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抓起她的手咬了一口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眼睛又黑又亮,明珠就像初恋时一样对着他使劲摇手,用口型无声说道:“我喜欢你。”

他察觉到了,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

总有一别,这样缠缠绵绵的算什么啊,明珠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殿下快去吧,我已经红颜祸水了,再耽搁下去就是祸国殃民了。”

宇文初这才真的走了出去,魏天德上前帮着冬蕙收拾了残局,讨好地道:“奴婢送王妃出去吧。”

明珠道:“正好了,我有点事儿要问你。”刚才时间有限,好些事情她都没机会细问宇文初,这会儿正好从魏天德这里知道了。

魏天德笑道:“奴婢能回答的一定都会回答。”这就是在宇文初身边亲近之人的一贯作风了,保守秘密是第一位的,除非是宇文初有吩咐,不然绝对不能乱说话,哪怕就是王妃询问也一样。

明珠就道:“那就说说都有什么人为难殿下吧。”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魏天德陪着明珠往外走,一五一十地把那群人怎么为难他们殿下的,他们殿下又是怎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的,明珠听到后面,基本没什么话好说了,这不是在告诉她谁在为难宇文初,根本就是在变着花样地夸赞宇文初嘛。

出了偏殿,明珠就不要魏天德说了:“人多口杂,不要说了,我有数了。你替我盯着殿下,有空就催着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他要是有一点不妥当,我就揍你板子。”

魏天德很委屈:“王妃难道不知道殿下的性子吗?奴婢劝得多了也要挨板子的。”

明珠哄他:“若是你办得好,回来我重重赏你。”

魏天德眉开眼笑:“多谢王妃体谅。”却听一旁有人凉凉地道:“恭喜六嫂了,听说傅相已然得治,这可真是天大好事啊。”

正是宇文佑领了一群支持太皇太后的大臣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明珠立刻警惕起来,想想也是,江州子剖腹救人,弄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不可能隐瞒得住,她最多能做到的只是不让人知道她和江州子之间的赌约,以及她的选择而已。

宇文佑等人会说什么,她差不多都能猜得到,因此丝毫不惊讶,淡淡地道:“临安王消息实在够灵通的,这才是昨天深夜发生的事呢,您就知道了。何况直到我来时,家父也尚未脱离危险,您却已经知道家父得治了,您这消息,实在比我还要灵通啊,不知在我周围放了多少耳报神呢?”

宇文佑丝毫不觉得窘迫:“本王不过是心中挂怀太皇太后的病情,因此特意着人到处打探良医,并非有意冒犯六嫂,六嫂不要多想。”

“什么事?”宇文初在殿内听到消息,立刻赶了出来,毫不避讳地直接把明珠护到了身后,恶狠狠地瞪着宇文佑,一副你信不信我把你拍死的模样。

宇文佑看到宇文初这模样就忍不住的痛恨,觉得真正是往他的心口狠狠插了一刀又一刀,因此冷笑道:“六哥来得正好。我要问的是,不知那位给傅相看病疗伤的神医,什么时候才肯到宫里给太皇太后治病呢?”

明珠拉了宇文初的袖子一下,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这大夫是突然冒出来的,仓促之间我并不敢信任他,只是家父的伤病已然等不得,哪怕就是结果不好,我也得赌这一把,试一试。太皇太后不同,千金贵体,并不是江湖游医可以随便碰触得的,说得难听一点,若是我贸然把人领进宫中,出了问题怎么办?算我谋害么?”

宇文佑冷笑:“这些都是之前的事,六嫂想得很周到。我现在问的是,这位神医什么时候入宫给太皇太后治病。”

明珠冷然道:“自然是在我父亲病好,证明他的确可靠之后。要不,临安王与我一同去傅相府,你来作这个主?”

宇文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六嫂领路吧。”

宇文初难掩忧色,那种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把明珠拉到一旁:“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要管了。”

明珠摇头:“不行的,江州子找上的人是我,躲不掉的。”她朝他嫣然一笑:“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说过的,有关这件事由我来承担,请你相信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小事就留给我吧,不然中山王若是得逞,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快去!”她推开宇文初的手,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临安王,请吧。”

宇文佑瞟了宇文初一眼,紧紧跟上明珠的步伐。他倒不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情报,无非就是想要借机为难一下这对无时无地不在表演恩爱的奸夫淫妇而已,若是能把太皇太后的病治好给他们添堵,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第682章 你疯了吧

宇文初低声吩咐了华阳王宇文信两句,宇文信便跟了上去:“正好我闲着,我陪九弟走这一趟吧。”

宇文佑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一声。

到了宫门外,明珠照旧上了马,也不管宇文佑等人有没有跟上来,先就打马扬鞭往前去了。才跑了没多远,就见宇文佑追了上来,仿佛要和她争个什么似的,非得把马控制在超出她一个马头的距离里,不时还要瞟她一眼。

明珠烦他得很,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不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吗?”

宇文佑淡淡地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句话的。早年之时,你总缠着我时,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明珠听到这里就觉得不好了,忙道:“早年的旧账你我已经算清楚了,你现在翻这些出来,有意思吗?”

宇文佑面无表情地道:“怎么没意思?我告诉你,傅明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是怎么和宇文初勾搭上,再背弃我的。”

他怎么不说她始乱终弃?明珠冷笑:“得了,别弄得和个怨妇似的,你既然不会忘记,就更该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我又不是天生贱人,明知被你嫌弃还非得上赶着被打脸。我告诉你,就算是没有英王殿下,就算是我一辈子都嫁不掉,我也不会再和你一起。”

至于宇文佑说的什么勾搭不勾搭,背弃不背弃的,她都懒得和他争辩了。争赢了无非就是证明她从前是多么无聊没眼色,非得贴着他;争输了就更没意思,证明她不但无聊而且无耻。她倒是无所谓,就是不想把宇文初给扯进去,他不该和这些风言风语扯到一起,他是最好的,当然值得最好的对待。

宇文佑被刺激得不轻,凶神恶煞地一扯马缰,他的马就朝着明珠的马撞过去了:“你再说一遍?”

他的大黑马是在他投奔跟随了宇文白之后从御马苑精心挑选出来的烈马良驹,精通人性,接到他的指令就知道要怎么办,不但冲着明珠的枣红马撞过去,还张口去咬枣红马。

按着他的想法,明珠这样娇滴滴的人,就算是会骑个马,也不过就是会骑而已,座下的马一定是很温顺的,肯定经受不住这一下。等她惊慌坠马了,他再抢先一步把她捞起来与他共乘一骑,且看宇文初那张永远道貌岸然、波澜不惊的脸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宇文佑这样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仿佛明珠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了,他甚至无比渴望起来,这种渴望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渴望,仿佛今天闹这一遭,他就是为了等候这一刻。

谁知明珠座下那匹枣红马并不是好惹的,才见他那匹黑马凑过来,就翻起嘴唇露出一口大牙反咬回去,同时还撩起后腿撅蹄子,简直就和明珠一样的凶悍不肯吃亏。

大黑马从前横惯了,今天也是打算继续耍横的,压根就没想到斯文安静的枣红马居然会突然翻脸,比它还要凶残几倍,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挨了一蹄子,还怪疼的,于是心里先就怵了几分。

本想比比谁的嘴更大,蹄子更硬,牙齿更锋利的,但是枣红马一疯起来就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一击得手后,十分凶残地继续追着它穷追猛打,骑在枣红马上的那个人也没有因此露出害怕惊慌的样子来,还大声鼓噪着道:“就是这样,红宝石你使劲咬,使劲踢,待会儿给你糖吃!”

枣红马越战越猖狂,大黑马输了气势,审时度势,觉得自己一定弄不过这疯子了,只好灰溜溜的缩到一旁去,任由宇文佑怎么暗示怎么踢它都坚决不肯再和枣红马靠到一处去。

宇文佑眼睁睁的看着以往称王称霸惯了的大黑马蔫巴巴的认输躲到了一旁,枣红马得意洋洋地冲他翻起嘴皮子瞪着眼睛直叫唤,懊恼得恨不得猛抽枣红马一顿。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这种马儿咬架咬输了,他再朝对方马匹下手的事他还真做不出来,便悻悻地道:“六嫂真是养的好马,这样的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出来的。有道是马如其人,原来我还不信,现在可算是长了见识。”

明珠压根就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地抚摸着枣红马以表示夸赞,说道:“临安王说了这么多废话,唯有最后一句是说对了的,马如其人,你这匹马是个欺软怕恶、不知好歹的怂货,难怪你会挑上它了。”

宇文佑听出她的挖苦之意,冷笑着道:“可不是么,当初瞎了眼。我竟然不知道六嫂什么时候骑马骑得这样的好了。”

明珠淡淡地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不过和你原本也没有任何关系。”以前他若是这样说,她多少总有几分感伤,她付出那么多,他却连她爱什么,擅长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因为她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宇文佑却逼着大黑马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的确,你懂得的床弩图、滴露锅这些事,的确也是我不知道的。不过你说和我没关系,却未必呢,江珊珊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我了,我想,关于你那些秘密若是传到外面去,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浪呢。你怕不怕?”

明珠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江珊珊临死时疯狂恶毒的眼神,然后就信了宇文佑的话。江珊珊那样的人,怎会轻轻松松就放她和宇文初逍遥自在呢?必然是一环扣着一环,这一步失败,下一步接着来,哪怕就算是死了也是阴魂不散。

宇文佑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害怕之意,心里真是觉得畅快极了:“别以为我是吓唬你的,我不是。江珊珊在被宇文聪送入宫中充当诱饵之前,她曾传信给我,把你和她的来历全都说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傅明珠。”

明珠自己知道她就是真正的傅明珠,可是她没办法和宇文佑说清楚,她只能否认:“你疯了吧?”

第683章 他明明是……

正如傅明正所言,若是她自己先露出心虚的样子来,别人当然就当她是个贼,所以一定要理直气壮,毫无畏惧,所有的关于这种话的流言统统都是污蔑,是谣言,为了陷害攻击她和宇文初而特意炮制的污蔑和谣言。

反正她最在乎的人已经知道真相并且明确站在她这一边了,她还怕什么?大不了继续上辈子做的事,把宇文佑给弄死灭口算了。

明珠这样想着,眼里就露出凶光来,宇文佑看得清楚,反而激起他血液里的血性和暴戾来,他越发凑近了些,挑衅地看着明珠低声道:“我究竟疯没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信不信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宇文初,看他会怎样对待你?想要我闭嘴是不是?要么杀了我,要么跟从我,你选哪个?”

明珠冷漠且厌恶地看着他,同是低声道:“你不但越来越无聊,而且还越来越没用。想去告诉他,你就去告诉他,完全不用来威胁我,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最清楚。要我跟从你?你直接杀了我好了。”

一阵难言的痛苦自宇文佑的心底深处生出来,逼得他差点没发狂,他盯着明珠的肩头,有种疯狂的念头,想要抓住她的肩头使劲地晃,逼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要背叛抛弃他,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跟从他。他就那么可怕吗?

他明明,明明是……若是他真的不愿意娶她,那他并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装病装死总有一样可以做得到,他血红了眼睛,凶狠地瞪着明珠哑声道:“你不是她,你不是真正的傅明珠,真正的傅明珠已经死了,从玉皇阁时就已经死了,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变了,是不是?”

他这样说出来,立刻就觉得轻松了许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江珊珊不是说这个傅明珠也是和她一样,是从千年以后的异世来的吗?所以这个冷酷无情的傅明珠一定不是从前那个天真可爱,不顾一切爱着他的傅明珠。

明珠居然突然就弄明白了宇文佑的想法,她轻快而恶劣地道:“不,你弄错了,你居然会蠢到去相信江珊珊的话,成为她杀人的刀。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傅明珠,包括小时候的任何事任何人,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做下的蠢事,我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拒绝你,不要你,并不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傅明珠,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实在是不配。瞧瞧,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证实了这一点吗?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个愚蠢且恶毒的乌龟王八蛋,对,乌龟王八蛋,只能这么形容你。”

“你再说一遍?”宇文佑勃然大怒,竟然忘记了此时此景,忘记了他和明珠一个是小叔子,一个是嫂子,一个是掌握了龙麟卫和新军的临安王,一个是摄政王妃。他只知道“乌龟王八蛋”这个词极大地伤害了他,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明珠,想要逼她收回她刚才那句话。

华阳王宇文信奉宇文初的命令而来,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佑的。宇文佑和明珠之间的对话他可以不听,因为这俩人的从前大家都太清楚了,只要凑在一起有所纠葛,肯定会扯出从前的事情,听得太多对大家都不好;但是宇文佑想对明珠动手那是肯定不行的,这不比马儿咬架,明珠对上宇文佑肯定得吃亏。

宇文信立刻打马上去,准备拦在两个人中间。却见明珠飞也似的拔出一把匕首横在宇文佑的脖子上,目光森寒地道:“滚开!再敢碰我我便把你的脖子刺个大血窟窿!这次一定比你当初自己刺的更深更彻底!”

而宇文佑竟然完全不设防,居然给明珠一击得手,他也不动,只是倔强地梗着脖子瞪着明珠,咬着牙道:“有本事你就下手!有本事你就把我的脖子刺个大血窟窿!不然你就是孬种!不然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对,傅明珠,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最后一句喊出来,完全就是歇斯底里的味道。

宇文信打了个寒战,这不是简单的恩怨仇杀了,简直就是求爱不得之后,想要同归于尽的绝望痛苦。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只见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全部伸长了脖子盯着明珠和宇文佑看,于是惊觉不好,飞快地冲上前去,把这两个人给分开了,再拉住宇文佑的缰绳,硬生生把宇文佑和大黑马拽到一旁去,大声道:“九弟,你怎可对六嫂如此无礼?”

宇文佑赤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七哥!我和你没仇,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宇文信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你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快要与你有仇了。听我的,过去的事情没有后悔药可吃,见好就收吧。”

宇文佑猛地转过头去,沉默着狠抽了大黑马一鞭子,纵马飞驰而去。宇文信似乎看到,有一点晶莹的物体自宇文佑的眼角坠落,当然他也只似乎看到,并拿不准。

真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帐啊。宇文信轻叹一口气,回头看向明珠,抱歉地道:“是我没照顾好六嫂,让六嫂受惊了。”

明珠低着头拿了一块麂皮使劲擦拭着手里的匕首,头也不抬地道:“不,和七弟没有关系,疯子要发疯,抽他一记耳光他就清醒过来了,他就是欠打。”

说到这里,由不得还是生出了一丝难过,她是有多眼瞎才会招惹上这么个人?接下来还不知道宇文佑会怎么借江珊珊那番话造谣生事,给宇文初添麻烦呢。于是,因为见到宇文初而生出的喜悦心情全都被破坏干净了。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大家都很沉默,一路上谁都不敢多说话,就生怕会招了明珠的眼。很快就到了傅相府,宇文佑已经先进去了,傅霖在门口迎着明珠,神色是喜悦的:“姑姑,祖父真的醒过来了!祖父真的醒过来了!”

明珠由衷的笑了出来,父亲醒了,那么,她所有的操劳都是值得的。

第684章 要看英王妃的了

傅霖把好消息传递给明珠知道后,又拉着她站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临安王也来了,进来就问祖父醒了没有,又嚷嚷着要接神医去宫里给太皇太后治病。”

明珠道:“我知道的,他是和我一起来的。你们怎么应付的?他人呢?”

“四叔对付的他,原本是要把他轰出去的,但是祖父听说此事,就让我把他和四叔都叫到祖父的房里去了。”傅霖看看明珠身后的宇文信等人,悄声问道:“他们也是来接神医的吗?”

明珠含糊道:“算是吧。”既然父亲已经开始理事,说明他的恢复情况比江州子之前预料的还要好上那么几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她轻声交代傅霖:“你去问问神医,他后续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傅霖道:“四叔父老早就去问过了,神医还没起床。他那个侍女好生无礼,翻着白眼说她家先生是被请来治病的,不是我们家的门客和奴仆,若是再打扰她家先生睡觉,他们就要走了。”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明珠皱了眉头:“你再去看看,若能,就把神医请到你祖父那里去。”

傅霖连忙小跑着去了,明珠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欣慰,这孩子恢复得真不错,长短腿什么都没有出现,右手也恢复得很好,现在还多添了个左手也可以写字的技能。吃得起苦,耐得起劳,小心谨慎性情又温和,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撑得起傅氏下一辈人的风光富贵来。

观海居里,傅丛躺在榻上,宇文佑坐在客座之上,傅明清和傅明正束手立在一旁,正在听傅丛断断续续的说话。

傅丛昏迷的日子有点久了,许久不曾说话,喉咙和舌头不大好用了似的,说一句话要想很久,分好几次才能说出来,不过宇文佑倒也没有做出什么不耐烦的样子,他眼睛盯着脚下,心不在焉。

直到明珠等人进来,他才抬起头来阴冷地看着明珠:“英王妃要什么时候才肯把那位神医请出来?”

明珠压根不理睬他,直接走到傅丛榻前蹲跪下去,含着笑轻声道:“爹爹,您终于醒了?”

傅丛微笑着朝她轻轻眨眼:“你辛苦了。”

明珠眼里有泪光闪动:“不辛苦的,只要爹爹好起来,我怎么样都不辛苦。”

傅丛终究病得太久,没有精力,支撑着应付宇文佑这一会儿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示意明珠伸手过去,颤抖着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个“忍”字。

“是。”明珠明白了傅丛的意思,如今国难当头,她们面对的不止是宇文佑一个人,而是他身后拥护正统的那一拨人,所以必须要忍。等到宇文初做下几件大事,打败中山王,站稳脚跟,他们就不必再忍了。

宇文佑等得不耐烦,焦躁地道:“我说,这位神医的架子也太大了些,三请四揖的还不肯来,不然,府上请不动他,本王亲自去会一会他?”

傅明正见他讽刺自家人藏着神医不肯拿出来,便冷笑道:“临安王可千万别坏事,您那么厉害,把神医吓坏了怎么办?”

却听门外有人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谁那么厉害,能把在下给吓坏了?”紧接着江州子一脸睡容地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在屋内众人的面上扫视了一遍,将目光落在傅丛的脸上,得意洋洋地走过去给傅丛号脉:“傅相比在下预料的醒得更早啊,恢复得也不错,看来是在下的医术又精进了。”

众人听到这声自夸,都有些无语。这年头,大家都讲究的是谦逊,哪怕就是自己真的已经天下第一了,当着众人的面也要谦称第二才是,不然就会落个狂悖无礼、骄傲自满的名声。这位无名“神医”的开场白却是如此狂傲,让人实在是不好说啥。

傅丛倒是坦然:“先生说得对,老夫因为身家拖累太重,故而不敢随便死去,平时很注意锻炼和保养,也很注意私德修养,算是有了点底子。”

江州子笑笑,垂眸号了会儿脉,让人拿笔墨纸张来,重新给傅丛开了药方:“这方子先吃上一阵看看效果再说。”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傅家人虽然推说不知此人名号,但宇文佑已经有点怀疑了,普天之下,除了那位久负盛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州子外,还有谁能有这个起死回生的本事?

明珠顿时一阵紧张,就生怕江州子会直接报出名号来,谁知江州子笑笑,看着宇文佑淡淡地道:“在下姓鲁,名后退。”

明珠一听就忍不住想笑,后退不就是后腿吗?后腿不还是肘子吗?卤肘子,这江州子真是个妙人。看来他也怕麻烦,生怕暴露了真实身份会走不掉,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谐名蒙混过关。

宇文佑却火了,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这人是想借这个机会警告他,让他赶紧往后退吗?谁都敢往他头上踩一脚,看来他真是太好说话了。当即把脸一沉:“鲁大夫,既然傅相这里已经事毕,那就请你随本王入宫,为太皇太后治病吧。”

江州子冷冷一笑,道:“你是谁啊?”

傅明正觉得十分爽快,压低了声音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是了不起的临安王,手握龙麟卫和新军,在咱们京城横着走的大人物。”

宇文佑大怒:“傅明正……”

傅明正慢吞吞地掸一掸袖口,挑起眉毛看着他道:“临安王其实是来搅局,不让鲁先生入宫给太皇太后治病的吧?我说你和傅氏究竟有多大的仇?家父刚有所好转你就来吵闹不休影响他休养,明知这位先生有可能治好太皇太后的病,你却要耍横。你这样做可不对啊,太皇太后对你是有大恩的,还是你的嫡母,你便是为了她老人家跪在地上苦求神医也是应该的,怎能如此傲慢骄横?”

宇文佑看一眼那些跟随他而来的人,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冷笑着道:“这么重的罪名,本王可不敢当。说吧,这位鲁先生,你要如何才肯入宫为太皇太后治病?”

江州子淡淡一笑:“这个么,要看英王妃的了。”

第685章 不许逼她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明珠身上。

明珠顿时觉得压力非常大,她这会儿相信宇文初的直觉了,江州子的要求一定没有那么容易实现。她硬着头皮问江州子:“先生有何要求?”

江州子眼里闪着狡猾的光:“只需要英王妃答应在下一件事,在下便可替你诊治二人。”

这坏东西,昨天人少时她问他,他不肯说,今天她的对头在这里,他却要说了,简直就是故意的。明珠尚未开口,就听傅明正冷声道:“那要看是什么要求了!不然你若是让她杀人放火,罔顾人伦,或者是去死,她又怎么办?”说着环视众人,“不管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若是有人敢为此去逼迫家妹,他便是我傅明正的仇人!不死不休!”

“四哥!”明珠吓了一跳,这话不能这样说的,难道他要为了她,与天下人为敌吗?她不许的。

却听傅丛慢悠悠地道:“鲁先生啊,老夫觉得你是来算计小女的啊。你这样逼她,老夫觉得你十分不安好心,颇不放心请你给太皇太后治病。”他虽未明说,意思却和傅明正是一样的,不许任何人以任何事逼迫明珠去做不利于她的事情。

江州子微微一笑:“在下明白傅相和傅四爷的意思,不过在下是要请求英王妃帮忙,当然不会激怒她。这个事情,在下是真没有办法,所以不得不行此下策。”

宇文佑催促他道:“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傅相府的人和华阳王都替明珠捏了一把冷汗,明珠自己也是觉着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因此看到江州子故弄玄虚的样子就很烦:“不说我就走了。”

江州子朗声道:“其实我是听闻英王妃有过目不忘之异能,在下学医成痴,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行遍天下,学遍天下。听闻一位隐世的老先生有一本奇书,留待有缘人,每人一生之中只能观摩一次,一次两个时辰,记得下多少算多少,记不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在下自问没有那个本事,却又非常想得知这书的内容,所以要请英王妃随在下走这一趟,不知可否?”

如果仅仅只是这个要求,那么并不太难实现,无非就是出一趟远门而已。风险在于旅途之中,有可能去了以后就再也回不来。明珠正在权衡利弊,宇文佑已然叫道:“鲁先生还是很有分寸的嘛,既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罔顾人伦,就是去游山玩水地走一回,应该不难做到吧?”

傅明正冷笑:“是啊,是啊,说的都比唱的好听,叫她一个弱女子孤身离家上路,路上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若是遇到点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要拿命去填的,还叫游山玩水,不难做到?临安王,听说吾皇需要一位宗亲大臣去北地颁旨斥骂中山逆贼,反正也就是游山玩水地走一回,不如你去?”

宇文佑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去?”他环顾众人:“别以为本王就只会躲在京城里享福,只要陛下需要,只要太皇太后需要,本王立即提枪上马奔赴前线!”怕的就是他们防着他,不给他兵马,以为他真的愿意躲在这里玩弄这些阴谋诡计么?热血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

见他响应,跟随他去的几个官员便鼓噪起来,都是要逼明珠答应的,傅明正恶狠狠地把人全部轰出去:“鲁后退身份存疑,兴许就是中山老贼自己设的圈套。反正我爹的毒是他们弄的,再弄个人来解掉就好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想把我妹妹骗去害命胁迫我们,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一群不带脑子的蠢货,滚出去!”

傅丛闭着眼一言不发,明显就是支持傅明正的行为。

宇文佑等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傅相府的门口,都是十分不满。其实他们都知道傅明正说得很对,这个鲁后退不见得就是真的要让明珠替他记录那个什么书,因为这个理由听上去太不靠谱了。但是,一来,明珠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不用体会这种担忧痛苦之情;二来,大家都知道明珠对于傅氏和英王府结盟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人物,若能逼迫明珠离开英王,对于对付英王和傅氏将会是极大的帮助。

于是目光各自一碰,就都有了计较,上天送来的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走?

华阳王宇文信刚才也被一并赶了出来,不过他心中并没有怨恨,只觉得傅明正行事聪明,他正好名正言顺地跟着这群人看看他们究竟要怎样使坏。现在见着众人的神情,就觉得十分不妙了,一边给心腹使眼色,让心腹赶紧去找宇文初报信,一边打定主意非得跟着宇文佑等人,且看他们到底要如何。

宇文佑自是知道宇文信打的什么主意,因此并不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而是给众人一使眼色,道:“先去把这事儿禀告给陛下知道,再由陛下和摄政王来定夺吧。”

只要把人全部集齐,用家国大义来当众逼迫宇文初,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愿意,否则就只能背负不仁不孝的骂名。既然不仁不孝,还怎么做这个摄政王?还怎么更进一步?先不说别的,那几个效忠太皇太后、正在前线对抗中山王的大将军绝对不会答应。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去寻相好的人,准备拉帮结伙,来一次声势浩大的逼迫行动,非得逼着宇文初答应让明珠走这一趟不可。至于那个叫做鲁后退的人是否真的能替太皇太后治好这个病,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他们需要的是逼走傅明珠,最大限度地削弱傅氏和英王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