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己的丞相之位是十拿九稳的了,这会儿要是长公主在皇帝或太子面前说上两句,那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可周青不知利害,仍然在那里哀叫:“阿父,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都不帮我讨回公道吗!就算我们拿安阳公主没办法,可是陈素和赵俭,总可以教训教训罢!难道你都要当丞相了,还怕他们吗!”

看自己老子气得脸色都红了,周鲁连忙劝道:“三郎不成器,慢慢教就是了,阿父何必与他置气,气坏了身子呢!”

“不知所谓!不知所谓!”周允的修养极好,平素不容易发火,眼下连说两句,语气极重,已经是很不得了了。

他也懒得再看周青,直接就离开屋子,往外走去。

周鲁跟在后面,一直跟进了主屋,周允这才摆摆手,示意他落座。

“阿父,虽说这次的事情是三郎理亏在先,但安阳公主他们下手也实在是太重了点,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陈素,若是无动于衷,只怕人人都当我们周家好欺负啊!”

周鲁说这句话,并不是出于那种想要以牙还牙的报复心理,而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分析。

这件事不大,从头到尾,也确实是周青在背后非议长公主,对其不敬在先。就算长公主不说,等周青的伤势稍好,周允也要押着他去向长公主赔罪。

至于安阳公主和赵俭,一个是长公主的妹妹,一个是未来的驸马,更何况赵翘还是因公殉职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谁让周青嘴贱呢。

但陈素就不同了,他无父无母,又毫无背景,只凭着宫变的功劳就三级跳,从中垒令一跃变成北军的中尉,这种升迁固然惹人羡慕,但也是毫无根基的,所以陈素的地位看似高,实际上却没什么底蕴,他这次大大落了周家的面子,如果周允忍气吞声,那别人就会觉得是周家怕了区区一个陈素。

人在江湖飘,讲究的都是一个底气和排场,官场也是差不多的。

周允现在是光禄卿,光禄卿在九卿中排行第二,重要性仅次于太常,因为它负责的是官员调迁,相当于后世的吏部或组织部,大家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光禄卿。

而且在宋谐即将退休的情况下,周允很可能接任宋谐的位置,成为新丞相,这就更加不得了了。此时的丞相职权非常大,管天管地,就没有不能管的,一言以蔽之:凡国事,均先上丞相府。

皇帝再能干,他也不可能把全国每天那么多的政务都包揽了,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先帮他筛选一遍,丞相不仅是筛选,他也有决定权,如果遇到与皇帝意见不合的情况,皇帝也需要针对他的意见作出参考,当年秦始皇何等威风霸道,同样非常尊重丞相李斯,由此就不难想象丞相的风光了。

当年刚刚立国的时候,朝中缺少人手,宋谐就以丞相兼任了光禄卿,可才真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可见这两个职位的分量有多重。

如果周允接任了丞相,那么他就是大乾的第二任丞相了,论身份,刘桢虽然是公主,可是既然连皇帝也要尊重丞相,太子也好,公主也罢,在丞相面前也是需要礼敬三分的。

这就是周允的底气所在了,即使他当不上丞相,那也还是光禄卿,而以刘远现在的身体状况,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太子年轻,肯定要依赖重臣老臣,刘楠那种性情,宋谐周允这样的老臣都是很清楚的,不可能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来,所以如果没有意外,或者不要像郭家和安正那样脑抽了想要造反的话,以新君的仁慈,周家未来三代的富贵都是可以预期的。

相比之下,陈素虽然上过沙场,当时却不是他领兵作战的,也就少了军功,单凭一次宫变就执掌北军,很难不令人想到“投机”一类上面去,再说宫变里头的功臣多了去了,旁的不说,赵家的功劳就比陈素大得多,要不是赵家三个儿子都不是武将出身,现在也轮不到陈素去当这个北军中尉。

所以周家不痛快,是有缘由的。

安阳公主和赵俭他们奈何不了,难道还不能追究一个中尉吗?

中尉在外人看来,是仅次于九卿的重要官职,又手握兵权,威风凛凛,小民敬畏,但在真正的元老重臣看来,诸干当时在这个位置上也要夹起尾巴做人,你陈素难道还能比诸干猖狂?

周允不置可否:“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我自有分寸。”

周鲁见父亲这样说了,也就不再纠缠,转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阿父,如今陛下的身体,是否真如外面传闻那般……?”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周允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周允迟疑了片刻:“陛下的情形,只怕不大好。”

这里只有父子两人,周允说话也就无须有太多的顾忌了。

皇帝的情况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是现在所有人基本都有所耳闻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甚至也已经做好他会提前退位,让太子登基的心理准备了。

周允说的不大好,那肯定很不好。

周鲁:“那宋丞相那边,还坚持上表请辞吗?”

周允:“是,丞相去意已决。”

宋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新君登基之后,未必会喜欢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所以索性就借着年迈力衰为由上表告老。每个人都喜欢富贵双全,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急流勇退的勇气,宋谐这一退,宋家很可能需要低调几年,不过这种劣势不会维持太久,等到宋语的官位上来之后,宋家就又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了。

许多人觉得朝中有人好做官,也觉得宋谐这样的行为很蠢,殊不知宋谐正是看得太明白了,才反其道而行。他主动退让免得新君忌惮,而且新君登基之后,肯定是要处置一些人的,连丞相都退了,这些人当然没有理由再赖着位置不放,这就给新皇帝的人事安排铺平了道路,只要新君领这份情,往后的宋家就还是不会没落的。

不过周允看明白了,不代表周鲁也能看明白,年纪阅历摆在那里,他能看到的肯定比他父亲少,他关心的是:“那宋丞相推荐阿父当丞相的事情,会不会生变?”

周允摇摇头:“应该不会。”

周鲁:“我听说房廷尉和吴宗正他们都蠢蠢欲动,有意于丞相之位呢,前者有长公主撑腰,后者是怀惠皇后的妹夫,就怕长公主在陛下面前帮他们美言……”

周允:“你也将长公主看得太低了些,依我看,她不光不会帮房羽说话,连这次陈素的事情,她也不会出面。”

周鲁很不解:“这是为何?房羽和陈素,可都跟长公主渊源匪浅啊!”

周允:“近来关于长公主入朝议政的事情,你也听说了罢?”

周鲁点点头。

自夏商周以来,便未尝听说有公主能参政议政的,更何况再往前溯,公主看着尊贵,实际上话语权还没有一位朝臣高,更不可能插手前朝的事,但刘桢不一样,她原本就深受父亲喜爱,再加上这次在宫变里的功劳,今后想要插手朝政,就有了底气。

许多人也看出来了,以这位长公主的脾性,绝对不会是只喜欢吟风弄月,对国事不感兴趣的人。

这段时间,皇帝服食丹药导致中风,无法上朝理政,太子又因为受伤需要休养,许多事情就需要刘桢出面,以皇帝如今的样子,时时出现在朝臣面前毕竟不美,所以刘桢就充当了皇帝与朝臣的中间人,许多事情都由她来传达。

这个时候,廷尉房羽就提出,让长公主正式上朝听政,许多事情也可以参与讨论决策,但这个意见遭到了包括孟行在内等人的反对,理由就是长公主身为女子,不宜参政。

如今双方各执一词,正僵持不下,房羽这边是铁杆的公主党,孟行那边反对的人也不少,甚至还包括在宫变中坚定站在太子一边的熊康和徐行等人。

周允有意考校儿子:“这件事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周鲁想了想:“长公主是否参政,与周家干系不大,我们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了,不过现在出了三郎的事情,难保长公主会帮陈素他们撑腰说话,恐怕也会对阿父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我们也跟着反对就好了?”

周允摇摇头,看问题不能这么看。

“孟行那些人反对公主议政,虽说因为公主是女子,但实际上,他们是怕宫变的事情重演。”

周鲁啊了一声。

周允:“长公主再有能耐,毕竟也是女子,女子总是要嫁人了,等嫁人生子,将来免不了要为夫家子女作打算,陶氏与安正殷鉴不远,孟行熊康等人如何敢冒这个险?更何况女子议政本来就不合规矩,他们的理由也不算有错。”

周鲁:“那周家又该如何表态?阿父堂堂光禄卿,难不成还要附和孟行他们吗?”

周允拈须而笑,缓缓道:“不必着急,且看到时候是个什么结果,三郎的事情仅仅是个引子,孟行他们定是想要借此机会弹劾陈素,免得令长公主势力坐大,若到时候孟行等人占了上风,以现在的情形,陛下定是没有精力与他们较真的,太子年纪经验尚浅,孟行等人在宫变中同样立下大功,太子轻易也不会拂逆他们的意见,但心里肯定是偏向长公主的,到时候我若能出面帮长公主说句话,太子定会记下这份人情,丞相之事,只怕就十拿九稳了。”

听着父亲的解释,周鲁恍然大悟。

姜还是老的辣啊!

殴打周青,原本是一件不算大的事情,当事人都没有出来喊冤,更何况有刘婉参与其中,一般大臣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恰恰相反,自从这件事之后,御史那边每天反倒多了不少奏表,基本都是弹劾的。

弹劾的内容五花八门,也不仅仅是陈素,周青,赵俭,甚至安阳公主都有份,说他们不顾身份体面,大打出手的有之,说陈素赵俭殴打朝廷大臣之子的有之,当然,弹劾周青非议公主的也有很多。

与此同时,周允也为周青的言行上表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请陛下治罪。

皇帝现在每天都困于身体状况,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多,连刘桢从长沙归来的收获都没法上奏,他哪里有空去看这些狗屁倒灶的奏表,这些奏表自然一窝蜂都涌到了太子那里去。

可怜刘楠伤势未愈,每天一醒来就要看见堆积如山的奏表,实在是头疼万分。

而事件的两位当事人之一,此时却坐在宫外一间茶馆里,品茶闲聊。

第103章

“此番公主遭遇无妄之灾,实是被我所连累。”陈素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歉疚。“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与你何干?”刘桢抿唇一笑,又为他斟了一杯茶。

自从被称为苦菜的茶叶被刘桢以另一种面目推出来之后,很快就成为风靡咸阳城的饮品,而且还有逐渐向其它地方流行的蔓延趋势。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苦涩略带甘味的饮品,这个时候深受青睐的是以“浆”字结尾的各种略带酸味的饮品,还有就是酒,而且现在的茶品种也很单一,以刘桢手中的茶叶为例,只是因为这种茶叶是在宫外她所居住的丹霞居流行起来的,所以就被命名为丹霞茶。

“他们只是生怕我成为第二个陶氏,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弹劾你,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意在警告我不要仗着宫变的功劳太过跋扈而已。”刘桢平平静静,斯斯文文地道,不带一丝火气。

在经历过宫变之后,她的政治智慧又提炼出不少,这次弹劾风波,表面上看是因为陈素没有背景,却一下子升上高位,所以让很多人不满,但背后的意图并不难看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孟行是我的启蒙恩师,品行正直,熊康虽然是儒家弟子,但在宫变中也立下汗马功劳。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起码不是为了私怨。不过,他们也把我刘桢看得太低了。”

刘桢心里不是不痛快的,但是不爽解决不了问题。她现在是皇帝的长女,太子的亲妹妹,在眼下皇帝和太子都没法亲自理政的时候,她的重要性就凸现出来了,但是朝臣们似乎并不想让一个女人来参政议政,他们的理由也很明确,不希望刘桢因此被栽培出野心,再次引起王朝的动乱。

远的宣太后不说,近一点的,像秦始皇的老娘,就因为在后宫中跟假太监乱来,还生出两个儿子,差点酿出大祸,秦始皇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呢,更何况刘桢将来是要嫁人的,生出来的子女又不姓刘。孟行等人这是未雨绸缪,严防死守,就怕刘桢哪天野心勃勃联合了外人推翻自己的兄长,又或者撺掇自己兄长退位,让位给自己,刚刚建立不久的王朝哪里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动荡?

所以当刘楠提出让刘桢入朝议政,暂时协助自己处理政事的时候,很快就遭到了朝臣们的反对,刘楠没有办法,只好将此事暂且押后,自己则勉强提振起精神,在每天有限的两个时辰内处理被丞相筛选之后送来,需要进行最后决策的政务,这种时候,刘桢会被召到刘楠那里帮忙提一些意见,但也仅此而已了。

支持刘桢的人不是没有,但反对的阵营太强大了,别的不说,一个孟行,威望就足以压倒一切。他在宫门前以死相逼,大骂郭殊的行为已经传遍天下,人人都说孟公忠贞为天下表率,更不必说孟行本身克勤克俭,不尚奢华,不求爵位,不要赐地,确确实实无可挑剔,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话,刘楠不能当耳边风。

陈素道:“虽说是如此,不过此事是因我而起,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那么冲动。”

刘桢听到他好像还有下文:“所以?”

陈素叹息:“本来应该等宴会结束之后再找个机会将周青饱揍一顿,这种机会多得是,还不会被发现。”

入口的茶水差点呛咳出来,刘桢笑不可抑:“真没看出来,陈子望看似循规蹈矩,骨子里还是个促狭的!”

陈素摊了摊手,那句话固然是为了逗刘桢发笑,但也是他的心里话,眼看现在发展成这样的结果,刘桢堂堂一个长公主,救驾有功,却连上朝议政都遭到重重拦阻,陈素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应该低调,否则就会拖刘桢的后腿。

“公主,我想申请外调。”

刘桢笑声方歇就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你要去哪里?”

陈素想了想:“如今虽然暂时休战,但大乾与匈奴之间早晚会有一战,之前太子想要将马鞍与马镫运用于骑兵,后来因事耽误了。”

所谓的因事耽误就是经费不足和宫变。

“所以我希望能外调雁门关,将这支骑兵训练出来,也好熟悉北方环境,为日后作战做准备。”

刘妆和亲之后,匈奴依约退还中原的土地,但实际上只是退到雁门关外,并没有一直退到长城外,匈奴也依旧时不时在云中、定襄一带活动,偶尔还会侵扰雁门关,只是规模不大,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真要计较的话,也没有那个精力,中原王朝永远都在那里,不可能迁走,匈奴的机动性却很大,战斗力也强,所以吃亏的只能是中原人,这种状况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改变。

陈素申请前往雁门关,一是为了带兵,为日后做准备,二也是为了抵御匈奴这种虽然不是大规模,却非常烦人的侵扰。

旁人都巴不得调往京城,在天子脚下做出点什么功劳,不仅升迁容易,也能时时被天子看在眼里。

假如是贪生怕死之人,大可装聋作哑,顶住孟行他们的弹劾,过段时间,风声也就小了,谁也不会一直盯着他不放,更何况陈素背后还有太子河公主撑腰,但他却偏偏选择去偏远苦寒之地,其中原因,绝不仅仅是像他所说的,为了避开这一次的风波。

刘桢道:“你很介意孟行他们对你的看法吗?”

在这些御史口中,已经隐晦地将陈素形容成“幸进之臣”了。

陈素坦然一笑:“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也不希望一直留在咸阳,如果可以的话,战场肯定更适合我,为将者岂能一直安于享乐?马革裹尸才是一个武将的合格归宿。而且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够真刀真枪立下一些功劳回来,也好不教你与太子为难。”

“他们想要为难一个人,什么时候都会有说辞的,等到你从沙场回来,他们又会说你功高震主了,左右阿兄与我都不会相信的,反过来说,若是你平庸无能,他们也不会想要通过弹劾你来逼我了!”

刘桢嘻嘻笑道:“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件事情想做,就不知道陈中尉愿不愿意帮忙了?”

陈素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公主有命,何敢辞耳?”

刘桢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我想请你到南越,帮我寻一样物事。”

陈素与刘桢相交已久,私交很不错,他对刘桢甚为了解,知道她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说要找东西,那这件东西必然是极为重要,而且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托付给旁人的,就道:“愿闻其详。”

此时,像南海郡,象郡这一带,都统称南越,再往东,则被称为闽越,这都是十分宽泛的称呼,并非具体的地名。立国之后,闽越就被刘远封给赵歇,成为闵中王赵歇的治地,赵歇自己找死,看到匈奴进犯,英布造反,也兴冲冲地跟着掺一脚,谁知道最后被收拾得爹妈都不认识了,闽越之地也由此彻底归入朝廷管辖。

但南越却不是,秦末之际,趁着群雄并起,时任秦吏的赵佗就趁机据地为王,势力范围遍及南海郡,也就是大陆最南端的南越之地,包括南海诸岛。后来刘远立国,赵佗一看中原王朝势大,不愿跟刘远有冲突,就明智地主动提出归降朝廷,刘远投桃报李,反过来直接将南越作为一个藩属国赐给赵佗,封赵佗为南越王,南越每年象征性地向朝廷进贡一点东西,实际上双方的关系是平等互不侵犯的。

刘远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因为南越这块地方自古多瘴毒,民风彪悍,很多地方未曾开化,又山水险恶,是名副其实的南蛮之地。秦始皇天纵英才,也花了整整四年,才通过武力将南越纳入版图,乾朝开国未久,连匈奴都没搞定,刘远实在不想花费无谓的精力去征服它。

这种土地就算得到了,也仅仅是在数量上扩张了版图,实际上对中原王朝一点好处都没有,不仅要派人去管理,还要时时防范可能会有的土民造反叛乱等等,实在得不偿失。

南越成为中原藩属,对南越的好处是可以预见的,起码中原的农业和商业都比南越发达,许多铁制农具涌入南越,提高了当地的生产力,也使得南越当地发展了冶铁业。

但是反过来中原就没得到什么好处了,南越那地方气候湿热,北方人很难适应,充其量也就是吃吃南越特有的食物。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在刘远眼里,他压根就不想去攻打南越,反而放纵赵佗自立为王了。

这样一个地方,陈素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刘桢流露出如此热切地神情。

身边没有笔墨纸砚,刘桢直接用手指蘸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字。

绵。

这时候是没有棉字的,她所要的东西,一般称之为绵,又称木绵。

“此物长于木绵树上,生长迅速,春夏之际开花,花蕊可替代丝麻,内填衣被,又比丝麻抗寒,我想请你到南越,帮我寻找此物,如果可以的话,再带些的种子回来,越多越好。”

陈素心思何等敏锐,刘桢不过寥寥几言,他略加思考,立马就明白了刘桢的用意。

此时的御寒之物,可选择的不多。有钱人以蚕丝织物为衣,冬天裹上几层,躲在可以取暖的室内,尽量减少出门,冬天也就过去了,闲暇时还能来个庐前观雪,踏雪寻梅,何等诗情画意。

但对于贫寒人家来说,冬天却是他们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此时的冬天远比后世要冷得多也长得多,每当冬天来临之际,家境稍微好点的,还能在衣服里缝一些苎麻,家境不好的,衣服里塞的就只能是芦苇。

这些东西的御寒性能自然大大不如蚕丝,是以每年冬天,饿死冻死的人总是不计其数,不管哪朝哪代的朝廷,这都是不可避免地,因此而死的人也基本不会算入官府救灾范畴,好心点的富贵人家偶尔会施粥施药,但那也仅仅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陈素虽然不是穷苦人家出身,但贫民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经历过,甚至曾经比许多人还要困苦贫寒过,每年冬天都在饥寒交迫的生死边缘挣扎,要不是上天锤炼,估计现在白骨都不知道在那座荒冢里化作黄土了。

所以没有人比他更加理解这种感受。

刘桢看到他的表情,就苦笑道:“你不必如此惊喜,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此物虽然好种好活,却喜湿不喜干,耐旱不耐寒,即便种子带回来,也只能现在豫章,闽越,巴蜀一带先试种,还不一定能成功。”

历史上,木棉虽然在战国时期就有种植,但也仅限于海南和广东沿海一带,知者寥寥,直到宋元时期才在中原大地广泛种植,由于棉花种植时间短,成本低,又比养蚕来得容易得多,在那以后就取代了蚕丝,后者物以稀为贵,反倒成了有钱人家才会使用的织物。

而棉花,却真正变成“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的好东西。

但陈素却没有被她这番话打击到。

试想一下,这种木绵既然有种子,那就一定是可以种植的。植物再繁琐,照料起来也不会比养蚕取丝更麻烦,再说养蚕取丝需要不少人手去照料,如果这种木绵能够种到开花,也就意味着可以取出花蕊来用了,而且树木的寿命可比蚕长多了,这又节省了许多成本。

可以想象,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的话,从此每逢寒冬,会救回多少条人命?

那可真是功在千秋,衣被天下的大好事了!

陈素拱手道:“子望自当义不容辞,还请公主给我调派十数人手,我随时便可出发。”

他脸上不仅没有一丝不情愿,还流露出一点亟不可待的迫切。

见他如此心急,刘桢好笑之余,也觉得很钦佩。

换了别人,年纪轻轻就执掌北军,正是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之时,却让他千里迢迢去南蛮之地找什么种子,这种未必有过,未必有功的事情,心里肯定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就是陈素,还会兴致勃勃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道:“子望何须着急?就算再快,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后才能出发,南越气候湿热,得让太医先为你们配上一些草药,免得去了之后还未寻到,就先病倒了。”

陈素点点头:“公主所虑周全,是我鲁莽了。”

刘桢开他玩笑:“你现在不想去雁门关带兵了?说不定还能有机会与匈奴一战呢!”

陈素笑道:“与匈奴打仗,也是为了让百姓能过点安生日子,如今公主让我做的事情,同样于民有益,我就算为此一辈子不上战场又何妨?”

刘桢自嘲:“你会不会觉得我身为女子,却去操心这些事情,实在是多管闲事?就像孟行他们所说的,男女礼顺,本应各司其职,偏偏我不安其位,还总想着搅和出点事情来!”

她这番话说得像是在开玩笑,陈素却不知为何,听得心情有点沉重。

他当然不会觉得刘桢是在多管闲事,若说从前相处,大都只是吃喝玩乐,还很难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这次跟随刘桢南下长沙,皇帝原本就只是让她去庆贺湘王大婚,顺便监视对方有无不轨之事,她却偏偏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救灾赈济揽了过来,朝廷没钱,她就想办法从长沙权贵手里挖来钱粮,不惜得罪整个长沙城的达官贵人,当然,因此救济的人也是不计其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