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倒了一小杯酒递给他。

叶霖接过酒杯、偷偷看了眼她的神色,见她仍旧还在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似乎是并不怎么在意,壮着胆子又靠过去了一些。

凌霄忽然转过了头来看他。

叶霖一惊,一下子僵直了整个身体、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凌霄却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两眼,然后端起了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杯,而后很快就又转过了头去、仰着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叶霖这才终于觉得自己像是又能动了,一边喝完了自己的那杯酒,一边下意识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后——有点紧张,出汗了。

凌霄没有再说话——她不见得寡言,但却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叶霖也不说话,搭着她的肩膀、偶尔和她碰个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起喝完了整壶酒。然后叶霖放下杯子、松开手坐直了身体,忽然问她:

“凌霄,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凌霄这时候正玩着她那支箫,倚在门边漫不经心地用箫的一端托着酒杯——箫身是带着弧度的圆管,按理说杯子是一定会滑下来的。可奇怪的是现在这杯底就像是被牢牢黏在了箫上似的、稳稳地跟着那支箫一起上下翻飞、转得花样百出。

叶霖几乎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凌霄手上动作没停,眉头却是微微拧了起来,看向叶霖的视线里带上了几分意外:“我以为你不会问这种问题。”

“我没有你那么自信。”叶霖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确实不如你。”

凌霄却忽然间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一点得意和轻狂的笑:“像我这样的,当然是很少的。”

她说话时下巴微抬、眉眼飞扬,带着几分微醺的酒意,看起来非但一点都不显得讨厌,反而还很…可爱。

叶霖没能忍住,一下子失笑出声。

凌霄这时候却又毫无预兆地正了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坦然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却又并不自怨自艾的人,又有多少?”

“只论这一点,‘没用’二字就已轮不到你。”她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双凤眼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和我本就不同,不必比较,亦无从比较。”

她说完,不等叶霖说话就已经站起了身来、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别睡在阳台,到时候又要被我用公主抱抱回房里,反正耿耿于怀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客房的门也就在同一时间关上了。

叶霖坐在原地,有些呆愣地看着已经关上了的门,想起上一次的公主抱、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恼羞成怒,随即却是甩了甩头、一下子笑了起来。

——难得夸一次人还要这么隐晦、夸了就走,真是别扭得不行。

叶霖笑够了,慢慢地正了神色,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沉默着若有所思。良久,他像是终于有了什么决定似的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却又像是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他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阳台、学着凌霄先前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时的步履稳健又轻快。

凌霄没有问叶霖究竟打算怎么做,一方面是她向来不爱强人所难地追问私事,另一方面是——她最近也很忙。

一是两块老木已经运了过来,凌霄也已经开始着手斫琴;二是期中考试已经结束,现在全班同学除了学习之外,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艺术节的准备上。

书法和绘画比赛的复赛名单已经公布了,凌霄毫不意外地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方面倒是不用怎么准备,反正都是当堂书写作画,凌霄最近——是在被沈清拉着排练班级的舞蹈节目。

凌霄并不会跳舞,不过沈清会——也就是因为她从小就学钢琴和舞蹈,所以文艺委员这个职位实在是当之无愧。这一年艺术节的主题是“韶光”,小姑娘排了支舞,前半段是古典的汉唐舞、后半段却是现代感十足的街舞。生怕这节目还不够“切题”,她还给安排了个情节: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讲一个古代人突然到了现代,看到了时光的飞逝和翻天覆地的变化——韶光嘛。你不用跳舞的,就是随便走走串个场、让两个部分的连接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就行了…”

小姑娘“讲戏”讲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凌霄却忽然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走神。

“凌霄?”沈清讲到一半,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停下来有些疑惑地喊她。

凌霄微微蹙了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正挽着自己的手臂、满脸的都是关切和亲昵,她忽然间就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柔声道:“没什么,你说吧,我听着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怀疑沈清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现在看来——是也好,不是也罢,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已经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清挽着她的手臂兴致勃勃地说完了,见凌霄一一点头应下,顿时就高兴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显得格外娇俏。小姑娘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她:

“凌霄,那到时候你服装上…”

“服装…”凌霄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一扬眉,“我自己准备吧。”

沈清对她自然是一万个放心,当即也就不多问、点着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十二月初的时候学校对各个班级的各类节目进行了打分和评比,高二五班这一回着实是战果喜人——歌唱类和特色类得了三等奖、语言类得了二等奖,而舞蹈类不仅捧回了一个一等奖、而且还被选进了艺术节闭幕式的晚会。

十二月已经是临近期末了,一中的学生们在功课上自然是越发努力刻苦,而闭幕式上有表演的同学们不止要努力学习、还要在学校老师的指导下继续改进和排练自己的节目。

就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学习和准备中,艺术节的闭幕式终于还是到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一中的大礼堂上下两层都已座无虚席,甚至就连大礼堂隔壁作为“转播室”的辅楼都已经坐满了回来观礼的校友们。

舞台上的帷幕渐渐拉开、灯光一点一点亮起。

高二五班的节目被排在闭幕式正式开始后的第一个,作为第一个主题的引入。

“下面,让我们欣赏由高二五班为我们带来的舞蹈——《烂柯》。”

——烂柯,这是凌霄为这支舞蹈起的名字。典出任昉的《述异记》,讲的是砍柴人在山中观仙人对弈,下山后却发现一晃早已过了百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主持人报完幕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舞台一侧的帷幕之中,灯光倏然暗了下来。

箫声渐起,由远及近、由低至高,舞台的幕布渐渐拉起、灯光渐渐亮起,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墨色的男子衣袍层层叠叠,繁复却不累赘;袖如流云,衣带当风。那人身姿笔挺、身形隽逸,一头长发明明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却半点都不显得邋遢凌乱、更没有丝毫阴郁,反倒显出一种少见的洒脱和随性来,全然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儒雅。

他吹着箫慢慢从舞台一侧走出,脚步闲适随意得像是在花间信步。追光灯追着他的步子慢慢照亮舞台,观众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脸——五官隽逸、眉眼飞扬。

一身风流。

第32章 校园男神

第三十四章

校园男神

不论是大礼堂还是辅楼里,所有人都像是一下子怔住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像喘气声稍大一些就会打破些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

那人就是这么一边吹着箫一边不紧不慢地信步走着,直到走到了舞台中央、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站定的那一刻,追光灯忽然从一束分成了两束,粉衣的少女终于也踏上了舞台。

少女本就生得娇俏甜美,粉色衣裙衬得她越发清丽娇憨。莲步轻移、水袖轻甩,就连舞台上都好像是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而她就在水中之坻翩然起舞。

原本洒脱随性的箫曲一下子变得缠绵温柔了起来。

舞台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少女似乎是有些害羞、长长的水袖半遮住脸,舞姿却是越发柔软轻盈;男子眼底含笑,本该低沉哀婉的箫声越发清朗风流。

一个吹箫,一个起舞,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灯光,却在这个时候倏然暗下,箫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黑暗和寂静过后,灯光再一次亮起,却不见了刚才那个翩翩起舞的少女。只留下了男子一人。

他似乎是微有些茫然、四下环视张望着。

音乐乍然响起——不是悠扬温柔的古曲,而是节奏感十足的说唱。年轻的男男女女们陆陆续续地跳着街舞踏上舞台,女生们背心热裤、男生们t恤短裤,都是一样的清凉休闲。

独自一个人穿着宽袍大袖的男子一下子就显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他似乎是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举起了箫想吹却又发现根本合不上这旋律与节拍,几次举起后又只能几次颓然放下,木然地看着眼前和自己全然迥异的男男女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神色微动——最后上台来的那个女生一样穿着背心热裤、高高地梳着马尾,却有一张他熟悉的脸。

——是和先前翩翩起舞的粉衣少女一模一样的容貌。

女生似乎是也看见了他,热情地跑着过来想要拉他一起跳舞。男子连连摆手似是拒绝,女生也不生气,就这么挨着他跟着音乐大大方方地舞动着。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犹豫了许久,终于再一次举起了箫、试探着吹响了第一个音。

音乐再一次变了——一虽然还是节奏感十足,旋律却渐渐变得柔和平缓了起来、说唱的人声也渐渐消失。男子似有所觉,箫声一转又变得跳脱飞扬了起来,渐渐地居然和舞曲的音乐慢慢相和、交织着成为了一体。

这一支舞终于在一刻圆满的画上了句号,穿着背心和热裤的少女一手搭着男子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飞吻。

男子扬眉——凤眼含笑,眉飞入鬓,竟是满身的洒脱与豪气,自负轻狂。

——画面就此定格。

停顿了片刻后,所有人走至舞台中央,鞠躬行礼致意。

一瞬间的寂静后,全场掌声雷动。

演出成功极了,谢了幕回到后台,同学们击掌相庆。

“凌霄凌霄,我的表现怎么样?”沈清扑在凌霄怀里问她、简直恨不得满脸都写着“求表扬”三个字。

“表现好极了。”凌霄毫不吝啬地夸奖着。见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心知她刚才也已经是累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巾给她擦了擦汗——沈清大概是这支舞里最辛苦的一个了,背心热裤都贴身穿在粉色衣裙的里面、发髻也都是带的假发,跳完那一段下来就是急急忙忙地脱了外衣、摘了假发,赶紧扎了个高马尾换了鞋子就再一次上了台、紧接着就又是一段迥然不同的舞蹈,也难怪她都已经满头大汗。

“凌霄才帅!”小姑娘红着脸却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夸了一句,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松开凌霄,“下一场就是书法比赛了吧?凌霄你会不会累到影响发挥?”

两人正说着,就已经听到了主持人报幕的声音。

“放心,”凌霄眼角微扬、孤心笔在指尖上下翻飞,一边已经是不紧不慢地信步往台上走去,走到幕布边缘的时候脚下微顿、回过了头来,对着同学们洒然挑眉,“各位,那就——等我凯旋吧。”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万花谷的男弟子服饰,是她亲手画了图样找人定做的,衣袖宽大,终于又可以让她像从前一样将笔拢在袖中随身带着。

大礼堂里因为是晚会现场,同学们都极有素质地保持着安静。隔壁辅楼的“转播室”里,却在舞蹈结束的时候一瞬间就炸了——

“嗷男神!”

“天!我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男神!”

“我为什么早生了几年没有能和男神做同学!”

“艾玛心跳得好快!”

“麻麻我好像恋爱了!如果暗恋也算恋爱的话。”

“我可是当年和叶霖同班都没有动心的人啊!现在居然被一个高中生笑得脸红心跳的。”说这话的是叶霖的同学,这时候满脸的悔恨,一边说一边做捧心状。

叶霖也是一中毕业的,每年这个时候只要有空,都会和同学们一起回学校来看看——事实上不只是他们,“艺术节闭幕式的晚上,校友们回学校来看看”几乎已经是一中一条不成文的约定了。

叶霖周围的几个同学们全都哑然失笑——叶霖成绩好、长得帅,脾气也不错,想当年也是学校里男神级的人物。不过一中的学生大多优秀,同学之间倒也没什么距离感,相处融洽极了,这时候开起玩笑来顿时就引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

叶霖看了同学们一眼,有些头疼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简直哭笑不得——凌霄这半年来长高了不少,再加上舞台效果实在太好,她那模样又着实是…风流温柔,以至于在场这么多观众,居然没有人看出来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还有那个沈清!当他不知道节目都是文艺委员排的吗?小丫头还特意排了这样的剧情,让凌霄穿男装、和她眉来眼去!简直居心叵测!

众人正说笑间,主持人已经再次走了出来、宣布了今年书画比赛决赛的开始。

书法因为耗时较短,所以校方这一次干脆把它做成了一个节目、全程“直播”。

书法项进入决赛的一共有六人,六张桌子和笔墨纸砚都已经就绪,六位杀进决赛的选手一一在桌前站定。

主持人依次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六人的班级和姓名,走到凌霄跟前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等着台下如雷的掌声彻底过去了之后才终于开了口:

“这位——想必大家现在已经不陌生了,高二五班的凌霄同学!刚才的表演很精彩,我都看得入迷了。”

也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压根儿就不想换,凌霄这会儿身上还穿着刚才表演时的万花男弟子服,宽袍大袖、层层叠叠,衬得她整个人都儒雅温和了起来,可开口时习惯性的扬眉却又给她平添了几分自负的狂态。

“谢谢大家,我和同学们都很高兴大家能喜欢。”

她一开口,整个大礼堂终于是没能忍住、也炸了——

“什么?说好的男神呢?为什么声音这么软萌?”

“天啊我的男神居然是个妹子!”

“麻麻我好像弯了怎么办!”

闭幕式早已彩排过许多次,主持人也知道凌霄是女生,这时候总算是还镇定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笑着和对之前的几个选手一样向凌霄说了一句“比赛加油!”后,很快就转而介绍起了评委。

今年的评委分量十足,除了学校几位美术组和语文组的老师外,居然还请到了张谦——这位老先生如今已经是七十多岁了,两鬓全白却精神矍铄,当年也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如今已经是书法界的泰斗了。

寒暄和介绍过后,书法比赛的决赛终于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大家都让我来给这次比赛出个题,那么我也就当仁不让了。”张老先生接过话筒,笑呵呵地开口,语气温和斯文,“今年的主题是韶光,那我看我们今天也以‘韶光’为题写一幅不少于七个字的作品吧,字体不限、什么都可以。”

张老出了题,自然没有人反对。时间有限,所有人都开始低着头认真思索了起来,有几个反应快的人已经伸了手准备动笔。

凌霄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神情却是一派悠闲。

题目宣布后主持人又上来报了次幕——乐器大赛的前三名获奖者依次上台,在书法比赛进行的同时依次表演、避免观众们因为干等着而感到无聊,三人演奏全部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书法比赛时限截止的时刻。

乐器大赛的季军已经上了台,弹的是脍炙人口的琵琶曲《十面埋伏》;书法比赛的选手已经纷纷开始动笔。

凌霄低头——桌上并没有纸。

比赛规定,笔墨纸砚可以使用学校统一提供的,也可以选择自己准备,以此来确保每一位选手都能做到最为顺手、发挥出最佳水平。

凌霄——当然是选择自己准备。

所以此时此刻,她的面前并没有纸。

凌霄扬眉,忽然间勾了勾嘴角,下一刻已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幅袖卷来,习惯性地随手在指间转了转,而后随手一抖——“哗啦”一声轻响中,卷轴被豁然抖开。凌霄一手随意接了被抖出去的那一端、将整幅袖卷按到桌上放定,蘸了墨毫不犹豫地就落了笔。

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时间似乎比预想中过得还要快,当所有选手全都已经放下笔的时候,乐曲也就在这个时候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有礼仪队的女生们上台,举起六幅作品向所有的观众们展示,负责摄像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给了每一幅作品大大的特写。

关于光阴的话题总是难免有些哀伤无奈,六幅作品里,倒有两幅的内容是撞了车、都写了蒋捷一剪梅的词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另有两人写的也是伤感婉约的诗词,倒是有一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男生写了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凌霄笑了笑,和礼仪队的姑娘一起展开了自己写的那一幅字,一共是十个字——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第33章 凯旋归来

第三十五章

凯旋归来

书法的评判其实并没有太多玄之又玄的东西,最起码,一幅字的好看与否,就算是完全不懂书法的普通人也是能够分辨的。

这一幅十个字,任是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气势磅礴,雄浑遒劲。

几乎所有人都在惊叹,只有叶霖一个人——他坐在座位上,视线直直地盯着屏幕上对凌霄那幅字给出的特写,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也许除了凌霄自己,现在这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能明白…她写下这十个字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有点心疼——不,是很心疼。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忘记,其实凌霄今年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经历得太多,也懂得太多,这是好事吗?他说不上来,尽管有时候他也是有些庆幸的,庆幸发生了这么多事、庆幸他居然阴差阳错地遇到了这样一个女孩子。但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凌霄,因为那样,或许就说明她还是那个在万花谷里无忧无虑的少女。

镜头终于从那幅字上移开,然后给了凌霄一个特写。

镜头里的凌霄依然穿着一身男装,不过这时候没了先前舞蹈时的灯光和效果、露出了原本秀气清丽的相貌,终于是不至于像刚才那样被人毫不怀疑地当成男生了。她这时候依然在笑——还是平时那种带着点肆无忌惮和任性张狂的笑。

叶霖怔了怔,慢慢地放下手、忽然间就也笑了起来。

“嗷男神的字也写得好帅!”一旁的女生捧着心口做花痴状。

“等着吧,”叶霖笑着扬了扬眉——那动作居然和台上的凌霄有些神似,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和骄傲,“还不止这些。”

如果让他们知道,凌霄是跟着孙思邈学医、颜真卿习字、王积薪学棋,甚至还跟着僧一行学习天工之术,肯定要比自己当初知道的时候还要震惊多了。只是可惜…这些事,恐怕这世上除了凌霄和他,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这么一想,除了遗憾,又好像还有点窃喜——他们之间还有这么重要的秘密。

叶二少苦笑了一声,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一边又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坐直了身子继续认真看着转播。

几人的作品依次特写过后就被礼仪小姐们送到了评委席、等着评委们仔细看过后的打分。

几个评委各自选了一幅字做简单的点评。张老是最后一个开口的,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等轮到他的时候,恰恰也只剩下了凌霄的那一幅字。

“即兴命题书写,一来是考验大家的书*底,另一个呢也是小小地考验一下大家的文学素养,这一点上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反应都很快。这幅字笔势雄浑、丰腴遒劲,看得出功底相当扎实、甚至可以说是老辣的,又和书写的内容相得益彰。而且落款、印章齐全,布局错落有致,老实说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毕竟时间还是很有限的。”张老说起话来和他的人一样慢条斯理,温和中透着儒雅。他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辈、毫不吝惜地夸奖着出色的晚辈。顿了顿之后沉吟了片刻,又补充道,“看得出来你学的是颜体,不过我看这字里倒是有一点张旭草书的味道,小姑娘的字这么洒脱不羁还是很少见的。”

凌霄并不避忌,点了点头:“我确实也对张旭先生的笔法略有研究。”

她说这话时,少见地带了一些尊敬的意味、就像是以往每每提到自己谷中的师长一样——她虽是颜真卿的弟子,只是性情与师父多有不同,字体也自然也是不同。当年张旭先生受邀入谷做客,倒是真曾对她出言指点过一二,让她受用不尽。

张老似乎是对她提起先人前辈时的谦恭尊敬很是满意,语气越发柔和了下来,温声问她:“这枚印章——虽然是篆体,我看倒是真有□□分颜真卿的神髓,是你自己刻的吗?”

凌霄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却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淡淡地摇了摇头:“是师长特意为我刻的。”

她语气淡淡,显然是不想多谈。张老也不勉强,乐呵呵地笑了一声,当即也就结束了这一次的点评、把话筒交还给了主持人。

“那么书法比赛的最终结果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先卖个关子、也给评委老师们一点时间好好品鉴打分。几位参赛的同学都辛苦了,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先好好休息一下看看接下来的表演压压惊。”主持人玩了一个最近正火的“压惊”梗,引得台下一阵掌声和善意的哄笑,幕布也随之落了下来。等到这阵掌声笑声都过去了,主持人这才又笑着道,“书法比赛都来了,绘画还会远吗?”

话音刚落,就有几道追光灯越过他、直直地落在了舞台的两侧。观众们似乎是到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舞台两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被延伸了开来、每一侧都放了三张桌子。

参加绘画比赛的也是六名选手,不过三人是国画、三人是西方的素描,油画由于用时和材质的关系今年并没有人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