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徐离看着不情不愿的妻子,心下不悦,“安阳是徐家的根基,有徐家的祖业,我们当然要回去。”又道:“你做了徐家的儿媳,也是一样。”

薛氏笑不大起来了,小声嘟哝,“安阳那种小地方…”

徐离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当场发作,朝母亲欠身,“我先回去了。”又道:“娘和二嫂、二妹妹,都回去准备一下。”

徐夫人招呼二儿媳和小女儿,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剩下薛氏孤零零的站在大厅里。

还是薛妈妈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奶奶…,三爷都走了。”

薛氏脸上挂不住,一甩袖,愤愤然的出门。

一路上,不停的小声嘀咕,“我才不想去安阳呢!又小又破…,有什么好的?真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其实更多的,是对陌生地方的担心和不安,以及远离父母失去庇佑,让她心生抗拒,本能的不愿意离开故土。

薛妈妈也不想过去安阳。

但是却明白,只怕自家小姐不得不过去。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徐离又不是入赘,当然不能在薛家呆一辈子,自家小姐嫁了人,便只能跟着夫家一起走了。

不然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安阳,还叫什么夫妻?

87归途(上)

薛氏却是满心委屈,她不想去安阳,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去,本来要是丈夫口气和软一点,哄一哄,自己或许还能委屈一下。

他居然…,叫自己一个人留在大厅里?!

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从前丈夫对自己一直千依百顺,小意儿体贴,怎么一转眼…,是因为打回安阳翅膀硬了?还是顾氏又偷偷告了状,他忍着没发作?不管怎么说,丈夫都是在故意让自己没脸。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她一进屋,就看见紫韵在指挥丫头收拾东西。

赶紧上前抓了东西,摔在地上,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我让你乱动东西了吗?搬什么搬…?弄的乱七八糟的!”

紫韵委屈道:“是三爷让我收拾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一般,…自己一会儿不在,这狐媚子就又勾搭上了?薛氏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过去,“你还犟嘴?!”

紫韵捂了脸,不敢吭声儿。

其他的丫头婆子门一样停了手,个个低下头。

“你这是做什么?”徐离走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我让紫韵收拾的,你打作她甚?”

薛氏气道:“你心疼了?”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徐离的眼睛里快要迸出刀子来。

眼下徐家马上就要走了,薛延平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此时此刻站在薛家的地盘,再和薛氏吵架,…当然不是明智之举。

天下人都知道薛家于徐家有恩,却不只薛氏无状,只能她不愿意走,自己却不能主动弃了她。而且妻子如果能够跟着一起走,徐家离去会顺利很多,以后和薛延平打交道,事情亦会相对的顺利不少。

即便她最后走不成,至少能让薛延平觉得赢到了一点点。

徐离心思转得飞快,有了对策,“要是你现在不想去安阳,那就先在济南呆着,等开春暖和了,我再来接你。”看了紫韵一眼,“紫韵我先带过去。”

如他所料,薛氏果然急得跳脚,指道:“你把我扔下?…带她走?!”

徐离便道:“那你跟我走,把紫韵留在济南如何?”还补了一句,“我身边总不能没个服侍的人吧。”

薛氏怔了怔…,很快慌了。

要知道,丈夫屋里现在是没有通房丫头,以前却是有的,不过是在娶自己之前都打发了。

他一个成了亲的男子,怎么可能守住空房?

再说了,婆婆肯定不会答应。

自己要是不跟着过去,就算没有紫韵,也有红韵、绿韵,没个主母在跟前,不知道要添多少莺莺燕燕呢。

薛妈妈见状,便知道自家小姐被姑爷掐住了七寸。

徐离缓和了口气,叫了一声,“萦萦。”忍住满心的厌恶和火气,牵了她的手,“安阳和济南差不多的,你听我的话,先过去…,要是住不习惯咱们再回来。”

薛氏好似扎了破的气球,漏了气。

心里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让丈夫单独走,被握住的手,也就没有再抽出来。半晌过去,方才委委屈屈应道:“那…”认真的看着丈夫,“你答应好的,我去安阳住不惯的话,你就要跟我回来。”

徐离微笑道:“好。”

薛妈妈在心里叹气,徐家羽翼已丰,怎会甘心再屈居他人之下?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徐家去势不可挡,而小姐…,除非不跟丈夫过了,就只能跟去安阳。

这段姻缘,将来真的不知道会如何。

去…,前路难测。

不去…,夫妻分离。

自家小姐是连起薛家和徐家的那条线,从前两家方向一致的时候,她把两家紧紧缠在一起,现在薛家、徐家各奔各的前程,各往各的方向使力。

可别把小姐这条线给扯断了。

薛延平不希望徐家离去,说辞尽然和薛氏差不多,皱眉道:“既然你兄长已经在安阳,有人看管,我看你也不用急着回去,回头咱们再往南面打一打。”

自己儿子年幼,这两年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配合有素,帮自己打下不少州郡,薛家的地盘一日一日扩大,…实在舍不得这个能干的女婿。

徐离却道:“安阳只是刚刚打下来,局势未定,而且萧苍丢了安阳,肯定恼怒,只要他在北面一腾出空,必定会发兵过来攻打。”微微蹙眉,“我二哥腿上有伤,一个人实在是独木难支。”

薛延平沉着一张脸。

“再说了。”徐离又道:“如果安阳再次被萧苍占领,局势必定大乱,也会影响到岳父你南下的步伐。我这次回去,一定会和兄长牢牢的守住安阳,让岳父安心,好早日一定南面大局。”

今时今日的徐家,手下兵马比当初多了五倍不止,说什么怕安阳再次被萧苍占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不过是托辞罢了。

这个女婿是留不住了。

薛延平心里清楚的很,…女婿去意已决、心思坚定,只怕就算自己说破了嘴皮,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除非亲手将女婿扑杀!

徐离有如一柄利剑,最后到底会折了剑,还是伤了自己,且是两说…,但是一旦动手,两家必定马上翻脸!

而且徐氏兄弟聪明,大大方方只带三千兵马回来接人。

可是徐家已经坐稳安阳,徐策手头上本来就有二十万人,如今打下安阳,以及惠州、鹤城等州郡,至少又收编了七、八万人。

已经是一股无法小觑的势力。

自己根本不能说灭就灭。

薛家和徐家拧在一起,是一股结实的粗绳,若是争斗…,弄得两败俱伤的,只会便宜了北面萧苍老匹夫!此举实属不智。

留不住徐离,薛延平却想留下女儿。

不管如何,女儿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想捏在人家手里,…一想到妻子今后可能会哭哭啼啼的,就是心烦不已。

于是开口道:“既然三郎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留你。”又道:“此去路途甚是遥远,你也说了,安阳刚刚收复尚未安定,依我看,萦萦还是晚些过去的好。”语气一顿,“眼下又冷,就等回头开了春再走吧。”

徐离知道岳父心里不快,不便在这个时候跟他抬杠,反正这个妻子自己实在是受够了。要是真的带不走,也不必起什么争执,因而道:“既然岳父心疼萦萦,那就等我开了春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薛氏已经抢先道:“爹,我要跟三郎一起走的!”

自己不跟过去,那些小狐狸精还不围满丈夫的床?上头没人管,说不定等到自己再过去时,肚子里都有丈夫的种了。

薛延平皱眉,“你少插嘴!”

薛夫人神色闪烁,一方面不愿女儿女婿分离,一方面又不远女儿背井离乡,似徐三郎那样的人,…女儿那里驾驭的住?她又任性,要是没有薛家在身边撑腰,将来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怕冷。”薛氏坚持,“现在都已经开春了,能冷到哪儿去?爹…,我和三郎才成亲不久,连个孩儿都没有,你怎么能让我们分开呢?”

薛延平目光一闪,但是很快又平静过来。

徐离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薛延平不与女儿争吵,只对妻子道:“我和三郎有话要说,你先带萦萦回后面去。”

薛夫人毕竟不是薛氏,丈夫小事迁就她,人前是绝对不敢不给丈夫面子的,当即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扯了女儿离去。

“三郎!别丢下我…”薛氏犹自挣扎大喊,却被几个婆子强行拖着带走。

这边薛延平看向徐离,笑道:“三郎,此一去何时才能再见?”

徐离知道他不是妻子那种妇人,可以随便哄得,略作沉吟,回道:“岳父若有用得上徐家的时候,女婿自当倾力相助。”

是相助,而不是听岳父的话了。

薛延平满脸的络腮胡子,裂开大嘴笑起来时,有些凶神恶煞之气,他道:“有三郎这一句话,老夫我就足矣放心了。”

徐离一脸恭恭敬敬的,执晚辈礼,“岳父放心。”

薛延平收敛了笑意,“你们走吧。”

徐离带着三千兵马,以及徐家的女眷踏上了回家归途。

叶东海内心不想跟着徐家,但是比起自己那一点小小的不舒服,当然还是家人的安全更重要,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起回去。

说是一起,徐家女眷在队伍的前面,顾家和叶家押后,中间三千精兵良马,中间差不多有隔了有几里路。

黄大石领了有百来人的一支小队,负责后面的安全。

其实这么乌压压的一路人,除非是薛延平派了兵马来打,否则寻常流寇、匪贼之类的,岂敢过来生事?一看就早已吓得四处逃窜了。

顾莲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这种四处流离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李妈妈和蝉丫,而是丈夫叶东海,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旖旎风光。

只不过…,丈夫的兴致似乎有点低沉。

是因为跟着徐家一起回去,让他隐隐不舒服了?还是…,自从那天问了珍珠的事以后,就总觉得他怪怪的,不似从前那样喜欢跟自己玩笑了。

珍珠怎么了?

顾莲想到前世小的时候,同学给了自己一条漂亮的塑料珠子项链,结果被表姐拿去玩儿,后来同学以为自己送了人,气得三天都不理自己。

可是他叶东海一个大男人,…也为这个计较?

想了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倒是有天在小镇上歇脚,叶东海忙里忙外去安排住宿吃食,妥当又周全,李妈妈夸了一句,“我们二爷虽然年轻,人却是再稳重不过的了。”

顾莲这才有点醒悟。

是啊,叶东海今年才十九岁呢。

换做前世,差不多是大一、大二上学的年纪,就算他出来混得早,实际上还是有些少年心思吧。

许是觉得自己把他的礼物转赠,所以有些不高兴。

顾莲不由哑然一笑。

这件事…,倒是自己疏忽和鲁莽了。

88归途(中)

接下来的几天,顾莲都在盘算怎么哄好丈夫。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倒是徐姝,一到小镇或者县城歇脚的时候,就寻了机会过来说话,…薛氏没有跟来,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莲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徐姝说起薛氏的笑话,“她居然说安阳是薛家的一块属地?还想着我们都走了,正好留下她和三哥两个人,想了半天…,就愣是没想起她是徐家的媳妇!”

说到此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和厌恶。

顾莲微微一笑,…薛氏一次又一次的折腾自己,差点害得自己名声坏透,若不是没有办法与之对抗,自己真是难以忍下去。

只是站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不好评价她。

于是笑道:“我也想早点回安阳,叶家和顾家都是,毕竟在别人的屋檐下,总是过得提心吊胆的。”只是有些担心,“你三嫂她不跟过来,是不是你们和徐家…”

“爱来不来!”徐姝撇了撇嘴,“听我三哥提了一句,好像是她爹不让她来,说什么天气冷,等暖和了再让三哥去接她!哼…,一辈子不来才好呢!”

顾莲心里一跳,徐家和薛家的利益链要断了?

所谓开春暖和了再接人,分明就是薛延平扣着女儿不放,不想徐家捏在手里,再说回了安阳以后,徐离他们肯定还要去打仗的。

什么时候才暖和?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接人?

徐姝见她蹙眉,便道:“莲姐姐你别担心,便是薛家翻脸…”她在济南府真是憋屈够了,冷笑道:“现如今,也不是他们想翻就能翻的。”

顾莲笑了笑,“我这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又帮不上什么。”

徐姝抿了嘴看着她,叹了口气。

好好儿的,自己的小嫂子本来是这一位,结果阴差阳错,哥哥竟然娶了那样一个泼妇!薛氏整天都觉得自个儿是个公主,嫁到徐家,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就差没叫徐家给她叩拜了。

想想就觉得倒尽胃口。

“奶奶…”玉竹轻手轻脚进来,说道:“林姨娘在外头,说是有事。”

徐姝正说在兴头上,微微不高兴,但还是站了起来,“那莲姐姐你忙,我晚点再过来找你说话。”

顾莲瞧出了她的小情绪,一则不想让她不快,本身两个人的交情比较好,而且回到安阳,那就是徐家的天下,怎么好得罪了徐家的人?二则林姨娘过来,想必为得还是桐娘的事,再不会有别的。

因而摁她坐下,笑道:“没事,我出去说两句就回来。”

徐姝果然露出笑意,“那我等着你。”

顾莲出了客栈卧房的门,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厅,见着了目光焦灼的林姨娘,上前招呼道:“林姨娘坐。”

林姨娘哪有心情闲坐?她放低声音,问道:“九姑奶奶,都过了大半年…,你也一直没个回音。”陪了笑脸,“别怪我着急,马上就要回到安阳了。夫人认识的太太奶奶们多,指不定哪天不痛快,…就把桐娘随便给嫁了。”

顾莲听得明白,意思是,大夫人回到安阳就方便卖庶女了。

林姨娘又道:“我一个给人做小的,平时根本不得出门,要是这路上不来见九姑奶奶一遭,回去以后更难见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还有先头你姐姐的事,怕回头再传到安阳,我实在是着急…”

“姨娘你别急。”顾莲一面安慰她,一面让她坐下说话,“不是我忘了七姐姐,没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实在这半年事情太多…”

袁幼娘被退亲,丈夫又跟自己说儿子要过继,再接着茶楼事件,公爹还去济南府闯了一回祸,婆婆和婶娘还大闹了一回。

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方便说。

只能改口,“想来姨娘是听说了的,我们家二爷跟着徐家四处奔走,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还没有摸清楚家里的门道。”笑了笑,“回了安阳也好,咱们顾家应该认识不少人,我帮着看一看,或者姨娘有意哪一家的公子,我必定帮七姐姐撮合亲事。”

林姨娘虽有不足,但也不能立逼着人给说一门亲事,犹豫了半晌,叮嘱道:“那九姑奶奶可千万别忘了。”

“不会的。”顾莲没有敷衍她的意思,只是做媒这种事自己还是头一遭,并不是很有把握,忍着悬心没有说出来,亲自将人送走了。

回了里屋,徐姝眨巴着眼睛问道:“莲姐姐你要给人做媒?”

顾莲好笑道:“小丫头偷听这些做什么?”

自己倒是不想做,但是当初是不得已应承下来的,…不然的话,林姨娘和桐娘怎么会帮自己?那会儿三房的人要是不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有些发愁,“还不知道找谁呢。”

越早解决越好。

一则免得大夫人把桐娘给卖了,自己惹得林姨娘母女埋怨;二则免得山东那边有风言风语传过来,…虽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还是不得不防。

天色渐渐黑了,徐姝又说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顾莲便让丫头去楼下找人。

叶东海却说在和段九一起喝酒,晚一点再回来。

顾莲听了,自己去梳洗收了一番。

“奶奶。”李妈妈帮着收拾完,问道:“要不…,再去叫一下二爷?”

顾莲淡淡道:“叫他做什么?随他喝吧。”

男人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自己三番五次的去催人,岂不是教他不痛快?只怕本来想回来的,为了展示自己大男子的风范,也要喝得更晚了。

她是好意,不过…

一抬头,就看见脸色微红的叶东海站在门口。

神情不太好看。

顾莲囧了,看来以后说话,还得把内心活动都补上,不然这样听一半,人家都不知道想哪儿去了。

于是…

打招呼的时候,丈夫绷着个脸,给他拿衣服换的时候,继续绷着个脸,最后问他要不要洗个澡,被回了一句,“累了,不洗了。”

“好歹漱个口。”顾莲断了温水过去。

叶东海端起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飞快吐了,然后嘴都没擦,就一骨碌的倒在了床上,只做又醉又困的样子。

翠微端着铜盆出去倒了,回来小声问道:“…还要打水洗脸吗?”

顾莲瞧着十分好笑,“打吧。”

丈夫喝得有点多,满身酒气熏天,行为也和清醒的时候不太一样,这会儿跟个小孩子似的,居然还和自己闹气情绪来。

然后让翠微放了热水出去,自己拧了帕子,爬上了床,“我给你擦擦脸。”用力把丈夫掰过来,也不管他睁不睁眼,只管找他脸上擦去。

叶东海被她揉得摇来晃去的,皱眉道:“别弄了,早点睡吧。”

顾莲扔了帕子在盆里,回来趴在他的身上,“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伸手扒开他的眼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