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挽着她妈的胳膊，一开始她是走在外侧，后来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走到了中间。
夹在她父母中间。
晚上吹的风呀，都是热的。
又到了热的睡不着的季节了。
这一路赵宝科也没找到什么机会和女儿聊聊，嘴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又担心自己一开口把事情搞砸了，很纠结。
走进熟悉的区域里，赵生生进了楼栋，她家这栋楼特有的味道。
一进门儿就有了。
那一楼仓房黑黑油油就是标记。
“生生啊，我和你妈想了想，还是想叫你回去复读。”赵宝科在上楼梯之前开了口。
“对，我和你爸希望你能回去读书。”
陈秀芝唠叨着，声音却压得很低。
“不念书能干什么，人人都瞧不起我们，你不能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就只是拿个初中毕业的学历，那些人会踩扁了你。
所谓的不蒸馒头也得蒸口气。
赵生生默默无声。
赵宝科：“你把心里的想法和我们说说，你不说爸也猜不到啊。”
这他觉得挺无力的。
人家的姑娘，心里想什么就马上说了，他的这个姑娘有什么都不说，就闷在心里。
“回家说吧。”
想着到底是外面，这大晚上的，说话的声音大了别人都能听见。
三口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赵宝科去洗脸，他这是油性皮肤，天天脸上都出油，人又长得黑，一张脸又黒又亮的，脸上还满是坑坑洼洼的，皮肤不好，幸好赵生生没遗传到他。
陈秀芝直接过到柜子的那一边，这边就一张床。
坐都没有坐的地儿。
“生生啊，听妈的话回去复读吧，你大姨二姨都瞧不起我们，也不能叫她们都瞧扁了是不是？”
争口气啊。
她这口气憋了很多年了，一直就没痛痛快快的吐出去过。
赵宝科洗了脸回来，他过来也是没地儿可坐的，孩子坐在小床上，里面的床边就紧贴着暖气管子，地方就这么大还得让出来去阳台的道儿。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能对我们讲讲吗？”
他自认自己也算是开明的家长。
考不好也没打也没骂，那时候说不念书了，他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不是季娇他也由着孩子去了。
赵生生还是没话。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哏呢？问你话半天也不吭声。”
陈秀芝有点急。
这孩子属于一针下去，放不出来个屁的类型。
父母都要为你急白头了，就不能说说打算吗？
赵宝科点了一根烟，看着女儿。
“…我们家是穷，跟你大姑家比不得，跟你大舅二姨三姨…我们跟谁都比不了，但我觉得活的也挺好的，除了让你可能受了点委屈，爸爸妈妈都挺努力的，没本事赚钱但也没亏待你…”赵宝科低头，猛吸了口烟。
过段日子就打算戒。
不是为了身体健康，而是为了省钱。
“我和你妈对你的人生都没什么规划，也不懂这些，就想孩子想读就读不想读我们也不想勉强，可你姐来家里了，把我们俩说了一通，有些话我觉得挺对的，你妈妈不用说这辈子也没上过什么班，我呢下了岗差点就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不求你争气什么的，咱们再试试，行就行，不行你真的觉得不是这块料那咱就不读了，养家这块暂时先不用你操心，爸爸妈妈还是能撑起来这个家的，你再考虑考虑？”
赵宝科还是和女儿商量着来。
“爸爸是没用，可不会叫你没饭吃…”
赵宝科突然哽咽了一句，他没有哭，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是什么样子。
赵生生的眼泪吧嗒掉在腿上。
陈秀芝来脾气了，上手扯女儿。
“你看到了别人都是怎么看我们家的，我一辈子被人瞧不起，抬不起头，你一辈子也想这么活？”
赵宝科皱眉：“行了，别说那些。”
赵生生坐的很稳，至少在她妈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稳稳当当。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临了到头儿，却一句都挤不出来。
她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再往上涌，可马上又被压了回去。
反反复复的。
胸口涨得生疼，涨得发酸。
“爸。”
赵宝科：“嗯，你说。”
真的不愿意念，那就不念吧，该说的他都说了。
014 我不同意
陈秀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闭着眼睛，总觉得要完。
生生要是一哭一闹，说不复读，她能有什么办法？
赵生生一只手攥紧自己另外一只手的手指，攥得生疼。
她曾经说过的，要为家里减轻负担，现在却做不到了。
“爸，我想回去读书，我想复读。”
想。
一直都想。
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就想过回去复读。
可是…
赵宝科沉默了许久，脸上的酒窝越来越明显。
“好孩子，你别有负担和压力，我和你妈不求你考的多好，只是这个年纪实在太小了，咱们再去试试，你姐读过的书比爸爸妈妈都多，看的也比较远，听她的总没错的，爸不想你将来后悔。”
陈秀芝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听进去了。
“晚上给你季娇姐打个电话，嘴巴甜点，谢谢姐姐帮你忙前忙后的。”
陈秀芝教导着女儿如何去做，可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表达感激。
“爸，我对不起你和我妈。”
生生的眼泪真是控制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
家里正是难过的时候，老爸还没赚到钱，靠着老妈透支自己的身体去换钱回来。
陈秀芝：“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呀…”
一把把赵生生抱近了怀里。
这是干什么啊，你是我生的，我养的，读个书怎么就叫对不起了。
抱着孩子娘俩哭成一团了。
“…生生啊，妈就希望你能争口气，别叫人瞧不起，给她们看看…”
一定要给你大姨二姨她们瞧瞧。
咱们不用她们给钱，咱们家都有手有脚的，靠自己。
生生抱着她妈瘦弱的身体，她妈体重才八十多斤，一米五六的个子，这把年纪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健康的瘦，人一瘦各种纹路撑不起来就显得老，加上各种操心和生病，这脸色就没好看过。
她二姨曾经当着她妈的面说过，说她妈像是大Y鬼。
“你妈这个话就可以忽略了…”
赵宝科出声，这是从赵生生出分数以后，第一次笑出来。
什么叫别人看看，他不想叫孩子活的那样累，叫人家看有什么用，自己活好了就行。
“爸，我想复读想好好读书，不想去职校。”
这是赵生生第一次对父母袒露内心。
是的，她不想去职校。
这个城市里的职校是拿着学费就都可以进去念的，毕业以后只是多了一张纸，一丁点的用都没有。
而且，而且…
林漫说她行。
赵宝科起身，他的眉头依旧紧皱着。
这个家几乎已经要将他压垮了，如果不是季娇伸了一把手，可能他现在已经撑不住了。
“你放心读书，家里有爸爸，你和妈妈只要躲在我的肩膀下就行了。”
生生下楼给季娇去了电话，季娇这语气真是十年如一日，没有太大的起伏，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她说要和赵宝科讲两句，生生将电话递给父亲。
赵宝科接到电话以后就一句话都没说，陈秀芝心里急，这打电话怎么就听电话那边说话，你倒是讲两句啊？
为了女儿也得好好谢谢季娇，谢到位也得谢，谢不到位也得表示感谢啊。
赵宝科：“嗯。”
陈秀芝：“…”
挂了电话，给了人家电话费，一家三口往楼上回。
公共电话在对面的一楼，他们家是没有电话的。
“季娇怎么说的？”
这父女俩可真是一个样儿，小的那个一锥子下去不见血，大的这个也没好哪里去。
赵宝科转头：“季娇说叫生生跟着她走。”
“去哪里啊？”
陈秀芝急了。
她是想让生生复读，没打算让生生跟着季娇走啊，那季娇每天工作忙的，十天半个月都不带回一次家的。
再说了，生生这才多大，就离开父母去姐姐身边看人眼色生活，她不干。
赵宝科说：“她找的学校就在外地。”
“这不行，我跟季娇去说…”
陈秀芝这就马上要回去再打电话，这哪行啊，绝对不行。
赵宝科无奈：“她说，你要是想让她管，她就把生生带走，不想让她管，她就彻底不管了。”
季娇在电话里说的是，直接就把赵生生的户口给迁走了，他还没说这个呢。
陈秀芝觉得胸闷。
季娇不愧是赵丽华的女儿。
性格都是如出一辙。
赵生生说：“妈，我去我姐身边。”
陈秀芝犹豫：“生生啊，你不懂…”
那是寄人篱下。
赵丽华那个性，他们家过成这样都没管过，季娇是她妈一手培养出来的，你觉得季娇在亲情方面能比她妈好到哪里去？
再说她那个工作，她爸都说过，成天就是做研究研究的，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的，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管生生，生生这孩子想的又多说的又少，她怕孩子过不好。
自己这个亲妈都照顾不好呢，何况是季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