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素兰和素梅沉不住气,大着胆子小心询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顽皮,不小心碰着头了,疼哭的。”宇文初眼都不眨地说了一句谎话,索性抱住明珠的肩膀将她拽过来对着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含含糊糊地道:“你敢和我说这个话?江珊珊算什么东西?也能让你和我生分?”

“呜呜……”明珠已经哭得累了,只恨找不到台阶下,既然他肯递个这么好的梯子过来,她当然乐意接着。借机狠狠地掐了宇文初胳膊内侧的软肉几下,清晰地听见他疼得抽气,满意之余尚且觉得不够解气,又要去掐他腰间的软肉,手才刚触到他的腰,就被他狠狠推倒在车上,一口吸在她颈窝里,一时之间后悔不迭,顾不得作恶,忙着收手回去自卫,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很快就丢了一片山河,只顾着狼狈逃窜,哭也忘了,只剩下满腔力不如人的恨意和怒意。

幸亏宇文初知道适可而止,得意洋洋地坐起身来,细细替明珠整理衣襟和发鬓,轻声笑道:“好一个悍妇!吃醋吃得这样厉害,非要为夫亲自动手才肯消停,也不怕人笑话。”

“不要脸!”明珠挥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从车厢暗格里摸出镜子来照,只见自己钗横发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脸蛋白里透红,嘴唇又红又肿微微噘着,怎么看都是个春情荡漾的模样,于是更气,“啪”地一下将镜子按倒,羞恼地用力捶了桌子两下:“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宇文初抿着唇含着笑,也不去管她,惬意地翘起两条长腿晃了又晃,低声唱道:“清清的河水清又长啊,美丽的姑娘采荇菜呀……”

他的声音是那种很好听的男低音,唱得也十分好听,偏听在明珠的耳里就是不顺耳,便鄙夷道:“五音不全也好意思唱歌。”

宇文初半点都不生气,反倒朝她一笑:“王妃自是精通音律乐舞的,不如你教我?”

“没空。”

“王妃是要忙着生孩儿吧?”宇文初就像牛皮糖似地缠过来,明珠吓得赶紧摆手:“殿下唱得极好,哪里需要我来教。”

“口不对心可不好。”宇文初不怀好意地戳戳她的心口,低声笑道:“一次两次说说谎不怎样,就怕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不好了。”

他总是话里有话。她说了谎话不假,但他又对着她又说了多少真话?两个人都不过是半真半假的互相试探着过日子而已,谁也别说谁,谁也别嫌谁。明珠懒得和他绕,挑开车帘子往外看:“殿下先前不是说要下雨的么?怎么还不下?”话音未落,外头就起了一阵狂风,吹了她一脸的尘土,吓得赶紧缩回头去拿帕子擦脸,自叹晦气。

“恶婆娘,现世报来了吧。”宇文初大笑起来,拍拍车壁,命令车夫加快速度,赶紧回去。

明珠凶神恶煞地道:“别以为事情就这样算了!你要敢多看江珊珊一眼,我和你没完!”

宇文初笑而不语,使劲将她拉入怀中。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便黑透了,滚雷夹杂着刺眼的闪电从天际滚滚而来,倾盆大雨将天地间淹得白茫茫一片。马车太大进不去垂花门,朱长生使人抬了软轿在车前候着,亲自拿了伞和木屐、油衣等物,谄媚笑道:“要烦劳殿下和王妃换乘轿子。”

明珠接了油衣才要往身上套,宇文初已然穿戴好了,不声不响地伸手将她抱起,直接下了车。等明珠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软轿里了,宇文初站在轿前将油衣脱了扔给朱长生,含笑弯腰入内,亲昵地道:“让让。”

谁也没想到从来一本正经的英王居然会这样。哪怕雨这样的大,明珠仍然看到朱长生等人一脸见了鬼似的神情,她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对他也就格外宽容,利索地给他腾了很宽的地方,还投桃报李地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水滴。

宇文初朝她一笑,命人起轿。

轿子将外间的风雨声和雷电全都隔绝在外,明珠嗅着身边淡淡的沉水香味儿,突然之间觉得很是安稳,又有些发困。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宇文初,轿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下颌。

宇文初察觉到明珠看他,也回过头来看向她,柔声道:“是不是累了?”

他这样一问,明珠立刻就觉得疲惫感排山倒海一样的袭来,便试探着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嗯。”

宇文初拥住她,并且体贴地调整了一下动作,以方便她靠得更舒服些:“我也有些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好。”轿子晃悠悠的,走得既稳且慢,明珠渐渐地就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粘在了一起,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第155章 天造地设

“别睡,忍一忍,很快就到了。”宇文初晃了明珠两下,不见她有反应,只好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沐浴么?我出门前让人烧水了,我们可以一起洗。”

明珠想起早上在浴池里发生的那一幕,立时吓得清醒过来,赶紧坐直了身子想要离他远一些:“我不洗。”

“真是不讲卫生。”宇文初含着笑叹了一声,将她重又搂入怀中:“不洗就不洗吧,我不嫌你脏。”

明珠瞪他:“你很讨厌,你知道么?”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柔的吻。宇文初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动手动脚。

她可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才不会因此就忘了他之前着怎么坏呢。明珠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小声道:“你再怎么装得好我都知道你是装的。”

宇文初轻笑,回道:“你再怎么装得不好我都当你是真的。”

她装得不好?明珠心中一跳,有些心虚地偷眼去瞧宇文初,她什么地方演得过火给他看出破绽来了呢?却见宇文初一脸的玩笑之意,仿若真的就只是逞口舌之利而已。

须臾,到了住处,下人直接将轿子抬到了廊上,宇文初先下了轿子又伸手去扶明珠,十分体贴温柔,看得两旁伺候的人神色各异。

明珠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他既然给她做脸,她便也要服人尊敬。于是本来只有三分温柔也化作了七分,笑得乖巧又温顺,没话找话地示好:“这雨真大。原本想要和殿下同游王府的,也不好去了。”

“那又何难?让他们抬着轿子,你我坐在轿中观景也就是了。”宇文初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脸,转头就要吩咐人去抬轿子。

明珠吓了一跳,连忙阻止:“我不过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想去。这么大的雨,快别折腾人了。”若是她真的雨中游园,只怕不到明天早上整个宗室里就都要传遍她骄横霸道不体恤下人的流言了。

宇文初也就罢了,舒舒服服地换过了衣服,逍遥自在地躺到窗边的摇椅上去喝茶。

他逍遥自在,明珠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他是故意的吧?早上不让人叫她起床,现在又要安排她雨中游园,他是故意想要让她被人说。偏又说不出这憋屈来,便也跟着一言不发地去掉沉重的簪钗首饰,清洗之后换了轻便的衣裙坐到另一边的榻上去歪着看雨。

久久听不见宇文初的声音,她少不得有些好奇,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他,正好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因恐被他笑话,便假装并不是在看他,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他落到他身后去,假装是在看雨。

“好看么?”宇文初站起身来,朝她微微一笑:“这雨很好看?”

“好看。”明珠毫不迟疑地回答,比他好看多了。

“可我觉得你更好看。”宇文初走到她身后,将手轻轻环住她的腰,拥她入怀:“从前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小气的。”

“我哪里生气了?”明珠才不肯承认,也不愿意就这样便宜了他,扭了几下,装娇卖痴地道:“我是担心殿下生气了呢。”

“哦?何以见得?”宇文初就势上了榻,歪倒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绕在指尖缠了又缠。

“难道殿下不是生我的气,所以才要陷我于不义吗?早上不让人叫我起床,方才要雨中游园,若是真的,想必整个京城都要说我傲慢骄横,不懂规矩,苛待下人了。”明珠半真半假地噘起嘴来,将指尖狠狠戳了宇文初的胸口两下。

“不过是游个园子而已,算得什么?只要你喜欢,我说可以,就可以。苛待下人算什么?下人就是为了伺候你我,讨你我欢喜的。至于早上的事,你还不清楚么?去得晚不过被骂一顿而已,哪里会有去得早了更心塞?你真是想得太多了。”宇文初垂着眼将她的手拿起来看了看,张口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细细吮吸。

“嗳,你做什么?”明珠只觉得指尖酥酥麻麻的,连带着一条手臂都跟着不对劲了,由不得面红耳赤地挣扎着想要甩开手,“和你说正事呢!你是说你早就猜到今早会发生什么事了?是何正图提前使人告诉你的吗?”

“这就是正事啊。”宇文初抬眼朝她一笑,并不回答她怎么知道幼帝将会怎么对待他们,声音暗哑地道:“不然你以为别人新婚期间都是在做什么?哪怕就是虚情假意也要做得好看,过得去的。”

“你什么意思?”明珠睁圆眼睛,十分气愤:“你是在说我虚情假意?”

“当然不是。”宇文初攥紧她的手,微笑:“你我乃是天作之合,你既然答应嫁我,对我当然就是真心的,不管怎么样,你我都是绑在一处,生死相关的,是不是?”

明珠毫不迟疑地道:“那是当然!我是很讲信义的!我说过,只要你对得起我,我就不会对不起你!”又讥讽道:“我自问一直都是光明磊落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反倒是你阴阳怪气的,绕来绕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实话同你说好了,我人笨,听不懂你的话中话,你想说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好了。”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宇文初笑起来时犹如雨后初晴,别样潋滟:“那你我就约好了,有什么不高兴不喜欢的,就告诉对方,别不高兴不喜欢还要假装高兴喜欢。”

这个可以有!明珠眼睛一亮,笑道:“好啊,我可是个直性子,殿下莫要怪我鲁直才是……”

宇文初伸手掩住明珠的口,笑得狡猾:“这个不包含那件事,阴阳伦常,乃是正理,你不高兴不喜欢也不行。不过……”拖长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哪里做得好,轻了重了,你喜欢或是不喜欢,舒服不舒服,都还要和我说才是,不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想要讨好你也犹如盲人摸象,很是困难啊。”

明珠大恨,面红耳赤地啐道:“不正经!”她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男人不正经起来可以这样不正经,宇文佑当年和她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宇文初“哈哈”一笑,嗓音十分暗哑:“害羞什么?我们夫妻俩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怎么都应当,哪里算得不正经?你是没见过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正经……”

第156章 勾指

明珠真是不想和他说话了,背过身捂住耳朵道:“衣冠禽兽,我不想听,别污了我的耳朵。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对,她早该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敢冒充沈瑞林占她的便宜,那就说明他不是什么好鸟。

宇文初将手抱着后脑躺下去,交叠起双腿微微笑道:“不结为夫妻,谁又会知道对方私底下是个什么人呢?例如之前,我也只当你胆大,并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害羞的人啊。”

明珠知道他是指她设计沈瑞林一事,少不得有些短处被人拿到了的心虚,不高兴道:“是你说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的,这会儿又来说这个做什么?那你是不是也想听我说一说江珊珊和羊脂玉镯?还有福宁?”

“咱们都不提了。”宇文初大笑起来,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你说得对极,我俩果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那你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事,再提我就翻脸。”明珠趁势提要求。

“好。”宇文初目光微闪,提议道:“我们歇一歇吧?”

明珠立刻警觉地揪紧了衣领,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我疼。我很疼,还很累,你刚说过要心疼我、体贴我的。”

“是么?我竟然说过这种好听话?”宇文初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好像是说过。那你睡吧,我前头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哎呀呀,可真好啊。明珠立刻愉快地和宇文初挥手再见。

宇文初有些忧伤地看着她:“新婚燕尔,别家的娘子都是舍不得夫君,想要多留夫君在身边作陪。你如此坦白,真的好吗?”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夫妻了?

“呃……”明珠赶紧端正态度,谄媚笑道:“我是怕自己红颜祸水,耽误了夫君的大事。既然如此,恳请夫君留下来陪陪我吧。”

“盛情难却,不应了娘子的恳请倒像是不识风情了。”宇文初作势又要坐下来,见明珠脸上的笑意僵硬起来,便轻叹一口气,摸摸她的鬓发,道:“你睡吧。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明珠从榻上跳下来,甜蜜蜜地笑着送他出去:“夫君保重身体啊。”又叫人把轿子抬到廊上来候着,嚷嚷着别让王爷淋了雨,把戏做到了十足。

“不用。雨已经小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之前是为了方便你。”宇文初微一抬手,侍女便捧了油衣、木屐上来,跪下去伺候他穿好木屐,正要替他穿油衣,明珠已然踊跃上前:“我来!”

宇文初垂眸看明珠替他穿油衣。她个子只到他的下颌,踮着脚,神色十分认真,动作轻柔又细致,不比新婚燕尔的任何一个妻子少半分温柔。他想,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认真对待,迟早有一天她和他总会真正好起来的。就如从前,他何曾想过她有朝一日会和他如此胡搅蛮缠?将来她和他还会有孩儿,他和她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明珠察觉到宇文初在注视她,便抬起头去看他。宇文初便笑道:“看你这样乖,想要什么?”

想你晚上不要烦我。明珠不敢说出来,生怕说出来倒激得他兽性大发,便媚笑道:“想你带我出去玩。我这些日子都被关疯了。”

宇文初想了想,正色道:“新婚前三日不好到处闲逛,过些天吧,我带你去大观的庄子玩耍。那边可以射箭跑马,还可以摘果子泡温泉野外生火烧烤,挺好玩的。”

明珠本是随口一说的,却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便也期待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骗我。”

宇文初笑笑,朝她伸出小指。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和她玩小孩子的游戏。明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地伸出小指和他拉钩,顺口道:“殿下这几日也累了,事务虽然繁多,却也不在这一时,拣紧要的做完就歇歇吧。”他既然愿意哄她,那她就要捧场。

宇文初脸上笑意更盛,朝她点点头自去了,不过是迈过一道门槛,就又变得冷静安然,巍然如山。

宇文家的男人都有两张脸的,宇文佑是这样,宇文初也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明珠目送宇文初走远,掩住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走回屋里就往床上扑,留守在家的素锦上来替她脱鞋,小声禀告道:“王妃,早间冒犯您的那个萱草果真被赶出去了。走的时候哭得很伤心,非要见殿下,又去求见周女史和平女史,那两位没有见她,倒是朱长生出面赏了她一些金银之物,她房里的行李也全让她带走了。”

那什么周女史和平女史,应当就是当初文皇帝遣去教导宇文初成人之礼的女官了。明珠看向素锦:“你可看见那两个女史了?”

素锦为难地道:“不曾,两位女史都紧紧关着院门的。不过奴婢打听了一下,她们都比您老,没您好看。”

“这些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明珠一笑,小丫头不懂事,不知道这世上男人对女人的喜爱并不只是靠着年龄容貌来维系的,韶华易逝,容颜易老,这是有力的武器,却也是最靠不住的。

这两位女史,在她的记忆中,有一个产下了宇文初的庶长子,但具体是姓周还是姓平,她记不清。依稀记得江珊珊曾把人带出去过,年纪不小,容貌不过清秀,不声不响地跟在江珊珊身后,但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可见宇文初并不是真的就只爱容貌而已。

素兰上来伺候,低声劝道:“王妃怎忘了夫人的话?要多顺着殿下一些才好。到底是天潢贵胄,比不得寻常人家……”

明珠知道她是提醒自己不要闹得太过,总和宇文初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便问道:“那依着你看,他生我的气么?”

素兰十分认真地想了又想,慎重地道:“似是不曾。”

也许都藏在心里吧,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明珠看着喜帐上的百子千孙图轻声道:“你不要怕,我知道轻重。”

第157章 不愿意

和宇文初比深沉比正经?她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不如装娇撒痴,装作看不懂眼色,装作刁蛮任性,还可以试探出他的底线在哪里,更可以轻松如意些。

至少今天她就做成了两件事——赶走了萱草,在这王府中宣告了她身为女主人的权威;借着装傻装疯向宇文初表明了她不许江珊珊进门的态度。换了江珊珊那样贤良淑德的人可做不出这样直接的事,说不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想要达成目的还不知要费多少脑子呢。爱哭爱笑爱闹,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谁会防她多少呢?乐得自在不憋屈。何况她本能地觉得,她直接地把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宇文初似乎更容易接受一点。

“我可真是累啊,真是操碎了心。”明珠叹息一声,翻个身,一会儿工夫就睡得天昏地暗。

这叫操碎了心?分明过得随心所欲吧,不高兴就拉脸,高兴了就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还要怎么样?素兰和素锦几个面面相觑,对视一回,只好退出去各司其职。

窗外雨声淋淋,秋寒随着氤氲的湿气染透了长信宫的重重帷幕。太皇太后捧着一杯热茶,垂眸看着跪伏在她面前的江珊珊,淡淡地道:“之前的事是委屈你了,如今我欲补偿你,让你去做英王的侧妃,你可愿意?”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就算是有,也没有这么快的;就算是有,那也不该是自己开口所求,而是在闵太后和敏太妃等人的一手操作下,自己不得不从;不然明晃晃地觊觎别人碗里的吃食,不是找死么?江珊珊跪伏在太皇太后跟前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女不愿意。”倒也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支持不住了,从敏太妃那里出来,她就被宣召到此处,太皇太后一直躺在榻上睡觉,压根不管她在地上跪多久,可恶的宫人就连薄垫子都没给她一个,现在两条腿已经麻木到刺痛了。这就是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施压和警告,她又不傻,这次是跪,下次说不定就是别的了。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绮年玉貌,风姿出众,楚楚动人,出身高贵,进退得宜,又识趣又聪明。若不论容貌,光论名声与聪慧,要甩明珠几条街那么远。可在她眼里江珊珊自然是比不过明珠更讨人喜欢的,原因无他,只因江珊珊并不是她的亲侄女儿,也没有从小在她跟前承欢长大,所以永远也比不过明珠重要。

“为什么呢?你拒绝做安阳王的正妃,难道不是因为对英王旧情难忘吗?”太皇太后啜一口茶,半点都不留情面:“本宫不喜欢口是心非之辈。镯子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告诉你,你这样的伎俩在我面前完全不够看!”

和这样的人斗智斗勇是拿生命来燃烧,但江珊珊就是喜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更喜欢战胜这种权势在握的人之后的那种淋漓感,她惶恐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女不敢。臣女所说的话句句发自真心,今日之事完全是意外。”

“本宫也曾年轻过,你这样的小把戏我玩得太多了。”太皇太后嗤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颌,狠狠往上一抬,锋利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脸颊里去,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失了一门好亲事,本宫便赔你一门好亲事。你拒绝,是为何故?”

江珊珊疼得深吸一口气,说道:“要说臣女完全对英王殿下忘情,不要说娘娘不信,就是臣女也没法儿骗自己的。毕竟……毕竟……”她哽咽了一下,颤抖着道:“毕竟这么多年的婚约,突然间就这样,但凡是个正常的人便会难受痛苦。臣女也未能免俗,放不下。”

太皇太后这才算是有了几分兴致:“所以你就拒绝了安阳王,再听昭阳宫太后的话,进宫来见敏太妃?”

“不是的,娘娘!”江珊珊用力磕了几个头,直觉都要脑震荡了,才沉声道:“娘娘明鉴!臣女之所以拒绝安阳王,的确是有私心,却不是为了这个。试想,倘若臣女真的应了安阳王,那日后安阳王和英王兄弟间又该如何自处?安阳王若喜爱臣女,难免会为臣女鸣不平,他若不爱臣女,就会因此心生厌恶,更会对英王生隙。甚至于对当初促成这桩亲事的人,想必都会有所怨恨。那时,岂不是臣女之过?之所以不愿做侧妃,那是因为臣女也有自己的骄傲。”

反正安阳王因为上次勾结太皇太后身边女官的事讨了太皇太后的厌憎,她便借他做个垫脚石踩一踩也不会怎样。江珊珊慷慨激昂地说完这席话,再压低了声音道:“至于昭阳宫太后娘娘……她是今上之母,她让臣女死臣女也只能去死的。”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好像十分有道理。倒是本宫之前思虑不周了。”笑了一笑,和颜悦色地道:“既然安阳王不妥,那便由本宫替你另挑一门好亲事吧,新科状元郎就很不错,和你郎才女貌,正是良配。”

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江珊珊恨不得跳起来指着太皇太后大骂一通,再拧断太皇太后的脖子。但她是谁?她是江珊珊。她这一路行来,经历了多少风雨?谁也拦不住她。总有一日,她要把这些人统统踩到脚下。江珊珊恭顺地伏在地上,朗声道:“愿由娘娘安排。”

见她如此爽快便应了下来,太皇太后颇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轻轻把茶碗放到了几案上,表示此次会见结束。

江珊珊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慕姑姑感叹:“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了这桩亲事。”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要到最后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了。昭阳宫虎视眈眈,只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敏太妃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慕姑姑道:“没有。”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她比从前还要更安静了,到底是心生嫌隙了啊。但也正常,当初我与她结成姐妹是因为姓周的贱人逼得我和她几乎就要活不下去,为自救也为谋敌,所以才走到了一起。我儿还活着的时候,她要仰仗于我,因此不得不从。如今,幼帝是这样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闵氏与我不和,她的儿子却长大了能干了,一步一步得到宗室勋贵的拥戴,娶了我的侄女,得到了丞相的青睐和支持,她当然不会再和从前那样对我。”

慕姑姑不敢答话,低眉垂眼。太皇太后也安静下来,主仆二人相对无言许久,忽听殿后传来朗朗读书之声,太皇太后这才笑起来:“让复儿过来,我考考他。”也许,将来她的希望就要落到这孩子身上了。帝位只有一个,亲孙子来坐总比庶子来坐稳妥得多。

第158章 机会

江珊珊顶着细雨,步履蹒跚地回到昭阳宫,海嬷嬷见她一身狼狈,夸张地尖叫道:“姑娘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淋得一身的雨水?快进来老奴给您擦擦。”又骂跟着江珊珊的宫人:“没眼色的东西,下雨了也不知道寻个地方避一避,淋坏了贵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嬷嬷快别怪她,是中间有事耽搁了,我担心娘娘等得太久,一定要冒雨赶回来的。”江珊珊温言细语地道:“时辰不早,我该出宫了。不知太后娘娘这会儿方便么?我交了懿旨好告退。”

海嬷嬷笑道:“娘娘正等着您呢。”

江珊珊低眉顺眼地走进去,口呼千岁跪拜下去。闵太后噙着笑,用银签子在画眉鸟的食罐里拨拉着,淡淡地道:“起来吧。去了这么久,是避雨去了吗?”

江珊珊老老实实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听诏去了长信宫。”

闵太后美目里浮起几分凌厉之色:“哦?想是太皇太后听说你进宫来,想要对你有所补偿吧。”

江珊珊垂着眼,低声道:“太皇太后自是慈爱的。”

闵太后示意宫人将鸟笼子提下去,缓步走到江珊珊跟前,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掐住江珊珊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笑道:“好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老六真是有眼无珠。”

这婆媳俩都爱敢这种掐人脸的事吗?江珊珊厌恶的沉默不语。

闵太后凑近她,小声道:“你甘心吗?风流倜傥的意中人未婚夫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别人的丈夫,分明不是你的错,却让你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不得不处处隐忍处处委屈,却还要强颜欢笑,日夜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

明知故问,不然送你珍珠干嘛?难道我疯了啊。江珊珊微红了眼眶,哽咽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臣女的命!”

闵太后嗤笑一声:“命?那也要看是谁的命!听说新科状元郎十分不错,年少风流,才能出众。最难得的是出身寒门,身上并无纨绔子弟的积习陋习。太皇太后慈爱,这门亲事是真的替你着想。”

江珊珊委屈地道:“既然是青年才俊,又入得太皇太后的眼,想必是真不错的。”说着忍不住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