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这个消息还是极大地提醒了她,她转身就往卧房里跑,冬蕙跟上去:“王妃,您别急,殿下冤枉不了您的,他不管怎么做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明珠不理冬蕙,疾步冲到卧房里,在床头找到了那几本地方志,这还是前些天夜里,她被姬慧刺激之后,想要发愤图强,用知识武装自己时跑到小书房里翻出来的,当时就是郑嬷嬷帮她搬的书。

她终于在压到最下面的那本县志里找到了叠成方胜的谶言,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火速将谶言递到蜡烛前点燃了扔在香炉里化成灰烬。然后还觉得不够解恨,就让冬蕙又把香炉拿得远远的,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没有看到谶言的内容似的。

宇文初在二门处等着她,见她来了就朝她伸手,沉声道:“你必须笑,不许哭丧着脸,多想想两个孩子,你就能笑出来了。”

第808章 投名状

明珠勾起唇角,把手递给宇文初,他的手温暖干燥,沉稳有力,而她的手冰凉潮湿,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想和他说对不起,说出来的却是:“那个东西找到了,我烧了。”

宇文初“嗯”了一声,牵着她往外走。摄政王府中门大开,庭院中间设了香案,彭亮拿着圣旨严肃地站在那里,见他二人来了就道:“既然殿下和王妃都来了,那就宣旨吧。”

不知是否错觉,明珠总觉得彭亮刚才很隐蔽地打量了她一番,她迅速调整了神色,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莫测高深,然后她又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是宇文佑。她低下头,跟着宇文初跪下接旨。

旨意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说最近的案子怎么怎么样啊,然后根据最新得到的进展,查到了她的身上,为了证明她的清白,要搜查一下摄政王府什么的,当然,重点是要搜查她的房间。

宇文初面无表情地接了圣旨,低头看了一会儿,突地笑了:“彭大人,你知道矫旨欺君是什么大罪吗?”

彭亮早就料到宇文初不会轻易让他搜查,皮笑肉不笑地道:“摄政王在开什么玩笑?谁敢说这圣旨是假的?”

宇文初淡淡地道:“本王说的。兴许彭大人还不知道,这玉玺,在宫乱那日曾经跌落于地,损毁了一个小角,而这张圣旨上的玉玺,却是完整的。所以本王很是怀疑这圣旨的来历,要不,你与本王一起入宫面圣,看看陛下是怎么说的吧?”

彭亮一愣,当真凑上前去看那圣旨上的玉玺是否真如宇文初所言,毕竟这圣旨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转交与他的,也许是早前就盖好玉玺的空白圣旨也不一定。如果真是那样,那可真是……

鲜红的玉玺当然是完整无缺的,彭亮一时找不到话可说,想了想,辩解道:“天黑太暗,摄政王看不清楚也是有的。”至于入宫去见小皇帝,他是傻子才去,谁不知道小皇帝受制于摄政王,叫往东不敢往东,让往西不敢往西?

“放肆!”宇文初突地收了笑容,抓起圣旨劈头盖脸地朝彭亮的脸抽了过去,彭亮猝不及防,被抽得趔趄了一下,钱穆仪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再看,他的脸上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鼻孔里也流出了两管鼻血。

宇文初把圣旨扔在地上,伸脚踏了上去,神色冷冰地道:“欺人太甚!无凭无据,想拿人就拿人,想搜查就搜查,拿着一张假圣旨就敢横冲直闯,当我是死人么?”

众人看到他脚踩圣旨的动作,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彭亮厉声道:“摄政王,你这是大不敬!你想造反吗?”

宇文初斜睨他一眼,整一整袍袖:“本王造谁的反?彭尚书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真要算起来,敢拿出假圣旨,戕害大臣,再往本王身上栽赃陷害的那个人才是真忤逆!”

之前宇文初一直都是以温和有礼的面容出现,像这样狂悖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彭亮不能接受,颤抖着胡子道:“你,你……”

“本王现在怀疑你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命案有莫大关系。”宇文初轻抬眼皮:“来人!把这个假传圣旨、栽赃本王的忤逆之徒拿下!”

“谁敢?”自己是来搜查的,怎会转眼就变成了被捉拿的对象?彭亮往后一退,示意龙麟卫:“摄政王抗旨不尊,保护本官!”

宇文初笑了笑,看向宇文佑,沉声道:“九弟,你之前和我说,你想要去北地统兵战斗,以保护宇文氏的江山和子民不被异族荼毒,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有这个志向非常好。”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宇文佑笑而不语。

宇文佑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自己交上一份投名状,以表示自己和太皇太后的阵营彻底割裂。不管宇文初将来会怎么对待他,似乎他都已经没了退路,宇文佑上前一步,给宇文初行了一礼:“多谢六哥,打虎还要亲兄弟,让弟弟替你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忤逆之徒拿下来吧!”

宇文初满意地笑了:“我等着。”

“临安王,你敢助纣为虐么?你忘了刚才是谁替你求情的吗?”彭亮吃了一惊,龙麟卫是在宇文佑手里壮大起来的,其中掺杂了不少新军,虽然这次跟来的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但人心从来都是最复杂的。

宇文佑面无表情地道:“彭大人,多谢你方才在太皇太后面前替我求情,不过本王并不认为本王有错。反倒是你,矫治欺君,污蔑残害朝中大臣,难道就不怕死吗?”

宇文初抚了一下额头:“怎么那么多废话!”

宇文佑看向龙麟卫的人马:“愿意跟随我去北地战斗的儿郎站出来!”

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却都是个中好手,宇文佑一笑:“够了。”他身上穿着常服,并未带刀,便向叶修伸手:“可否借刀一用?”

叶修得到宇文初的示意,便解了佩刀双手奉上,宇文佑双手握刀,长吸一口气,猛地跃起并朝彭亮劈下。

彭亮吓得往后一跌,将袖子护住头脸失声喊道:“保护本官!撤退,撤退……摄政王和临安王造反了……”话音未落,刀光血光闪过,他身边的护卫硬生生被宇文佑劈成了两片。

宇文佑干脆利落地收刀,朗声道:“拿下彭亮这个欺君罔上的恶徒!”

四下里吵成一片,刀剑相击之声响彻耳畔,彭亮转身就往外逃,宇文佑带着人追了出去,外面吵吵嚷嚷,摄政王府反倒安静下来。

宇文初道:“准备车马,我即刻入宫面圣。”

明珠看向宇文初:“原来殿下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入内搜查。”所以他才不去管谶言找到没有,任由她去折腾。

宇文初道:“有的事可以让步,有的事半步都不能让。今日我若让他们入内搜查,明日他们就敢在宫里拦截我。”

明珠欲言又止,最终道:“恭送殿下。”

第809章 自责

黯淡的灯光下,明珠身上的亲王正妃服饰熠熠生辉,却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她半垂了眼睛,唇色淡淡,看上去寡寡欲欢,宇文初心里一动,重重地握了她的手一下,低声道:“不要多想,等我回来。”

明珠扯起一个笑容:“此事紧急,殿下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宇文初确实也很急,交代了这一句后立刻登车而去,明珠站在摄政王府门口往前张望,前方火把辉煌,吵闹之声却是渐渐淡了。

叶修原本是跟着宇文初去的,又折回来道:“临安王生擒了彭光,此刻已将人交给了殿下,殿下不放心王妃,所以命属下回来。”

明珠笑着摆手:“我这里再怎么也危急不到哪里去,反倒是殿下那里需要人手,你去吧,我有冬蕙和夏雪呢。再不济,也还有周长史在。”

叶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往前去追宇文初了。

明珠问傅霖:“你是要回去还是要等消息?”

傅霖见她情绪不好,想到她身旁才折了这么多人,心里一定很难受,便道:“我留下来等消息。”

明珠点点头,示意冬蕙:“让人安排房间。”再吩咐门房:“把地方收拾干净就关门吧,看好大门,一旦发现不对就敲锣鼓,宁可弄错也不要放过。”

刚才宇文佑杀人的地方还残留着血迹,明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起之前自己在这里杀死杨以尊时的情景,再想想今天的事情,突然意兴阑珊,她再怎么努力,始终也没有什么大用,好像一直都只会给宇文初拖后腿。再如素兰、素锦、素菊,这些打小陪她长大的丫头们,两生两世跟着她,都没有好下场,想着想着,眼里就汪了眼泪。

因为不想给其他人看到,便将头脸转到阴影处,匆匆往里走,才刚走到黑暗的地方,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匆忙拿袖子擦去,然而眼泪多得怎么都擦不干净,她只好埋着头沿着阴暗处走得飞快。

冬蕙和夏雪对视一眼,都无声叹息。这事儿其实怪不得王妃,之前包括她们在内,都只觉得郑嬷嬷有点倚老卖老,并没有想到郑嬷嬷居然是太皇太后的人。再说素兰,最规矩持重的一个,自从王妃将两个孩子交给她看顾之后,她基本不出门,成日陪着两个孩子,尽心尽力,谁会想得到她居然会和傅霑有私情?

退一步说,就算是素兰和傅霑有私情,那也算不得什么,两个人之间差的不过是身份地位而已,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素兰一没有泄露府里的机密给傅霑,二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帮傅霑做任何事,就连好话都没有替傅霑说过一句,哪里又错了?

错的不过是有心人的算计而已。

再说郑嬷嬷,这时候仔细想起来,她也不是中途叛变,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就连傅丛和崔氏都被骗过去了,王妃被骗又有什么奇怪的?倘若不是因为摄政王和太皇太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许郑嬷嬷到死都不会暴露。唯一的孙女都不管了,这样的死心塌地,能怎么办?对她再好也没有用。

至于素菊,应该只是遭了无妄之灾,因为当时郑嬷嬷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而王妃身边必须要死一个人,素兰是现成的替罪羊,不好死,素梅正好当值,也不方便死,素菊就成了那个倒霉的人。

另外两个被砍头的丫头,根本就是郑嬷嬷的人,死了活该。

而傅氏之所以牵扯得这么深广,又是因为太皇太后本身是傅氏的女儿,她在傅氏根深蒂固,总有些积年的忠仆好使唤,下起手来比在哪里都更方便。

“所以说,内耗才是最伤家族根本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霖追上明珠,轻声道:“姑姑无需自责,这事儿错在太皇太后,不在您。她是真的疯了。”

明珠强忍泪意,低声道:“我难辞其咎。不然怎么别人身边的嬷嬷丫头都没出篓子,就是我身边的人出篓子?”

傅霖温和地道:“这样说来,祖父、父亲、还有我,都有大错,不然为何别人家都没牵扯进这件事去,唯独我们家牵扯进去?”

夏雪眨巴眨巴眼睛:“是啊,是啊,表少爷说得对,狗咬了人,是狗在行凶,难道还要怪人肉怎么生得这么香吗?”

明珠给她逗得笑了:“你这丫头平时不出声,偶尔说句话还是很有意思的。”走到迎晖堂,就不要傅霖跟进去了:“你去歇着吧,我也要歇了。”

傅霖怕她想不开,本想再劝劝她的,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才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迎晖堂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得重新甄别过,明珠只留了冬蕙和夏雪、香篱、素梅四人,其余人等统统拘押起来,留待审查无误后重新启用。素梅被吓坏了,还不能当值,又不敢回后罩房去住,明珠就让她换个地方到北苑去暂住一段。

诸事处理妥当,明珠就去看孩子。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外头的事情并没有传到乳娘的耳朵里,房内仍然一片安宁,乳娘见了她也笑得自然放松,明珠这时候才觉得疲惫排山倒海地侵袭过来,腰酸背痛的,坐下去就不想起来。她喝了一盏甜汤,把乳娘并冬蕙等人统统打发走,躺在两个孩子身边独想心事。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丢脸,她对宇文初说自己做不到让身边的丫头婆子无辜死去,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宇文初没有怪她,重话都没有一句,可是她心里却更加难受。

睡梦中的壮壮喊了一声“娘”,明珠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亲了他的小脸一口,轻声道:“你们的娘很没有本事呢。”

壮壮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欢快地笑了出来。

真是无忧无虑啊,做梦都在笑,明珠忍不住抿唇一笑,将壮壮和米粒儿都圈入怀里。孩子身上的柔软安宁和温暖很快将睡意传递给了她,她打个呵欠,闭上了眼睛,天大的事都等她睡醒这一觉再说吧。

第810章 让位(一)

崇政殿中灯火通明,原本已经睡下的小皇帝宇文光被人从龙床上拖了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正是需要充足睡眠和玩耍的时候,但是繁忙的政务和复杂的局势让他吃不好睡不好,肚子里早就积累了满腔的委屈和愤怒。

听到总管太监蒋又圆言简意赅地把事由说清楚后,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发作了:“他们就是想要我死!就是恨不得我去死!让我死了还不算,要让我成为丢掉大夏江山的不孝子孙!”

蒋又圆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央求道:“祖宗,祖宗,快不要说了。”这话无论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还是摄政王耳朵里,再被有心人曲解一下,就能变成另一种味道。

宇文光愤怒地哭了起来,提脚就往外跑,原本正在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的两派人马看到他,纷纷涌上去:“陛下,陛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乌烟瘴气,宇文光统统不理,直接跑到宇文初面前,委屈地喊了一声:“六皇叔!”然后放声大哭。

吵闹声陡然消失,宇文初愣了愣,随即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宇文光直接扑到他怀里去了,抽噎着大声道:“什么圣旨朕不知道,朕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这些人怎么这样坏啊?外敌当前,不谋思怎样杀敌,窝里斗倒是跳得欢实!什么谋杀大臣,打压异己,狗屁不通!六皇叔有这样蠢?六婶有这样笨?分明就是挑拨离间,要说姓傅的,又不是只有六婶一个人!居心不良,目光狭隘的人多了去!”

“陛下又在说孩子话了。”宇文初没想到宇文光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明确表态,再看到趴在自己怀里的孩童,虽然知道他做戏的成分居多,但也很欢喜他如此明确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太皇太后打的就是维护正统的旗帜,如今她一手推出来的小皇帝半点不肯站在她那边,反倒直指是她想搞窝里斗、挑拨离间、居心不良、目光狭隘,那可真是耳光打得啪啪响。

宇文光道:“朕可不是说孩子话,是真的被气狠了,列祖列宗在上,知道今天这事儿也得给气醒了。病了就病了吧,安心养病就好,谁也少不了她的,非得兴风作浪,搅得上下不得安宁,好好地打仗不行吗?”

一群正统派震惊了:“陛下!”怎么有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呢?太皇太后那是为了谁啊?这是谁的江山?是先帝传承下来的,正乾帝既然有儿子,那就该他的儿子继承。为什么说中山王是反贼,因为他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东西,情同此理,摄政王也一样!这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谁啊?

被压制在地上的彭亮失声痛哭:“陛下,您怎能这样呢?老臣是为了您啊!”

有他开头,许多人都跟着哭了起来,有人悄悄溜出去,准备前往长信宫送信。梅雨西准备去拦人,宇文初示意他不用管,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来比一比谁的承受能力更大吧,反正他年轻力壮,也没什么病,气量更没有那么狭窄。

宇文光烦不胜烦:“哭什么?朕还没死呢!知道尾水防线为何会被击破吗?就是你们这些食君禄却不忠君事的人拖的后腿!每天就是勾心斗角,尽想着怎么整人,能不能把那份心思放一半到打仗上去?读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百姓流离失所,军中大好儿郎死伤无数,你们看不到吗?做人要有良心的,你们不怕报应,朕怕!”

崇政殿上鸦雀无声,偶有啜泣声传出,却是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有部分人甚至皱起眉头,开始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这场内斗值不值得,有没有必要,会不会胜利,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也有人在冷眼旁观,去他的天下事,去他的正统和篡位者,谁赢了谁就是老大,读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身后一大家子人需要养,必须要保重啊!

宇文初轻咳了一声:“诸位大人刚才都听明白了,彭亮矫旨欺君,人证物证俱全,这个作不得假。他起心不良,其他事也就没有什么可信度了,不过本王还是会秉公处置,三司会审,不冤枉任何无辜者,也不放过任何恶人。”他环顾四周,淡淡地道:“本王相信,天理昭彰,公道自在人心。”

彭亮冷笑一声:“摄政王一手遮天,挟持幼主,真的也能说成假的,也敢说什么天理昭彰,公道自在人心吗?”

这话出来,多少人就想上去撕他的嘴堵他的嘴,宇文初都阻止了,又不可能让彭亮一直都不说话,他要说就让他说好了。

彭亮声嘶力竭:“摄政王!你说你忠君爱国,那你可敢当着天地、历代先帝和陛下、百官的面发下毒誓,说自己永不肖想帝位,永远只为陛下尽忠?”

崇政殿内一片死寂,这可是一个死结啊,摄政王平日最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他今日发了毒誓,将来再推翻誓言,那还谈什么信义!而他不发毒誓,谋逆之心更是彰显无遗。古往今来,谋逆都是大罪,为天下所不容,他只要敢承认,立刻就和中山王是一路货,人人皆可喊打。

宇文初这派的人生怕他会立下毒誓,全都纷纷驳斥彭亮:“无稽之谈!疯狗!彭疯子!”

正统派鼓噪起来:“摄政王,您只要一片忠心向明月,何必害怕发这个誓言?”

摄政王派的人则大声道:“欺人太甚,这太让人寒心了,难不成谁做事就是想谋逆?”

宇文光左右看看,抿紧了嘴。

宇文初早在让人把彭亮送到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相比之前的暗杀栽赃逼迫,这才是重头戏。他微微一笑:“这个誓言,本王自然是不怕发的,听好了……”

“慢着!”宇文光突然厉声道:“朕自愿把这个帝位让给六皇叔来坐!”

“嗡”的一声,大殿内炸开了锅。

第811章 让位(二)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包括宇文初在内,也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这样说。

唯有宇文光身边的总管蒋又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是早就料到小皇帝会这样做的,小皇帝不止一次两次和他抱怨,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禅让,谁愿意来做这个操心的破皇帝就只管来做。之前小皇帝还多有顾虑,现在被这样一逼,肯定是受不住了,只能不管不顾地嚷嚷出来。

誓言是什么啊?当它是回事它就是回事,不当它是事,它就不是事。什么算是为陛下尽忠呢?陛下死了就不用为陛下尽忠了呗。只是一个誓言就能拦得住摄政王的脚步吗?真是天真!

彭亮激动地大喊起来:“陛下,您不能犯糊涂啊!”他疯狂地使劲往地上磕头,一会儿工夫,就血流满面,糊得他娘都不认识他了。

宇文初轻笑了一声:“陛下请收回成命吧,臣不敢当,也当不起。”

宇文光急了:“六皇叔,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没本事,根本管不下来,说是让您摄政吧,这么多人还怀疑您,给您添乱陷害您,与其让匈奴狗和中山逆贼杀进京来毁了祖宗基业,大家都活不成,不如让您来做这个皇帝,好歹还能保得住宇文氏的江山。”

宇文初收了笑容,神色严肃地给宇文光行了大礼:“不,陛下,当此情形下,臣若是接受了您的好意,这个胁迫幼主的谋逆罪名是永远都洗不掉了。臣不想背负千古骂名,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群正统派忍不住暗自大骂,装什么装啊?古往今来,但凡道貌岸然,要谋逆上位的人总是要来上这么几回的。实际上狼子野心谁不知道呢?不过他们知道,不代表天下人知道啊,这事儿只要传出去,天下人都得赞宇文初一句了不起,人心所向,他们忙活这么久可算是白忙活了。这什么小破皇帝啊,是得多倒霉才摊着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主儿?

宇文初这派的人则乐开了怀,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栽赃陷害又怎样?摄政王连皇帝都不肯做,还稀罕弄死那几个人吗?禅让这事儿的风头立刻就要盖过杀人风波啦!

崇政殿这边你推我让忙得不亦乐乎,长信宫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傅明诚跪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娘娘啊,您快过去看看吧!陛下他居然要让位给摄政王啊!”

“小畜生!抬我去崇政殿!”太皇太后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帮着宇文初说那是假圣旨倒也罢了,她可以理解为宇文光是因为害怕,现在居然说出要禅让这种话来了!

简直是不能容忍!她忙活这么久,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不懂事的小畜生给破坏掉!让宇文初登上皇位?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别想!

宫人抬来了肩舆,傅明诚帮着把太皇太后抬上去,轻声劝道:“娘娘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可千万要顶住啊,不要动气,不要动气。”

太皇太后大口喘着粗气:“你放心,小畜生虽然就敢说禅让,但是那匹饿狼不敢随便答应的,非得三请四揖才会假装勉为其难地应下。这中间,我们的机会还多的是,现在要紧的是先保下彭亮。”

彭亮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她真是忠诚无比,以后要用得着彭亮的地方太多了,她不能容忍宇文初轻易就把彭亮给折了。

哪知肩舆还没来得及走出长信宫门,一个小太监就飞也似地跑进来:“娘娘,彭尚书要求面见您,摄政王说,太皇太后病重,这种小事就不要拿来打扰她了。此刻彭尚书被五花大绑着下了诏狱,这会儿又带人去捉拿其他人去啦。”

傅明诚大急:“什么其他人?”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就是,就是彭尚书的党羽咯。”

“混账!”傅明诚一巴掌搧在小太监的头上,打得小太监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太皇太后愤怒地指着宫门,示意宫人快一点。

却见宇文佑带着一队御林军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把宫门团团堵住,竟然是不许太皇太后出去的意思。傅明诚大怒,厉声道:“龙麟卫何在?”

一队全副武装的龙麟卫立刻冲了出来,和宇文佑带来的人对峙起来,互不相让。傅明诚指着宇文佑道:“临安王,你要忤逆吗?”

宇文佑淡淡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说道:“儿臣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尽孝的,母后请安心养病,不要受小人挑唆。儿臣送您进去?”

太皇太后当然不肯让宇文佑进去,却是明白自己今天是没办法去到崇政殿阻止宇文初了。哪怕就是两边打起来,最后她赢了,时间也晚了。她看着宇文佑冷笑:“老九,你就这么想死吗?他许了你什么?”

宇文佑定定地看着她:“绝后之人,死或者活,又有什么区别?与其默默无名,或者遗臭万年,不如战死沙场,还能流芳千古。”

绝后之人?太皇太后突地笑了:“是他告诉你的?这你也信?”

宇文佑拒绝和她交谈,而是木着脸看向傅明诚:“傅侯爷再不出来就出不来了啊。”

傅明诚骂道:“你敢?你是想要软禁太皇太后吗?”

宇文佑冷声道:“傅侯爷不要挑拨离间,混淆视听,本王是奉了皇命不让霄小打扰太皇太后养病,是为了尽孝,怎会和软禁扯上关系呢?”

忽听有人大声道:“那是哪里走水了啊?”

众人抬头往天边看去,只见有半边天空都被火光给映红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宅邸失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