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皇子、四皇子二虎相争,维持平衡,今日一过,三皇子横空出世,这个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朝臣们正想着,忽然有人小声低呼:“三皇子来了!”

众臣转头,只见三皇子走了进来。他身穿青色缎面皇子蟒袍,腰间金钩四彩小绶带,头戴九毓冕,眸中星映月;昳丽俊美的脸孔上剑眉斜飞入鬓,宽肩窄腰之下,一双笔直的大长腿。他稳稳走来,当真是气宇轩昂,贵不可言。

平心而论,洪文帝长相俊朗,几位成年的皇子容貌俱不俗,但绝无哪一个能跟三皇子比。

昔日他还是定国公府的萧五爷时,那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便令人心惊。今日穿上皇子冕服,真真是宛若天神,令人不敢逼视。

满堂皆惊。

窒息的沉默之后,朝臣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拜见三皇子,向他请安。几乎是百官一起跪拜,把另外几位皇子的光芒悉数盖了下去。

二皇子脸上还能维持,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四皇子眉头一拧,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

洪文帝猜疑心很重,萧湛一出场就是百官跪地相迎。

不用说,大皇子这是想把萧湛架在火上烤。

忽而三声鞭响,大朝会开始,洪文帝来了。

这边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报于洪文帝知晓,他目光一扫,众臣同时跪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今日大朝会,最重要的事便是萧湛从定国公府嫡长孙变成三皇子一事,虽然洪文帝已经昭告天下,但萧湛今日仍需要于百官之前验明正身。

“来人,赐三皇子坐,陈大人、肖公公来给三皇子与朕验胎记。”

一语之后,小太监们立刻在肖公公的指挥下忙了起来,大殿中庭上,放了两张椅子,萧湛与洪文帝一左一右地坐了。

肖公公与另外一个太监分别蹲在两人腿边,替两人脱鞋,挽起裤腿。

众臣瞪大了眼睛,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紧紧盯着两人的手。

随着裤脚被挽起,萧湛小腿上的胎记露了出来。

左腿,迎面骨上,赫然一个红色三角胎记,胎记正中间、每个角上,各有一颗痣,与陈大人之前那张胎记图上一模一样。

此时,洪文帝裤脚也被挽起,同样是左腿,同样是迎面骨,同样的胎记。

“皇上,这就是三皇子!”

陈大人喜极而泣:“三殿下,微臣找得你好苦!”

百官震惊!

若说之前还有一丝怀疑,那此刻真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一模一样的胎记,再加上陈大人的证词,萧湛的的确确就是三皇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三皇子,贺喜三皇子。”

百官跪拜,举朝欢庆,三皇子回归皇室,皆大欢喜。

散朝之后,众臣退出,洪文帝回养心殿,萧湛求见。

肖公公领着萧湛进去,退出殿外,候在门口。

“臣叩见圣上。”

萧湛跪于地上。

“朕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洪文帝却并未让他起身,故意要折他的傲气。

萧湛面色紧绷,却看不出情绪:“自打臣知道自己不是老大爷所生,没有一日不想查明身份,知道自己是谁。若臣知道会有今日,臣宁愿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定国公府的萧五爷。总好过如今,这般难堪。”

他咬了牙,面上闪过一抹狼狈。

洪文帝一声冷哼:“身为朕的儿子,你就如此不能接受,以至于觉得难堪?”

“是!”

萧湛抬起头来,与洪文帝对视:“圣上文韬武略,气度恢宏,贤明持重,政事躬勤,在臣心中,您英明神武、洞察秋毫,是圣明之君,值得臣赴汤蹈火,一生追随;于私,您是长辈,视臣为子侄,对臣谆谆教导、严慈相济。臣幼时受您教诲,受益良多,觉得父亲就该如您这样,而不是像大老爷那般对臣冷漠。”

“臣是羡慕几位皇子,有您这样循循善诱、均爱不偏的父亲,臣更尊敬您是睿智之君,是宽厚师长,是臣汲汲营营一辈子都要学习之人。”

“臣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您!”

震惊、难过、失望在萧湛眼底交织,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怎么能是您!不该是这样!”

洪文帝愕然。

打压萧湛,让他低头的快意悉数消失,他没想到萧湛是这么想的。

萧湛幼时,他带着他与一众皇子一起做功课,骑马,玩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他当然知道,萧湛对他有多么濡慕敬仰。也知道萧湛如他一般文韬武略,出众优秀,越来越像他。

他以为这是父子天性,却不想萧湛一直以他为榜样,一直在向他学习,更不知在萧湛心中他如此重要。

正是因为太看重,所以更不能接受他是这样的人。

萧湛是这样,那阿瑜呢?

当年她是不是也是因为失望,所以才弃他而去?

毕竟当年他们青梅竹马,私定终身,是他为了皇位选择蛰伏,不与乾元太子相争,将她拱手相让。

毕竟最心爱的女人都可以让出来,这样的男人还能有什么野心呢?

只有那样才能取信于乾元太子,让他对他不再防备。

他辜负了阿瑜,所以她失望到极致,便如他悔婚那日,她说的那样,她恨他,一别之后,便是路人,死生不负相见。

洪文帝闭上双目,心头滋味莫名。

“清华。”再次睁开双眼,他已恢复了素日的威严,“是朕亏欠了你,但朕亦有苦衷,希望你能理解朕。朕,到底是你的父皇。”

这是要萧湛改口。

“儿臣…”萧湛声音艰涩,“谨遵父皇之命。”

半个时辰后,萧湛出了养心殿,四皇子已等候多时。

“清华!”

四皇子震惊又唏嘘:“你我兄弟从前就十分投契,没想到我们不是表兄弟,而是亲兄弟。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我兄弟比从前更亲,更该相守相望,相助相成。”

他突然压低声音:“今早大朝会那些官员蜂拥而至,向你行大礼,必是大皇子的手笔,意在让你被父皇所疑。方才在养心殿,父皇没有疑心你吧?”

他言辞恳恳,目光灼灼,一副真心为萧湛打算的好兄弟模样。

萧湛又不是铁石心肠,他如何能不感动呢,一贯清冷的人神色也有所动容:“殿下放心,皇上对我并无疑心。”

四皇子松了一口气,笑道:“别叫殿下了,该改口了。”

他抱拳拱手,笑容满面:“三皇兄!”

萧湛亦抱拳颔首:“四皇弟。”

既然兄弟相认,怎能不举杯痛饮?

四皇子正打算邀萧湛与傅淑妃的昭阳宫喝酒,突然见兵部尚书一脸狂喜地疾步而来。

见了两位皇子,兵部尚书立马道:“两位殿下,大喜,大喜事,靖海侯连续攻破倭寇,直捣倭寇藏身的匪岛,活捉匪首,焚烧倭船八十余条,目下已押解匪首进京。”

兵部尚书说完,就去向洪文帝报喜去了。

四皇子喜出望外,与有荣焉:“三皇兄,今日回归,便立下此等大功。赫赫军功面前,大皇子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又有何惧?”

倭寇连年骚扰,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你打他跑,你退他扰,让江浙沿海一带的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多次派兵剿杀,屡禁不止,颇为头疼。

萧湛便提议,让洪文帝招安浙海龙王穆猷,他只打劫商队,光抢钱,不害命,与倭寇时常交战,倭寇屡屡不敌。

洪文帝便把此事交给萧湛去办,一年前,萧湛亲自去了一趟浙江,与浙海龙王穆猷密谈,许以侯位。

浙海龙王穆猷便答应下来。

然,没想到,浙海龙王言而无信,这边得了朝廷的封赏,那边立马与倭寇同流合污,掠夺百姓。

为此,萧湛受到不少指责。

直至三个月前,浙海龙王对倭寇的行动了若指掌,便开始收网,众人这才知道,浙海龙王是故意迷惑倭寇。

三个月以来,捷报频传,但都是小胜,今日终于抓到匪首,捣毁匪窝,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这喜事却把大皇子气得直跺脚。

有了这个大功,大朝会上他做再多的设计也是枉然。

靖海侯早不胜,晚不胜,偏偏这个时候胜,他都要怀疑这靖海侯是萧湛的人了。

此时,江令宛正在别院跟母亲说话。

自打萧湛遇刺的消息传来,梅雪娘二话不说就关了玲珑玉坊的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女婿树大招风,她就怕有人浑水摸鱼。

后来又听说萧湛可能是三皇子,整个人都呆住了,担心萧湛,更担心江令宛。

越是如此,她越是低调,关门闭户,哪都不去。

直到女儿女婿回京,得知萧湛去参加了大朝会,今天要验明正身,她立马领了儿子来看女儿。

小阿宝一个多月没见姐姐,扑进姐姐怀里跟姐姐玩,梅雪娘素净如白玉兰的脸上满是担忧:“宛姐儿,你跟娘说实话,五郎他当真是三皇子?今日去验身,会不会有危险?”

“五爷自然是三皇子。”

洪文帝说他是,那么他就是,不管谁问,江令宛都会这么回答。

不是故意欺瞒母亲,而是为了母亲好,有些事不必让她知道,否则只会让母亲徒增担心。

江令宛放下弟弟,握住母亲的手:“娘,五爷腿上的胎记我看过,据说皇上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这些年皇上对五爷这么好,说不定他早就怀疑五爷是他的骨血,只是一直不确定罢了。”

“五爷原就圣眷优隆,如今成了皇子,只会更好,您放心。”

但梅雪娘并不像傅氏那般好敷衍,她知道事情绝不像女儿说的这般轻松,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遂不再细问。

只是心里叹息,萧湛跟她承诺过,此生只宛姐儿一人,她当然愿意相信女婿。

可那时候承诺的人如今已变成了三皇子,堂堂皇子之尊,还能继续守着女儿一人吗?

梅雪娘不确定。

望着女儿娇艳的脸孔,梅雪娘有心想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再等等看。说不定萧湛会信守诺言呢?

虽然明知可能性很小,但她总觉得萧湛对女儿不一样,或许他会信守承诺。

没一会,萧湛回来了,江令宛与梅雪娘、小阿宝迎出去,见萧湛身穿皇子蟒袍,贵气逼人,梅雪娘拉着小阿宝赶紧上前欲行大礼。

萧湛避开了:“岳母,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冲小阿宝招手,小阿宝就吭哧吭哧地从地上爬起来,牵了萧湛的手,奶声奶气叫:“姐夫,小阿宝很乖,听娘的话了,姐夫要说话算话,明年春狩带小阿宝一起去。”

萧湛摸摸他头,淡笑道:“好,如果姐姐答应,那明年一定带小阿宝去。”

小阿宝立马松了他手,蹬蹬蹬跑去找姐姐,抱着姐姐的腿要姐姐答应。

萧湛站在旁边笑,场面十分温馨。

梅雪娘悬着的心就松了下来,女婿还跟从前一样,对女儿好,她就放心了。

几人刚进了屋,肖公公来传旨,洪文帝把豫王府赐给萧湛做皇子府了。

肖公公满面笑容给萧湛道喜:“内务府与工部即日便动工修缮,皇上令他们两个月之内把三皇子府修好,两个月后,三皇子乔迁,不知奴才能否讨一杯水酒?”

萧湛点头:“届时我给公公送请柬。”

“好,那奴才这就把乔迁之礼备着了。”

肖公公笑呵呵地走了,梅雪娘又惊又喜:“真没想到,皇上竟然把豫王府赐给殿下了。”

江令宛也没想到,毕竟豫王府是洪文帝做皇子时候的潜邸,洪文帝登基后,豫王府就曾大肆修缮过一次,这些年虽然没有住人,但皇帝潜邸岂能怠慢?一直有专人打理,据说十分精致。

当年几位皇子开府,大皇子很想要豫王府,毕竟意义不一般,可惜洪文帝没有同意,大家便以为洪文帝要把豫王府赐给四皇子,没想到四皇子也没得到。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这豫王府被赐给昔日的萧湛、如今的三皇子了呢。

这可是真龙潜邸,若说洪文帝没有暗示的意思,谁信呢?

萧湛还是宠辱不惊模样:“到底是一桩喜事,岳母与小阿宝留下来吃午饭吧。”

小阿宝头回出门做客,自然舍不得走,高兴的直喊姐夫最好了。

一时饭毕,梅雪娘打算跟女儿商量玉石铺子的事,柳絮来报,说江伯臣来了。

萧湛刚住进别院,就下令外客一律不见,但江伯臣是江令宛父亲,于情于理都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梅雪娘倒不觉得有什么:“你去见江大人,正好我歇一会。等他走了,我们娘俩再说话。”

江令宛也不想母亲跟父亲碰面,就道:“好,娘您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江令宛起身去了外间,江伯臣已经在等着了,一见到江令宛他便眉飞色舞,喜不自胜:“臣江伯臣拜见三皇子妃。”

今天大朝会上,女婿与皇上亲自验明正身,他都看得真真的,他江伯臣的女婿的的确确是天潢贵胄,皇子之身。

若不是衙门里有事,大朝会后他就想直接过来找女婿说话了。

等到了衙门,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原本因为他是萧湛岳父,对他就十分客气,如今这客气中更添了一层尊敬。

一个时辰前,洪文帝下旨,把豫王府赐给三皇子,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就更不一样了。

不等他开口,上官就主动放了他的假,美名其曰是让他来探病,实际上是想让他来投石问路。

真龙潜邸都赐给三皇子了,圣心向着谁,这不是明摆的吗?

摆在眼前的巴结皇储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宛姐儿啊,真真是他的福星。

所以见了江令宛,江伯臣下跪可利索了,没有半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