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慧道:“她不认账,我就想办法逼她认账。我等她半个月,她若不出手,你便出手。你可敢?”

姬风哂然一笑:“下仆的命都是老爷给的,有什么不敢的。”

姬慧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多想了,安心等着吧。”

她从容镇定地走进别院,稍事修整后就让人拿了针线来,独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做婴儿衣服,神色里满满都是温柔。

忽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抬头,看到了乔装改扮后的宇文光和傅紫霏,她微笑着起身行礼:“民女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宇文光走过来,神色复杂地道:“谨妃说太皇太后有遗物要给你,朕便陪她出来走这一趟。”

姬慧很意外,太皇太后居然会有遗物留给她?

傅紫霏走上前来,把随身携带的一只盒子递上去:“这是姑祖母给姑娘的。”

第902章 来日方长

太皇太后留给姬慧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金玉珠宝一类的,而是两本难得一见的琴谱孤本,傅紫霏说道:“姑祖母说,姬姑娘在她病痛期间陪伴她许久,每天听到你的琴声都能缓解很大的痛苦,很感谢你,像你这样的女子,金玉俗物大概都是看不上的,只有这个才配得上你。”

姬慧笨拙地由肖乳娘扶着行礼谢过,接了琴谱让人拿进去供起来,再请傅紫霏和宇文光入座奉茶。宇文光皱着眉头看了她的肚子两眼,淡淡地道:“朕难得出来,想去外头散散心,看看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你们聊吧。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谨妃说,她会替你办好。”

姬慧晓得他见不得自己这副模样,讲实话,她这样狼狈归来,心里也是格外羞愧,觉得很丢人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发生,总不能一根绳子把自己挂死了吧?因此也没有挽留宇文光,只请傅紫霏入座。

傅紫霏神色复杂地盯着姬慧的肚子看,她从来只敢在想象中的事,居然给这个骚狐狸精给办成了。果然是要跟着出远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才能有机会吗?失身于人,未婚先孕,回过头手一勾,就又能勾得宇文光尽力呵护,这是什么命?傅紫霏又妒又恨,一颗心泡在苦水和酸水里,苦了又酸,酸了又苦,什么滋味都有了。

姬慧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了肚子,道:“娘娘喝茶。”

傅紫霏收回目光,笑道:“我之前曾听人言,肚子尖而紧,是男胎。我看姑娘这一胎,多半是个儿子。你可有福了。”

姬慧心里一缩:“不管是男是女,平安就好。福气么,愿承娘娘吉言。”

“陛下年纪虽幼,真想护住谁也还是能做到的,光是能让陛下护你,姬姑娘就已然很有福气。”傅紫霏喝了一口茶,按捺下心中的恨意和杀意,一个胆大的念头按捺不住地生出来,便如剧毒一样地拔除不掉。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姬慧:“摄政王妃没有让人来接你回去么?到底是摄政王骨血,不好流落在外吧?”

姬慧自认为和她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一步,十分尴尬地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傅紫霏本想狠狠刺她几句,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微笑着道:“是我糊涂了,她想来还不知道或者是没想通呢,等她想通了,一准儿尽早来接你们母子。来来,我看看你做的衣服,不是我夸口,我的针黹女红是极不错的,你这里要这样缝制,孩子穿着才舒服……”

姬慧有了台阶下,也就不计较了,二人头挨着头地一起商量做针线的事情。宇文光回来就看到这么个场景,从前总是斗鸡似的傅紫霏,温婉可人,始终面带微笑,和姬慧相处得十分愉快的样子,他也很高兴,觉得傅紫霏改变可真大,不枉他这段日子待她好。

姬慧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对傅紫霏满意,顺水推舟夸赞几句:“没想到娘娘除了针黹女红做得好,学识也是极渊博的,不愧是书香门第,累世大族出来的人物。”

她这个夸赞倒也没说错,傅紫霏当年便是以貌美多才艺而被太皇太后选中,宇文光随口道:“你若喜欢,便让她多来陪你。”

傅紫霏立刻就站起身来给他跪下:“多谢陛下赏赐。”再起来,便是热泪盈眶,不胜感激的样子。弄得宇文光也不好说什么,认了自己刚才的金口玉言,之后果然真的让傅紫霏出来看望姬慧。

转眼便到了明珠等人进香的日子,一大清早明珠便起了身,点了周、平两位女史跟着,抱上壮壮和米粒儿,一起去城门口和各府女眷集合,再一起浩浩荡荡出发。

众人都已经听说了姬慧的事情,全都小心翼翼地,就生怕不小心说漏了嘴,给明珠添堵,明珠也尽力放开了玩,大家过得十分愉快。回程时,齐王妃邀了明珠同乘,郑重其事地问起这件事来:“有人在说,姬慧腹中的胎儿是男胎,我多事使人去看,也说多半是男胎。你怎么打算?”

儿子不比女儿,威胁性更大,尤其是姬慧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几乎留下来便是祸害。明珠相信,姬慧即便是有宇文光护着,她若真要出手,也一定办得成,但要看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能成正比。也就是说,杀死姬慧腹中的胎儿和她因此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是否真的划算。

明珠经过反复核算,都觉得不划算。孩子不是宇文初的,她便是把自己推进了一潭烂泥里去拔不出来;孩子是宇文初的,这种情况下动手杀人于她声名损害太大,对壮壮也没什么好处。日子长久着呢,有人打她一耳光,并不是非得当时就要打回去才解气,早打晚打都是打,先缓缓吧。

明珠微笑着和齐王妃说道:“就是个金蛋也和我没关系啊,我们殿下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这一点我相信,婶娘也要相信。”

说到这里,她心里某一个地方突然觉得安定下来,是的,宇文初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他也不是有勇无谋顾头不顾尾的人,他不管是有意无意做了这件事,定然都会妥善安排,把人藏起来也好,杀人灭口也好,他都会把屁股擦干净。不管不顾,只能说明他真的问心无愧,做了便是多事,正如她一样,管了便等于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那么当时的情景究竟是怎样的呢?明珠很是好奇这中间的曲折。她诚恳地邀请齐王妃:“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姬慧并未主动上门找我。她若上门,我要请婶娘做个见证,咱们一起把这个事情弄清楚,不然这样下去,对我们殿下的名声也会有很大影响。”

齐王妃威严地问道:“那我问你,倘若真是,你要怎么办呐?”

明珠甜甜一笑:“大张旗鼓,风风光光把她请进门。”

齐王妃笑了,心照不宣地拍拍明珠的手背:“这就对了,来日方长。”

第903章 许你鸣冤(一)

中元节,化纸祭奠放花灯超度亡灵,宇文初虽不在家,节日还是要过得热热闹闹的,明珠忙里忙外,把府里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再组织京中女眷,办了一场热热闹闹、声势浩大的法事,祭奠超度在这次战争中无辜丧命的平民百姓和为国捐躯的将士英灵。

等到法事完毕,明珠起身回府时已近二更,当日京中不曾宵禁,街头巷尾烟雾缭绕,香烛沿街而燃,指引亡灵,又有去放河灯的人群归家,热闹非凡。

明珠先时还挑着帘子兴致勃勃地观看,到了后面就觉得有些累了,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冬蕙见她睡了,就给车夫做了个手势,示意车夫小心行车,不要扰了她。

车夫放缓车速,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向着摄政王府的方向而去,忽然一枝冷箭从远处射来,“咄”地一声扎在明珠的马车上,众人惊起,团团围住明珠的马车,叶修大喊一声:“抓刺客!”

明珠其实并未睡着,变故才起就睁了眼睛,也不慌乱:“怎么回事?刺客多么?”她所乘的马车有精钢夹层,牢固坚硬,能够抵挡小型的弩箭,叶修率领的侍卫队更是武艺高强,装备精良,就连战争都经历过了,自是不怕这种小打小闹。

“暂时未曾发现敌踪。”冬蕙把箭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道:“不过是一枝普通的羽箭而已,箭矢也被取掉了的。约莫只是一两个看不惯摄政王府的人在捣乱吧?”

明珠并不放在心上:“把人找到就行了,不要闹大。大过节的……”

却听一人高声喊道:“箭是草民射的,草民有冤情要诉!”

接着一个布衣青年拿着竹弓越众而出,眼睛瞪得大大的朝明珠的马车走来。叶修冷冷地一挥手,众侍卫如狼似虎地朝他扑过去,他也不见害怕,随手将竹弓扔在地上,高高举起双手,厉声喊道:“摄政王妃,草民为主人鸣冤,几次想见您而不得,无奈之中只好行此下策,箭头已去,并不是真心要行刺。都说您爱民如子,公道正义,您敢不敢听草民诉这冤情?”

周围的民众一听这话,潮水一样地涌了过来,瞬间就围了里外三层。明珠示意素梅挑起帘子,认真地打量那个青年男子两眼。此人面生,她不认识,但其北地口音浓重,样貌彪悍壮实,眼有杀机,更有不甘。她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是姬慧忍不住出手了。她无聊时也曾假设过姬慧究竟会如何出手,却从未想过姬慧会选用这样冒险的法子,果然是不闹就不闹,闹了就要闹大么?

冬蕙道:“这人目光不善,恐怕并不是真的要诉冤情,而是要闹事,让人把他带回去,私底下审吧?”

“你说得没错,我猜他是姬慧身边的人,姬氏乃是前朝皇族,积蕴深厚,要养几个死士出来并不难。”明珠微笑着道:“不过,既然是前朝皇族出身,又是嫡长孙女,母亲身份也高贵,野心勃勃,所图甚大,总是要留几分脸面的,不然还未事成就成了笑柄,以后的日子她还怎么混?射箭鸣冤,只是为了激怒我,她赌我定会沉不住气,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我却赌他不敢当众把他主子的丑事说出来,让他说!”

那边叶修已经冷笑道:“谁鸣冤敢射箭?跪地喊冤不行么?刺客就是刺客!给我堵着嘴狠狠地打,教教他规矩!”

这群侍卫又岂是吃素的?当即一阵拳打脚踢,哪里疼往哪里打,不过片刻功夫,刺客已被踢断几根肋骨。偏偏他们又令行禁止,明珠的命令才传来,他们立刻便住了手,抓死狗一样地将那人拖到明珠车前,拽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对着明珠:“王妃许你诉冤,还不谢恩?”

那人忍着痛意,愤恨地瞪着明珠,咬着牙道:“草民姓姬名风,来自北地姬氏,有奇冤要诉……”说到这里,有意识地停下来,挑衅地看着明珠:“王妃应该知道草民要诉什么冤情。”

“大胆刁民!竟敢直视贵人容颜!”魏天德尖着嗓子吼了一声,翘着兰花指要教训他,明珠微笑着摆手:“你们都退下去,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事情,让他说。”再和颜悦色地看着那人道:“姬风是吧?你的鸣冤方式太特别,论律当以谋逆处死,不过今日乃是中元节,我才超度亡灵回来,不想再造杀孽,给你一个机会,许你诉冤,说来。”

明珠说完之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姬风,姬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神狠厉凶悍,明珠只是笑,沉着冷静。如今她占主动,姬慧被动,怕什么?

二人互相对视片刻,姬风败下阵来,口干舌燥而不能言,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姬慧安排的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那件事大家可以心里清楚,却不能当众说明,他急中生智,俯首大哭:“请王妃替我家主人做主。”

姬慧果然深谋远虑,不敢完全不要脸。明珠知道自己第一局已然赢了,她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便微笑着道:“你家主人是谁?”

姬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明知故问呢,北地姬氏,她认识的、能牵扯得上的,好像也就只有他家姑娘了吧?这样装糊涂,到底是要怎么样?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姬慧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这一犹豫,就已经被人重新按翻在地:“哪里来的奸人,分明是刺客!托辞想要逃过罪责罢了!让你诉冤,你不说,问你主人是谁,你也不说!真正奸诈恶毒!”

明珠淡淡地道:“把人送到兵马司去吧,也许他真有冤情也不一定。”再低声吩咐冬蕙:“告诉叶修,不管审出什么来,无论是否牵扯上姬慧,都只装作和她没关系,不要碰她。还有,要让这个人一直活着。”

她不知道姬慧第二步要怎么走,但她可以确定,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稳妥的。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完全够了。

第904章 许你鸣冤(二)

摄政王妃遇刺、刺客再当众鸣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肖乳娘飞快地奔进房内,白着脸道:“姑娘,姬风被送到兵马司去了。”

姬慧跪坐在佛像前数着佛豆,闻言手便停了下来。好一歇,她才声音干涩地问:“姬风当时怎么做的,怎么说的,她又是怎么说,怎么做的?你一一说来。”

肖乳娘连忙把经过说了,哭道:“姬风只说自己是北地姬氏的人,并不敢说出姑娘您,姑娘救救他吧,他进了兵马司,定然有死无生,若是再被那些人搞点鬼,往姑娘身上泼一盆脏水,说您想要刺杀摄政王妃,那该怎么办?这个计划太冒险了,老奴早就觉得不妥当,您却不肯听。”

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用舆论逼迫傅明珠出手已然不可能了。姬慧心烦意乱:“你不要哭了,让我静静。”

肖乳娘哭眼抹泪,只是不敢再出声了。

姬慧静下心来继续捡佛豆,更鼓过了三更,她终于把佛豆捡好了,她示意肖乳娘扶她起来,替她捏着因为久跪而失去知觉的大腿,轻声道:“她比我想象的更聪明。姬风为了我豁出命去,我不能不管他,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只好亲自登门去求她了。乳娘你明日送信入宫,求陛下千万抽空来一趟。”

宇文光第三天才来,仍旧带了傅紫霏一道,他已经听说了姬风的事情,虽然姬风在兵马司咬紧牙关,不肯说出姬慧,但知道经过的人都能猜得到这中间的事。因此他对着姬慧也没什么好脸色:“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慧跪到地上低声道:“民女事前并不知情。我们北地人都是眼里不能揉沙子的,姬风他忠心为主,只以为是为我好,为我鸣不平,却不知道这是京城,那是摄政王妃,不是寻常人。”

宇文光沉默下来,良久方道:“你要朕怎么做?”

姬慧哭道:“虽然那日纷乱,但民女腹中的孩子是摄政王的没错!民女自小吃够了苦头,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只要她肯认他,给这孩子一个名分,民女虽死无憾!等这孩子生下来,民女就自己死掉。求陛下拉民女一把!”

宇文光一直坐着没说话,肖乳娘急得不行,傅紫霏冷眼看着,觉得宇文光一定会答应的。太皇太后的话没错,宇文光的确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想到太皇太后,她便十分遗憾,若是太皇太后还活着,这件事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果然,宇文光默然起身:“走吧。朕最后帮你这一回。”

傅紫霏微不可见地翘起唇角:“摄政王妃不喜见到臣妾,臣妾在这里等候陛下回来。”

宇文光的心情糟糕透了:“嗯。”

傅紫霏送走宇文光和姬慧等人,便在廊下坐下来,盯着天边的流云发怔。许久,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招手叫来了负责别院的管事:“你还记得太皇太后吗?”

管事跪在地上,神态虔诚地道:“奴婢一直都记得。”

“那还记得在娘娘面前发下的誓言吗?”傅紫霏微笑着亮出一方小印,印章不大,只得小拇指尖大小,刻的是一只飞舞的凤凰,残留着的鲜艳朱砂里混杂着灿烂金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管事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见印如见人,奴婢记得。”

傅紫霏收起小印:“如今像你这样有良心的人真是不多了。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做,这是太皇太后的遗命,做完这件事,你便解脱了……”

摄政王府,明珠含笑让人给姬慧端凳子:“姬姑娘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也不使人来和我说一声?我怎么都得给你备一份厚礼恭贺你才是。”

姬慧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垂了眼低声道:“王妃又何必明知故问。”

明珠收了笑容:“我不知。”姬慧既然做得,她就说得,她的客气只对着从前的姬慧,并不是眼前大了肚子、步步紧逼的姬慧。

姬慧被她逼得十分狼狈,低声道:“民女情非得已,还望王妃宽怀大度,体谅一二。”

宇文光低咳一声,十分尴尬地道:“六皇婶息怒,这中间有误会,都是为了六皇叔好,先听姬慧说说经过,你再决定也不迟。”

明珠被恶心坏了,一个小孩子掺和这种破事做什么?她也笑:“我着实不知这里头有我们殿下什么事。还望陛下明示。”

宇文光硬着头皮道:“姬慧肚子里的孩子是六皇叔的。”

明珠怒了:“我还以为是我的,谁的孩子就去找谁呗。”

宇文光和姬慧都没话说了,肖乳娘见势头不好,连忙道:“摄政王忙于军务大事,顾不过来,王妃是他的贤内助,是王府的主母,这种事情当然要找您管才对。这孩子将来也要叫您一声母妃不是?”

明珠还未开口,冬蕙等人已然轻蔑地笑了起来,更有人在外头高声笑道:“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找不着爹,非得逼着人相认?连嫡母都找好了,哎呦呦,真是大开眼界了。”

姬慧羞愤交加,血红了脸厉声喝斥肖乳娘:“下去!”

肖乳娘白着脸退到角落里,不敢再说话。

傅明正扶着齐王妃进来,笑眯眯地给宇文光行礼:“不知陛下在此,还请陛下饶恕臣的悖妄之罪。”

宇文光立时就知道自己来错了,到底还是年纪小见识少,这事儿他可以让其他宗室来办,例如说齐王妃什么的,就不该他自己出面。但事已至此,并无退路,他很尴尬地示意傅明正起来:“不知者不罪。”

傅明正笑着道:“陛下英明。”再扶齐王妃坐下,笑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事关重大,臣请齐王妃来帮着做个见证。姬姑娘没意见吧?”

姬慧又羞又气,突然大声哭道:“我也是受害者!并不是我故意要这样做的,丢脸丢人,以为我真就这么不要脸么?若只是我一人,我定然不肯受这恶气,可是,可是我肚子里有了他,要我去死吗?”

第905章 许你鸣冤(三)

姬慧哭得伤心,却没有人安慰她,唯有肖乳娘一直陪着她哭:“可怜的姑娘……”

傅明正冷然道:“你说你也是受害者,怎么说?前几天,你的下人谋刺摄政王妃,她宽怀大度许他鸣冤,今日,本官也许你鸣冤!”说完了才虚情假意地问宇文光:“请陛下恕罪,臣从前做大理正审案子习惯了,刚才也是习惯使然,张口就说了这话。”

宇文光一个头两个大,后悔得不行,冷了脸道:“朕相信姬慧的话,她不是那种不洁身自好的女子,傅御史既然想审,便当众问个清楚吧。”

傅明正便问姬慧:“你说这孩子是摄政王的,可有证据?”

姬慧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只荷包递过去:“这是殿下留在我那里的。”

明珠看到那只荷包,手都抖了起来,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按捺下去心中的怒火。那荷包里装的都是些日常急用的丸药,醒酒的,防风寒腹泻的,还有金疮药等等,全都是她让江州子精心配制出来,交给宇文初带在身边,让他不得离身,以防不时之需的,现在居然到了姬慧的手里。

傅明正看都不看那荷包,淡淡地道:“这种荷包我家里有好几只。荷包这种东西,一点新意都没有,说明不了什么,偷或者是捡,都可以。”是不是宇文初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孩子就是个错误!

姬慧惨笑道:“我早知道你们不肯认账。摄政王妃!是不是他的东西,你最清楚,你要不要昧着良心不承认?”

明珠冷静下来,示意她将荷包交给宇文光:“我不接你的东西,省得有毁灭证据嫌疑,既然陛下想要主持公道,那就交给陛下拿着吧。现在我要问的是,这荷包,你从哪里得来?”

姬慧红了脸,垂下头低声道:“自然是从摄政王身上得来。”

齐王妃开了口:“正如傅四爷所言,得到荷包的经过很重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端着不肯说真话,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脸面。不是我说你,出了这样的事,你应该让你家的人去和摄政王商量才是,为何要孤身一人跑到京城?”

姬氏虽是大族,但也不过是个地方豪族而已,并不为官,若非是北地叛乱,情况特殊,压根就没有资格和朝廷谈条件。在齐王妃这样久居高位的人眼里,根本只能算是民,而不算什么。所以她的话一点不客气,全然不给姬慧留任何脸面。

“我自是有难处的。”姬慧的眼泪流了出来。此刻北地的战局已和当初不同,有没有姬氏和当地豪强相助,宇文初都能胜了这场战争,且姬氏的老巢还在北地,并不敢让这件事明朗化,不然中山王先就灭了姬氏。

私底下动作吧,宇文初压根不见她,也不肯见她爹,再闹她们父女就真成了整个姬氏和北地豪族中的笑柄,她是真的走投无路。她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很早之前,太皇太后曾和民女说,京城险恶,不可久留,建议民女回到北地。民女在宫中的确住得提心吊胆,便想着听从太皇太后的话回去也好。因为路途遥远,沿途战乱,为确保安全,不得不跟随军队离开。

民女一路跟在康宁公主的送亲队伍里,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举动。这个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为民女作证。年关大雪,公主殿下停留于桂县过年,乌孙王前往迎亲,要求与摄政王会面谈话。摄政王应约而往,二人相谈甚欢,年三十夜,摄政王下令设盛宴款待乌孙王一行,要大夏、乌孙永世友好……”

事情就发生在酒宴之后,她那天夜里见到了一个人,她的生母,乌孙公主瑞丹。她并不想要见到瑞丹公主,因为自小她的出身就是耻辱,姬氏之所以不肯容下她,就是因为她身上一半的乌孙血液。且瑞丹公主自她生下便抛弃了她,多年不见,现在突然说要认回她就能了吗?

但瑞丹公主真要见她,她是躲不掉的,康宁公主一个邀请就够了,想不见都只能见。

姬慧泪流满面,自尊使然,并不肯说出瑞丹公主是她的生母以及要见她的事,哽咽着道:“康宁公主也设宴招待女眷,我奉命出席,多喝了几杯酒,醉了,我恍惚听得有人说,扶我去休息。刚躺下没多久,就进来一个人,他,他……”她面红耳赤,“我当时四肢无力,无力反抗,叫也叫不出来,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情急之中,我抓住了他腰间的荷包……还有,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沉水香味。”

那个味道,她嗅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特别的香味,所以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喊叫。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有她和他,没有了那些危险的干扰,命运既然将他们凑到了一处,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这天底下,她能看上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她接受了过程,却没猜到结局,只是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只能一直往下走,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屈服?为什么要退让?

姬慧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明珠:“沉水香,王妃知道是谁在用吗?那一道香,用了几十种名贵香料历时一年才能制出来,除了摄政王,谁能用?谁敢用?我知道王妃要说,荷包会遗失,香料也可能会被人盗窃,但是!”她大声道:“我昏昏沉沉睡到一半,被人叫醒,从摄政王的临时住所里被人强行带走是怎么回事?!既然他没有做过,孟先生为什么要帮我的忙?”

她含着眼泪颤抖着道:“是,我不要脸,我未婚先孕,失身于人,丢尽了脸面,但我们母子就该去死吗?敢做不敢当,算什么东西!别人容得下姬妾和庶子,你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为自己和孩子争一线生机,哪里错了?是,姬风冒犯了你,死了也活该,但你若容得下人,我又如何会到这步田地?”

第906章 真相大白(一)

明珠一直在发抖,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真相真如姬慧所言,不敢面对;还是因为太过愤怒,所以忍不住。分明是一笔糊涂账,她什么都没做,却变成了是她容不下姬妾和庶子,所以才逼得姬慧走到这一步,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善妒是罪名,专宠更是不该,都是她的错……明珠颤抖着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看来姬姑娘真是不幸,原本是正室的命,却倒霉不得不给人做姬妾。但即便是愿意屈尊纡贵为人姬妾,也因为遇到了我这种善妒的人而不能得偿所愿,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忍不住,冷笑:“是我害的你吗?是我让你喝醉的?是我把你送到别人床上去的?我不给你活路?你是在怪我当初拦着,不让殿下纳了你吧?所以你的不幸根源都在我的善妒上?真让我恶心,从前我觉得你是个有勇有谋有眼色的好姑娘,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你真可怜!”

姬慧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仍然倔强地道:“不管如何,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无名无分生在外面,只要王妃给他一条生路,我生下他便自己去死,让你放心。”说完便挺着大肚子,直挺挺地跪到明珠跟前。

明珠恶心得不行,整个人抖得停不下来,她转过身不肯再看姬慧,只示意傅明正:“四哥,你来问。我冷静不下来,整个人都是乱的。”

傅明正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冷静地问姬慧:“好了,现在时间地点气味物证都有了,现在我来问你,当时点灯了吗?你看清那个人了吗?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否摸到什么比较特殊的标记之类的?”

姬慧的脸死一样的苍白,疯狂地道:“是他,就是他!我不会弄错!”当时并没有点灯,她没有看清楚那个人,也没听到声音,但除了宇文初,还会是谁?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宇文初。

傅明正点点头:“好,那我再问你,既然是摄政王的临时居所,不会没有人看守,那么,你的人证呢?”

这回是肖乳娘跳出来:“老奴亲眼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