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越镇定,他心里越慌乱。

不能慌,不能急,稳住,一定不能让宛姐儿看出端倪。

理要直,气要壮,不能心虚,一心虚就完了。

江令宛表情不变,依然带着笑:“这么说,是我冤枉父亲了?”

“那当然!”江伯臣义正辞严。

“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跟三殿下这边,不会朝三慕四?”

“那当然!”江伯臣斩钉截铁。

“这么说,就算我跟殿下不举荐江令杰,父亲也不会怪我?”

“那当然!”江伯臣坚定不移。

呃!

最后一句“那当然”出口,江伯臣呆住了。

苍天呀,大地呀,他怎么这么蠢呀,江令宛挖了坑,哄着他朝下跳,他怎么就真的跳了呀。

从萧家别院出来,江伯臣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一脸阴沉地回了家,他想明白了,大皇子说的没错,江令宛是不会帮江令杰的。

他不能不替儿子筹谋。

江伯臣写了一封信,交给江大有:“天黑之后,送到大皇子府,注意,不要被人看见。”

江大有接着信,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老爷啊老爷,您忘了之前跟三小姐作对的下场了吗?

您忘记之前啪啪啪打脸的清脆响声了吗?

您忘记…

“下去!”

江伯臣被盯得恼羞成怒,一声厉喝。

江大有偃旗息鼓状:“是。”

四月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宜人,傍晚余辉横照,霞光漫天。

萧湛跟江令宛在院内散步,说起江伯臣的事:“大皇子没安好心,他接近大老爷,必然是要对付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计谋得逞的。”

萧湛笑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将计就计。”

江令宛道:“明日过后,我就行动。”

当夜,江伯臣收到大皇子的回信,两人初步达成共识。

次日中午,江令宛坐上马车,在礼部门口等着,江伯臣一下衙门,就被她逮住了。

江伯臣昨天刚做了脚踏两只船的事,今天见了江令宛难免有些心虚,上了马车,满脸笑容:“乖女,你来找为父是为了什么事啊?”

“当然是想请父亲看戏,看一场大戏。”

江伯臣很懵,江令宛却一脸悠闲,马车出了京城,直奔田庄而去。

江伯臣看着越来越熟悉,这不是江家田庄吗?之前乔姨娘一直住在这里,江令杰上次因为作弊,也被送到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还是他亲自接回去的呢?

江令宛把他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车停得远远的,避开大路,江令宛让江伯臣等着,没等一会,田庄上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人,是江令杰。

江伯臣皱眉,杰哥儿?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江令宛冷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见他的亲生父亲陈京生。

当年乔姨娘上香走失,也只有父亲会傻乎乎地相信她是因为遇到歹人,掉下山崖,失去记忆,在山崖下的小村庄生活了几年。

其实所谓的走失,不过是乔姨娘与表哥陈京生演的一场戏。

乔姨娘与表哥陈京生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她根本不想嫁给父亲。

但乔家人见父亲孬好是个侯府公子,比做小本生意陈京生有前途多了,就不顾乔姨娘的反抗,同意了江家的提亲。

乔姨娘嫁到江家,心里却惦记着陈京生,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终于有一天,两人决定私奔。

那些拦路抢劫的强盗,是陈京生找来的。趁着强盗打晕父亲,陈京生跟乔姨娘跑了,一路南下去了苏杭,从此天高地阔,双宿双飞,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的盘缠很快用完了,陈京生一直做生意,一直亏,把乔姨娘带走的首饰都当了,两人日子越来越窘迫。

乔姨娘受不了了,开始想念在江家衣食无忧,呼奴唤婢侯府少奶奶的日子。

所以她丢下陈京生,回到了京城,先联系上乔家人,然后到山崖底下的小村庄找了个农妇,给她银子,请她跟着一起演戏,说乔姨娘一直在她家生活。

就这样骗过了江伯臣。

然后乔姨娘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不是江伯臣的,是她表哥陈京生的,生下来就是江令杰。

她当然不会说出真相,毕竟江令杰是江伯臣唯一的儿子,以后侯府的爵位都是她儿子的。

她一切都打算的很好,可天算不如人算,四年前,梅雪娘怀孕了。

为了阻止梅雪娘生下这一胎,她就污蔑梅雪娘与人有染,本想趁梅雪娘堕胎时来个一尸两命,不想事情败露,她被撵到田庄来了。

她在田庄生活了四年,半年前,陈京生找到了她。

十年未见,陈京生已不是昔日那个落魄穷鬼了,他生财有道,小有资产,最关键的是,这些年,他一直未娶,一心一意寻找乔姨娘。

哪怕乔姨娘回来找江伯臣他也不怪她。

相较于江伯臣的翻脸无情,表哥陈京生的痴心是那么难得,乔姨娘被感动了,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让陈京生在田庄住下,就说是自己的远房表亲,让江令杰跟陈京生父子相认。

她要想办法让江令杰继承侯府爵位,等江伯臣一死,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圆了。

江伯臣在银钱上把江令杰管得很严,但陈京生很舍得给江令杰花钱,之前作弊买文章的钱就是陈京生给他的。

所以江令杰时常会到田庄上来找陈京生。

江令杰进去一会后,江令宛让江伯臣下车:“走吧,父亲,您不是一直怪我不帮江令杰吗?待会你就知道原因了。”

江伯臣知道江令宛不会无的放矢,他下了车,直奔田庄小院而去。

乔姨娘在这里住了四年,小院上下人等早被她收买了,看到江伯臣来了,守门的婆子当即就要去通风报信,她拔腿就朝里跑,被柳絮一脚踢倒,按在地上堵住了嘴。

到了此刻,江伯臣若再意识不到问题那他就是傻的了。

他落了脸色,快步朝正房走,到了门口,就听到屋里有江令杰欢快的声音:“…大皇子已经答应把我举荐给冯老了,下个月过了考试,我便是冯老的门生,前程可期。”

江伯臣脸色大变!

他跟大皇子之间的事是辛秘,他只告诉了江令杰,还再三叮嘱要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江令杰郑重其事地答应了,说一定不说出去。

没想到一转脸他就说了出去,还被江令宛听到了。

江伯臣顾不得生气,先去看江令宛,张嘴就要解释:“宛…”

“嘘!”江令宛拦住他,不许他开口。

江伯臣便住了口,内心一片慌乱。

此时,屋内有一个年长男人的温和声音响起:“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能行,我儿天资聪颖,以前是被江伯臣耽误了,以后有名师指点,何愁不能金榜题名?”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自得与骄傲。

江令杰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也要多亏了爹给我请了老儒补习功课,否则我哪能进步这么快?爹,您放心,以后儿子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顺您。”

江令杰嘴甜,屋内的气氛特别好。

江伯臣不敢置信,仿佛隆冬腊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爹!

江令杰在屋里,口口声声叫另外一个男人爹!

他竟然不知,乔姨娘竟然在田庄上养了一个野男人,连他儿子的都被收买了,口口声声叫别的男人爹。

“江令杰!”

江伯臣一声怒喝,砰一声踹开了门:“你这个小畜生,老子生你养你教导你,你竟然叫别的男人爹!”

乔姨娘这个贱人,竟然敢背着他偷人,他先收拾了这个野男人,再回去好好收拾乔姨娘。

门骤然被踢开,屋内的人一惊,本能地抬起头来。

此时正值傍晚,四月的晚霞明亮而耀眼,斜斜地照进了屋,照在屋里那两个人的脸上。

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江伯臣脑中“轰”的一声,心头的血直往上涌,耳朵里嗡嗡响,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精心教养、呵护备至、养在身边的好儿子是别人的种!

他江伯臣被带了绿帽子,给旁人养孽种养了整整十年。

“你、你、”他瞪着江令杰,手指发抖,浑身发抖,猛然扑过去,掐住了江令杰的脖子,“我掐死你这个贱种!”

“住手,快住手!”陈京生骇然,原本被抓包,心慌意乱,此刻见儿子有危险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上来撕扯江伯臣。

江伯臣本就怒火滔天,被陈京生这样一拉扯,立刻转移目标,去掐陈京生。

他眼珠子瞪得如拳头大,像被激怒的野兽,恨不能把陈京生咬死。

江令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抓过条几上的茶壶,重重砸在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转身回头,满脸青筋,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朝下淌,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醒来时他已回到江家,江令宛请了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让江大有服侍他喝了药。

睁开眼,先看到江令宛,江伯臣满心难堪但却顾不得难堪了,他咬着后槽牙道:“那个贱种跟那个贱人呢?”

他恨死了乔姨娘母子,连名字都不愿意提。

江令宛淡淡道:“都关起来了,连带陈京生,也关了起来。父亲想怎么处置,我不管,只要不闹出事来就成。”

她的意思是希望江伯臣不要闹出大事,免得让旁人有了攻讦她与萧湛的机会,但江伯臣误会了,他以为江令宛是在关心他。

他这个人一向是利字当头,对江令宛有疼爱,但一分真,八分假,此刻听了这暖心的话,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我知道了。”江伯臣闭上了眼。

若是以前,他必然拉着女儿哭诉,说还是乖女好,还是乖女贴心,关键时刻,还是乖女帮着为父,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张不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大皇子一直想找你跟三皇子的把柄,他拉拢我也没安好心。为父…一时糊涂,幸好你让为父看清现实。这一次,让为父将计就计吧,看看大皇子要做什么,假装答应,然后再暗中把消息传递给你知道,让他自食其果。”

这倒是几句像样的话。

但江令宛不接受:“不必了,夺嫡的事,风险太大,一着不慎,就会有危险,你只要不跟他们来往就行了。”

免得你上当受骗,拉我跟萧湛下水。

毕竟是她父亲,出了事,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江伯臣又想错了,他以为江令宛怕他有危险,鼻子又是一酸,再次把眼睛闭上了。

江令宛看他说几句话就闭上眼睛,还以为他头伤得很重,坐了一会后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赵爷爷刚才来过了,他说您…最近这半年吃的东西不干净,以后、不能再给我添弟弟妹妹了。”

江伯臣身子一抖,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能给他下药,让他毫无防备的,还能有谁?

当然是他养在身边,悉心呵护,一心为他打算为他筹谋的“好儿子”江令杰啊!

他把亲生的儿子赶出家门,替旁人养了整整十年的孽种,还为了这个孽种跟女儿都翻脸了。

江伯臣那个恨啊。

等江令宛一走,他就让江大有扶他去见乔姨娘、江令杰、陈京生。

要按他的想法,他是想把这三个人活活打死。

但是不行。

女婿是三皇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错误。他不能留下把柄让人抓。

所以,他给乔姨娘灌了哑药,当着她的面打断了陈京生的腿,把江令杰的脸刮花,然后一辆马车,将这对父子扔了出去。

至于乔姨娘,她刚回到江家,自然不能出事,先将她关起来关几年,合适的时候再让她死。

这事他做得隐秘,但若是有心去查,也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大皇子得知事情之后,颇为懊恼,好不容易才找到拉拢江伯臣的机会,又被江令宛给破坏了。

萧湛都没有出手,这个局就被破了,为什么萧湛运气这么好,娶了江令宛这样美丽又凶悍的妻子,他的正妃怎么就…

大皇子突然又想出一条妙计:“去,叫何良娣来。”

何良娣,何家六小姐何清雅,与何姐四小姐何娉芳一起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膝下,与萧湛青梅竹马,老夫人做主,为两人定下婚约。

萧湛为祖母守孝时,他略施小计,把何清雅抢了过来,狠狠打了萧湛的脸。

萧湛失去心上人,从此心灰意冷,无心女色,直到多年后出来一个艳冠京华的大美人宛卿,才再次动了心思。

萧湛的痴心,有目共睹。

他如今固然喜欢江令宛,但对昔日的心上人何清雅,他能半点情分都没有吗?

心心念念爱慕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岂能说忘就忘?

第150章

去叫何清雅的人,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