此处。”对于此事,他似乎不大愿意多说。

注意到他对乾明明的称呼有所改变,忍了几天,云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恼?”还是说别有打算?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乾白怔了下,反射性地应道:“恼什么?”话出口,顿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前面树丛间开始出现嶙峋起伏的石头,云二微微疑惑,究竟是在山上,还是在哪里啊?想着已找了块较平滑的石头坐下。

“我存心害你,你的女人背叛你,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她既然做了,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而且直到现在她都没后悔过。至于中途阻止,那纯属身体自主反应,谁叫她突然不想要他死了。

乾白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右脸的擦痕上,为了保护他,在从山上失足滚下时,她始终用自己的身子紧护着他,以至于身上多处受伤,连手骨也折了。他早已发现她背后的衣服多处浸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更不肯换掉。她只说没水,换了也白换。他却清楚恐怕是衣服和着血沾在了伤口处,撕扯不下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