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皇后正在跟宁轩说今年联考的事:“…这个杨成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我当初将他提上来,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连你也受了牵连。那些风言风语你别放心上,等杨成栋一死,自然会烟消云散。”

国子监如今风雨飘摇,宁轩又是杨山长的爱徒,那些口诛笔伐他不免要首当其冲。

“姑母不必生气,我已决定从国子学退学,过两天就去工部挂个名,开了春便跟着表兄做事。”

他说的表兄乃是宁皇后的儿子大皇子,宁皇后便笑了:“这样也好,你们表兄弟在一起我更放心。经筵的名额下来了,我们宁家占了一位,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其实他们之前就猜到今年宁家会有一个名额,当时是决定让宁榭顶上来的,不过那时候宁轩也好,宁皇后也罢,都一致认为今年联考的头名是宁轩,到时候兄弟两个一个是考进来的,一个是恩荫进来的,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所向披靡的江令宛,不仅得了头名,连杨山长都被她拉下马了呢。

宁皇后停顿了一下说:“江氏初初有孕,需要阿榭照顾,所以,这经筵还是得你来,正好你可以多接触几位大人,于你在工部当差也有益。”

经筵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他们只要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大讲,一个月总共才三次。

所谓江氏有孕,不过是借口罢了,家里仆妇一大堆,哪里就需要宁榭照顾了呢。

宁轩默了默,没有吭声。

宁皇后又道:“你可是怕江令宛纠缠于你?那我这几日便给她指婚,有了婚约,她在家备嫁,总不好出来抛头露面了。”

“不可。”

宁轩抿了抿唇,“姑母此时指婚,旁人只道我们宁家仗势欺人,反而不美。”

他垂了眼帘:“经筵的事,就按姑母说的办吧。”

第85章

经筵从每年二月开始,但准备事宜前一年的年底就开始筹备了。

经筵官让宋山长于腊八节这天带着江令宛去集贤殿登记报到。

初七这天,江令宛主动来找江伯臣。

江伯臣以为她是头一回进宫害怕,就跟她交代了注意事项,颇有几分慈父模样:“宫里不比外面,进去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多看少说,一切听宋山长安排。”

江令宛乖巧点头,昨天萧湛已经告诉过她了,登记报到不过是走个过场。她今天过来其实是想问江二贵的事情:“听说您将他打死了?”

“背主刁奴,死不足惜!”江伯臣寒着脸,“他敢这样害你,为父自然不能放过他。”

江伯臣望向江令宛,摆出慈父的嘴脸:“宛姐儿放心,为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哦?”江令宛挑了挑眉,语气不善,“那江令媛呢?不知江令媛给了父亲什么好处,让你明知道她是幕后主使,也要放她一马?”

“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跟永平侯世子宁轩有关系?”

“莫不是江令媛告诉父亲,她跟宁轩是笔谈之友,宁轩爱慕于她,会娶她为妻,以后您将会有一个侯世子的女婿,侯世子夫人的女儿?”

江伯臣呆住!

江令宛怎么会知道?

“呵呵。”江令宛一声冷笑,无不嘲讽,“这样拙劣的谎言,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父亲您该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江伯臣:…

“按照江令媛所说,宁轩对她情根深种,那他怎么可能会任由江令媛在家里受苦呢?就算他不方便亲自登门,他也会派人来暗示父亲,解救江令媛的。可宁轩什么都没做,分明跟江令媛不熟。”

“父亲该不会打算主动去找宁轩吧,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到时候闹出乌龙来,别说父亲没脸,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怕都不敢抬头见人了。”

江令宛说一句,江伯臣的脸色就难看几分,最后江令宛下了一剂猛药:“父亲若是不信,何不送个帖子约宁轩来家里,就算被拒绝,也好过当面被打脸不是?”

江伯臣脸色变了又变,果然叫了江大有来:“你去一趟宁家,去找大小姐,让她把这张帖子转交给宁世子。”

江大有到了江令瑶面前,说明了来意,江令瑶立刻就笑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江令宛那天会那么冷淡,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必然是宁轩从前做的太过分了,江令宛受伤心寒,就不想再苦苦纠缠了。

江令宛在联考时大放光彩,现在爱慕她的人可多了,她也实在不必在宁轩这一棵树上吊死。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难办了。

没想到今天江令宛就送帖子过来了,看来她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从前太直接了,效果不好,所以想采取迂回策略了。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她都是乐见其成的。

江令瑶笑眯眯的:“等着吧,我这就把帖子送过去。”

宁轩在自己院中,听说江令瑶来了,就让她坐:“大嫂怎么过来了?”

少年青衫玉立,面容端凝,俊秀潇洒,说话的时候眼眸半垂着,朝她手中的请帖上瞟了几眼。

明知故问!

江令瑶心情大好:“昨儿大爷得了几包茶叶,本来想给你几包的,他早上出门走得急忘了,我闲着没事,给你送来。”

宁轩收回视线:“多谢大嫂。”

江令瑶呵呵笑,心中越发笃定了:“大爷昨天还问我江家的梅花开了没有,说那年你跟大爷去江家下聘,看到梅园十分喜欢,只是遗憾不在花期,我这才知道世子喜欢梅花。可巧刚才我大伯父送了帖子过来,邀世子跟大爷后日去江家赏梅。”

江令瑶放下帖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

宁轩盯着帖子看,良久,将帖子拿了起来。

第二天初八,进宫登记经筵,这是江令宛重生后第一次进宫,过了重重宫门宫墙,她跟宋山长一起来到集贤殿。

经筵官早就知道她们要来了,毕竟平时见的大多是男子,陡然来了一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有些好奇的。

宋山长腹有诗书气自华,虽人到中年,风采却不减当年,与从前一样是个清冷疏淡的美人。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生的红唇雪肤、杏眼桃腮,虽然梳着丫髻,却依稀有少女的聘婷姿态了,今年的联考头名倒是与传闻中一样,是个娇艳明媚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人。

经筵官满面堆笑,让江令宛填表登记。

江令宛抿唇一笑,向他道谢。

她这一笑真是桃李芳菲,百花齐放,整个集贤殿都因她的笑容亮敞了起来。

经筵官被她这一笑俘虏,心想七年了,自打七年前大公主与贺小姐嫁人退出经筵,就一直再没有女孩子出现在集贤殿的讲堂中。

今年,总算有女孩子了,还是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那些世家子弟恐怕要坐不住了吧。

江令宛专心填表,经筵官跟宋山长说话:“今天可是腊八,怎么还穿得这样素!等会回家见了你娘,她又该心疼了。”

他将早上采的梅花递给宋山长:“簪在头上吧,你娘看了也欢喜。”

宋山长微嗔:“爹,我都多大了,再戴这个平白让人笑话。”

原来经筵官是宋山长的爹,江令宛侧头去看,只见宋山长一向清冷的脸此刻也带了笑容,还有少见的小女儿的娇憨。

最终宋山长没能拗过经筵官,簪了一枝粉色的梅花在头上,那枝红若丹蔻的梅花她无论如何不肯戴,最后落到了江令宛的发间。

经筵官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心情好的不得了:“江小姐,你选个位置吧。”

江令宛看着胡子白花花,笑容乐呵呵的宋经筵,道:“您叫我宛姐儿吧。”

“好,宛姐儿。”宋经筵很高兴,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乖孩子。看看你想坐哪儿。”

当今皇帝勤学不辍、尊师重教,经筵讲课时并不像前朝那样让讲师门跪着讲课,而是以师礼待之,不仅讲师们可以坐着讲课,陪听的众人也有资格落座。

集贤殿的讲堂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官员的位置,放了八排半高的凳子,后面是恩荫的世家子弟的位置,一共四排矮凳,从书院考上来的学生也坐在后面。

江令宛看了一下,后面大部分凳子都有主了,贴着个人的名牌,只剩下最后一排空无一人,她选了靠最右边的位置坐了,经筵官便将刻着她名字的木牌嵌在凳子上。

才刚选好,就听见侍者请安的声音:“萧五爷来了。”

五舅舅来了。

江令宛转头,看见萧湛穿着金吾卫大红蟒衣,腰挂佩剑,英姿勃发,冷峻慑人。

她还是头一次见萧湛这样穿,比平时穿常服越发冷厉,那种上位者的威严扑面而来,倒有几分像主子了。

不过主子沉默内敛,不似他这样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萧湛见小姑娘穿了粉裙,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腰肢细细的,胸前却微微有了起伏,娇花一样的脸庞上,乌溜溜的杏眼水汪汪的,正盯着他瞧,比平时多了几分专注,好像想上来又不知道要不要上来跟他说话似的。

他暗暗点头,平时骄纵了一些,在外面还知道顾忌,真懂事。

他来之前还想,若是她跟从前一样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五舅舅长,五舅舅短地使唤他,他还真不知要不要应她。

经筵官也迎上去:“萧五爷。”

“无事。”萧湛收回视线,吩咐经筵官,“我照常巡视,你不必跟着。”

不一会,江令宛忙完了,跟宋山长一起回去,萧湛不远不近地送了一回,方转身离开。

宋山长回头看他背影,道:“萧五爷看着清冷,内里却不冷,有他照顾着你,我也放心。”

江令宛也是这么想的,前世主子是她贵人,一直护着她;这一世五舅舅是她的贵人。

这两个人她都得报答,对于主子,她要像从前一样,替他打理内务,让他放手做自己的事,没有后顾之忧。

对于五舅舅,她要向他示警,让他那天不要进宫,避开火灾,一生平安顺遂。

小内侍在前面引着路,顺着来时的路朝回走,又走了一段,迎头碰上宁轩了。

“见过宁世子。”内侍快步上前,给他请安,江令宛跟宋山长也只能停下来等那内侍。

冬日风大,她走了一段路,脸微微有些红,因为不想理会宁轩,她便低了头,装没看见。

宁轩驻足。

她没有上前来,反而退到了一边,让他想起昨天那封请帖,请他赏梅,而她头上正簪了一枝。

乌鸦鸦的发丝间,娇艳欲滴的红梅格外显眼,再往下,是她白皙柔嫩的脸颊,此刻涌出一抹红色,娇羞可人,比红梅更娇艳。

宁轩抿了抿唇,冲宋山长微微一点头,走了。

进了集贤殿,登记之后,经筵官让他选位置:“世子,你看坐这里可好?”

几天前,他已经到工部挂职了,如今是有官身的人了,所以经筵官给他推荐的是前面的位置。

宁轩目光落在最后一排,视线从右滑到左,状似随意地一指:“就这里吧。”

江令宛回到江家,竹叶就如临大敌地来汇报,说江令媛的蕉园解禁了。江伯臣不但放了江令媛自由,还给蕉园拨了七八个下人,今天早上,江令宛前脚出门,江令媛也跟着出门了,她去了东市,买了好些衣服首饰。

江令宛拧眉,她本来想着,父亲去给宁轩下帖子,必然会被宁轩打脸,到时候盛怒之下,她扇扇风,点点火,江令媛就要被撵出江家了。

她连地方都想好了,城外的庵堂,吃糠咽菜,恶衣薄食,慢慢磋磨,最适合江令媛修身养性了。

毕竟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可是在庄子上受苦受难呢。

只是没想到,江令媛竟然哄得宁轩回心转意了。

真是好本事啊。

说不定江令媛会跟前世一样嫁给宁轩呢,毕竟前世江令媛先嫁给大皇子,后来大皇子夺嫡失败,宁轩得知江令媛就是绾绾,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已经嫁过人,毫不犹豫给江令媛换了个身份弄回家当娇妻疼着宠着了。如今江令媛尚是未嫁之身,宁轩想娶她,也不是不可能。

“小姐,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要阻止江令媛啊。

能阻止江令媛的,只有一个人,那只有宁轩的第二号爱慕者海陵郡主了,不、现在江令宛不是头号了,那海陵郡主就是头号了。

江令宛当机立断,写了个帖子,让柳絮送给陆明珠。

陆明珠接到帖子就进宫了。

当今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大公主,后来大公主出嫁了,宫里就只剩下一个小姑娘了,那就是海陵郡主。

海陵郡主的母亲玉门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玉门长公主难产死了,太后就将海陵郡主抱在身边养,从小就骄纵得不成样子。

不管她做了什么,大家总是惯着她,谁让她是紫禁城唯一的女孩儿呢。

然后陆明珠出现了,她是大公主的小姑子,是皇帝发小的千金,皇帝把她当女儿宠,比对海陵公主还要好。

宫里都是势利眼,慢慢就有人把两个郡主在一起比,海陵郡主容貌不如明珠郡主,圣宠也不如明珠郡主,大家自然而然更看重陆明珠。

这下海陵郡主不干了!

皇帝是她亲舅舅,凭什么陆明珠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比她还尊贵?

因此,海陵郡主就去找陆明珠的碴。

陆明珠不是好欺负的呀,她虽然拳脚功夫不行,到底也是学过的,打不过江令宛,还打不过海陵郡主这个娇滴滴的郡主吗?

所以,海陵郡主被胖揍了一顿,去找太后告状,没告赢。

因为皇帝护着陆明珠,大公主护着陆明珠,陆明珠的爹守着辽东,大权在握,就是太后也没辙。

两人因此结下了梁子,互相看彼此不顺眼,明面上没有发生过矛盾,私底下小动作却从没断过,见了面互相嘲讽一番那也是家常便饭了。

今天腊八,皇家齐聚一堂,陆明珠与海陵郡主又坐到了对面,海陵郡主数次挑衅,陆明珠愣是当没看见没听见。

海陵郡主还以为陆明珠怕了,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浑然没注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家总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也算是一个节日,这过节还是得跟家人在一起才有意思,没有家人在身边,哪怕再热闹,应该也不能算过节的吧?”

她得意洋洋地瞥了陆明珠一眼,自以为占了上风。

皇帝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既然如此,那你便回章家,回沐恩侯府去吧!”

海陵郡主愣了愣,方明白皇帝是在赶她。

她母亲玉门公主死后,皇帝便封李驸马为沐恩侯,海陵郡主其实是姓章的。

只是她从襁褓时便在宫中长大,在她的认知里,宫中就是她的家,太后与皇帝就是她的家人,至于章家人、沐恩侯府她从未当他们是家人,平时也刻意不去跟他们见面。

然而今天,皇帝却当众戳穿她,让她回章家去。

海陵郡主没忍住,当场就哭了。

她想跑掉,但是不敢跑,因为她怕自己跑了,皇帝一怒之下就真的送她回章家了。

不敢怪皇帝,海陵郡主就把这一个账算到了陆明珠头上,一顿饭下来,给了她无数个眼刀。

饭毕,皇帝对陆明珠说:“天不早了,今天跟长平一起住宫里吧。”

“不了,皇伯父,明天一早我要去宛姐儿家里赏梅,若是住宫里,明天会迟的。”

陆明珠瞥了海陵郡主一眼,嘴角翘得高高:“宛姐儿联考上作了梅花诗,连宁轩都比下去了,明天的赏梅宴,宁轩也去,说不定他们还要一起比试作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