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他回以她更狠冽的话语:“你若敢动青青一根毫毛,我就将你千刀万剐!”

在他心中青青依然是高于王位的吗?爱美人不爱江山。天下当真会有这样的人吗?现在会这样是因为他尚未尝过王权在握掌控天下的滋味,有朝一日若真登上王位,他还肯为区区一女子放弃吗?

许许多多的问号只在脑海中充斥了一秒就消逝无踪了…即使是有,也与她无关了,会为她放弃权势名位的那个人早已长眠于地下,而陈相允是绝对不会为她放弃什么的…

直至陈相允含怒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拂晓方才闭眼跌坐在椅中,手搭在额间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住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深深的疲惫。

随月等人无声地走到她身边,虽然听不到对话,但从双方的表情上多少能猜到这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公主。”随月蹲下身轻轻揉着她僵硬的腿肚子小声劝道:“奴婢们都知道您心中苦,知道您放不下碽妃娘娘的事,可是恕奴婢多嘴说一句,当初殿下固然有错,却并非有心害碽妃娘娘,那是一桩谁都不愿见的意外。而今不论您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为了殿下的王妃,日子总要过下去,十年,二十年,您难道真要在今后漫漫岁月中都与殿下为敌吗?”

“为什么不?”她睁开眼,看着从手臂上垂落刺金捻银的袖子。

“可是这样下去公主永远不会快乐。”晚蝶忧颜道:“与其痛苦一生,何不各退一步,毕竟娘娘…”她咬一咬牙说道:“已经死了,就算您再怎么折磨殿下娘娘都不会活过来。”

拂晓并没有因她的话生气,只是抬起手手缓缓抚上晚蝶清秀的脸颊,广袖顺势滑落露出里面五彩丝镯,目光凉漠如秋,“傻丫头,你真以为只要本宫肯退步一切就以当做没发生过吗?不,不会的,陈相允一直以为是本宫害青青被贼人**,将本宫恨之入骨,本宫的退步只会换来他步步紧逼,直至粉身碎骨的那一天,所以本宫决不能退,这是从本宫嫁来安南的那一天就决定了的事啊!”

“那怕要死,我也要先将他推入地狱!”这是她沉寂许久后说出来的唯一一句话,这样的恨是旁人无力化解的,也许真要至死方休。

然,上天似乎嫌他们之间的纠缠还不够深,不久之后,它将给拂晓一个更大的惊喜。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夏雨

第六十七章 夏雨

夏日闷热,院中栖息于树上的夏蝉嘶鸣不已,虽杨全和宁福已经拿了粘竿去粘蝉,但还是不见清净,拂晓躺了一会儿不见睡意袭来,索性起身拿盛在银盆中的凉水拭一拭脸,正欲坐到绣架前继续那幅五谷丰登时忽地想起一件事,略一思索当即走至铜镜前摘下插在头上的珠钗步摇,晚蝶见状知其是又要去后院,当即取过一件月白色素装简衣给她换上。

彼时烈日被从东边飘来的厚厚云层给挡住,人走在外头并没有怎么晒,就是又闷又热,甚是难受。

款步走来,刚一踏入后院就见得一群人围成一堆,里面不时传来“三钱”、“四钱”的声音,第一个挤出来的人都捧着银子笑逐颜开,拂晓淡淡一笑,知道今天是每月一次发工钱的日子,当下也不近前,只在一旁看着,瞧了一会儿忽地带了几分兴趣问一旁的晚蝶,“你们每月领月钱的时候也是这么开心吗?”

“嗯,不过也就开头那两年罢了。”见拂晓似有不解,晚蝶偏头笑一笑,发间银铃脆响,“后来奴婢跟了公主,公主经常赏奴婢们东西,或金银或饰物,随便哪一样都胜过月钱数倍,所以渐渐地对月钱也就没那么期待了,只是记得到那时候去领一下罢了。”

拂晓笑一笑,瞥见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入夏时做的衣裳,逐道:“上回父王送来不少料子来,我瞧着不喜就锁在库房里了,等会儿你去取出来,给大家分了做几件衣裳,我看那些料子甚是轻薄,正适合这阵子穿。”

晚蝶刚要谢过,却见刚领完工钱的四喜挤出人群后看到了远远站在一边的她们,当即跑过来喜滋滋地把捧在手心的几小块银子递给拂晓看:“朱选侍你瞧,这个月我拿了四钱银子,不止没减,还多了一钱呢,而且帐房说后面两个月也会各多一钱。”她笑得眼都没了,可见这些银子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如此就好,早说了传言不可信,你偏是不信,白担心一场吧?!”拂晓点着她的额头笑道。

四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将银子小心翼翼地塞入荷包又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等放工那天我就把钱和新纳的两双鞋给家里捎去,爹娘会很高兴的,多出了钱还能买点肉吃吃,他们都好久没舍得买肉了。”

一直等絮絮说完后,拂晓才道:“你可知府里为何会突然有银子多出来给你们吗?”

四喜想了想道:“听帐房先生说好像是柳妃减了自己一半的俸例来填补不够的银两。”说到这儿她满面感激地道:“柳妃娘娘要真是个大好人,改明儿我去庙里求个长生牌给她,保佑她长命百岁。”

做为拂晓身边的人晚蝶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当下一脸鄙夷,讥诮道:“府里那么多下人,她柳妃一个人的俸例能有多少,莫说一半,就是全部拿出来也不够填补的,明明不是她的功劳,好人却全让她给做了,真是好大的能耐。”

听得有人诋毁柳妃,四喜当即气呼呼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除了柳妃难道还会有别人不成?你?还是那个恶王妃?哼,就算柳妃的俸例真不够,也许是拿私房钱贴补的呢,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四喜不晓得拂晓身份再加上她又向来心直口快从不知转弯,此话说的极为肆无忌惮。

晚蝶为之气结,对她怒目而视,“我不知道?你才不知道呢,这银子…”她冲过去使劲扯着四喜的衣襟道:“你怀里的银子是王妃向殿下自请削减一半俸例省下来的,你居然还口口声声叫她恶王妃,你也不怕遭雷劈。”她越说越激动,“若无王妃在前,柳妃和朱妃怎么会肯削减一半俸例?傻蛋!”

四喜被她连珠炮似的喝骂给轰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抱着脑袋呐呐道:“你是说,我能拿到比平常还多的工钱都是王妃的恩德?”

“当然!”晚蝶没好气地答应了一句,本想着四喜这回该明白了,没想到她反而指着自己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还不住拍大腿,半晌才抹着笑出的眼泪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差点都让你给骗了,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啊,这么荒谬的话居然也相信了,恶王妃会大发善心?打死我都不信!”

晚蝶快被气死了,还待要和她理论,被拂晓喝止,“好了,都别说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因着刚才的吵嚷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这免被人认出,她随便寻了个托词离开了此地。

“四喜,你刚才和谁在说话呢?”和四喜比较熟稔的大福好奇地问。

“朱选侍。”随便答了一句后四喜又将心思放在怀里的银子上,盘算着买点什么回去孝敬爹娘。

“府里有姓朱的选侍吗?难道是新来的?”大福摸着脑袋嘀咕了一句摇摇头继续**的活去了。

“公主啊,你为什么不让奴婢继续说下去,您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结果好处全让柳妃给占了,柳妃实在是太卑鄙了!”想到那个猪脑袋四喜她就来气,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实话不要听偏爱听信那些谗言。

蜻蜓在身边掠过,透明翅膀上有细细的纹路,伸手想要去抓,但这些蜻蜓总是能机灵地避过,如此几次后,她停下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良久赦笑道:“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何用。柳妃卑不卑鄙本宫不知道,但她在王府内根基深厚是肯定的,多年下来人心不知收买了多少,想要一下子取她而代之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还有一个陈相允挡在前面。”

“那公主准备就这样算了?”她依然忿忿不平。

拂晓没有回答,而是仰起头看黑压压的天空,云从东边而来,停在此处,越变越厚渐渐成了乌云,“你瞧,就要变天了呢!”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的话,雨在短短一瞬间伴着电闪雷鸣倾盆而下,尽管有伞,依然挡不住雨水侵袭,很快裙摆与绣鞋就被淋了个透。耳中所闻尽皆是雨打在地上的劈啪声音,世界一下子变得清静起来。

青青…一切祸事的根源,她如何会放过,慢慢来吧,往后有的是时间,这样才不至于令她以后的日子太过寂寞无聊。

冷笑在唇边成形,化做夏雨中不该存在的彻骨寒意!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惊?喜?

第六十八章 惊?喜?

日子于炎炎夏日中缓缓滑过,转眼已是七月,来仪阁虽冷清依旧,但该有的该用东西依然如期送至,听说是因柳妃吩咐下绝不许府里苛扣了来仪阁的用度。

话辗转传到拂晓耳中,她只是回以一缕淡薄短暂的笑意,随后又专注于手中的绣品,经过月余的刺绣,五谷丰登已经渐趋完工,针飞线走,一点一点将最后剩余的空间填满。

冰渐渐融化,于这样由冰变水的过程中,令来仪阁内保持着凉爽宜人的温度,隔绝了外头似火的骄阳。

落针,起线,成结,随着最后一针的完成拂晓轻嘘了一口气,这是她绣过耗时最长的一幅,若非在这里无事可做也不能静下心来绣完。

取过手巾拭一拭黏腻的掌心,忽地感到胸口一阵恶心,想呕又呕不出来,说不出的难受,端了冰镇莲子粥来的岚风见状赶紧替她抚背拍胸,待其好些后才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肚子?”

拂晓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应该不会,从早上到现在无非喝了碗小米粥而已。”近半月来可能是天气热的缘故,一直没什么胃口。

过了一会儿见其不恶心了,岚风方端过搁在一边的莲子粥道:“奴婢知道公主从早到现在没吃过什么东西,怕饿着所以特意叫厨房做了碗莲子粥,莲心都整个儿取出了,又放了点桂花,保证一点都不苦,公主您尝尝。”

拂晓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道:“本宫没胃口,撤下去吧。”

“可是公主您好几天没好好吃顿饭了,每次都吃个几口就说不想吃了,奴婢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岚风忧心忡忡地说道。

拂晓挥挥手道:“没事,往年天热时本宫不也是一样嘛,过阵子就好了,对了,让厨房去做些酸梅汤来,本宫想吃了。”

岚风见劝不动拂晓,只得端了东西出去,恰好随月进来,便说了几句,没想到她的无心之语却令随月上了心,喃喃低语之后,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顾不得解释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拂晓跟前颤声道:“若奴婢没记错的话,公主自到安南后就没有来过月事吧?”

正在拿玉轮按摩酸胀手臂的拂晓听到这话一怔,心下明白了随月话中的意思,她的月事向来很准,不可能无故推迟,而今两月没来,只有一个可能…

玉轮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虽没碎但一个角被撞的飞了起来,光滑如镜的金砖上亦裂开数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虽然心中一昧否认,但近些日子来发生在身上的异常反应却令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没胃口、恶心、乏力、爱吃酸食,这不都是怀孕者的反应吗?

她与陈相允,只在洞房时有过一次肌肤之亲,难道就是那一次?这…这…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月一时在小心观察,见其神色瞬息之间多番变化,顿知自己所猜没错,当下喜笑颜开地拉了还愣在那里没出去的岚风躬身道:“奴婢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新生命的诞生总是值得恭喜的。

拂晓木然抚着平坦的腹部,那里真的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吗?一种奇异且说不出的悸动在胸口蔓延。手,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小小生命的脉动,那么脆弱,那么亲近…

唇慢慢弯起,然在化为温柔笑意前便被生生扼止,指尖的温度亦被夺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索绕在四周。

随月没有留意到她这一变化,笑着与岚风上前一边一个扶了她道:“公主快去床上躺着,奴婢这就叫大夫来诊断,若果真的喜脉那就好了。”

“真的那么值得欢喜吗?”她怔怔地望着随月,神色极是怪异。

“那当然。”她理所当然地道:“不止奴婢,其他人知道了定然也为公主高兴。”

岚风在一旁欢喜的直掉泪,“是呐,自碽妃娘娘去后,公主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人,有了这孩子,公主以后也不至于太寂寞了,而且与殿下的关系也可以缓和些许。”

“是啊,不会寂寞呢!”喃喃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睇视腹间的目光时而温柔时而冷凛,良久方道:“若我说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呢?”

随月与岚风闻言大惊失色,只当是自己听岔了慌然再问:“公主您说什么?”

“我说…”她蓦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不想要这个孩子!”鬓边整颗红宝石琢成的牡丹长簪垂下的珠络簌簌而动,如在风雨中艰难挣扎。

“万万不可!”随月慌然跪下道:“奴婢斗胆求公主收回此念。”

拂晓心中轻轻一震,旋即漠然道:“为什么不可?这个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不是很好吗?”唇齿不住颤抖,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令自己可以清晰的说出这些话。

这个孩子会令她对陈相允的恨动摇,会令她渐渐迷失自己,忘了刻骨铭心的恨,而且万一生下来后又…所以绝不能生下来。

随月无语,良久才低低道:“奴婢知道公主恨殿下,恨到不愿替他延绵子嗣,可是孩子无罪,他已经在公主腹中,公主如何可以当他从不曾存在过?”

她怔忡许久,目中有急痛之色,但终还是被强行压下,只余惯有的冷漠在人前,“就算将他生下来也只是受苦罢了,根本不会幸福!”手指浸在融化的冰水中,极冷极冷,但唯有如此她才可以将无法言喻的痛楚压下,那毕竟是自己孕育出来的骨血啊。

岚风还待再劝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拂晓打断道:“够了,本宫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多说,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再提起此事。”

随月默默起身,退下前抬眸凝声道:“公主是不想再有任何人成为您的牵绊对吗?就像碽妃一样,因为您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打击…

“够了!”伴着这个尖锐的叫声一个巴掌狠狠落在随月脸上,拂晓气极地瞪着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出去,都给本宫出去!”

“公主,若有朝一日您后悔了怎么办?孩子还能回来吗?”这是岚风拉着随月退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怔仲许久,终是有泪落下,随月说的没错,她在害怕,害怕这个孩子在成为她最深最深的牵绊后又突然离她而去,她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了!

除了仇恨她已经负担不起任何东西,就这样离开吧,去找一户更好的人家,有爹疼有娘爱,胜过在这里受苦。

话虽如此,心依然有如刀绞一般疼,她何尝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没有这个福份。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红花

第六十九章 红花

是夜,她独自一人来到后院找到了正在洗衣裳的四喜,交给她一张纸还有几锭银子,四喜茫然地看着纸上弯弯曲曲的两个字,“这是什么?”

见她果然不识字,拂晓暗中松了口气,以寻常口吻道:“这是药名,我最近有些上火想要抓些药来降降火,你抽个空出府帮我去药铺抓一趟,这些银子就当是给你的酬劳。”她是不允许出府的,而随月等人是她身边的人,若冒然出府必然会引来怀疑,思来想去,只有四喜最是恰当。

一听说这些药是给自己的四喜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答应,衣裳也不洗了,双手在衣上擦了几下接过纸道:“行,包在我身边,我现在就出去帮你抓,朱选侍晚些时候来拿就是了。”说罢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从后院出来,拂晓有些失魂落魄,红花――她交给四喜的纸上写着的只有一味药,那就是红花,寻常人用之有活血通淤之功效,但孕妇用之只会有一个结果――堕胎,所以一般孕妇见了都是避而远之。

骄阳似火,晒得地上下火一般,早上刚浇过水的花草,此刻又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无精打采地蔫在两边。

皮肤被晒得灼灼生疼,心底却冰凉不堪,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已经决定了就能再退缩!

是夜,连着几日都在刑部审理陈年旧案的陈相允好不容易抽空回了趟府,一进府就见杜松正领着下人在上灯,瞥见陈相允过来纷纷低头请安。陈相允正待问几句近日府中的情况,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撒了一地,哗哗作响,站在他前面的杜松当即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露出一张圆圆的脸,待看清自己撞的人后顿时惊惶失措地跪地道:“奴婢该死惊了殿下,奴婢该死!”

陈相允皱眉打量了她一眼道:“是新进府的吗?怎的走路这般莽撞,一点规矩也没有?”

杜松在一旁道:“回殿下的话,她叫四喜入府有两年了,平常在后院做事,很少来前院,所以不太懂规矩,等会儿奴才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

“罢了,也没什么事,以后别这样就是了。”随意说了一句正待要走,忽地想到什么又停住脚步道:“你撒了什么东西?”

“回殿下的话,是朱选侍让奴婢帮忙去抓的药材。”四喜的如实回答惹来陈相允好一阵皱眉,奇怪,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宠幸过的选侍里有姓朱的?随手拿过一盏风灯往地上一照,果见散落着一张黄纸以及一片片风干后红红黄黄的花瓣,只一眼陈相允便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当即脸色大变,一把抓起正要将这些花瓣捡回纸中的四喜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朱选侍让你去药铺抓的药?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什么药?”

四喜被突然变脸的他吓了一大跳,慌然道:“她…说是清火的药,写了张纸给我让我把纸给药铺抓药就行了,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朱选侍…朱选侍…陈相允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反复念了几遍,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女人是不是长的很漂亮?”

四喜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可漂亮了,奴婢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就像仙女一样。”至于到底怎么个漂亮法她又描述不出来。

姓朱,而且又长的极为漂亮,整个府里就只有两人,朱拂晓…还是朱如水?

不论是哪一个,她们叫四喜去买红花做什么?若身体有恙直接请大夫来看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遣个后院的下人出去买,这其实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红花…本来尚有几分血色的脸在思及红花用处后登时褪尽,难道…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脖颈,他将四喜往杜松处一推,命杜松看住后疾奔而去,一路不停直至揽月楼,顾不得叫人通报,径直推开请安的人进去,青青正在里面换衣,见有人闯入慌得连忙掩衣相遮,待看清是陈相允后才松了口气,嗔怪道:“殿下怎么这样跑进来了,把妾身吓了好大一跳。”

见青青安然无恙,陈相允微微松气,但仍不放心,揽住她半露的香肩细细打量,口中不住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事?要紧吗?”

青青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皱眉道:“妾身很好,倒是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听到她亲口说自己没事,陈相允长吁一口气松下了绷紧的神经,正要解释,喜色突然难以抑制地飞上眉梢,他一把抱住青青兴奋地转着圈,裹在身上的轻衣飞起似轮转之风车,“真好!青青你真好!”

青青惊叫道:“殿下快放我下来,头好晕。”

陈相允这才醒悟过来,赶紧轻轻将她放下,“瞧我都高兴的糊涂了,忘了你现在是两个人,受不得惊。”

“两个人?”青青诧异地看着他,从刚才开始一切就显的很奇怪,“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陈相允捏着她下巴眼中尽是宠溺之色,“怎么,还想瞒着,然后给我一个惊喜吗?”

“什么惊喜?”青青满面疑色,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殿下今天好生奇怪,说的话妾身一句都听不懂。”

见其神情不像有假,陈相允心中微微一沉,但仍笑道:“你老实告诉本王,是不是有孩子了?”

青青神色一怔,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旋即又无力地垂落,颓然摇首道:“没有呢,妾身月事刚刚才来过并没有怀孕,殿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相允像被谁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所有的兴奋与高兴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若不是你那还有谁?”

青青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微微一惊,眸中黯然之色更趋深重,但仍勉力笑道:“是哪位妹妹有孕了吗?真是恭喜殿下。”

陈相允见状连忙拉过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是不是有这回事还不知道呢,都怪我太过兴奋,直以为是你呢。”他紧一紧掌中没有温度的手,“是不是又令你想到以前的事了?”

青青垂目不语,她很想说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三年前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每回想起都像有把尖刀在剜心一般。

“对不起。”他满怀歉疚,当年若非他大意,容妃怎会有机会害青青,一碗不值几个钱的红花打落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孩儿。就算他后来处死了容妃又能如何,孩子始终是回不来了,青青亦为此抑郁许久。也不知是否报应,自那之后,府内再没有人怀孕。

青青柔柔一笑,秀丽干净的脸庞被轻泻于室内的灯光照的几重明几重暗,“殿下没有对不起青青,是青青自己不当心,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倒是今日究竟出了何事,会令殿下以为妾身有孕?”

陈相允当下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青青悚然变色,没有人比身受其害的她更知道红花的危害性,“难道又有人要走当年容妃的老路?”

“八九不离十。”陈相允冷笑一声,一边派人去玲珑阁请朱如水,一边着人快马加鞭去王宫传太医,这事怎么着也得查个水落石出。

正文 第七十章 强留(1)

第七十章 强留(1)

第七十章强留

很快,朱如水来了,被匆促叫来的她鬓发有些毛躁,一只鎏金双蝶簪斜簪在髻上,垂下的细细流苏有几根与发丝缠在了一起。

陈相允没有解释叫她来的原因,只命她坐在一边,随后就一言不发,这般怪异的举动令如水心有不安,忐忑地望向青青,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青青看懂了她的意思,却不便出声,只能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燥。

这样枯燥的坐了半个多时辰后,太医终于到了,在陈相允的示意下拉过朱如水,扣指于纤细的手腕上,片刻,松手摇头道:“回三殿下,朱妃并无喜脉。”

喜脉?朱如水尚在诧异之余陈相允已叫人传了四喜过来,指着朱妃道:“她可是你见过的朱选侍?”

四喜惶惶不安地打量了一眼朱如水,缩了缩脖子小怕道:“不是,那位朱选侍比朱妃还要漂亮几分。”

这话一出,在座几人都猜到了她口中那位朱选侍的身份,整个王府中,能比朱如水更漂亮的且又姓朱的唯独一人。

一丝怒气在陈相允比女人还漂亮的黑眸中掠过,当下也不言声,只命青青领太医下去逐一给府中女子把脉,四位美人,两位侍妾,五位选侍,全部诊完,均无喜脉。

若说陈相允原先只是生气,那么这一回就是奇怪了,无人有喜,那朱拂晓买红花做什么?难道并非要加害什么人只是她自己闲着没事买了玩?不,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那厢朱如水被排除嫌疑后从青青口中得知了此事的起因,此时见陈相允陷入沉默中便走上前去道:“殿下想知道王妃买红花做什么,直接去问她不是更清楚?”

陈相允想想也是,逐挥退不相干的人,只带了青青、如水、四喜和太医几人直奔来仪阁。彼时已是三更时分,来仪阁的灯熄了大半,只留几盏照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正在廊下打盹的宁福,今儿个是他守夜,一睁眼就看到当先的陈相允,真是奇了怪了,殿下不是最不愿踏入来仪阁大门吗,怎么这回大半夜的跑来,还带了这么多人来,难道有事?

一想这里宁福的瞌睡虫顿时全飞了,赶紧爬起来请安,“奴才叩见殿下,叩见两位娘娘。”

“你们主子可在里面?”陈相允阴恻恻地问。

宁福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见其神色不善当下陪着小心道:“回殿下的话,王妃在里面,不过不知殿下要过来,一早就歇下了。”

陈相允没有与他再废话,径直闯了进去,里面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极是幽暗,他们闯进来的声音似乎惊醒了落地帷纱后的人儿,有轻微的抽气声,同时睡在旁屋的随月亦匆匆奔了进来,看到陈相允几人愣了一愣,好半晌才记起要请安来着。

“先把灯掌了。”青青软言相向,随月福了一福,取来火折子,将熄灭的长灯一一点燃,屋内顿时光线大亮,不复原先昏暗之色。

落地帷纱被人挑出,露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眼眸中并无熟睡时被人吵醒的迷茫反倒有着深深的戒备,“你们来做什么?”

陈相允微微侧首,太医会意,上前几步意图拉过拂晓的手把脉,然被其凶狠的眼神一瞪,竟是不敢放肆,只得讪讪的躬身道:“请三王妃伸手让微臣把脉。”

拂晓心中伸起不祥之感,将手缩至身后木然道:“本宫没病,不劳太医了。”

正在此时,陈相允等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诧的叫声,“王…妃?你不是朱选侍吗?”

四喜觉得自己肯定是在作梦,先是为了一副不知用什么花瓣做的药被三殿下带着跑东跑西,然后又莫名其妙进了来仪阁,然后…然后她居然看到了朱选侍,而且那个太医还叫她王妃!疯了疯了,那个长得漂亮又待人和气的朱选侍怎么可能是恶名远播的王妃呢?这个梦实在太可怕了,她得快点醒来才行!听说在梦里使劲打自己可以醒来呢,反而梦里又不会知道疼,当下眼睛一闭伸手一边一个使劲揪自己脸。这一揪差点没把眼泪给揪出来,呜…好疼!不是说不会痛吗?还有,为什么揪了后她睁开眼看到的还是跟先前一样?难道这个不是梦?

拂晓也看到了起先被朱如水挡住的四喜,若说原先只是有不祥的预感,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会有不祥的事发生。

“殿下深更半夜带了这么多人还有太医到我来仪阁做什么?”她依旧不肯让太医把脉,怀孕一事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尽管她并不认为陈相允会在意这个孩子。

陈相允也不着急,随意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先让太医把脉然后本王再告诉你来做什么如何?”

“我说过,我没病不需要太医!”她仰头倔强地盯着他,这个脉是无论如何不能把的。

带着白日余热的晚风从敞开的朱红四棱门外吹入,围着诸人打了好几个转才散去,温热漫卷的风在掠过青青身边时染上了深深的悲意。

原来是朱拂晓吗?王子只在醉酒的洞房之夜幸过她一次就有了身孕,真是好重的福气,而她…日夜祈祷,只为弥补当年的遗憾,却至今没有消息,当真是福薄至此吗?

铃兰有香,随风潜入,细细无声无形却又无处不在,陈相允勾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不管有病没病,让太医看看又有何妨,王妃,你那么聪明该知道审时度势,难道真要本王让人按住你的手给太医诊脉吗?”最后一句已是威胁。

太医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这,这,这是夫妻之间该有的对话吗?他怎么觉得三殿下和三王妃更像仇人多一些。

有片刻沉默,拂晓终是伸出手让太医把脉,事已至此她避无可避了,太医在仔细诊过后满面含笑地冲拂晓和陈相允拱手道:“恭喜三殿下,恭喜三王妃,三王妃是喜脉,已有两月。”

“好,很好!”陈相允一边答应一边点头,勾起的唇角有冰冻过后的笑意,“你们先退下,本王要和王妃好生说道说道。”

朱如水已经看明白了所有的事,朱拂晓怀了孕,不告诉任何人反而偷偷买通后院的一个小丫环去府外买红花,分明是想私自打掉这个胎儿,呵,真是好狠的心啊,不知殿下会怎么处置她?

虽然很想看戏,但此时违逆陈相允是很不明智的,淡然一笑便与青青携手退出,待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后,陈相允方道:“如何?王妃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何必还来问我。”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实际心底纷乱不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起身,走至她身边,执起一缕垂落在胸前的青丝放在鼻尖轻嗅,“王妃怀了本王的孩子,却想私下打掉,本王理解的可有误?”青丝如墨,缠绕指间不舍离去。

拂晓沉默良久,忽地笑了起来,带着讽刺的意味,“这不正趁了殿下的心意吗?殿下不喜欢拂晓,就像拂晓不喜欢殿下一样,不是心爱的女子,又如何会希望她替自己生儿育女?拂晓这样做不过是替殿下解决烦恼罢了。”

“这样说来,本王还应该谢谢你喽?”流连于唇齿间的冷笑令他阴柔俊美的容颜凭添一份恐怖,像是来自地狱的阿修罗。

她抬起下巴,无所畏惧地迎向他,面对这样一个一天到晚与自己做对的女人,陈相允无疑是痛恨的,同样也是不屑于她替自己生儿育女的,可是对上那双倔强的双眸他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而这个主意令他相当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