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听他老实交代说不自在,既不意外也没嘲笑,更没让他别进去——他刚才说了,也要进去的,只是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叶霖对门口的两个警员道:“给他一双鞋套。”

对面一人伸手递了过来一双鞋套,一边看凌霄:“你不要?”

凌霄摆了摆手,见叶霖已经麻利地套好了鞋套,一拉他的手一起进了屋。门口;两人探着脑袋去看,一下子都张大了嘴——死者显然经济状况极好,屋里的地板都是实木制,又是光可鉴人。凌霄穿了一双短靴,又是从室外进来,按理应该是最容易留下脚印的,可…一眼望去,她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半点印迹,地板依然光可鉴人,弄不好比穿着鞋套的叶霖走过的地方还干净。

“那是凌霄的男朋友吗?”两人进了屋,对面的同学们看不见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往里张望,一边又窃窃私语,“看着挺帅的,但是又好像就是个普通的高富帅啊?”

“就是啊,胆子还小,”显然好些人都心有同感,小声附和着,“看起来除了高富帅也没什么特别的。喜欢凌霄的高富帅那么多,凌霄到底喜欢他什么呀?”

“星洲…”褚杰转过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傅星洲,见他垂着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就又更加担心了几分。

谁知傅星洲却像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似的一下子显出了几分恍然的神色来,什么也没说,笑了笑转头就回了屋里。

他以前总觉得凌霄是和他一样的人,自负高傲、不肯安于平凡、又最怕麻烦,现在才知道她其实就是嘴硬心软。他确实不如叶霖——不如他了解凌霄,也不如他坦诚开阔。

凌霄拉着叶霖进了屋,叶霖虽然进了屋,但未免破坏现场也没有乱走,只是避开被画了框圈出来的区域老实站着,四下里仔细环视着。凌霄很快就松了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她今天特地带了孤心笔出来,这时候正习惯性地在指间上下翻飞地转着玩——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兵刃,有它握在手中,总能让她冷静心安下来。

“她为人很好,而且也不太出门,应该不会是仇杀。会不会是父母辈的恩怨?”叶霖问她,问完后又拧着眉头自己摇了摇头,“他父母一直都在北方,凶手特地追来江城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看监控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凌霄点点头:“有挣扎的痕迹,但不算激烈,凶手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壮年。”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唐沁的身高和凶手捂住她口鼻的动作,算了算又补了一句:“至少一米八以上。”

“这现场看起来怎么有点…”叶霖皱着眉,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合适的措辞。

“很乱,”凌霄点头,接下了他的话头,“有很多指纹和脚印,像是被擦过但又只擦了一部分;钝器击打头部虽然是加固行为,但看伤痕…是旁边那本书造成的。你要补刀会用书砸?”

叶霖立时摇头。

凌霄和他对视一眼:“我怀疑是激情杀人,而且…很可能是醉酒杀人。”

醉酒杀人和普通的杀人很不一样,因为醉酒状态下神志不清,所以通常杀人动机不明显,现场会遗留较多的生物物证,而且很多行为会不符合常理。

叶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凌霄:“喝醉了的人力气会比平时大?”

“不绝对,但有可能。”凌霄站起身来,视线又落在了一旁茶几上的一个小纸箱上——是个快递包裹,应该是遇害前不久刚刚收到,所以还没有拆开。

凌霄想了想,拉着叶霖出来问门口的警员:“这快递什么时候来的?”

“快递是下午两点多送来的。”这些信息警方早就都查过了,立时详细地说明着,“不过这里是别墅区,住的都是有钱人,对外来人员查得很严,快递都是门卫统一收取,然后住户每天下班的时候经过门卫自己取回家;要是没人去取,当天晚上保安会送到家里。每天快递都很多,保安说送到死者家里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六七点,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凌霄和叶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起往外走。

走了两步凌霄又被叶霖拉住,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就见他又把自己先前脱下来的大衣披到了她的身上,一边又低了头俯身下来替她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最后拢了拢她的衣领,这才终于放心地直起了身子。

凌霄笑了笑,和他牵着手继续往外走。

后面的人却看得眼睛都发了直——先前有一阵大风,吹落了一旁几株腊梅的花瓣。凌霄一身黑色的大衣,踩着一地疏疏落落的花瓣走过,地上的花瓣却仿佛半点力都没有受过,依然是刚刚飘落时的模样,半点没有被踩过后的变形。

第109章 真相

第一百十二集

真相

离开现场,凌霄始终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叶霖开着车经过小区门口,见凌霄忽然微微拧起了眉头,想了想后靠边停了车,拉着凌霄下了车。

凌霄微微怔了怔,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大门口的保安室。

毕竟是别墅区,保安室里也是宽敞干净。门卫看起来像是三人一班,两个都是三十来岁的青年,还有一个年纪稍大些、看起来约莫是四十出头的模样,都穿着一身统一的保安制服。见两人进来,几个保安都立时看了过来。

“打听些事。”凌霄找了找,从包里翻出了法医科给自己的那张聘书,给几人看了看、证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而后问,“前天晚上当班的保安是谁?”

凌霄乍一眼看去就是个相貌秀美的小姑娘,叶霖一望而知就是个家境优渥的富家少爷,可能是两人的模样和表露出的身份差异实在太大,几个保安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有些支吾。倒是年长的那个接过聘书多看了几眼、确认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这才引着两人去看墙上的排班表:

“我们都是三个人一班,分成甲乙丙三班倒,一个礼拜换一次班。前天出事的时候也是我们几个中班,晚上七点夜班来换班。”

凌霄看了眼排班表,这周上夜班的是乙班。有别于许多小区的保安都是些四五十岁、甚至六是对岁退休了的老头,别墅区的保安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乙班三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看照片一个个都是正当盛年。

凌霄转了转笔,叶霖却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晚上一般是怎么送快递的?”

“哦我们一班夜班开始就会去送了,”一旁年轻些的保安忍不住多看了凌霄几眼,插话道,“太晚了人家住户也未必肯来开门不是?一般两个人去送,一个负责东面,一个西边儿,剩下一个人在值班室里守着。”

几人正说着,值班室突然来了电话。剩下那人过去提起电话听了几句,最后答应了一声,这才挂了电话看两个同事:“东哥,雷子说有点事儿,今晚请个假。”

“还和老婆吵架呢?”年长的那个保安皱了皱眉——凌霄看了眼墙上的排班表,这人是保安队的负责人,怪不得请假要给他打电话,“吵架也不能连上班都不好好上了吧?前天来换班的时候还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今天干脆就什么都不说请假了,还想不想干了?”

“前天喝多了?”凌霄和叶霖猛地对视了一眼,“怎么回事?”

“雷子这几天家里老婆正闹着呢,可能心情不好,那天就多喝了几杯。”“东哥”微微愣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人不错,这时候还替同事努力解释着,“其实人还是挺清醒的,我交班的时候特意交代他们了让他坐值班室里歇会儿别去送快递,他酒量不错的,吹会儿风应该就好了。”

凌霄皱眉,伸手指了指墙上那个下面贴着“赵雷”名字的照片:“是这个人?”

可是根据警方的笔录,那天给唐沁送快递的,就是这个赵雷。

三个保安齐齐点头。

叶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问几人:“有他家的地址吗?”

车从富丽堂皇的别墅区驶出,回到闹市区后又开了好一阵子才拐进了一个小弄堂。弄堂太窄,车开不进去,叶霖只能停了车,和凌霄下车步行。这里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了,不算危楼,但毕竟也已经经历了二三十年,墙面都已经斑驳剥落,楼道间有些三五成群的老人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

凌霄看着门牌号、沿着弄堂往里走,快到底的时候微微拧了眉头、加快了脚步。叶霖跟着她一起快步往里走,又走了片刻却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再往前,就见一对男女正扭打在一起,一边动手一边还夹杂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男女毕竟体力悬殊,那女人明显处在下风,早就已经是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周围有人三三两两、指指点点地围观,却没有人上前劝架。

叶霖看了看门牌号,正是他们要找的号码。

凌霄上前、抬手,笔尖轻点两下,男人忽然就痛呼了一声,捂着肩膀和突然间整条都软了下来的胳膊跌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女人愣了一下,忽然一下子变了脸色,伸手就推凌霄,“你谁啊你?凭什么打我男人?”

她这一把推得极用力,凌霄全然没有防备,居然也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半步。但好在她毕竟内力深厚,就算没有防备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伤到的,只略微后踏了半步,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叶霖已经快步上前把她护到了自己的身后,皱着眉看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是在帮你。”

凌霄身手虽好,不过对女孩子总是很好、几乎从不会对妇孺动手。可有时候…女人凶起来也是很可怕的,叶霖怕她吃亏。

叶二少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那女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收敛了一些,却仍然还是蛮不讲理:“关她什么事啊?我们怎么都是我们的家务事,我能打我男人,她凭什么打我老公?”

叶霖心说这哪是你打老公,分明是你老公在打你。只是话没出口就见凌霄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有再和这女人计较下去。

见两人都不说话,那女人捋了捋头发,有些得意地挺起了胸,狠狠瞪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她又回过头来,伸手就要抓凌霄:“你对我老公做什么了?赔医药费!不赔我就报警了!”

凌霄微微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她伸来要抓自己的手,见她还要动手,凤眼微阖、冷冷看了她一眼。

那女人忽然就打了个激灵,猛地缩回了手。

凌霄蹲下-身去,定定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赵雷?”

男人慌忙点了点头,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们有什么事?”

“我听说前天晚上,你喝多了?”凌霄转了转笔,微微挑眉,“晚上干什么了?”

叶霖站在凌霄身边,这个角度低头,看不见凌霄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头披散的长发。叶霖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凌霄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莫名地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赵雷瑟缩了一下:“没、没干什么,就上夜班。”

“是吗?”凌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你知不知道,现场有很多生物检材,只要去警局验一验dna,马上就能见分晓。”

dna不能用来大海捞针,可一旦有了嫌疑人,无疑就是最有效的铁证。

“我、我…”男人明显一下子慌了手脚,惨白着一张脸结巴了半天,最后猛地哭了出来,“我没想杀她,我就是喝多了。我、我和老婆吵架了,她隔三差五就骂我没用、不是男人,没钱,窝囊!我是没钱,有钱我能娶她吗?有钱我也包养个漂亮的——你看那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天天也不上班,就住别墅、吃的用的都是名牌,肯定是被有钱人包养的!”

“虚荣!”他说到最后,已然连五官都狰狞得可怕,“女人都虚荣!凭什么她卖肉就能住豪宅,我找个工作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三班倒累死累活还不如她睡一晚!回来老婆还要撒泼!”

“住口!”叶霖一下子变了脸色。

赵雷却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越说越来劲:“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知道什么?老天就是不公平!凭什么你们有钱,我就只能过得这么窝囊?”

赵雷的老婆像是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凌霄却始终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叫骂,一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凌霄接通电话,就听到了陈颀的声音:

“凌霄,我们查到了,小区有个叫赵雷的保安,嫌疑很大。”

“我知道。”凌霄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半个字,转眼就挂断了电话。

“说完了?”见赵雷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凌霄淡淡地问了一句,说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她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听废话。”

男人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脸上的恨意和狰狞却像是慢慢收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凌霄点头:“我要知道,前天晚上,所有的经过。”

“我、我那天和媳妇吵架,完了去喝了酒。本来东哥叫我休息,我想出去吹吹风,就、就硬拿走了一半快递去送。”赵雷显然很紧张,但思维还算清晰,“送到她家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挺累的要不喝点水,我说好,她就去给我倒水了。我、我一看她家,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都用不上,就想凭什么啊…后来酒劲上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凭什么她被包养就能有这么多钱,你这么辛苦就是没钱,真不公平,是吗?”凌霄淡淡笑了一下,声音居然显得有些温和,“她平时对你怎么样?”

“其、其实挺好的,每次过去给她帮忙,她都会说谢谢,还问我们累不累要不要喝水。”

“是挺好的。”凌霄点头,“那我告诉你一件更好的事——她不是被包养的,她是个很有名的漫画家,漫画卖得很好,有很多人喜欢。我也很喜欢她。”

“她今天所有吃的用的住的一切东西,都是靠她自己的才华和努力,一笔一笔换来的。”凌霄顿了顿,忽然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是什么东西?怨天尤人恩将仇报凭什么想有钱?”

“我、我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凌霄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裙摆,而后抬手——笔尖凌空遥遥向着赵雷点了点。

没有带任何内力,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个无意义的动作。

地上的男人却忽然只觉一股杀气和压迫感直冲而来,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孤心笔在指间灵巧地转了转,而后笔尖再一次对准了男人。

叶霖一下子白了脸色:“凌霄!”

第110章 后事

第一百十三章

后事

凌霄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叶霖。

叶霖张了张口,却像是忽然间就失了语,说不出话来。

凌霄动了杀心,他比谁都更清楚。早就知道她杀过人,早就知道在她的世界里杀人并不少见,可临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还是一瞬间变了脸色,想也没来得及想就猛地叫住了她。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情,紧张?害怕?还是…心疼?

叶霖只是觉得,连同时间和空气在内,好像一切都在凌霄看过来的那一眼里静止了。

那一眼,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她眼里仿佛映着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却平静而凛然。没有戾气,只有杀气——纯粹的杀气。

叶霖嘴唇翕动,最终也不知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忽然就不应该再说些什么,总之到底是一言未发就住了口,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凌霄。

四目相对,一切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凌霄忽然动了——她轻轻抬手,拂了一下衣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惨叫一声,猛地就倒飞了出去,背脊撞上楼道斑驳的墙面,猛咳着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这一动,像是一下子就划破了原先凝固的时间,一切再一次如常流转,呆立在一旁许久的女人满是惊恐地尖叫着一路踉跄着就往外跑去。叶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去将她拦下来,抬眼看向凌霄,却见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那女人又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一队制服笔挺的警察。

是警方的人到了,走在队伍最后的,赫然就是陈颀——作为法医,他本来是不必和侦查员一起参与抓捕的,可先前那一个电话里,凌霄的反应却让他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半秒都不敢耽搁,直接就蹿上了正要出发的警车。

一行人缓缓走进弄堂底,就见凌霄和叶霖相对而立,一旁的墙边瘫倒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身旁地上的血迹几乎有些触目惊心。

陈颀上前检查了一下赵雷的伤势,片刻后却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看了过来:“伤得…不重?”

凌霄垂眸,不置可否。

赵雷早就已经吓破了胆,浑身战栗着连话都不会说、几乎连魂都吓没了。几个警察问了好一会儿,他才算是抖抖索索地恢复了一些神智,哪里还敢再抵赖狡辩,在警方的追问下很快就抗不下去、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带队的警察回身交代同事把人扣上带回所里,一边又皱着眉问他:“你这伤怎么回事,谁打的?”

赵雷下意识看了凌霄一眼,随即猛地缩着身子打了个激灵、慌忙又收回了视线。

侦查人员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他这一个眼神?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凌霄。

凌霄随手转了转笔,坦然道:“我没有碰过他。”

做过的事,她不会不承认,说没有碰过确实就是没有碰过,再多的,却是一句也没有了。

一个杀人的嫌犯,一个警方的老朋友,谁的话更有说服力,好像已经不言而喻了。更何况凌霄的外表实在是太有优势,神色又坦然至极,一行人果然都皱了皱眉、转头瞪了找了一眼,一边对着凌霄点头致意,一边押着赵雷就上了车。

陈颀依然走在最后,经过凌霄身边时微微顿了顿,张了嘴像是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凌霄却叫住了他。

陈颀回头。

凌霄抬眼和他对视:“会判死刑吗?”

陈颀发现她似乎常常问警方这样的问题,上一次破案,她也这样问张承的。那个时候张承如临大敌,他还对这个老朋友有些不满,可直到这时候他身临其境、直面她的询问,他才终于明白当时的张承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紧张。

她语气脸色无不平静,甚至还是轻声细语,短短一个问句,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故意杀人,情节严重,加上侮辱尸体,”陈颀点头,“会判死刑的。”

凌霄点了点头,抬了抬手,笔尖对着赵雷被押上警车的背影凌空遥遥轻点,平静地应了一句:“好。”

陈颀点点头,向她道了别继续往前想跟上同事,擦肩而过时却见凌霄再一次开了口:“他死了也换不回唐沁的命,但至少,杀人就该偿命。”

陈颀顿下脚步,猛地回头。

少女清丽的脸上一片肃杀:“他必须死。”

“这不是你或者我说了算的。”陈颀皱眉,“一切以法律判决为准。”

凌霄没有反驳,却只是笑了一下,坦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没有人能例外。”

陈颀的眉头拧得更紧,刚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少女却忽然就被一道修长的人影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牢牢地挡在了身后:“陈科长,你的同事都在等你。”

比起纨绔的大少,叶家二少的口碑向来不错,都说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脾气很不错,很少见他像现在这样——陈颀看了看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沉了脸的叶霖,跨前两步越过他,深深看了凌霄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离开了。

叶霖回过身,就见凌霄正看着自己手里孤心笔的铭文出神。

叶霖伸手。

凌霄像是才回过神来,有些愣愣地看了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抬起右手,片刻后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迟疑了一下,放下右手换了左手。

叶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连同她握在掌心里的孤心笔一起。

凌霄有些诧异地看他。

叶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上了车,一直到倾过身替她系好了安全带,他才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凌霄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为什么叫住我,怕我杀人吗?”

“大概是吧。”叶霖插上了车钥匙,却没有马上发动,仰在椅背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凌霄似乎觉得有些有趣,又追问他:“这种怕,是害怕吗?”

叶霖这一回沉默了许久,才又应了一声。

凌霄又低头看自己的手,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叶霖终于也笑了一下。两人一路回到家里,叶霖伸手抱住她,连同她的双手和兵刃一起紧紧地压进自己的怀里,像是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怀抱。凌霄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窝在他的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小憩。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害怕死亡、害怕杀人、害怕凶手,也害怕杀人偿命——因为他爱的人杀过人、也许还会再杀人,因为他爱的人说,杀人偿命,没有人能例外。

凌霄也害怕——她不怕杀人,却生平第一次害怕,在他亲眼看见、清晰地意识到这双手沾染着人命和鲜血的时候,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退缩。她止住杀意,究竟是因为想要看看这世道的法律是否真的公正,还是…因为叶霖,她自己都不明白。

可他还是愿意牵着她的手,握着她杀人的凶器,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回家。他甚至一边害怕,一边还心疼着她——他知道她是医者,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生命的可贵。一支孤心笔,仿佛阎罗殿的判官笔,只消一笔,就能决人生死。她从不因此而自得快意,却义无反顾。所以他心疼,心疼她背负着那样沉重的东西;他也害怕,害怕有一天杀人偿命终究会成为谶言。

他坦然承认着害怕,凌霄却反而就不怕了。这个怀抱结实又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异常心安。

当晚,江城看守所内忽然骚动起来——唐沁被杀一案中暂时被羁押在狱的犯罪嫌疑人赵雷半夜全身关节忽然疼痛难当、哀嚎不止。看守所负责人第一时间安排他就医治疗,却不知为什么居然查不出半点病因。同一时间,凌霄窝在叶霖的怀里,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女孩子有一张可爱的圆脸和姣好的五官,脸上带着开朗的笑意时不时地偷偷看向自己。

凌霄走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她:“后悔吗?”

女孩子似乎是有些害羞地微微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往她的掌心里贴得更紧了一些,笑着摇头:“不过下一次我一定会小心一点儿的!”

凌霄愣了愣,摇头失笑,却忽然低了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似有若无的叹息消散在分不清真假的梦境里:

“傻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死者的身份有些特殊,社会影响太大,法院很快开庭,一审判决死刑,被告没有提起上诉,判决生效。陈颀坐在办公室里,查了查判决书、又算了算时间,莫名地长长松了口气。

几日后唐沁的遗体在殡仪馆火化。她的父母知道她喜欢这座城市,就将她的骨灰葬在了江城的公墓。唐沁的读者会通过出版社联系了她的父母,得到了同意和地址后,由读者会的几个负责人作为代表去了公墓悼念她。

除了清明,公墓向来都是个冷清至极的地方。几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是生平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难免有些紧张忐忑。好不容易根据事先要到的地址找到了唐沁的位置,却又齐齐驻足不敢上前——

前方不远处墓碑照片上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子,正是曾经给他们带来无数快乐和温暖的漫画家。墓碑上,“唐沁之墓”几个字却和周围所有的字体都不一样,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仿佛一气呵成、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