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从车上下来,江伯臣跪地请安。

不知是福是祸,他挺忐忑的。

“江大人请起。”大皇子声音带着喜色,没有刁难的意思。

等江伯臣起来,他又说:“本皇子今天过来,是要跟江大人提亲,令嫒性情温婉,贤良淑德,甚得我心。本皇子决定纳令嫒做侧妃。”

江伯臣只觉头上响了一个炸雷,两腿一软,给跪了。

数年前,萧湛有个未婚妻,就是何家六小姐,却被大皇子截胡强占了何小姐,纳她为侧妃,让萧湛沦为笑柄。也让何家与萧家从姻亲差点变成仇敌。

难道大皇子要故技重施吗?

江令宛能嫁给天潢贵胄,能给大皇子做侧妃,他当然高兴。但洪文帝给萧湛赐婚在先。

大皇子不怕得罪萧湛与洪文帝,可是他怕啊!

洪文帝不会怪大皇子,一定会责怪他没教养好女儿。

还有萧湛,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大皇子笑得这么得意,该不会宛姐儿已经被他…

江伯臣面色如土,耳中嗡嗡响,觉得自己要完了。

他汗出如浆,强撑着说:“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小女已经被赐婚给萧家五爷,岂能…一女二嫁?”

大皇子哈哈一笑,像是听了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畅快又得意:“江大人不必慌张,本皇子要纳的不是三小姐,而是你的另外一个女儿,媛姐儿。”

媛姐儿?

江伯臣愕然,自打江令媛被送走,他就再也没想起过这个女儿,不过是个弃子而已,没有利用价值,不值得他去想。

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听到江令媛的名字。

紧跟着他听到有人喊他“父亲”,车帘一动,江令媛在一个嬷嬷、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两年不见,江令媛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气质却跟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傅粉施朱,穿金戴银,装扮的十分华贵。

江伯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江令媛身边,眼圈都红了:“媛姐儿,好孩子,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副疼爱女儿的慈父模样。

大皇子笑吟吟说:“这几天就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媛姐儿就劳烦江大人照顾了。”

江伯臣忙说应当的,点头哈腰送走了大皇子,回来对着江令媛就掬一把老父亲思念女儿的泪水:“媛姐儿…”

他想叙旧,却被江令媛身边的嬷嬷打断了:“江大人,侧妃身子虚弱,不宜劳累,请大人速速将侧妃的院子腾出来,供侧妃休息。”

一腔热情换来冷冰冰的拒绝,江伯臣仿佛没看见,连连喊人:“来人,来人,立刻把梅园收拾出来,供二小姐居住。”

梅园就在后花园,是江家最大的院落,从不曾让某个人单独住过。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江令媛是大皇子侧妃,金贵无比,莫说是梅园,说不定以后皇宫她都能住得的。

“不必了。”江令媛一口否决,眼角眉梢带着冷,“我要住蕉园。”

那才是她的地方,住在蕉园里,才能时时刻刻提醒她,从前她遭遇的一切。才能让她紧紧牢记,她与江令宛的仇。

被当众反驳,江伯臣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江令媛有皇子妃的气度,不愧能得大皇子喜欢。

“好,为父亲自看着人收拾,一定让媛姐儿满意。”

江令媛被大皇子送回家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江家,老夫人也喜不自禁。

江家沉寂太久了,徒有会宁侯的名头,内里早就虚了,两个儿子都没甚本事,为了一个爵位争得头破血流。

三儿子打小就聪明,可惜九岁那年夭折了;老四在兵部当差,能干有本事,可惜不是她生的,是隔了房的侄儿。

她仅剩的两个儿子,更偏疼小儿子,因为小儿子自小体弱,是她一点一滴拉扯大的。不像大儿子,一直跟着祖母,同她有隔阂。

如今大儿子有福气了,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本事,一个要嫁到萧家;一个要做皇子侧妃。

有两个女婿提拔,大儿子官运亨通,他自然就不会跟小儿子争爵位了,还会拉扯小儿子一把。

小儿子的前程不愁了,老夫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看大儿子就更顺眼了:“一定要安置好媛姐儿,千万不能怠慢了。宛姐儿跟媛姐儿一直不和,你一定要留心。”

江伯臣呵呵笑道:“母亲放心吧,宛姐儿要住在棉花胡同,直到出嫁前几天才会回来。媛姐儿过几天就会被接走了,两人碰不上。”

两个女儿,一个嫁了嫡长的大皇子,一个嫁了受宠有实力四皇子的心腹,不管最后哪位皇子夺嫡成功,都少不了江家的富贵荣华。

江伯臣跟老夫人都很满意。

老夫人惦记着江令媛,第二天一早就亲自去看江令媛,到地方扑了个空。原来江令媛一早就出门去了。

虽然没说去哪,但老夫人却猜到,她一定是去看顾太太了。

顾太太对江令媛很好,像疼女儿似的疼她,如今江令媛发达了,先去看顾太太也很正常。

老夫人吩咐丫鬟说:“以后蔬菜瓜果上来了,记得给顾家送一份。”

原来,顾金亭高中探花之后,就从顾家搬出去了,离这里不远,单门独户的一座小院,也买了几个仆人,虽然俸禄不多,但母子二人生活绰绰有余了。

但顾太太的生活并没有很幸福,因为江令宛,顾太太与顾金亭之间有了很大的隔阂,顾金亭整日闷闷不乐,每日下衙回来,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短短半个月就瘦成了一柄刀子。

顾太太本以为时间会慢慢冲淡他的痛苦,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走出来,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

江令宛被赐婚给萧湛的当天,顾金亭大醉一场,从那之后就养成了酗酒了坏习惯。

平时还好,白天不饮酒,只在晚上喝,却也有节制。一旦休沐便从早喝到晚,日日买醉。

原本温润俊秀挺拔的儿郎,几乎要被酒掏空了身子。

顾太太怎么劝都没用,又气又急,以泪洗面。

这天她正暗自垂泪,丫鬟说江令媛来了,她不敢相信,忙跑到门口,见果然是江令媛。

“媛姐儿,你父亲接你回来了?”

江令媛摇头,进了门,让顾太太屏退下人,扑在顾太太身上哭了一场:“顾姑母,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顾表哥。”

顾太太不明所以,江令媛却在顾太太面前跪下,哭着忏悔:“您还记得存善寺给顾表哥算命,说江令宛与他八字犯冲,不能结为夫妻的那个大师吗?”

顾太太当然记得,他算的灵验,两次都算对了,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顾太太惊疑:“媛姐儿,你怎么知道我给阿亭算八字?”

江令媛又羞又惭,抓着顾太太的手哭:“顾姑母,对不起,其实宛姐儿跟顾表哥的八字并不相冲,是我爱慕顾表哥,不想让顾表哥娶宛姐儿,所以才托庵里的尼姑带银子给大师,请他撒谎欺骗您。”

“对不起,顾姑母,我以为,只要顾表哥跟宛姐儿的婚事不成了,顾表哥就会娶我。我没想到顾表哥会这样。是我害了顾表哥,害了您。”

“您打我吧,您骂我吧,我活该,我绝无怨言。”

她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你、你哪来的银子?”

“是您给我碎银子,我都攒着,全给了那个和尚。姑母,我是无心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顾表哥这样的,我只是想嫁给他。对不起,对不起。”

顾太太怔住,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八字相冲是假的!

是江令媛骗了她,枉她那么疼她,江家人都不管她死活了,她还去庵堂看她,偷偷给她带吃的,偷偷给她塞银子。

她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

顾太太气得发抖:“滚!你给我滚!”

她的确不喜欢江令宛,但当时阿亭喜欢,所以她也认了,她是同意阿亭娶江令宛的。若不是江令媛收买了那个和尚骗她,她怎么会临时反悔,阿亭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想到好好儿子如今颓废的不成样子,顾太太就心痛如绞,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给了江令媛一耳光。

江令媛跪着没动,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等顾太太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垂泪时,江令媛才抬头看她:“姑母,我知错了,我今天来,正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而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这是恶酒散,顾表哥服了就再也不会喝酒了。”

恶酒散这个药赫赫有名,服了恶酒散就会对酒十分厌恶,一闻到酒味就会恶心呕吐,便是对酒再痴迷的人,服了它也能把酒戒掉。

顾太太也一直想买恶酒散,但恶酒散价格昂贵不说,只供给达官显贵,有钱还要有门路才能买到。

正因为顾太太处处碰壁,走投无路,所以知道这恶酒散的珍贵。

江令媛一个被关在清心庵的小娘子,怎么能得到这种药。

顾太太不敢相信:“你从哪里弄来的?”

江令媛又哭了,哽咽道:“是跟大皇子讨要的,我听说大皇子要去存善寺,就买通了尼姑。”

她闭上眼睛,痛苦道:“我已经委身给大皇子了。姑母,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怎么能得到恶酒散呢。”

顾太太盯着她流泪的脸半晌无言。

江令媛为了阿亭,竟然无名无分就跟了大皇子。

心里的怨憎又掺杂了几分复杂,到底她也疼了江令媛几年,这个时候若一点都不动容也是不可能的。

江令媛睁开眼睛,愧疚地说:“过几天,我就要进大皇子府了,我对不起顾表哥,不敢求您与顾表哥原谅我,这药是我对顾表哥最后心意。”

她把恶酒散放在桌上:“您以后多保重。”

江令媛走了,顾太太却瘫软在椅子上,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拿起那瓶药,去找顾金亭。

第107章

顾太太推开顾金亭的房门,屋中酒气熏天,床上地下倒着许多酒瓶。

昔日窗下看书的少年,如今醉得不省人事。

他喝醉了从不哭喊打闹,只一味沉睡,这会子脸色酡红,眉头紧锁,身体蜷缩,很痛苦的样子。

“宛表妹,宛表妹。”他喃喃喊着江令宛,眼角有泪。

顾太太就喊了小厮来,让他扶着,把恶酒散喂给顾金亭。

她找猫儿试过,这药没有毒。

顾太太在床边守了整整两个时辰,顾金亭呼吸渐渐平稳,蜷缩的身体慢慢舒展,不再是沉醉,而是真正的睡着了,她才走出房门。

“不许打扰少爷,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酗酒,是因为夜夜失眠,才喝酒助眠,后来酒瘾越来越严重,到了不喝酒就不能入睡的地步。

顾太太抹了抹眼泪。

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一夜顾金亭睡得特别沉,顾太太看着心安。第二天早上,顾金亭依然在沉睡,顾太太想着儿子累极了,就让他多睡会。可是等到中午,他还在睡,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顾太太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阿亭,阿亭!”她喊顾金亭,推他,大声喊他,顾金亭毫无反应,若不是还有呼吸,顾金亭几乎就像个死人一样毫无意识。

用尽各种手段,都没把顾金亭唤醒,顾太太彻底慌了,她惊慌失措地跑到江家,来找江令媛。

“媛姐儿。”顾太太像没头的苍蝇朝江令媛的蕉园里钻,被院中的丫鬟拦住,“胡喊什么?我们侧妃娘娘的名讳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喊的?”

“我找媛姐儿有事。”顾太太扯住丫鬟的衣袖,急急慌慌,“劳烦你通传一声,就是我是顾太太,媛姐儿的姑母。”

“我们侧妃姓江,何来顾姓的姑母?来人,掌嘴!”

丫鬟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了顾太太,要打她。

顾太太急了,挣扎着冲里头喊:“媛姐儿,媛姐儿我是你顾姑母,你快出来管管你的丫鬟。”

在她心中,江令媛还是那个温婉懂事的女孩子,她为了顾金亭不惜委身给大皇子,昨天还跪着求她原谅。江令媛绝不会拦着不让她进门,一定是这丫鬟自作主张。

丫鬟冷笑,冲婆子使了一个眼神。

婆子得令,左右开弓,啪、啪、啪,几个重重耳光的打下来,顾太太眼冒金星,脑中空白。

此时,江令媛贴身丫鬟金钗才姗姗来迟:“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侧妃的贵客。”

金钗笑着跟顾太太赔罪:“丫鬟不懂事,惊着顾太太了。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见侧妃。”

顾太太无暇计较挨打的事,她挣开婆子的手,急急忙忙去见江令媛。

江令媛高高坐在主位,身边站着三四个下人,犹如众星捧月。

顾太太心急如焚,神情慌乱:“媛姐儿,那瓶恶酒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亭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江令媛挥挥手,等下人都退出去了,她才慢条斯理回答顾太太:“顾表哥夜夜失眠,才会酗酒。服了我的药,就能睡个好觉。虽然不是恶酒散,但效果跟恶酒散是一样的。”

“不是恶酒散?”

顾太太骤然变了脸色,浑身冰凉:“那这是什么?”

她捏着那蓝色瓷瓶,满目惊怒,魂不附体。

看着她这个样子,江令媛觉得异常畅快。

当初在清心庵,顾太太答应了自己,等顾金亭金榜题名,就会提亲救自己脱离苦海。

结果她却反悔了。从娶她为妻,到让她做妾,再到绝口不提。

她当初也是这样惊惧绝望,也是这样求助无门。

她只能忍,只能忍气吞声,步步退让,明明痛极了,恨极了,却要对顾太太笑脸以对。

那些仇恨羞辱她都记在心里,等的就是这一天。

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她通通都要踩回去。

江令媛笑了笑:“姑母,您别担心,这是让人睡觉的药。只不过若想醒来,就得服用解药。否则,就会长睡不醒,在睡梦中死去。”

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容,嘴角勾着残忍的弧度。

顾太太震惊,不敢置信瞪着江令媛。

到了此刻,她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总算看清了江令媛的真面目。

“你害阿亭!”她扑向江令媛,“把解药给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