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原谅她的,他怎么会原谅她?

他也不会接受这个孩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从很久以前,就在准备这一天,真相大白的一天,看着他对她质问,对她发怒,对她厌倦,直到他最终离去。料得定的结局,既然注定要以悲剧收场,早就哭干了的眼泪,已经没必要成为分手的点缀。

突如其来的孩子让她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想把孩子打掉。可是在法国,堕胎是一件严肃而谨慎的事情,必须跟医生会面五次。她找了一家私人诊所,医生给她提供了一些建议。她心情慌乱,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说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让她下个礼拜过去签字。

出了诊所,茫然地在大街上飘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公司楼下。80多层的建筑,她不知道他在第几层,隔着马路望着,却提不起进去的勇气。

她要用什么身份进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第几个女人?

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只会笑她无理取闹,用这样的理由死缠烂打,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站在人群熙来攘往的街头,为自己未成型的孩子默哀,心底一片片的悲凉。眼看着他穿过旋转门出来,身后高挑迷人的女子跟上来,挽住他的手,言语亲密,他回过头去亲吻女子的面颊,引得她咯咯的笑。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她不是不知道,却是第一次觉得那么刺眼,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睫毛眨眨,眼泪就掉了下来。巴黎五月的阳光,是躺在草地上看书的恩赐,柔柔地洒在身上,唤醒每一个细胞。她却像是被扔到了烈日下,暴露在滚烫的空气里,头昏目眩,面前只见白花花的一片,如同他车上的后视镜,炫目晃眼。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离去。

少了你,故事没能到终点(1)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春季前,到底是被颜卫东拉上了车,回H市。她已经差不多三年没有回家了,随着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近,心里越是挣扎,除了一种近乡情怯,更恐惧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

颜卫东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两只手攥的紧紧的,不由有些好笑。

“当年高考那会都没见你这么紧张,别急,不就是回趟家嘛,又不会吃了你!”

颜若芙没理他,开口道:“大嫂呢?”

“她今天有点事,一会自己开车过来。”

“哦。”她应了声,回头看后座上玩着游戏的小博,没再吭声。

“对了,她要我代她道个歉,那天害小博过敏了。”

“她不知情,怪不得她,小博体质特殊,是我没有说清楚。”确实不能怪大嫂,她知道重话大哥肯定说过了,倒是反过来劝颜卫东。

“体质特殊…是遗传吗?”

“是的,我也是那天才知道…”

“他还有找过你?”颜卫东眼角一挑,问道。

“嗯,不过以后不会了。”她似是如释重负,轻轻叹息。

“你什么意思?”颜卫东疑惑地问道。

“哥,他不会接受小博。”

“他是不是不肯负责?”颜卫东激动起来。

“哥,你别急嘛,开着车呢…”她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会生下小博,就没想过让他负责任。”

“那你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愿,到此为止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好不好?”

“好。”颜卫东想了想,没有深究,这样也好,起码可以重新开始了。

“对了,张弛这个人不错,怎么不考虑一下?”

颜若芙皱着眉头,回过头来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颜卫东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偏偏遇上她的事情特别上心,烦不胜烦。

“合不来。”

“怎么会合不来,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以我和他的交情保证,他绝对适合你。”颜卫东对她的白眼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

“哥,你不要去荼毒大好青年了,倒是帮他介绍几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比较实在。”

“可是人家对你倒是挺上心的啊,你可别辜负了别人的一片热情。”

“我拖了一个林易磊下水,已经够了,带不动别人了,否则会被淹死。”她心意已定,当下语气坚决。

颜卫东见她转过头去,知道没辙了,转头去逗小博。没想到小家伙盯着游戏,同样对他视而不见,搞的他郁闷之极,自尊心大大受损,他颜卫东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地不被人待见过,无奈又发不得脾气,只能闷闷地开车。颜若芙看着他受挫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本来紧张的心情倒是放松了很多。

车子驶进城东的一座老宅子,围墙边是葱葱郁郁的香樟树,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还是她走的时候新种下的,三年来,已经枝繁叶茂。她拉着小博,在树下静静地站着,一时间百感交集。

“进去吧。”颜卫东停了车过来,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进去。

一进去才傻了眼,因为寿宴定在大年初一,不少亲戚提前过来了,他们进去,撞上一群三姑六婆,有些在聊天,有些在打牌,院子里闹哄哄的,一见到她,突然就噤了声。颜若芙尴尬地笑笑,轮着顺序叫了过来,又拉着小博叫人,大家马上反应了过来,连连应着,多少缓了一下气氛。

颜卫东倒是不在意,跟亲戚们打了声招呼,就拉着他们进去。一进大厅,就撞上周玉珍从厨房里出来,眼看着儿子和女儿站在面前,以为自己花了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妈。”颜若芙和颜卫东同时叫道。

周玉珍这下才相信女儿回来了,又看到外甥,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

“姥姥。”小博甜甜地叫道。

“哎。”周玉珍激动地蹲下身去,把孩子抱在怀里。

“妈。”颜若芙又叫了声,伸手帮她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傻孩子,终于想到要回家了。”

“妈妈,对不起。”颜若芙看着眼前的母亲,头发一半已经白了,脸上皱纹又多了不少,不由一阵心酸。

“说什么傻话,怎么不早点回来呢,我都念了好久了。”

“可不是,我每次回来妈都要跟我唠叨。”颜卫东插了一句。

“可是,爸爸,不会原谅我呢。”

“你爸也是气话,都这么几年了,气都气过了,放心,有妈在。”周玉珍欣慰地笑了,看到一家团聚,才是最开心的。

“都站着不累吗,有话坐着再说。”颜文英进来,笑着说道。

“姑姑。”

“放心,姑姑也支持你呢。”颜文英拍拍她的肩膀,慈爱地说道。一旁小博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脑袋里满是疑惑:“妈妈,你怎么一会哭一会笑啊?”

“妈妈没哭,妈妈在笑。”颜若芙擦干眼泪,帮孩子理了理衣服。

“小博饿不饿啊?姥姥带你去吃东西…”周玉珍带着小博出去,院子里一群小朋友,这下有的闹了。

吃过午饭,也没见颜文昌出来。颜若芙陪着妈妈在厨房里洗碗,忍不住问道。

“我正想跟你说呢,你爸退休了在家里就是闲不住了,整天出去钓鱼,也不回来吃饭,每顿还得我送过去,晚上回来也没看到带条鱼回来,真是越老越不像话了。”颜若芙看妈妈唠唠叨叨,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也许这就是俗世里的幸福,琐琐碎碎,却别样的温馨。

周玉珍从微波炉里拿出装好的盒饭,递给她:“给你爸送去。”

颜若芙愣愣地接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跟你爸一样倔,孩子,试着先低头看看。”周玉珍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家东面的一个水库,不算很大。颜若芙记得小时候还跟着哥哥在里面游过泳,有次被水草绊住了脚,吓得要命,之后再也没敢来过。颜文昌坐在水库的一角,带着渔夫帽,支着钓竿,煞有其事。

她走过去,俯身,低声叫道:“爸。”

颜文昌没有抬头看她,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仍专注于他的鱼饵。

颜若芙把保温盒放下,坐到一边,静静等着,她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冬日的湖面波澜不惊,湖水仿佛死了一般,没有生气,却不知道平静的湖面下隐藏了多少汹涌的暗流。她突然想起“静水流深”这个谚语,父亲曾用这句话教育过她什么是韬光养晦,什么是大智若愚…过去了好多年的事情,随着微微扯动的浮子,一点一点地浮上来,断断续续地,堵得胸腔发涩。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她侧过头去,看得见父亲有些倦怠的侧脸。岁月不饶人,曾经红润饱满的面庞,开始有些凹陷。母亲说他整天钓鱼,越老越不像话,她却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父亲是身心都很坚定的人,历经大风大浪,没有一丝慌乱。可是现在父亲也老了,退休了,每天呆在家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更没有儿女在身边共享天伦之乐,心里难免有落差…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盯得眼睛都发了酸,终于有鱼上钩。颜文昌提竿一甩,抛上来,竟是一尾鲫鱼,挂在钩上活蹦乱跳,漂亮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颜文昌把鱼放在水桶里,洗了洗手,过来吃饭。焖得太久,菜叶都黄了,幸好汤还是暖的,他接了过去,不以为意,竟是吃得很慢,仿佛享受一般。

颜若芙在一旁看着,不敢打扰,几次欲言又止。他也不开口,不急不缓,直到吃完。颜若芙伸手要收拾,他挡开她,说道:“我来。”

她伸出的手只能垂了下来,看着弯腰收拾的父亲,更加不知所措。

他直起身子,摘了帽子,突然开口:“自己丢下的摊子,要自己收拾。”

她一愣:“爸…”

“肯回来,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吧。”颜文昌说完,提着水桶往家走去。

颜若芙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颜文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她:“说说看这条鲫鱼要怎么煮?”

“鲫鱼豆腐汤。”她反应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错。”颜文昌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许久未见的女儿,低声说道。

“爸…”颜若芙开口,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喜忧参半,心里很不是滋味。

颜文昌摆了摆手,转身又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进入倦怠期,昨天写着写着,头痛,牙痛,肚子痛什么都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的关系…抠啊抠啊,终于又抠出了2000字,不知道全文现在有没有八万了~虽然只不过是多了一堆废话~看他们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里那个急啊,一急差点又让何出场了,写了几百字发现不对劲,于是又把他踢出去了,废了那段…OMG,我开始以不正常的思维在写了?

少了你,故事没能到终点(2)

除夕之夜大街小巷很热闹,吃过年夜饭后,颜若芙开着颜卫东的车,带着小博去江滩看烟花。颜卫东夫妻俩被留下来陪着看春晚,想起颜卫东那张苦瓜脸,她就想笑。

夜晚的江滩很漂亮,沿江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一路霓虹。小博好奇心重,伸手去采树上的灯泡,被颜若芙一手拍掉,撅着小嘴跟妈妈生气。江边还有即兴的水幕表演,被灯光染得绚烂无比的水柱,变换成各种形状,一波接一波地升起,引起围观者的叫好,把小孩子乐得不行。小博拍手看着,看了三遍还是不肯走。颜若芙无奈,只能陪在一边。正观望着,手机突然响起。

“喂?”

“猜猜我现在在哪?”竟然是林易磊。

“不像在巴黎,你回来了?”

“不欢迎我吗?”

“真的回来了?”她有些不敢相信,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你不在家,昨天过去吃了个闭门羹,管理员告诉我你回家了。”他话里沮丧,低低抱怨。

颜若芙笑笑:“被我哥拉回来了,不过我爸今年60大寿,本应该回来的。”

“有没有被你爸赶出来?”他笑道。

“你猜呢?”

“心情这么好,应该不会…你回头看看。”

颜若芙转过身去,看见林易磊站在稍远一点的岸上,隔着火树银花,朝她笑。她眨眨眼睛,疑心自己看错。直到他慢慢地走过来,站到她面前。

“两个月不见,怎么傻了?”他凑近了看她,笑着说道。

“哪有你这么神出鬼没的?”她语气微嗔,心下却有些欢喜。

“小家伙呢?”他四处张望。

“刚刚拉着我看了三遍水幕表演…”她回过头去,“这下又在玩沙子了…”

林易磊走过去,蹲下身陪着他一起闹。小博一看见他,扔了手里的石子,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林易磊一个不防,被他扑到,两个人倒在地上,一身的沙子。

“爸爸。”

“宝贝,想死我了。”他宠溺地亲亲小博的鼻子。

颜若芙在一旁看着,却无由地涌起一股心酸。如果小博知道了真相,他们还会这么开心吗?她甚至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不远处有卖烧烤和糖葫芦的,林易磊带着小博过去,她坐在石凳上,有些郁郁寡欢。夜空中升起绚烂的烟花,大朵大朵地绽开,幻化成点点星光,洒落在江面上。映着江面上来往船只的灯光还有对岸的万家灯火,一时间仿佛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小博跑过来,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妈妈,吃一个。”

“好。”她笑着凑过头去,咬了一口,入口很甜,咬碎了却是涩涩的清苦,她却喜欢这种酸甜交错的味道。

“在想什么?”林易磊抱起小博,坐过来。

她摇摇头:“你怎么又给他吃垃圾食品?”

“难得吃一点不要紧,我们小时候不还是这么吃过来的。”他把羊肉串递给她,不以为意。

“不吃了,晚饭吃得很饱。”她摆摆手。

“爸爸,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上次老师说开家长会,全班只有几个小朋友的爸爸没来…”小博仰头看他,嘴巴上站了糖浆,红红的。

颜若芙一难过,都不敢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神。林易磊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下次爸爸一定去,好不好?爸爸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

“好。”童言无忌,小博吃完糖葫芦,一下子又从他怀里跳下来,继续刚才堆建的沙堡。

“不走了吗?”她侧过头去,问他。

“不走了,博士的课程基本结束了,科研项目的话,在国内也能做,我已经在申请了,没有意外的话,半个月后会批准的,不过还得过去一趟。”他伸了个懒腰,靠在她身上。

“除夕夜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大老远的跑过来?”

“这不是想你和小博吗?”他笑着说到,声音轻柔。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点都没有欢迎我的样子,生气了吗?”他拥住她,轻声问道。

“没有啊,你难得回来,多陪陪你妈妈。”她语气轻缓,听不出情绪。

“听说他…回来找你了…听说你去相亲了…”他抬头看她,黑眸灿如星辰。

“你还听说了什么?”她笑了。

“其他的我准备听你说了啊。”他笑得很坏。

“想听哪个?”

“都要。”

“那一个一个来吧。相亲的事已经没有下文了,至于他…已经知道小博的事了。”她靠着他,能感觉的他一瞬间轻微的颤抖,但是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他怎么说?”他平静地说到。

“我们都拿对方没办法,林易磊,我该怎么办呢?”她把头埋到他的肩膀,疲倦地不想说话。

“小博知道了吗?”这是他最关心的。

“没有。”

“我错了,我本不该要这个孩子的,他是私生子,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生命里还有这样一次错误?”

“说什么傻话,看小博现在健健康康的不是很好吗?”

“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的动力了,只有小博在身边,我才不会后悔从前的那些决定。”

“没人会怪你的,颜,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爸爸没说什么,只是叫我自己扔下的摊子,自己收拾…可是我发现,现在已经愈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