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摸了摸头上的珠花:“谢谢四婶。”

几人有说有笑,二夫人余氏心头陡然一惊,忙回过神来,笑着夸赞::“四弟妹长得好,会打扮,也会教孩子,宛姐儿到你身边才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不愧是大家子出身。”

一句话既夸了江令宛,又夸了四夫人。

她今天来,是请何娉芳帮忙带江令媛去东莞伯府的,四夫人还未答应,江令宛就来了。

她有些生气,何娉芳带江令宛竟然不带江令媛,可当她看到江令宛与萧嬷嬷、何娉芳亲昵地说话之后,又怒气全消。

虽然不知道江令宛用了什么手段,但何娉芳与萧嬷嬷很喜欢江令宛,分明是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既然江令宛是她们自己人,二房不过是外人,如何能比?

二夫人给江令瑶丢了一个眼色,江令瑶不情不愿地说:“三妹妹这样装扮,是比之前好看许多。”

江令瑶是江家孙子辈第一个小姐,被祖母疼着,被父亲母亲捧着,家中有什么事都先仅着她,她也习以为常,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四夫人何娉芳去东莞伯府贺寿,要带一个小姐帮忙照顾欢哥儿,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四夫人何娉芳要带的人是她。

现在江令宛来了,还装扮得如此美丽,她觉得江令宛这是故意来跟她争抢,心里格外不服气,又怎么愿意夸赞对手?

二夫人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女儿这是嫉妒、不高兴了。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本来打算让瑶儿跟你一起去帮你带欢哥儿的,既然有宛姐儿了,我也就放心了。”

言下之意,是不让江令瑶去了。

江令瑶却不答应。

她不理会二夫人的话,笑着说:“娘,瞧您说的,宛姐儿才多大,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又怎么知道怎么照顾欢哥儿?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但她脸上却分毫不显,淡笑着说:“宛姐儿比你不过才小几岁而已,她已经去女学读书了,怎么会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再说还有你四婶、萧嬷嬷,其他丫鬟婆子呢,有这么多人帮着,你就别去添乱了。今天绣坊的人要过来裁衣裳,我又要理账,正好你跟我一起。”

江令瑶自视自己乃孙小姐中第一人,从前就瞧不起江令宛,最近江令宛处处比她强,她早就看江令宛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正面交锋。今天既然碰上了,她如何会容忍江令宛压她一头?

“我不会给四婶添乱的,宛姐儿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江令瑶毫不退让道:“就算四婶只能带一个,也不一定非要带宛姐儿啊。不是要照顾欢哥儿吗,那就得让欢哥儿选,欢哥儿喜欢谁,带谁去才最合适。”

江令瑶笑盈盈地望着何娉芳:“您说对吧,四婶?”

她分明在逼迫何娉芳,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到了这个时候,何娉芳若再说出不带江令瑶,带江令宛的话,难免会落下一个厚此薄彼的名声。

二夫人脸色一变。

这样的浅薄无知、掐尖要强,偏偏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旁人都当傻子,就算她是亲生的母亲都看不下去了。

她语气严厉地呵斥:“住口!你四婶要带谁,不要带谁,她自会决定,与你何干?快与我回去!”

“四弟妹,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快去参加寿宴吧,别耽误了。”她拽住了江令瑶的胳膊,要朝外走。

江令瑶不愿意走,手上暗暗与二夫人较劲,面上却笑得自然大方:“娘,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好好与四婶说话,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呢。您先听听四婶怎么说。”

她笑望着何娉芳,等她给一个答案。

何娉芳轻轻一笑,她好像没有听出江令瑶的争风吃醋之意,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依然是和气亲切的:“瑶儿这孩子很聪明,这个方法挺好的。既然是要照顾欢哥儿,让欢哥儿选才最合适。萧嬷嬷,去看看欢哥儿收拾好了没有。”

江令瑶就松开二夫人的手,嗔怪:“娘,您看,四婶都说我的主意好。”

她带孩子很有一套的,刚才进门欢哥儿还跟她说话呢,小孩子很好哄的。

江令宛才到四房几天,白天要去女学,想来她也没时间、没耐心跟欢哥儿玩,说不定欢哥儿还会觉得她分了母亲的宠爱,对她很厌恶呢。

她的提议,四婶立刻就答应了,连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分明是觉得江令宛的意见无足轻重,没必要去问。

江令瑶脸上挂着成竹在胸的笑,淡淡望了江令宛一眼。

二夫人被女儿气得无语,直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复又坐回到椅子上。

何娉芳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要么是因为她跟江令宛太熟了,熟到不必虚伪客套,她可以直接替江令宛拿主意。

要么是因为她有把握欢哥儿一定会选江令宛。

也有可能两者兼有,偏偏瑶儿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马上就要压江令宛一头了。

她养的女儿没眼色、不听话,执意要与江令宛争,她既然阻止不了,那便不阻止。

反正这是在自己家里,便是丢了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好过她到外面丢脸闯祸的强。

不一会,萧嬷嬷牵着欢哥儿来了。因为要拜寿,小家伙穿着明蓝小褂,胸前绣的团花纹十分喜庆,原本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脸越发可爱了。

“欢哥儿。”江令瑶笑得甜甜的,冲欢哥儿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欢哥儿笑着跑过来,乖巧听话:“大姐姐。”

江令瑶笑容更胜,牵起了欢哥儿的手,得意地看着江令宛。

江令宛脸上挂着浅浅笑容,一直未变过。

江令瑶自觉已经赢了,看江令宛这个手下败将也就不那么尖锐了,她反而觉得江令宛这时候还能维持住得体的笑容,也算不错了。

何娉芳问萧嬷嬷都收拾好了吗,马车准备好了吗,寿礼带了吗?

萧嬷嬷点头回答之后,何娉芳这才望向欢哥儿:“我们马上去给曾祖母贺寿,你是与大姐姐一起,还是与三姐姐一起呢?”

“我与三姐姐一起。”欢哥儿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闻言立刻挣开江令瑶的手,蹬蹬几步跑到江令宛身边,牵了她的手朝外走,“走喽,去曾祖母家里玩儿。”

江令瑶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

凭什么?江令宛到底用了什么诡计,骗得欢哥儿这样亲近她?

她刚才胜券在握,以为欢哥儿一定选她,不料转眼就被打脸,而且是这样的直接、这样的快。

江令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羞辱,她脸色红一片、白一片,狠狠剜了江令宛一眼,就逃也似狼狈离开。

这样输不起,这样没规矩,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二夫人望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气得直哆嗦。

江令宛很是得体,她给二夫人行了礼,这才牵着欢哥儿出门。

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放大、再放大,上了马车,她亲昵地揉了揉欢哥儿的小脑袋瓜子:“好欢哥儿,三姐姐最喜欢欢哥儿了。”

欢哥儿嘻嘻笑:“我也最喜欢三姐姐。”

何娉芳也上了马车,拆欢哥儿的台:“你昨天不是说,最喜欢五舅舅,最想见五舅舅吗,怎么今天又最喜欢三姐姐了?”

欢哥儿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母亲、父亲、三姐姐、五舅舅、曾外祖父、萧嬷嬷,我都最最喜欢。”

“哥儿真懂事。”萧嬷嬷没想到还有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东莞伯府宾客盈门,很是热闹,何娉芳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又是从小养在定国公府的,地位尊贵自不必说。

连带着江令宛也受到瞩目,被人高看一眼。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趁着跟何娉芳寒暄的时候打听,何娉芳也乐于向众人介绍江令宛。

得知江令宛的身份之后,众人很是诧异。

她们从前听说过的,江三小姐是一个骄纵无礼的女孩,风荷宴与旁人争抢落入水中出丑,想求皇后娘娘赐婚结果被拒绝。总之,提起她,没有好话,更未有人说过,她是如此美貌的人。

有几位夫人忍不住说:“江三小姐容貌气度礼仪俱十分出众,可见外面的传言不实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背地里这样败坏小姑娘的名声。”

何娉芳抿嘴笑:“所以我才把她带出来,让大家见一见,流言蜚语自然就不公而破了。”

大家说了几句话,一起去见老寿星。

东莞伯府的太夫人已经接近八十岁了,她头发雪白,耳不聋、眼不花,精神很好,就是脑筋有些糊涂,像个老小孩。

老人家一见了江令宛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小闺女怎么长的这么好,我瞧着有些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何娉芳就笑:“祖母,这是欢哥儿堂姐,从没来过我们家的,您一定记错了。”

“那就是在画上见过了,真是好看,留在我们家别走了吧,我给你拿糖吃。”

她叫了自己的丫鬟拿糖来,抓了一把递给江令宛,才一转脸的功夫,又不记得江令宛,一脸探究惊喜:“你是谁家的小闺女,长得真好,别走了,留在我们家吧。”

大家善意地笑了。

太夫人年岁大了,不一会就累了,众人都退出去,老人家临走之前还叫江令宛得闲了来家里玩,她把糖留给她吃。

江令宛不骄不躁,不管老人家怎么说,怎么拉着她,她都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脸上一直挂着亲近的笑容。

没等寿宴结束,江令宛就收到一众夫人、太太们的好评,说她容貌出众、端庄稳重、行事得体、落落大方。

何娉芳目的达成,十分高兴,也不拘着江令宛,让她去跟玩。

今天来的小姐分成了好几拨,有的去荷塘划船摘莲蓬去了,有的在花厅里喝茶,有几个在听戏,也有去听女先生说书的。

何娉芳说:“你去找她们玩也行,或者你想在园子里逛一逛也行,何家的花园是仿江南园林的,在京城也算一绝。后花园里还有一个栀子花丛做的迷宫,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玩呢。”

江令宛听着意动,就决定去看看迷宫。

江家的园子的确建得很好,流红滴翠、花柳繁华,丫鬟们在园中行走,如一副淡雅的仕女图。

江令宛不一会就找到了栀子花迷宫。

迷宫并不很大,江令宛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刻钟肯定能走出来。等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迷宫比她想象中难多了。不过从开始到走出来,也只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从迷宫中出来,她听见有男子的说话声。

迷宫出口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四角凉亭,两个男子在里面下棋,神态悠闲,自在,仿若画卷上的神仙一般。

这样的场景是很令人心旷神怡的,如果其中一个男子不是萧隆庆的话。

江令宛皱了皱眉,叫了一个路过的丫鬟:“你去帮我将那位…罢了,你知不知道那位穿宝蓝衣裳的公子是谁?”

她本来指着萧湛,后来又指向萧湛对面的人。

丫鬟轻笑:“那是我们家世子。”

“嗯。”江令宛点点头,语气温和道,“无事了。”

丫鬟屈膝离开,江令宛抿了抿唇,萧隆庆攀上了四皇子,跟东莞伯世子也有交往,或许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贵公子吧。

他根本没有脱离清音小筑。

今天是东莞伯太夫人大寿,宾客盈门,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来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东莞伯府名声扫地,世子又如何能护得住他?

怪不得他能做上清音小筑的头牌,为了富贵荣华连命都不要了,一般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令宛既生气又失望,这一回也不暗示了,径直朝亭子走去。

两人都注意到江令宛了,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是很难让人不注意的。

东莞伯世子身为主人,自然不能不搭理客人的,他正欲起身,萧湛说:“她是来找我的,估计有话跟我说。”

“原来是这样。”东莞伯笑着站起来,“那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前面酒席准备好了没。”

他一转身,就越走越快,心里十分震惊。

东莞伯府与定国公府是姻亲,本来关系很好,后来因为堂妹何清雅得罪了萧湛,两家关系不复从前。

定国公虽然不曾怪罪,但东莞伯府的人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萧湛迟迟不成亲,这几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婚事,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始终不假辞色,冷若冰霜。

如今竟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很明显萧湛是十分看重她的。

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在意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非动了男女之情,该怎么解释这份在意?

萧湛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了。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便要轰动整个京城了。

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是谁家的女孩子,他竟然从未见过。

不过这对于东莞伯府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萧湛终于有喜欢的女子了,那对于堂妹何清雅,对于他们东莞伯府,他应该不怪罪了吧。

东莞伯世子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迫不及待要将这事告诉自己父亲知晓。

第37章

江令宛走进凉亭,绷着脸,抿着嘴看着萧湛。

萧湛轻轻一笑,招呼她坐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他眉目带笑,声音轻松温柔,人好看,声音好听,江令宛的嘴却越抿越紧。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却食言而肥。如今被她抓了个正着,却毫无愧疚之意。

“我要跟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江令宛心里憋着一股气,毕竟谁被欺骗都不会高兴。

“我们明明说好的,一转脸你却故态复萌,或者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跟从前那些事一刀两断。”

萧湛抬头看她,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也有些急,很明显是在替朋友担忧,还有几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味。

他的身份地位,看到的一向是旁人求他,仰望他,依靠他,这样替他担心、为他着急,还是一个如此稚嫩、真诚的小姑娘,真的是前所未有。

她的关心这样的直接,他根本无力招架。

或许这便是他动心的原因吧。

萧湛心里一片柔软,嘴上却幽幽叹了一口气:“以前的那些岂是我想断就能断的。”

江令宛继续劝说:“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她循循善诱道:“你听我的,立刻跟从前的事情一刀两断,明天去跟着赵夫子读书,从头开始,一定能闯出一个大好前程。”

她看着萧湛,希望他能答应。

萧湛也看她,四目相对,他突然笑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江令宛站起身看着他,丰神俊朗、五官深邃,因为这突然的随意一笑,俊美中更添风流,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醉非醉,透着漫不经心的迷离,好像能蛊惑人心。

他很美貌,有令人倾倒的资本。他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所以将其当做武器,当做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但很明显,自己说的前程,跟他想要的前程不是一回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令宛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吧。”

她不再停留,说完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结果,她其实有心理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