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过以后,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她不再问,无声地与他一起喝下杯子里的酒,体会过去那些日子里,他无法言说的孤独。

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地切身感受,过去他都是活在怎样的挣扎里。

现在,他算是解脱了。无论他有没有完全走出来,总有一天,他都将会彻彻底底与那种挣扎告别。

裴郁没那么容易醉,几杯以后也不过是微醺而已。他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玩着一缕垂下来的鬓发,手指缠绕了几圈,盯着看了一会儿,跟她说:“你头发很凉。”

姜可望笑笑,她知道那是因为他的体温太高,她让他玩着头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第二次见面。”他轻声重复,她常耿耿于怀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第二次反而提得不多。

“就在那家夜店,你误会我为了赔你的车,沦为了失足少女。”她歪在他怀里,“你当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似乎已经没有确切的印象,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也笑了笑:“是吗?”

“不记得了吗?你总是有一种很固执的正义感,让我觉得很奇怪。”姜可望说,“我一觉得奇怪,就完蛋了…”

“完蛋?”

“陷进去了。”她拿过他的杯子,替他喝掉剩下的酒,“我觉得你很神秘,对你好奇,想要接近你。”

“所以,后来发了那样的短信?”

“先生,需要全套服务吗?”那一句出格又大胆的挑逗,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姜可望想象得出来,看到屏幕上的那条信息时,他是怎样皱起了眉头。

姜可望的脸颊泛了红:“不是我发的,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发出了那一条短信。”

因为,他居然真的来接了她。

原来,裴郁并不能算一个纯粹的正人君子。

“跟你在一起以后,我常常想,当一个废物。”她又说。

裴郁点点头:“我记得,也很吃惊。”

这种负能量满满的愿望,想必让他这个正直的人印象深刻吧。

他现在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吃惊了,点头过后很平和地问她:“那现在还这么想吗?”

她摇着头,他却说:“如果你真的想,那也不是不可以。”

姜可望听得愣了愣,不过还是继续摇头:“可是,我不能。”

“废物”对她而言,意味着无忧无虑,被人无条件无限度地宠着爱着。但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无条件的爱。

“我不能。因为如果那样,你就不会喜欢我。”很久以前,姜可望就想把这些都告诉他,“我…我想要值得你喜欢。”

要不用处处依靠他,他才会渴望她能依靠他。要随时离得开他,他才会变得离不开她。还有这些,她没说。大概这些,就是她当初毅然决定分手的原因。

“喜欢的。”他说,眼神里氤氲着微醺的炽热,“很喜欢很喜欢。”

“笨蛋。”他的脸贴过来,和她贴在一起,说不上,是谁的更烫。

姜可望回了剧组拍戏,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抹一点遮瑕就看不出痕迹。

周思凡自然是知道了钟渺渺的事,私下里跟她闲聊的时候,颇为感慨:“裴郁这些年过得很艰难,还好他遇到了你。”

她是明白的:“我们两个能走到现在,周导您也帮了不少忙。”

“不客气,”周思凡随和地摆摆手,开玩笑道,“要是实在感谢我,替我为这个戏多挣几座奖杯就好。”

米拉倒是不知道她请假的原因,只当她是肠胃不好,在家修养身体,一见到她就找机会过来关心。

“可望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个…”米拉吞吞吐吐,旁敲侧击地问,“那你…那个来了没有?”

米拉还是在担心她会怀孕。毕竟这种时候,她还拍着电影,下半年的行程也安排得满满的。

姜可望挠挠头发,不太自在地点点头:“前几天就来了,放心吧。”

“噢,那好。”米拉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可望。”米拉走了几步,转过身来。

“嗯?”

她皱着眉头,疑惑地打量着姜可望:“总觉得,你变得又跟以前不一样了。”

“…又?”

“没什么,”米拉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两下,“我还约了人谈合作,先走啦。”

几天没来剧组,姜可望的状态倒还不错,在家没少研究剧本,重新投入拍摄后,依然能保持不错的效率,连徐影帝都对她表示了肯定。收工后,她像往常一样,走一小段路,到了车前,拉开后门。

后排座位上却空无一人。她抬起头:“Marco,裴先生今天没来吗?”

话刚说完,那人就回过了头,看得她一愣,新奇道:“怎么是你自己开车?”

她关上门,绕到副驾,上去坐好,寄好了安全带,裴郁正好伸过脸来,她迎上去,开心地与他接了个吻。

裴郁侧脸好看,他开车的样子,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尤其是操控方向盘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戴着婚戒,看起来有满满的禁欲感。

“Marco会失业吗?”停在红灯前时,姜可望突发奇想。

他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过几天还是他来接你,我要去北京了。”

“嗯,终于要去了?”

这种回答在他看来,可不是那么值得高兴:“很希望我去?”

“不是,”她忍不住笑了,摇头,“没有,没有。”

她当然不希望分开。

但是,裴郁在香港守着她那么多天,总算可以心无旁骛地回去处理公司的事务。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为他高兴。

十二月来临的时候,姜可望的戏份悄然杀青,她低调地与剧组的同事吃了顿饭,整理了行李,订了去北京的机票。

回北京前,特意与周思凡通了气,让他不要把杀青的事告诉裴郁。另外也再三威胁了米拉,不准她把自己的行程如实上报,姜可望这趟北京行,是偷偷地计划的。

走出首都机场,她坐上了车,连专车都是让米拉另外去联系,不得走工作室的常用渠道,没有办法,裴郁的“眼线”实在太多,她吃不准哪一环节就冷不丁泄露出去了。

姜可望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裴氏大楼,戴着墨镜七拐八绕走到电梯间,她深呼吸了几下,才给王特助打电话。

在王特助的印象里,姜可望主动给他打电话,好像还是头一次,一接电话,冲口而出:“裴…”

“王特助,”姜可望以极快的速度打断了他,“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在你们楼下,给我开电梯,不要告诉裴郁。”

要给裴郁这样的人一个惊喜,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可是…”

王特助刚迟疑了一下,立刻又被她打断:“你没有听懂我说什么吗?我让你不要说话,电梯打开,快点。”

几秒钟之后,她看到电梯的楼层缓慢下降,降到她的楼层。

姜可望走进裴郁的办公室之前,心还砰砰地跳了一阵。王特助就站在门前,见到她,一鞠躬,刚要说话,她朝他“嘘”了一声,推门走进去。

办公室窗明几净,空无一人。

她转身狐疑地问:“他去开会了吗?”

王特助局促地摇摇头,这个时候,他反而不说话了。她索性自己打电话给裴郁。

“可望,”电话很快接通,裴郁的声音意外的温柔,“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第39章 无期

在哪儿呢。

姜可望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王特助,对方明显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出来吧。”裴郁显然还没弄清情况,“我在片场外面。”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姜可望此刻十分希望这不是真的,他只是逗她玩。

她还记得自己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你不是说,这两天公司很忙吗?”

裴郁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可是我更想见你。”

所以,要不要这么乌龙?

“可是我现在在你公司了…”姜可望硬着头皮道。

裴郁沉默了一会儿,心态还算可以:“你回家等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今天的机票。”

“嗯。”好好的惊喜就这样落了空,沮丧归沮丧,也只能这样了。

挂了电话,她在心里算了算,从香港飞过来,再从机场到家,还需要多久,不免叹了一口气。

她这边的电话刚挂,王特助就接到了裴郁的电话,听着内容,大概是在交代他把她安置好之类的。姜可望走到裴郁的办公桌前,坐下,靠在那儿等他说完。

“太太。”王特助揣回了手机,朝她几步走来,唇边还敛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她把手指摁在太阳穴上,皱着眉头:“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害得她直接给裴郁打电话,听到他刚好飞去香港的消息,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王特助十分无辜:“是您让我不要说话的啊。”

好像确实是这样。

姜可望只能接着叹气。

“裴太太,我安排车送您回家?”王特助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没说话,伏在桌前,托着腮沉思了半天。

“给我弄辆车,我自己开吧。”在香港都是右驾,也没有驾照,她空有一颗自驾的心,过不了手瘾。

王特助又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后,就把姜可望送到楼下的停车位,领她到了裴郁的座驾面前,恭恭敬敬地把钥匙双手递给她:“那您路上小心点。”

“谢谢。”姜可望摔上车门,利落地发动了引擎,一脚油门踩出去。

看着老板的迈巴赫绝尘而去,王特助久久站在原地,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哪里断了层。

裴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允许他太太开车的?

姜可望开车回家。

几个月没有回北京,说不上来,哪里有了变化,她的心境不一样了,看哪儿都觉得是新的。

路上兜兜转转,却开得离家越来越远,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停在了从前吃过饭的会所门口。

“小姐,有预约吗?”门童上前来为她拉开车门。

她犹豫了一下,这次没避嫌,直接说了姜星海的名字:“他还在这里工作吗?”

“您稍等。”那门童折了回去,把领班的经理叫了出来。

“姜小姐。”隔了这么久,那经理倒还是记得她,“您找姜星海?他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

“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您不如去他的学校看看?”

姜可望脸颊不由发烫,她连这弟弟是哪个学校都不知道:“哪个学校?”

那经理没见怪,笑着说了。

她听完后,怔了怔。

“谢谢…”收回了惊讶,姜可望感激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把车开离了会所。

姜星海现在读的,正是她的母校。

她开着车便去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转了大半个北京,就想看看姜星海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离校已有半年,再回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考这个学校,她付出过很大的努力,考上后却整整荒废了四年。现在回头看,不禁心生感慨,如果一开始没有因为姜建国自暴自弃,说不定现在,她过的会是另外一种人生。

在门卫抵押了行驶证,姜可望开着缓速,绕着学校的道路慢慢打转。

大概是考试月临近,校园里比平日冷清,路上的同学个个行色匆匆。她经过自己从前上过课的教学楼,看到教过自己的老师迎面走来,低下头,不好意思跟对方打照面。再往前开了点距离,就到了图书馆,她在草坪旁停下车,坐在里面,看一个一个捧着书路过的行人。

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好运,刚好能遇到他,学校说小不小,几千个人里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姜星海。”下课铃打响时,姜可望还是拨打了他上次留给自己的电话,“在学校吗?”

“姐!”不到十分钟,气喘吁吁的少年奔到了她的车前。

姜可望降下了车窗,摘下墨镜打量他,瘦了,也黑了,看样子没少在外奔波。

“姐,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我还有一节课,上完就出来找你。”他真是冒着傻气,有课明明可以在电话里说一声就好的,并不用费劲跑过来看看她再回去。

她伸出手,抹掉他脑门上的汗:“好。”

反正,等裴郁是等,等弟弟也一样。

姜星海“哎”了一声,拔腿要跑,她把他叫住:“等等。”

“啊?”

“上车,我送你去教室。”姜可望按了门边的按钮,车锁应声而开。

“好。”他也没多说,快步跑到另一边,开门坐上来。

把姜星海送到,她在楼下玩着手机等,不知不觉,一节课的时间过去,放了学,一拨一拨的学生从楼道里往外走。姜星海背着书包穿过人群,跑到她的车前,敲了敲窗。

“姐,你怎么会来?”一进到车里,他就问。

“刚拍完戏,过来看看你。”姜可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以前很讨厌这个弟弟的,“晚上还要去打工吗?”

姜星海“嗯”了一声:“有个家教。”

“那我们吃顿饭,吃完我送你去。”她点点头,猜到会是这样。

“好呀,”姜星海高兴地笑了笑,“那我请你吃饭,姐姐想吃什么?”

她也淡淡一笑,继续开自己的车,顺口说:“我去了你之前打工的酒店。”

“你去了那里,真的吗?”姜星海很欣喜,也有点过意不去,“我已经从那里辞职了,时间跟那边老是对不上。”他说,“就找了现在的家教工作,每天晚上去两个小时,周末就出去发发传单,做做销售。”

“嗯。”听他说这些,她心里莫名踏实。

“姐姐,”他看着她,总是会笑,“你开车的样子好认真,真好看。”

“有吗?”她从没有在意过这个,侧头瞧瞧他,他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笑着望窗外。

姜可望自我沉思了一阵:“姜星海,你有没有学车?”

“没呢,本来打算考完学。”他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以后再说吧。”

“本来打算”。

想必这样的打算,还有很多。只不过,因为一场意外,都破碎了。

姜可望是一去北京就学了车的,之后没多久,就开了姜建国的POLO。她那时可还是个学生。

更别提周末要发传单、做销售,这种生活与她纸醉金迷的世界相去甚远。

“去学吧,不要把时间都花在打工上。”她想到自己那荒废的四年,现在,她的弟弟,在以另一种方式错过这本该努力读书的时光,“缺钱我给你。”

“好开心,”他吸吸鼻子,“不过,我不能要姐姐的钱。”

“既然叫我姐姐,为什么不能要?”

“爸爸说,就算将来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能向姐姐要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