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那天在医院,她睡着的时候还叫了裴郁的名字,米拉暗暗叹息着,孽缘吧。

当时裴郁的反应很让人说不上来。他原本是站在床前要看她一眼的,没防备听到自己的名字,眉头皱了皱,米拉都呆了。

他俯下身,耳朵贴近去听,然后,那孩子没让人失望地又叫了一声。

裴郁起了身,回过头,看米拉。

米拉打了个激灵,结果听见他问:“她是在叫我吗?”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使劲摇头。

姜可望别扭地听着米拉跟裴郁打完圆场,她又带着自己到导演和制片面前走了一圈。

姜可望也不见得就是社交低能的小孩子,遇到该搞好关系的人,还是可以得体地说上几句话,甚至恭维得对方十分舒心。米拉拉走她后,总算欣慰道:“这不是说得挺好嘛。”

怎么刚才在裴郁面前,就任性起来了?

“嗯。”她拿了杯苏打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微弱的小气泡刺激着舌头。

“有句话叫做,买卖不成仁义在。”米拉试图开导她,用一些不那么直白的词,“就算散了伙,大家也不用搞得那么难看呀。”

姜可望低头不语。

她本来不想这样,谁不想做到分手时潇洒转身,再见面后优雅从容地寒暄,她也想成为这种充满魅力的女人,好让裴郁恋恋不忘才行。可是,接连在他面前失态之后,她的心态就不由自主倾向了破罐子破摔。

米拉念叨起来没个完,她听得烦躁,端着苏打水往外走,米拉倒是锲而不舍,走哪跟哪,嘴里就没个消停。

室外天气燥热,姜可望一直走到喷泉带的旁边站定,那喷泉的水柱里带着干冰,雾气萦绕在周身,刚好就成了露天的冷气。

“行了知道了,下次不那样了。”姜可望怕了米拉,服了个软,快速喝空苏打水,把杯子递给她,“能帮我去拿点水吗?”

米拉欲言又止,想了想,接过来:“等我回来再接着跟你说。”

她一走,姜可望总算清静下来,瞟着她的背影消失,打算找个地方躲一躲。刚迈开步子,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从她面前跑过去,身后跟着几个惊慌失措的佣人:“小姐!小姐!”

姜可望看清了那孩子的脸,已经是她绕着院子前后跑了一圈,重新出现在视野之后的事。那些佣人左撵右撵,愣是追不上一个小孩。

“渺渺…”姜可望不觉低低地喃喃了一声。

下一秒,那个小小的身体就从她身边轻巧地擦过,没留神带得她一转,失去平衡,朝着旁边的泳池栽下去。

“扑通!”巨大的水花激起,姜可望愣愣地钻出水面,几个人都愣了,放弃了追赶,急忙围过来拉她上岸。

泳池不深,她甚至没有呛到水,只是混身湿透,头发贴着脸,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好死不死,裴郁也正从门后走出来,一眼看见她这副落汤鸡的样子。

“裴先生。”几个保安刚追到了小女孩,把她架回来送到裴郁面前,他的目光一下子被截走了。

“爸爸,爸爸…”那孩子不安分地扭动着,用稚嫩的声音向他讨着绕,眼睛里闪着可怜兮兮的光芒,那跟姜可望前两次见到的冷漠孩童,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裴郁眉头一皱,摆了摆手,一个女佣便上前去,低声劝着牵过了她,不知带向了什么地方。

姜可望目睹了这一切,脑海里只有昏昏沉沉的轰鸣,回过神时,裴郁已经大步流星朝她走来,脱下西装替她披上,裹了人就走。

刚拿了水的米拉走到门口,只看到一对背影,站在原地张了张嘴,追出去两步,还是作了罢。

裴郁扶着姜可望绕过满是客人的大厅,走上楼梯的时候,低声提醒了一句:“注意脚下。”

她的脚步轻飘飘的,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迷惘的情绪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她被带到楼上的客房,站在浴室里,裴郁从架子上拿了浴巾,帮她擦头发。

“要洗一洗吗?”裴郁摸到她发丝冰凉,担心她又生病,半天没得到回应,才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她。

她也在看她自己,目光低垂着,投在自己的胸口上,半透明的白T紧贴着身体,这画面简直活色生香。

“裴先生,你先出去吧。”姜可望平静地提醒了他的逾越。

赶走了裴郁,她锁了门,独自站在浴室里,脱下了湿淋淋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好。吹风机在浴室里响了很久,她弄干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开门出去,才发现裴郁没走,就坐在客房的沙发上。

姜可望装作没看到他,沿着墙根往外走,开了门,听见他叫自己:“可望,可以谈一谈吗?”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不痛不痒地道:“改天吧。”便下楼去找米拉。

米拉早就炸了,等得焦躁,总算看见她从楼上下来,一把拉了她:“这是怎么了?”

姜可望只是把落水的事情简单一说,没提那个撞她的小孩子,米拉长吁短叹了半天,只能自我安慰着道:“算了算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不会跟谁见面?”许昊臻凭空冒出来,把米拉吓了一跳,还好自己刚才没把话说开,旁人听了最多半懂不懂。

“昊臻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米拉嗔着他,随便编了点借口把话题岔远。他来了也好,姜可望跟他走得近,总好过跟裴郁再纠缠不清,“你们聊,我去那边跟他们说点事。”

“小可望,”米拉走后,许昊臻问她,“刚才怎么一直没看到你人?”

“掉水里了。”姜可望把刚才跟米拉说的话差不多重复了一遍,“在楼上吹了半天。”

“真的假的?”许昊臻扭头看看,果然她的发梢还没全干,“没事吧?”

“没事。”

“诶,”许昊臻左看右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你刚才在楼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

姜可望看着他,摇摇头。

“没有吗?”许昊臻想了想,低声告诉她,“我可能发现了裴郁的秘密!”

“什么秘密?”姜可望问。

“先前你不在的时候,突然跑出个小女孩,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裴郁跟王导解释说那是他的外甥。”

姜可望听着他说话,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线迷茫:“外甥?”

许昊臻立刻摇头:“不对,还记得我们去陆羽茶室那天吗?这个小孩找我签过名,她说她叫裴渺渺,外甥怎么会跟舅舅同姓呢?而且,裴郁很忌讳我们看到她的样子,立刻让人把她带走了,自己的外甥干嘛藏着掖着?”

姜可望听得心情起起落落,想到那两声俏生生的“爸爸”,失笑:“你的意思是,她是私生女?”

“嘘。”一只手捂在她唇上,许昊臻面色微红,“你小声一点。”

但他这个动作反而更加引起了不远处那几个导演的注意,其中一个调笑起来:“我就说这一对是这一季最合拍的,戏里戏外没什么区别。”

“昊臻,你跟小可望说什么悄悄话呢?”又一个问,在场的顿时哄堂大笑。

导演带头开玩笑,一群工作人员也瞎起哄,整齐地鼓着掌:“在一起,在一起!”

裴郁是在这时下楼的,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投在姜可望的脸上。导演看见他,对大家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大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饭局逐渐到了尾声,客人们陆陆续续上前告辞。

米拉酝酿了客套话,瞅着机会,拉着姜可望走到裴郁身边:“裴先生,多谢招待,明早还要赶飞机,我们就先走了哈。”

米拉看一眼姜可望,她便垂下睫毛:“裴先生,再见。”

裴郁静默了一阵,说:“嗯。”然后,目送她们上车。

热闹过后,偌大的房子恢复了空旷,泳池旁的喷泉孤独地跳跃着。裴郁走上楼,开了阳台的灯,拉过一把椅子坐着,看远去的车流。他就这样看了很久,不知不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身后走过来,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

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动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很想很想来参加这个Party…”

“渺渺,”裴郁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流淌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声音似夜色的微凉,“你为什么叫我爸爸?”

第10章 过期

有一句话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姜可望这边录着《我们初恋了》,她的上一部真人秀《花吃了那少年》悄然拿下了收视冠军。

说起来这应该是嘉宾阵容讨巧的功劳,又是港片女神,又是才女导演的,还有个腥风血雨体质的一线小花,汇聚了各种看点。

姜可望这样的小透明跟着实在很占便宜,她在里面不参与任一方撕逼,只是淡淡的当和事佬,节目播出几期后,她成功在观众面前刷满了好感度。

回北京的飞机还没起飞,米拉就接到了一个又一个合作邀约,手里的字还没打完,就有电话打进来,问姜可望最近有没有档期。

原本打算着趁真人秀录制告一段落,回去休息几天,这会儿机场的椅子还没坐热,米拉就改签了机票,带着姜可望开始了各地的奔波。

等姜可望赶完了五花八门的通告,《我们初恋了》的第二站又开始录制了。她们只能马不停蹄地飞到云南,在一个偏僻的小寨里拍了一周,这才能歇口气儿。

“辛苦了辛苦了,辛苦就对了,明白吗?”米拉笑着安抚她,“这就是要红了的感觉。”

米拉以前也是带过当红艺人的,因为那艺人生子隐退,才转而来带姜可望。姜可望在娱乐圈里的路一直走得很佛系,有戏就拍,拍完歇歇,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戏拍。而且以前有裴郁照顾着,她不用争也不用抢,从来没什么紧迫感,米拉为她工作,总觉得自己是在养老。

现在没了裴郁,一切都得靠她们自己,也是姜可望运气好,这么多机会哗哗送上门。

回了北京还是没完,《花吃了那少年》最后一期播完,收视大丰收,节目组特意办了个庆功宴,把她们这群嘉宾请到一起,叙叙旧。

姜可望是在飞机上化好了妆,下飞机后直接去赴宴的。

“可望来啦!”大家看到她都很亲切,因为录节目的时候,数她脾气最好,从来不抱怨,总能照顾到队友的情绪。他们也都知道她最近势头不错,纷纷来恭喜她。巧的是,包间里的电视上,放的就是她的节目。

“这不是可望吗?哇,是《我们初恋了》,什么时候录的?”

“应该是才刚开始录,这是第一期吧,今天好像是首播。”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姜可望才挠挠头,这些天累坏了,她都忘了今天首播的事:“啊,对,这个月初开始录的。”

本来以为提几句就过去了,这些人居然还有滋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姜可望自己都没看过剪辑完的成片,与这么多人一起观看自己谈恋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哇,好甜…”屏幕上播到许昊臻为她扣头盔的画面,大家发出一阵赞叹。等画面切到下一对CP的时候,他们又失望地发出嘘声,“这个不甜。”简直给足了姜可望面子。

她赶紧顺势举起杯子:“大家别光顾着看,喝酒。”

桌上觥筹交错,姜可望偷偷换了台。好在她从来都不是热场体质,大家关心了她没多久,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在场其他几个活跃分子身上。

“可望。”姜可望闷头吃水果的时候,身边的阮棠摇了摇她的胳膊。

她回头:“嗯?”

阮棠是录制《花吃了那少年》时的室友,在北欧行的路上,她们同住了一个月,相处得还不错。姜可望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女孩总是半夜溜出去,被她的男朋友偷偷接走。

那时的姜可望,觉得很新奇,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地下恋情可以这样谈。这样的新奇在一两次过后,取而代之成了深深的羡慕。原来,裴郁不给她打电话,不来看她,不是因为担心被发现,也不是囿于节目组规定,只是因为不愿意而已。

阮棠对着她的耳朵悄悄问:“我记得你是有男朋友的,他能同意你录这种节目吗?”

裴郁的存在,姜可望是在一种压抑得难受的情况下告诉阮棠的。那段时间她正在考虑,她与裴郁之间,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尤其是,在有了参照之后,她就越发地想找到一个解脱的出口。

她摇摇头,又摇了摇,然后说:“分手了。”

“哎?”阮棠微怔,“为什么啊?”

姜可望搂过阮棠的肩膀,靠在她身上:“不提了。”

也许,继续欺骗自己,姜可望现在还是可以跟裴郁很好地在一起。

姜可望已经骗了自己太久,一开始裴郁跟她签合约,她还真当是要跟他正经谈恋爱。其实,他对她只不过是始于小小的愧疚吧。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她赔了他修理费的两个月后,那天晚上,姜可望生平第一次去夜店玩。

自告奋勇帮她化妆的女同学,下手很重,不得章法,给她贴了夸张的假睫毛,又给她穿了件很俗艳的裙子,导致她一个人去洗手间的时候,被一个醉鬼当成了包房公主,纠缠了半天。

“是你。”裴郁帮她打发了那个醉鬼,从惨不忍睹的妆容下认出了她的脸,微微惊讶。

姜可望也很惊讶,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由他上下打量。

“你在这里工作吗?”

姜可望摇头,他没信,若有所思后,问她:“该不是因为赔了车钱吧?”

她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怔过之后为着他清奇的思路笑起来,想一想,花季少女不慎撞到豪车,为偿债在夜店打工,好一个社会新闻。她笑得越发厉害。

裴郁皱着眉头,给了她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打我的电话。”

那张名片,她好好地收了起来,藏在钱包里。

上课无聊的时候翻出来看看,用手指摸着上面烫金的字体,原来他是叫这个名字。

小姐妹知道了她的心思,很不以为意:“切,都给了你名片,你还在这儿傻等着,不采取行动吗?”

“怎么采取行动?”

“看我的。”小姐妹要过她的手机,飞快地找着名片输入他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

【先生,需要全套服务吗?】

“哎!你干嘛?”姜可望急忙要制止,她已经手疾眼快点了发送。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

“你要死啊。”姜可望哭笑不得地要打人,她们的动静惊动了台上的老师。

“后排那两个女生,请你们出去!”

她们悻悻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门外,站那儿面面相觑。

被赶出教室没让姜可望感到窘迫,她低头抓起手机,火急火燎地要研究短信怎么撤回。

然而已经晚了。

屏幕上浮起了裴郁的来电提示,吓得她快要把手机扔出去。

“快接快接。”小姐妹比她还着急。她们“噔噔噔”跑上楼,最高层的教室没有人上课,她哆嗦着接了电话:“…喂?”

裴郁说:“姜可望,是你。”

“不不,不是我。”姜可望急忙否认,“不是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只是在确认她是谁,“哦,是我。”

裴郁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短信不是我发的…我朋友在开玩笑。”

“你在哪里?”

裴郁来接姜可望,他换了车,白色迈巴赫,很好看的车。她跟他并肩坐在后座,一路上,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他还是误会了:“我助理说,你那辆车,没有车险,赔偿的费用是由自己负担的。”

“我有钱,是我爸爸给的钱。”她小声地解释。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问她:“你给我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是开玩笑…”她怂怂地否认。

很明显,裴郁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老远过来接她,可并非是闲情逸致。

他皱了一下眉毛:“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姜可望语塞,她的地址,是她告诉他的,这车,也是她上的。

沉默过后,裴郁问她:“还在那家店工作吗?”

“没有。”姜可望使劲摇头,不知道他要怎样才会信,“真的,真没有。”

“以后都别去了。”他说。

“你不相信我吗?”姜可望郁闷地抬起头,她真是有口说不清,正当她纠结着该怎么解释,脑海里灵光一现。

她把脑袋凑到裴郁跟前:“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裴郁看着她的眼睛,不经意地笑了笑。

于是,他们签了合约。

姜可望喝了点酒,总忍不住想起往事,尤其是这一幕,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怎样也摘不去。

不知道忘掉裴郁,还要花多久的时间。她无端觉得脆弱,担心这辈子都没了希望。

庆功宴进行到很晚,大家热情高涨,喝了一轮以后转战楼上的KTV,闹到后半夜才消停。姜可望被司机送回家,顺着黑漆漆的楼梯走上去,高跟鞋轻轻地敲在台阶上,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

她走到家门前,从包里翻出钥匙,没留神门缝下透着光,开了门才发现,屋子里,是亮堂着的。

姜可望往前走了几步,从玄关走进客厅,然后,眨了一下眼睛。她记得自己没有喝多,只是微醺,应该不至于出现幻觉。

而重新睁开眼后,那个人偏又依然还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