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兰忙给明珠使眼色,表示虽然她是病人,多少也假意谦虚推让一下,那可是亲王啊,身份不一样的。

明珠见宇文初在一旁安然走着,犹如闲庭胜步,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直觉他不是宇文佑那种心胸狭窄、会计较这种小事的无聊人,便懒得理睬素兰,她是病人,她的夫婿照顾她心疼她怎么了?宇文初就是这英王府的主人,他若是不想走路,他自己不会叫人抬肩舆过来啊?又不是这府里只有一乘肩舆了,假笑着推来推去的不烦么。

素兰无奈,又见这俩人都气定神闲的,便也懒得管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操的什么闲心!

没多久,朱长生满头油汗地从前方急匆匆赶过来,看到明珠二人就忙不迭地跪下去请罪,理由充分得很:“刚好有事耽误了,抽不开身,鹊儿进不去也不知道来说,害得王妃久等。”边说边给宇文初使了个眼色,表示他真是去处理十分紧要的事情去了,而这个事情,是不能说给明珠知道的。

明珠将手肘放在肩舆扶手上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朱长生那张油亮的胖脸,笑道:“朱总管莫急,本王妃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和你过不去。看你,走得这样急,油汗都出来了,以后莫要贪吃,少吃油腻的东西,免得伤人伤己。”她的袖子褪到肘部,露出一段其霜赛雪的手腕和那颗耀眼的朱砂痣,配上她那洋洋得意不怀好意的表情,怎么看都十分招人厌恨。

朱长生暗恨着,偷偷瞟向宇文初,见他喜怒难辨,心里有些打鼓,堆起满脸的笑容去应付明珠:“王妃教训得是,但小人愚钝,这伤人伤己一说,不知何意?”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也敢讽刺他吃得多占得多?他倒要听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若说不出来,不过越发证明她的骄矜傲慢刻薄而已。

明珠灿烂一笑:“也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我的意思是,你人胖,就要少吃点,不然就容易生病,生病了就容易出事,出了事呢,亲朋好友就会伤心,就是王爷和我,也免不了替你伤心难过。这就叫做伤人伤己。”

这是咒他死呢!朱长生神色倏忽几变,笑得越发和气:“王妃提醒得是,小人记住了。”

明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甜甜一笑:“朱总管,王爷一直说你好,你果然胸怀够大,不计较我说话直白。以后我就放心了,和你说话可以直接说,不用转弯抹角的。”

胸怀够大?他是胖,但胖有罪吗?反复这样糟践他!朱长生笑得脸都僵硬了,心里骂着,还要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道谢:“小人当不起王妃盛赞。您是主,小人是仆,当然是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小人自会照办。”

明珠点点头,恍然大悟:“哦,你是主,我是仆……”

朱长生急道:“不是,王妃听错了……是您是主,小人是仆……”

“朱长生,你下去吧。”宇文初到此刻才淡淡地开了口:“你手里的事最近也着实多了些,心力有限,难免疏漏,让李全新过来帮帮你吧。具体的我刚才已经和他说过了,你们俩商量着办。”

这是要分自己的权啊!朱长生再也笑不出来,却不敢有任何质疑,只能毕恭毕敬地行礼下去,应道:“是。”眼角瞅到宇文初走过去了,才敢抬起头来看过去,不甘不平极了,前夜之事他算是好心提醒,今日之事则最多只能算他疏忽而已,怎当得这样重的惩罚?果然是狐媚惑主!要不然就是这刁钻的坏女人仗着得宠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果真是骄矜惯了,半点不懂得人情世故,难道她不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吗?他上有敏太妃撑腰,又伺候英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说这府里他经营多年,到处都是他的人。这才刚结婚就想弄死他换上她自己的人?没这么容易!

不防明珠突然回过头来,冲他明媚得意地一笑,于是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还得强憋着点头哈腰,讨好卖乖地笑。明珠并不见好就收,嚣张地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他,才又回过头去。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朱长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冲冲地往前头追去,主子要出门,他这个总管事怎能不恭送?待跑到前院,只见车马早就走了,李全新带着几个狗腿子小太监笑得志得意满地从外头进来,因要拿大,便袖着手哼了一声。

李全新偏要凑上来,大声道:“朱老哥,你可来晚了啊,王爷和王妃走了有一会儿了。”

朱长生自来看不起这个阉人,倨傲地袖着手道:“我自是知道的。”

“朱老哥,你真不知道自己摊上多大的事儿了吧?还敢怪殿下对你惩罚得重了?”李全新猥琐一笑,“你就不好奇殿下何故在刑房耽搁了那么久吗?告诉你,王妃中毒的原因找到了!”

第176章 原因

找到了?朱长生突然紧张起来,虽然这事儿千真万确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也并不知情,更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看李全新这模样,怎么他就觉得很不妙呢?仿佛是立刻就要倒大霉的样子。心里害怕,人硬挺着:“我从不胡乱打听殿下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更不会乱传不该乱传的事!”

“是么?说得真好听。”李全新讽刺地一笑,“我怎么觉得心思最活络的就是大哥您了呢?我知道您是太妃娘娘的娘家人,身份和咱们大大的不同。但这事儿殿下还真不介意我知道,也不介意我告诉你。”

朱长生一颗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脸色难看地道:“殿下什么时候和我说事要通过你了?你就别胡编乱造了!”

“别这样。”李全新怜悯地将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心窝子:“我知道你这里不好受。咱们也是好些年的兄弟了,听兄弟一句劝,你千万别想不开,和自个儿过不去啊!”

朱长生恼羞成怒:“滚!收回你的脏手!不然我真翻脸了。”

李全新也不气,得意洋洋地道:“日后内院的事、包括殿下的衣食住行什么的,你都不用管了,就由兄弟来尽心吧。”

衣食住行?那可是王府里挣钱的大头!至于其他人情往来,不过是面子罢了,送什么收什么,都有记录在册,难道他敢多拿一分?朱长生瞬间恼了:“你说的还是殿下说的?”

李全新见他翻脸,便也跟着收了笑容,倨傲地抬起下巴道:“当然是殿下说的。你不服气么?”又凑过去小声道:“你当方才殿下怎会在刑房里耽误那么久?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兄弟我就提点你一二吧,王妃沐浴用的香汤出了问题,这个香料,是不是你经手的?你不赶紧谢罪以证清白,还敢在这里毕毕毕?真是找死!你不会是安逸日子过多了,忘了本分了吧?”

是香料?!朱长生惊恐地张大嘴巴,呆了片刻后,瞬间蔫了,却还不肯就此承认错误:“那香料是宫里分配给各大王府的份例,我只是负责去领来再放入库房之中,这千防万防的,谁也不能防住有心人要捣鬼,若殿下真的怪我,怎会不找我直接说?”

李全新轻蔑地道:“那是殿下念旧,更是找到了真凶,知道你不是有心之过,所以给你留点脸面,也是不想寒了老人的心的意思,谁知你竟然接二连三地作死。等到殿下当面说出来,你以为还有你的活路吗?蠢货!”一甩袖子带着他的几个狗腿子小太监扬长而去。

“这个外总管就快要做到头了,看看他那个衰样,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几个小太监笑得嘻嘻嘻的,不时回头看一眼朱长生,再指点两下。

朱长生恨得眼睛都绿了,心也吓得缩成一团,不愿意露怯给人看,便气势汹汹地啐道:“臭不要脸的阉货!你敢陷害爷爷我!”可惜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去想要怎么才能讨好宇文初,好将功折罪回来。

明珠懒洋洋地趴在马车里,很是惬意地用银签子戳了水晶盘里的葡萄吃。葡萄个大皮薄,一口下去甘甜多汁,还带着冰镇过的丝丝凉意,真是甘爽极了。她吃得摇头晃脑,若是有一条尾巴,只怕也会跟着摆动起来。

宇文初见她吃得忘我,完全忘乎所以,实在看不下去,劈手就将水晶盘给端走了。

“为什么啊?”明珠不甘心,俯身过去就要抢回来。

“你还病着,不能吃酸冷之物,让你吃这些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全部吃光吗?”宇文初十分自若地把水晶盘递到窗外:“端走。”

明珠恨恨地咬着银签子瞪他,这个人一定是见不得她吃独食,羡慕嫉妒恨,所以故意要为难她。

宇文初挑眉看向她:“王妃可是有想法?”

“若是我有想法,葡萄能回来吗?”

“不能。”

“……”那还说什么?明珠无精打采趴在桌上盯着窗外看。窗纱贴的银绡纱,透亮敞气,从里头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不能看清里头。时值正午,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你被下毒的事儿有些眉目了。”宇文初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坐过去,与她并肩相依。

明珠警觉地抬眼看向他,心说,考验他的时刻到了!

“怪我。”宇文初的声音有毫不作伪的愤怒和愧疚,“千防万防,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你沐浴的香汤里下手。毒药提前浸在熬香汤的香料里,无色无味,再借着香汤的热气蒸腾而上,通过呼吸和肌肤浸入体内,这样毒性就会延缓发作,了无痕迹。”

“啊!”这个答案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又是如此的恐怖惊悚,明珠吓得大叫一声,立刻就要从坐榻上跳起来。

宇文初忙将她紧紧抱住,一手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道:“别怕,别怕,已经好了。”

不过是瞬间,明珠就已经汗湿衣衫,什么人这样的恶毒啊。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陷害挑拨,却没有想到对方差一点就毁掉她的容貌肌肤,她后怕地捧住脸,恨不得赶紧弄面镜子照照看才放心。平时顶着这张脸并不觉得有多稀罕,险些失去之时才惊觉这张脸对她还是很重要的。若是自己成了一个丑八怪,会怎样呢?一个耀武扬威的丑八怪?至少再也不能骂人丑了。就算是宇文初,最开始大概会觉得她可怜而对她多加看顾,时间长了也不会想要总对着一张丑脸吧?

真到了那种地步,恐怕就连吵架他都不屑于和她吵了吧,想想就让人不开心。明珠闷闷地低声道:“人找到了吗?是谁下的手?”

“香料是宫中给的份例,发放香料的宫人已经死了,线索断了,但会下手的无非是那几个人,细细地查总能查出来,最多不过时间久一点而已。”宇文初越说越后怕,明珠听音辨色,晓得他愧疚了,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万般委屈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恬不知耻地往他怀里拱,顺带把眼泪擦了他一身,说道:“我就怕你以为是我们家自己弄的。”

第177章 合拍

“我在你眼里就有那么蠢?”宇文初把明珠从怀里抓出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她还是不相信他啊。想到她从来没见过这些惊险,都是因为嫁他才倒的霉,忍不住又心软了几分,重又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是我不谨慎,没有看好家门,让你受苦了。和我说说,你要怎样才高兴?”

明珠红红的眼睛里立刻闪起亮光来,哽咽着道:“香汤出了事,也不能怪殿下,总之我知道您不会害我就是了。敌人虎视眈眈,王府也比不得其他地方,随便做点什么都要经手许多人,哪能一个一个地甄别清楚呢?哪怕就是我们相府里也不是全然干净的,不然当初宇文佑也不能轻易就混进我房里行凶了,因此真的怪不得殿下。”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宇文初差不多是对明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在大事上一点都不糊涂。

却见明珠含着泪,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嘴噘起来:“可是第一天我并没有洗多久,倒是第二天早上你害得我在毒液里泡了那么久,要是因此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说到这里,又羞又愤,“都是你害的!不然我哪里会中这么多的毒?心口一定不会这么疼!你要补偿我!”

她的关注点怎么这样特别呢?险被毒杀,却只关注他占了她的便宜,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心宽还是太过狡猾,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白吃这亏。还有这个生不出孩子来是怎么回事?关于孩子这件事,她怎么看上去比他还要急?宇文初扶额苦笑一回,认命地道:“的确是怪我,那你要怎样才满意?孩子还早,只要不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反正你记得,我要是一时半会儿生不出孩子来,那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明珠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唇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了,分明是要提条件的模样,接着说出来的却是:“殿下也泡了那毒水,没有事吧?你可不能有事啊。”

宇文初本来已经做好被狠宰恶宰的准备了,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哪怕知道她大概只有五分真心,却已经足够令他欢喜了,忍不住微笑着道:“我没事。紫洋黄珍贵难得,对方只把重点放在第一天用的香料里,因此第二天早上的水并没有毒。孩子么,还早,我不急,你也别急,迟早总会有的。”又开玩笑:“你放心,一定等你生出嫡长子来。”

明珠认真道:“如若第一胎不是儿子呢?”

“先开花后结果,总会有的。你还年轻,瞎担心什么?”宇文初把她按进怀里,安抚道:“离岳父家里还有一段路,你歇歇吧。”

马车轧轧前行,带了市井烟火味儿的暖风透过窗纱吹进来,拂在两个人的身上,她能闻到他身上幽淡甘凉的沉水香,他能嗅到她发间的徘徊花香。两种本来不太搭调的香味儿被风混到了一处,莫名地就显得合拍起来,还生出了些别样的雅致。

细碎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给这悠闲的秋后时光更多添了些怡然,明珠觉得全身都累,累了就想好好歇一歇,只要宇文初不动手不动脚,不占她便宜,那就是个软硬得当支撑力极好的大靠枕,靠着很舒服。她便懒洋洋地摊开了靠倒在宇文初怀里,任由微风将她的发梢衣角吹起,觉得许久都没有如此放松过了。

前世,她嫁给宇文佑那么多年,一直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由不得她不担心自己其实会有什么隐疾。现在这次中毒事件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遇呢?就算是始终不能有孩子,他看在她此次中毒的份上多少会对她有所宽让吧?

“殿下。”明珠轻轻喊了一声。许久听不见宇文初的回答,她回过头去瞧,只见他已经靠在车壁上静静地睡着了,手臂却还紧紧搂住她。连着熬了这几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明珠盯着宇文初看了一会儿,探手将他之前搭在自己身上的薄毯盖到了他身上。

薄毯上的热气浸入到身体里,宇文初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复又平静下来,就连呼吸也更加绵长安稳了。明珠小心翼翼地往一旁让了让,把他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轻轻拿下来,替他摆放在舒适的地方,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儿。

车在傅相府门前停下,明珠这才轻推宇文初:“到了,醒醒。”

宇文初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看清楚是她才笑了笑,再看一眼还盖在他身上的薄毯,低低笑道:“王妃果然贤惠体贴,为夫甚喜。”不等明珠回答,再将手伸到她面前柔声道:“走吧。咱们一起去拜见岳父岳母和诸位兄嫂。”

傅府大开中门,傅丛和崔氏带了一家子老小立在府门前恭候着,见明珠与宇文初并肩而来,俊男美女,才貌相当,看着十分养眼,又见宇文初十分体贴地牵着明珠,明珠也是笑意嫣然、听话乖巧的模样。于是众人原本因为他们迟迟不来而生出的焦虑就淡了许多,转而换上笑脸迎上去行礼问安。

明珠安静地看着宇文初要怎么做,她记得当初她和宇文佑回门,宇文佑可是拿足了架子,仿佛不那样做,人家就记不得他身份高贵了不起似的,其实现在看来,那人实属有病。

宇文初抢在傅丛和崔氏行礼之前一手一人扶住了,面上带笑,温言细语:“二老快快请起,自家人不必多礼。”整个人和气可亲,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亲近。

明珠顿时看他顺眼许多——即便是君臣有别,他合该受这大礼,但他的态度却能说明一切。若是倨傲地端着架子,或者是心口不一,笑得虚伪做作,那至少说明他心里对这桩亲事不是真的很满意,目前看来,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和他当初求娶她的态度是一致的。

然而傅丛和崔氏却不顺着宇文初的意思就此罢休,老两口非得带着一大家子人认真行礼问安。明珠看看自家狐狸老爹,再看看宇文初,觉得他们之间宛然是有什么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

第178章 给面子

一群人拥着宇文初和明珠热热闹闹地进了傅府。宇文初低声和傅丛说了几句话,傅丛微露惊色,回过头来后怕地看向明珠,明珠知道父亲应当是早就得知自己中毒一事了,只是因为宇文初现在才告诉他,所以他也装作此刻才知道。因怕他担忧,忙冲他明媚一笑,表示自己无碍,不必太过担忧。

傅丛朝她点点头,吩咐崔氏道:“酒席稍后再摆,我先和殿下去一趟书房,王妃感了风寒,身上不适,你先带着她去房里歇歇吧。”

崔氏人老成精,也隐约猜到必然是出了大事才会导致二人昨天没有回门,今天又姗姗来迟,当即二话不说,叫人取软椅来抬明珠,又小声问明珠:“你若不舒服一定要和娘说。”

明珠从来是个见缝插针、打蛇随杆上的,立即抱住崔氏的胳膊低声撒娇:“离开爹娘哥嫂侄儿、侄女,我哪里都不舒服。”

宇文初看她一眼,很好笑似的勾起唇角来。

明珠见他嘲笑自己,并不收敛,反而示威似的将头靠在了崔氏肩上哼哼:“我要吃红烧鲍鱼,王府里的没有家里的好吃。”

崔氏才要答应,就听宇文初道:“岳母大人,大夫有吩咐,明珠这几日饮食宜清淡,酸冷油腻都要忌。”

崔氏听他这声脆生生的“岳母大人”,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这话又是为明珠好的,哪里能不听,立即应了,哄明珠道:“吃别的吧,以后再给你做。”

明珠看一眼宇文初,见他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心想他给自己家人面子,她也该给他面子才是,便应了。宇文初微笑起来,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才转身跟着傅丛而去。

钱氏等人看在眼里,都会心一笑,这可叫一物降一物,明珠可算是遇到可以降服她的人了,更不要说这人身份高贵,性情稳重温和,又待她很是体贴关心。

待到了崔氏房里,明珠笑眯眯地分了见面礼,和哥嫂闲话了几句,就被崔氏催促着进里屋去歇息。几个王府里跟去的嬷嬷见状也要跟进去伺候,明珠板了脸道:“两位嬷嬷辛苦了,先下去喝茶吧。”

那几个嬷嬷这几日见识过她的威风得宠,当着崔氏的面也不敢造次,立即低眉垂眼地退下去了。

崔氏低声道:“到底是王府里的老人儿,根基在那里,你还是要对她们客气一点才是,如此才能方便行事。”

明珠不以为然:“是她们不懂得眉高眼低,自讨没趣。明知我新婚回门,定然会有许多悄悄话要和母亲说的,她们跟进来做什么?无非是想试我的性子罢了。”

各大王府都养得有这样一群老嬷嬷,多数出自宫中,身后不是有这个太妃就是有那个总管的,更是多年伺候王爷的老人儿,难免倚老卖老,两面三刀,蹬鼻子上脸。借着新人进门面皮薄不熟悉环境,各种拿捏新人争好处,她当初在临安王府里时见得多了,奸诈的始终奸诈,憨厚的始终憨厚,当她的面讨好得不得了,转过身就把她给卖了,落魄时更是忘了她待他们的好,人人恨不得踩她一脚。

宇文佑没有母妃,府里已经一大群这样的所谓先帝爷和先贵妃留下的旧人每个都要拿乔的,更不要说宇文初这样还有母妃母族做主的,更是每个人都有关系,盘根错节,一动就是惹一窝,轻易动不得。可她是拿定主意了的,嫁过去了她就要能做主,最起码在后院里要能说一不二。

崔氏叹道:“你这样刚强的性子不好的,我看英王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多半是喜欢你温顺些……”

“我也会撒娇会看眼色的。”自己玩心眼玩不过宇文初,不如本色出演更妥当,实在不行,出卖色相也是可以的。明珠安慰崔氏:“他娶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他要温顺的女人多的是,随便谁都会比我更温顺。所以我觉得,他应当喜欢的就是我的泼辣娇骄。”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宇文初大概就是很特别的这种。

自己的女儿总是最好的,崔氏也就不说了,低声道:“他待你可好?”

明珠脸一热,宇文初除了那方面的需求有点多,有点爱甩脸子外,总体说来待她是真的很温柔包容,至少比起宇文佑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没有可比性。他会很细心地关注她究竟舒服不舒服,这个姿势不喜欢就另外换一个,也不嫌脏什么的,居然会去亲她那里……哎呀,真是个不要脸的衣冠禽兽!明珠发窘道:“不要问了!反正他没把我怎么样就是了。”

崔氏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了,眉梢眼角都带了喜色出来:“这样就好。能得到夫婿疼爱怜惜是好事,你要珍重。早点生个娃娃出来,那就更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明珠对这个感兴趣,立刻很是认真地和她娘探讨起来:“不知道母亲这里有没有助孕的好方子?弄几个给我试试!”

崔氏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懂事,当即笑成了一朵花:“肯定是有的!但你暂时还用不着,先看看吧。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这个月就有了。”

明珠将手放在小腹上,她非常想要有个能和她血脉相依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小宝贝。宇文初的根底不错,想来生出来的娃娃也差不到哪里去,不拘是儿子还是女儿,她一定会好好疼爱的。

“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难得见你生病,怎地这节骨眼上却病了?”崔氏最关心的还是女儿的身体。

既然家里人都瞒着她,明珠也不想吓唬她,撒娇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累着了?着凉了?”

崔氏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道:“嫁了人就和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要学会自己心疼自己,万事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明珠应道:“我会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一定会善待自己的。”

忽听孙嬷嬷在外道:“夫人,四爷说是有话要和王妃说。”

明珠立刻起身:“我也正好有话要和四哥说。”

第179章 袖箭

傅明正站在屋子正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明珠,表情可恶,目光犀利。明珠由来被他看出了几分羞恼,怒道:“四哥可是认不得我了?这样盯着看什么呢?”

傅明正一笑:“你急什么,不过就是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明珠鼓起来的满腔羞恼一下子就被戳了个洞,“咻”的一下没了气,有气无力地道:“那看出来了么?”

傅明正一本正经地道:“看出来了。过得好也不好。”

明珠知道他消息灵通,自己中毒的事情一定瞒不过他去,生怕他说出来让崔氏知道担心,忙道:“我们外头去走走?”

傅明正一掀袍脚施施然坐下来,撩起眼皮子道:“走什么走?你嫌命长?”

明珠讪笑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四哥都知道了,那你这里是否有些眉目?”

傅明正轻声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谁?”明珠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一定是闵太后母子下的黑手,却没想到居然不是。

“家里也还在查。”傅明正皱起眉头,低声道:“虽然英王生怕引起不必要的动荡而有意掩盖消息,但这样的大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王府里用的香料都是统一供应的,要追查起来必然要惊动宫中,何况分发香料和管理库房的宫人都畏罪自尽了,长信宫和昭阳宫自然瞒不过,闵太后当场就吓得摔破了手里的茶盅,忙着跑到太皇太后跟前去辩白,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证清白了……就算是咱们那表侄小皇帝,也破天荒地跑到长信宫坐了半日。当然,这种事情并不能以这么一点小动作就判定是不是谁,但我直觉,不该是她们母子。”

明珠轻哼道:“那也不一定,当初不就弄了个驼峰羹出来吗?如果不是我足够聪明睿智,这会儿倒霉的就是我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明知她算计他,却还主动把自己砸得头破血流,最终弄得里外不是人的宇文佑来。他说过,再见就是仇人,那么会不会……她很快又否定了,宇文佑目前并没有这份实力。

傅明正显然也没有去关注宇文佑,而是把注意力重点放在闵太后母子身上:“机会不合适。那对母子肯定是比谁都更想下这个手,但既然上次一击不中,这次就不会轻举妄动,不然只会让她们的处境雪上加霜,宗室里虽有拥护他们的人,但名声太坏手段太毒也会引起其他人的反感。我更倾向于第三者,想一想,如果咱们内讧,或者是因此和昭阳宫掐上了,谁会得到最大的利益?毕竟这样的世道,谁都想浑水摸鱼一把。”

“也就是说,乌孙也好,在京的各大王府,甚至于远在封地的藩王都有这个嫌疑?”明珠一下子开了窍,笑道:“想想这些亲王中谁的势力最大,如果乱了,谁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子,他就最有可能!”还是四哥好,可以胡思乱想、任性乱猜,哪怕就是被无情地嘲笑她蠢笨无比,也不怕丢脸。左右都是疼爱自己的亲兄,又能丢脸到哪里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为此特意制作了一张图,把最有可能得到好处的人都罗列上去,再一一排除。”傅明正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你猜我得出什么结论?”

明珠心里一跳,突如其来地想起一个人来,但想到那个人在前世时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这方面的野心,便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中山王……”

“跟我想的一样。”傅明正赞许地道:“只有这会儿我才觉得我和你是亲兄妹,其他时候我总怀疑你是生的时候被人偷偷换了。”

不带这样的,就算是她不怕丢脸,但被他这样无情地嘲笑也还是会心情低落,明珠磨牙:“你其实就是特意来气死我的吧?”

“好了,好了,本来想夸你两句,结果你还不领情。”傅明正半点内疚都没有:“我一直都觉得啊,这位皇叔真是不简单。手握重兵,在宗室里不说是说一不二,也是数一数二,就连太皇太后都不敢轻易得罪他。偏他能容忍那个乳臭未干、专干缺德事儿、长大后铁定还是个残暴昏君的臭小子蹲在那位子上,还真是不容易呢。”

明珠忙道:“那你告诉父兄了吗?”

“告诉了也没用,这种事是要用事实和证据来说话的,他德高望重,权势极大,谁敢往他头上乱扣帽子?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不过我不会罢休的,只要他做过,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看他怎么躲在暗处害人。”傅明正从随身携带的盒子里取出一具精致小巧的袖箭,再递过去给她:“这是你之前让半剪做的,昨天刚做好他就送过来了,一次可以连续发十二支弩箭,又猛又准,很是轻巧好用,你要不要试试?”

明珠当即戴上,抬手就对着墙壁来了几下,只听几声低不可闻的机械撞击声,几道带着冷光的残影便飞射出去,“咄咄”几声深深扎入墙中,果然是干脆利落,准头极好。

“哎呀,真是不错。半剪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啊!”明珠欢呼一声,拉过傅明正的手臂要给他戴上:“给你了,好生戴着,不许脱下来。”

“为何?怕我被人给弄死吗?都说是祸害遗千年,我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这是按你的尺寸做的,我戴不上。”傅明正轻轻推开她的手,走过去把弩箭拔下来,手把手地教她怎么装弩箭,“这是精钢特制的,打磨不易,差一点都不好用,不能随意浪费。”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很毒,性子很不讨喜,讨厌你的人很多吗?我就担心你哪天惹了个不能惹的人,人家表面上不敢惹你,背里来使阴招。让半剪给你做一个,你一定要随时戴着。”明珠低着头摆弄弩箭,悄悄去瞟傅明正,就生怕他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又走了从前的老路。

如果真的要去查中山王,说不定还真能用得着这袖箭,傅明正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也好,看你这样孝顺,我便听你的,左右不过是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