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生愣住,多一句嘴就少了一顿吃喝,这是怎么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么?却也不敢多言,退下去尽心尽力地整治宴席。敬松跟出去,悄声道:“你越活越傻了,殿下的心意也是你我能胡乱揣测打听得的?”

朱长生擦了一把冷汗,小声问敬松:“你有没有觉得殿下最近颇为反常?”

敬松瞪他一眼:“敢情你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自己要找死我不拦着你,别拖累我。”言罢径自走了,剩下朱长生独自揣摩不已。

明珠在床上一连躺了两天,觉着全身骨头都生锈了,听说半剪的身契办好了,赶紧跑去看人。

半剪被傅明正安置在清净的东北角,这里住的人最少,来往的都是深得信任的老仆,当然也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半剪正独自坐在屋子里吃饭,听见门响就抬起头来,见是明珠,就沉着脸把头转开。

明珠十分自觉地在一旁坐下来,点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凉拌黄瓜、小油菜、冰糖肘子、三鲜汤、醉虾、炙羊腿,还有酒,你吃着可还合胃口?”

半剪不答话,将嘴塞得满满的,恨恨地嚼。

“哎呦!我好疼啊。”明珠装腔作势地捂住脸喊了一声,眼睛悄悄瞟向半剪,恰逢半剪也悄悄儿地看她,两个人目光对上,她立时十分无赖地笑了,半剪又气又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丑人多作怪!脸这样的难看,不知道藏着,偏要跑出来吓人。”

明珠涎着脸道:“你也知道我这脸难看见不得人啊?那你知道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模样的吗?”

半剪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

明珠跑到他对面坐下,托着腮盯着他道:“你真不知道?难道你的脑子被宇文佑给打坏了?只知道吃饭吃肉喝酒,其他都不知道了?你好可怜哦。”

半剪忍不住,将碗使劲一放,瞪眼:“你要干嘛?”

“这么凶做什么?”明珠瞅瞅周围的陈设,笑着和素兰道:“咱们家的下人住得不错,吃得也不错嘛,还能单独开小灶。”

半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素兰佯作不知,柔声道:“姑娘您可错看啦,奴婢们可没这福气住这样的地方,吃的么,除非主子恩典,不然都要吃大灶的,断不可能吃这样的小灶。”

明珠就指着半剪问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素兰一笑:“四爷吩咐过的,半剪小哥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是观主的俗家弟子,现在只是暂住咱们府里,必须当贵客看待,谁敢怠慢就要挨家法。”

“都听明白了?”明珠戳戳半剪,“赌得起输不起的小人。”

“谁赌得起输不起?你说谁呢?”半剪脸红脖子粗的一挺胸脯,脸色却是没之前难看了。

明珠鄙夷道:“谁结巴谁心虚我就说谁?是你吗?不是你激动个什么?”

“好男不跟女斗!”半剪扭过身子,背对着明珠,嘴噘起老高。

明珠笑笑,示意素兰把她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一只又圆又大的老葫芦,外表紫红如漆,拔了软木塞,一股醇香甘冽的酒味儿就飘了出来。再拿一只精工细作的荷叶犀牛角杯,注入酒水,自言自语:“人家都说,犀牛角杯可以增酒之香,且犀牛角的药用成分还能溶解在酒中,久饮可以强身健体。这只杯子得来不易,还没舍得用过,这次可要尝尝鲜。”

半剪忍不住偷瞟过来,明珠佯作没看到,只把那杯子对着光转来过去地看,继续赞叹:“这样珍贵的杯子还是前朝传下来的,实在是件好宝贝。”

半剪冷冷地道:“也不知多少人用过,脏死了。”

明珠不理他,他就又道:“就算是有药用功效,装了那么多杯酒也早就泡得没了。”

明珠挑眉道:“是么?我原本想送你的,你这样一说,就不好意思送你了。”说完就把那杯酒倒在地上,示意素兰把东西收起来。

酒泼地上,甘冽芬芳扑鼻而来,半剪忍不住耸动鼻子狠狠地吸了两口气,一脸的肉疼可惜。素兰抱怨道:“姑娘,这是太皇太后赐的御酒蔷薇露,府里统共也没几坛,相爷都舍不得喝,你怎能这样糟蹋?给人知道了又要说给夫人和相爷听。”

第36章 朋友

明珠道:“我本是特意弄来给朋友喝的,人家不稀罕,我热脸去贴冷板凳,没意思,倒掉了事。”说着果真要把葫芦里的酒全部倒掉,半剪晓得她的性子,说得到做得到,不由大急,赶紧上前捧住了葫芦,怒道:“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

明珠见他上当,忍笑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半剪脱口而出:“你送我的东西怎能又拿回去还要倒掉呢?做人怎能这样言而无信呢?”

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你是我朋友?你也答应收下这东西了?”

半剪到底年轻,别不过来,梗着脖子气哼哼地道:“看你这样诚心,小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行,小爷,您了不起。”明珠装腔作势给他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道:“你可解气了?”

半剪如今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之前不过憋着一口气所以要和她对着干,这会儿见她态度好,先就红了脸,低声道:“我不过试你一试,你就当真了。”

明珠把酒杯放在他面前,连哄带骗地道:“我知道你不忿那张身契,但那是为了你好。你也看见宇文佑是个什么人了,要不这么做,他非得把你杀了不可!到时候我要替你报仇都师出无名!你师父那么精的人,为什么没拦着反倒劝你跟我回来?那是因为他知道你跟着他就毁了!你放心,在我这里不管你要看什么兵器谱也好,什么图纸也好,要什么玄铁精也好,紫铜魄也好,我都能给你找了来,你想做什么好玩儿的都可以,我出钱!”

半剪动心不已,仍然不太高兴:“可是从此就是给人为奴了,将来我儿子也不能科考,我岂不是亏大了?”

明珠哈哈大笑起来:“你可想得真远啊!”

半剪脸红脖子粗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好!”明珠使劲儿拍着他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八年后,我一定放你自由!”

半剪奇道:“为什么是八年后?”

明珠嬉皮笑脸的:“实话和你说了吧,前些日子一位世外高人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有血光之灾,只有东南角一位属羊、金命的少年郎才能化解我的灾厄。我依言找了去,果然就找到你啦!所以啊,谁要是敢把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弄走或是找你麻烦,我一定和他拼命!”

明珠后面那句话说得半真半假的,素兰一直跟在她身边,当然知道没有什么世外高人和血光之灾,半剪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明珠笑道:“比真珠还要真!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换了别人你看我肯不肯这样豁出去?”

半剪瞅了她还青紫着的脸一眼,低声道:“你不是说都怪我才害你毁了容貌毁了婚事的吗?”

明珠哈哈一笑:“没事儿啊,只要留着命在,脸会好转,婚事还能再结嘛!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别跟人逃走了啊,不然……”

半剪警惕地道:“不然怎样?”

明珠看一眼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葫芦和犀角杯,笑言:“图纸、老葫芦、犀角杯、逃奴,任何一样,都足够治你的死罪。”虽然他是制造武器的天才和大师,但如果他不能为她所用,反而要转过来帮着别人害死她的亲人,那么她一定不会手软的。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半剪却听出了一层寒意,仿佛如果他真的背弃诺言跟人逃了,她就一定会要了他的命,下意识地,他板了脸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收了你的东西,受了你的庇护,就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明珠举起手来:“那就说定了,咱们击掌为誓!”

半剪照例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掌心上,狡诈地看向明珠,明珠忍了又忍,闭着眼睛强逼着自己飞快地和他击了一掌,再忍无可忍地皱起眉头,尽数擦在他身上。

半剪见她吃瘪,心情终于好了很多,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间看到门前一抹天青色,赶紧收了笑容,绷了脸,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好,低声道:“四爷。”

傅明正先瞟了桌上的老葫芦和犀角杯一眼,再凉凉地对明珠道:“父亲寻你。”等明珠先去了,再神色不善地看着半剪道:“你若敢不听她的话,我就把你扔给宇文佑,让他把你碎尸万段。”

明珠边走边等傅明正,等他追上来就问:“四哥和半剪说什么呢?”

傅明正淡淡道:“山野里长大的野小子,不晓得规矩厉害,既要对他好,也好叫他知道厉害。我教教他规矩。”

明珠信以为真,嘱托道:“四哥有空时好好教教他,这真是个人才,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傅明正道:“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早试过了,不然你以为他能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吃这么好的菜?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扔了个手弩给他,让他想办法弄好。那手弩是月氏敬献给文宗的,听说来自西方,只此一架,可惜坏掉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人能修得好。二哥偶然看到,问文宗爷讨来藏在兵器室中,也没想着能修好了,只是闲时观赏而已。结果这小子鼓捣了两天,居然给他弄好了!”

明珠得意的笑:“我就说他是个有本事的吧。”

“唔,你说得不错。”傅明正眼里露出两道精光:“你托我做的事做好了。”

是耿嬷嬷。明珠叹了口气,高昂的情绪低落下来:“那些传言有多少是真的?”

傅明正道:“差不多都是真的。牵扯到了三哥……耿平强一直近身伺候三哥的,多得三哥信任,却借机偷拿三哥的印信,盖了许多空白信纸出去,每逢有人需要托情之时他就拿那信纸假托三哥的名义捏造信函送出去,收银子也是以三哥的名义收的。因了这个缘故,下头那些人都只当是在替咱们家办事,还一个劲儿地瞒着,所以咱们竟然没听到什么风声。父亲已经下令处置了,耿嬷嬷一家子都完了,连带着三哥也要负御下不严失察之罪。”

明珠倒吸一口凉气:“三哥居然一点都没发现?”这个三神仙,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第37章 处置

傅明正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更没想要把耿嬷嬷往死里逼,毕竟耿嬷嬷身份不一样,既是嫡母的心腹又是嫡妹的奶娘,嫁的又是深得父亲信任的大管事,长嫂钱氏还让人给他递过话,言下之意是能敷衍了明珠就好了,不然为了一点小事苛待乳母传出去不好听,毕竟明珠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了。

开始他是留了情面的,奈何耿嬷嬷这个老杀才目中无人,不但出言顶撞他,她的丈夫和儿子也敢明里暗里地传消息吓唬他,还动用了崔氏那边的关系,明里暗里都在压制威胁他。他是什么人,孤家寡人一个,气急了就敢和人拼刀子,他还不信这个邪了,一顿板子打下去先杀了耿嬷嬷的威风,再洒点盐水,烧烧烙铁,烙铁还没机会放上去,耿嬷嬷就吓得全招了。

他早知道家中下人仗势发财的多得很,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个地步。夺人妻女也好,勾结皇庄的管事倒卖皇庄良田也好,收受贿赂从监狱里捞人替换死囚什么的也好,每一件都是骇人听闻的,还牵扯到了嫡出的三哥傅明清。他不敢隐瞒,一股脑地告诉了长兄,长兄又告诉了父亲,父亲抽空见了他,这才有了要傅明珠过去问话的事。

原来这些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啊,对方一直隐忍不发,专等到关键时刻才挑出来,果然是蓄谋已久的。明珠思索着到了傅丛的书房,傅丛坐在桌前看信,听见动静就抬起头来爱怜地看着明珠的脸道:“比刚回来的那天好多了,还疼吗?”

明珠哪里听得这个,当即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疼,疼死了。这两天都没见着爹爹,女儿十分想您。”

傅丛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你四哥和我说你懂事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明珠轻声道:“爹娘养我这么大,什么好的都给了我,为了女儿的缘故,不惜养虎为患,女儿要是再不懂事,还能算人吗?”

傅丛失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临安王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就算是心里不高兴,有怨言,也翻不了天。好了,这次你真是懂了事,我和你娘都很欣慰。和我说说,是谁告诉你你乳母一家子的事?”

明珠不慌不忙地道:“就是那天啊,玉华公主不是请我们去她府里游园赏牡丹吗?女儿偶然听见宇文佑和人说,我们家害死他母妃,此仇不共戴天,他要把我娶进门去,好找机会弄死我,好叫爹爹难过。我独自躲在假山里伤心,听见外头有人说起三哥来,说他是个大傻子,被手下的奴仆哄骗得团团乱转,尽帮着人干些毁坏家族根基的事……”

傅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三哥读书读痴了!连手底下的人做什么都不知道,和白痴有何区别?真正浪费粮食!老四,你把平日和耿家来往密切的人都看起来,勿要走漏了风声,不惜手段……定要把他后头的人深挖出来。还有你三哥,让他自己准备好,后日开祠堂,请宗亲们过来,我要亲自罚他!以后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再要有人这样胆肥,我容不下他。”

看来是要杀鸡儆猴了,明珠和傅明正飞快地对视一眼,迅速垂下了头。傅明正退下去办差,明珠也想溜,傅丛却不放她走:“你那天有没有看到是谁提起这事儿来的?”

明珠很坚定地摇头:“没有。”

“那么,他的声音是怎样的?有没有什么特色?会不会是你平时比较熟悉的人?”傅丛启发她,“比如说,是男是女,声音清脆或是沙哑,哪里的口音,语气如何,有没有反复说上两三次的习惯用语感叹词什么的?”

“是个男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明珠一条一条地瞎掰给他听:“京城口音!嗓音不沙哑但也不清亮,哦,对了,他一连说了两个啧啧!”接下去就一脸茫然,总结道:“我应该不认识他。”

傅丛跟着她的话陷入激烈的思索中,明珠生怕被拆穿,只敢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很久,才听见傅丛叹息了一声:“罢了,这种要紧事谁会随便拿到外头说?多半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藏头露尾的,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他是谁,所以声音也未必当得了真,多半故意改过了。”

一句胡话能推出这么多东西来?明珠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口附和道:“那他是想帮我们吗?”

傅丛见她乌青着一张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真是可爱可笑极了,原本阴霾的心情便开朗起来,微笑着道:“谁知道呢。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恶事和善事都不少,恨我的恨得入骨,感念我恩情的也不是没有。先不去管他是什么意思吧,咱们把该做的准备做好。”

明珠松了一大口气,谄媚道:“爹爹英明!我就知道,只要有您在,就算是天塌下来女儿也不怕的!”

傅丛苦笑:“爹爹总有老去的那一日,你姑姑也有老去的那一日。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明珠飞快地打断他的话,佯作天真地道:“我知道嘛,就像皇上也会长大的,他也会有自己的主意!”

傅丛愣住了,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明珠眨巴着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宇文佑说的,总有一日,年幼的人会长大,将不会再甘于做傀儡,一旦反扑,更加疯狂。”宇文佑和她交情浅薄如纸,一戳就破,他当然不会和她说这种话,但她就是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啊,怎么能叫他日子不好过就怎么来。

傅丛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没说错。他怎会突然对你说起这个来?”

明珠道:“他威胁我的时候说的。”

傅丛沉默许久,才又问:“你弄的那张什么图纸,还有那个半剪是怎么回事?”

如果要制作那个东西,必然瞒不过父亲的,明珠顺口就来:“我从三哥搜罗的那些古籍残本中偶然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半剪么,是看到他人好玩,也不想让宇文佑给糟蹋了,所以就把他带回来护着。也许父亲用得着呢?您最爱人才了是不是?”

第38章 复杂

傅丛再次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明珠。

明珠被他看得心慌冒冷汗,眼看着就要撑不住,索性不要脸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晃:“人家说三哥是书虫,女儿是米虫,我不想做米虫也不可以吗?”

傅丛被晃得头晕,无奈而宠溺地示意明珠松手:“松手,松手,再晃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了。”

明珠不敢太过放肆,她真的怕把父亲给晃散了,想到父亲病重之后家里乱成一团糟的样子,她就觉得心塞,于是恨不得用前几天仆妇对待她的那种捧雪娃娃的心情来对待傅丛。

约莫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太过明显,傅丛看得老怀甚慰,慈爱地摸着她的额发道:“不要怕,不要怕,爹爹还有几十年好活,总要看着我的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嫁个好人,再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才舍得下去。”

明珠瞬间泪崩,靠过去哽咽着道:“女儿不嫁人了,就留在爹爹身边伺奉爹爹。您要长命百岁才好。”

“傻了吧,谁能长命百岁呢?当年秦始皇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寻仙访道,不是也死了?”傅丛清醒得很,“何况爹只是个寻常人。你能幡然醒悟,不再任性,爹其实高兴得很。”

明珠不敢再说话,拼命把眼泪忍住了,强笑着道:“女儿傻气了。”

傅丛笑笑:“我们傅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千娇万贵的,这些杂事不用你花心思去管,你只管去操心衣裙首饰和脂粉香花就够了,以后,也不要再犯傻和别人打架。你打得过谁呢?真以为宇文佑是打不过你?他不过是不敢而已。”

明珠忿忿:“他不敢?他都卸了我下颌骨啦,还叫不敢?他真要敢,就能把剑刺进我这里去?”

傅丛平静地道:“只要我和你哥哥们还活着,他就不敢。”

可是你们不能护我一辈子。明珠不想再提这个事:“不要提这个扫兴的扫把星了,反正以后他和咱们再也没关系啦,咱们说点高兴的事。”眼睛四处乱瞟,不经意间瞧见傅丛手边放了一封信,信封上盖有英王府的纹印,忍不住问道:“咦,这信是……”她不记得父亲和宇文初有过密切的往来。

傅丛道:“是英王写来的。”

明珠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他怎会给爹爹您写信啊?这人不是好人。”

开口就说人的坏话,这不是她的风格,除非那人狠狠地得罪了她。傅丛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私底下和他见过面?”

宇文初写信来,想必还是为了那张图,明珠对着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撇嘴道:“这人表里不一,心胸狭窄,阴险狡诈,着实不是个好东西。”边说边大着胆子去拿那信,她实在是想知道宇文初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傅丛不给她看:“英王并未说你坏话,还替你美言了几句,认为那天的事不怪你,主要还是怪临安王性子太过急躁才生了误会。”

“那他是劝和不劝离咯?”明珠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不安好心的。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在那里目睹了整个经过,不能不和为父说一声吧。这是礼尚往来的意思。”傅丛不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位亲王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只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有些呆呆的,在文宗的九位皇子中最不出彩,大了才渐渐显出些光彩来,圆滑周到,安静温和,名声也还好,可惜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太过贪财的模样来,仿佛一心就只为了挣钱过好日子似的。

他们之间没什么冲突,宫里敏太妃和太皇太后十分谈得来,经常一处说话作伴,早年更是合作对象;宇文初对着他则从来恭敬有加,疏远而有礼——这是一个聪明会自保的人通常会采用的办法,只要不主动招惹傅氏,也不算什么。他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不然也不会由着宇文佑活到现在。

父亲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负。明珠清了清嗓子,有些忧虑地道:“女儿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傅丛很淡定:“你做错的事何止一桩。”

“但这件事有点不一样。”明珠把宇文初偶然发现那张图纸,并且威胁她的事说给傅丛听,试图引导他往最坏处去想:“您说,他想做什么?四哥和我说,最坏的可能是,人家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就会怀疑我们居心叵测,想要谋反。”

然后她就看到傅丛的眼皮跳了跳,就在她以为傅丛接下来会和她保持一致,认为宇文初真不是个东西的时候,傅丛却若有所思地笑了:“所以英王最后只是问了你三个问题,并没有确实问你要什么好处?”

明珠有种“事情正在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的不祥感,却不能否认她刚才说过的话,只好添油加醋地诋毁宇文初:“就和他弟弟一样的小肚鸡肠,刻薄无聊。”

傅丛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太皇太后会使人探望你,你不要到处乱跑,斯文规矩一点。”

其实就是示意她要赶紧回去乖乖地继续躺在床上装伤员么。明珠越发想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更是后悔听了傅明正的主意,她全身骨头都躺酸了啊。

见明珠没精打采地拖着脚步走了出去,傅丛拿起那封信再次细看了一遍。信是宇文初亲笔写的,语气照旧客气有礼,看上去都是在替宇文佑说好话的,压根儿就没提到那双鞋子和所谓的图纸,但是他提到了唐春来这个人,让人不能不想起唐春来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不动声色的示好。宇文初想做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傅氏这里得到什么?

傅丛扶着额头想,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其实算不上是喧哗,充其量只能算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这种程度的噪音发生在傅相的书房外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傅丛淡淡问道:“谁在外面闹?”

侍卫头领谢思齐忙答道:“回相爷的话,是三爷。”

是自己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后读到都快要成仙不通人情世故的书虫儿子傅明清。约莫是因为傅明正这个庶弟替自己传话处置他,不服气了吧?傅丛叹了口气,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把这个不肖子给我带进来!”

第39章 丁香色

明珠的燕窝粥吃到一半,消息就传到她这里了。

素兰压低了声音和她描述:“三爷挨了家法,是相爷亲自看着打的,二十板子,少一下都不行,轻一点也不成。相爷说,务必要让他长长教训,省得他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夫人去求情,相爷也不许……因他倨傲不思悔过,铁定还要开祠堂当着宗亲的面再罚他一回,三奶奶哭得和泪人似的,却不敢求情……耿嬷嬷一家子据说都要送官,要判耿平强父子凌迟。府里好多人吓得不成,都悄悄儿去找四爷坦白交赃了,听说四爷那边收到好多金银财物,处理了许多人。好些人听到消息,借机想要入府当差,相爷说就这样子好了,不添人了。”

动了府里之后,族里那些仗势欺人、谋取好处的亲眷大概就是父兄下一步要处理的目标。明珠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什么表示都没有,继续埋下头去把碗里剩下的燕窝粥全吃光了。然后站起来伸个懒腰,躺到榻上去看书。

素兰帮她把灯剔亮,顺便瞟了一眼,见她居然在看资治通鉴,不由就奇怪了:“姑娘要做学问么?”

明珠白她一眼:“看书就是要做学问?那你一个丫头识字写字做什么?你要考状元?”背转身去,不搭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