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岂会与她客气,刚听到一个“不”字,右脚就狠狠踩住了毛珠撑地的手,听着她像杀猪一样的嚎叫冷冷道:“说!是谁?再敢嘴硬本宫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踩断!”

恨极之下如何还会有手下留情之说,那张脸还是极美极美的,唯独眼中出现的狰狞之色是杨全等人从未见过的。皆知她是动了大怒。

毛珠不是硬骨头,所以在拂晓加了几分力道后禁不住痛将事情全招了,非关柳青青,非关朱如水,而是曹美人!

自上回被迫跪地迎接王美人又被禁足后,曹美人便恨死了朱拂晓,在屋中扎小人钉钉子还不够,竟想出了在银炭加麝香的阴损招数,一心一意要朱拂晓一尸两命。为此她潜入药材房偷出了麝香,为此她倾尽多年珍藏的珠宝收买毛珠让她替自己卖命。

至此,银炭一事真相大白,当拂晓将毛珠以及她的证词摆到陈相允面前时,陈相允大怒,当即下令以谋害王嗣之罪对毛珠斩立决,连她家人也未能幸免,一个个全被发配充军。一时贪心换得这样一个结果,不知毛珠到了阴曹地府是否会后悔莫及。

曹美人,陈相允没有姑息这个幕后元凶,命其自尽,曹美人在死之前极尽所能以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拂晓不得好死,但她终归是死了,而拂晓还好好的活着。

虽没找到真凭实据证明李美人与此事有关,然她与曹美人走得素来近,此事一被捅出来自然难逃干系,总算陈相允开恩,饶了她一命,只是赶出府去了,可是被娘家嫌弃的她无处可去,最后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冬逝(3)

第八十三章 冬逝(3)

也就在拂晓追查此事的时候。一直惴惴不安的朱如水亦、迎来了她最不愿听的消息,失踪多日的金屏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死因系被人扭断脖子,至于是谁杀了她则全无头绪,因身上钱财皆不见了,所以初步断定是劫杀。

那一夜下着很冷很冷的雨,有雪子夹在里头,打在窗纱上沙沙作响,朱如水缓步踱出玲珑阁,任由冷意伴着雨雪袭上身,从头顶一直泼洒到脚底,过度的冷令她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感觉。

金屏走了,陪了她十多年的金屏走了,宫中是富贵之地亦是无情之地,她是父皇众多儿女中的一个;是母妃努力系住父王恩宠的一根绳索;是兄弟姐妹互相倾轧的对象;目的――身边每一个至亲之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并不是真心爱护她。

锦衣华服下她其实很孤独,唯有金屏与银屏十余年如一日陪在她身边,这一点点温暖在孤独下显得格外珍贵。

她…其实真的很羡慕朱拂晓,无关永昭宫,无关朱元璋,只是因为她有一个打从心底爱她。可以为她牺牲一切的母妃;在漫漫长夜中,这种羡慕变成了妒恨,令她有一种毁灭朱拂晓的冲动,而一直以来她也是这样在做的,不论大明,不论安南,从未停止…

雨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她湮灭在这片浓墨般的夜色中,然下一刻,打在脸上的雨雪戛然而止。仰头看到了一把油纸伞,与茫茫夜空比起来真的一点都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片小小的伞面,保护她不受雨打风吹。

“公主小心淋病了。”银屏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和以往每一次,只要她稍有什么事,银屏和金屏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但是,以后再没有金屏了。

恻目,她在银屏脸上看到了不知是雨还是泪的痕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从她手中接过伞默然道:“以后,我身边只得你一个了。”

银屏死死咬住嘴唇哽咽道:“公主,奴婢不相信,不相信金屏真的死于劫杀,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我也不相信。”握着伞柄的手倏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金屏是我派去监视柳青青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出府。定然与柳青青有关。”

“是什么事要让柳妃杀了金屏,究竟是什么事要她杀人灭口,呜…”她尖锐的痛哭似无所依凭之孤魂野鬼的哀嚎,听得人打从心底发凉。

朱如水抚着她暴露在雨中冰凉的背脊许久许久,眼中没有泪却有极痛过后的极恨,“银屏,你信本宫吗?”

很久了,银屏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她自称过本宫了,自嫁到安南后因王府侧妃不得自称本宫的规矩,朱如水摒弃用了十多年的自称。这一次她突然这样的自称意味着什么银屏不明白,但话却听明白了,想也不想便回答:“信!”

“很好。”她闭眼,忍下眼眶中的灼热刺痛,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的目光,“你记着,本宫会替金屏讨回公道,但不是现在,所以,本宫要忍你也要忍!”

银屏也好,金屏也罢。从来不是无所依凭的孤魂野鬼,她们有她这个主子,没有人可以这样欺负到她头上!

翌日她们见到了金屏的尸体,与之前描述的一致,颈骨折断而死,身上无其他伤痕,一击致命,是高手所为,非一般地痞强盗能办到的。

朱如水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中,闻听此事特意赶来的柳青青唏嘘不已,掩面不忍再看,“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居然下此毒手,若是为财抢走也就罢了,何必要人命呢?真是可怜了金屏,还这样年轻,逝者已矣,妹妹还要节哀才是。”

朱如水明澈一笑,扬起唇角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只是一个婢女罢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可节哀的,况且她还偷过我东西。”

青青长叹道:“话虽如此,但到底是跟在你身边十几年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妹妹若是心中不痛快尽可跟姐姐说,千万别憋着伤了身体。”染得绯红的手指轻轻抚上朱如水削廋的肩膀,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试探,指尖透过锦衣仔细感受她身体的反应。

朱如水不相信她,她何尝又相信过朱如水。早就怀疑金屏是朱如水刻意贬到柴房的,就为了能够监视她,只是故作不知罢了。而今金屏死了,朱如水有没有怀疑到她,面上也许看不出来,但身体一定会有细微的反应泄露。

如水笑着摇头道:“我都说了没事,姐姐怎的就是不相信呢,区区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死就死了,归根结底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手在她肩上停留许久,始终没感觉到衣下的身子有任何紧绷或僵硬,仿佛一切皆是发自内心,青青微一沉思,放下手温言说了一句,“妹妹能这样想自是最好。”

因着金屏是犯过错的婢女身份,在安南又无亲人,朱如水也不管她,所以她的身后事很是草率,杜松原想卷一卷席子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终还是青青赏了她一口薄棺下葬,不至于曝尸荒野。

从头至尾朱如水都是冷眼旁观,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半点表示,仿佛金屏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这样的她令青青一点一滴安下心。

这一年的冬天是多事的。就在正月过完后没多久,缠绵病榻许久的国王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于一个深夜里走完到了人生尽头,离开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大臣和宦官,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的他走时应是感到寂寞的吧。

远隔二十多年后,王宫再一次鸣响了七七四十九记丧钟,举国同悼,与此同时,几位临终受命的顾命大臣终于宣读了老国王的遗诏,悬疑多时的继位人选终于有了定论,果如拂晓所猜的那般是三王子陈相允。

等大王子和二王子一从通天阁回来一从边关回来时。陈相允已经正式登基,成为了安南的新任国王,大局已定,他们已是无力回天,纵使恨得眼出血也唯有忍耐,识实务者为俊杰,同样的,在朝政中识实务者才能活下去。有命在尚能图谋今后,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们明白,陈相允自然也明白,所以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两个好哥哥,即使不杀也要确保他们以后无法兴风作浪,而圈禁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此刻他为王,要找出几个圈禁的理由来并不难。

一切,似乎皆已尘埃落定,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最终是陈相允笑到了最后,成为了安南新任国王,定年号为永德,于次年启用。

做为元配妻子的拂晓自是王后无疑,同为侧妃的朱如水与柳青青分别被册为仪贵妃与慧贵妃,在陈相允心中自是偏爱青青更多些,但也不能不顾着大明的面子,何况现在只是过渡而已,他真正想给青青的并不是所谓的贵妃之位。

九风苑中仅有的两位美人王氏与杨氏分别被册为成妃与襄妃,其余几位侍妾与选侍也分别给予了册封,在国丧过后又分别选取才貌双全知书达礼的官家女子入宫以充内庭。

昭阳殿,在三殿九宫的安南王宫中是供王后居住的殿宇,也是唯一一处女子可以住的殿宇,与国王所居的乾明殿遥遥而望。

拂晓亲自抱了天意一步步踏过朱红锦毯来到昭阳殿,看着比来仪阁富丽堂皇百倍的昭阳殿,她只是问了怀里尚不会说话的陈天意一句,“意儿,喜欢这里吗?”

“咯咯咯。”陈天意以笑作答,两只小手一个劲地抓着拂晓颊边的步摇,拂晓浅浅一笑。亲了亲他粉嫩的脸颊轻轻道:“喜欢是吗?那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一直一直地住下去,没有人可以抢走。”

她不能原谅陈相允害死母妃,但为了意儿,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与他作对;可是青青…对她,她没有任何放过的理由。

不是青青,陈相允不会当着朱元璋的面指证她;不是青青,母妃不会死;不是青青,她不会与陈相允如见仇人;不是青青,她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所以,她绝不会让青青如愿,安南王国的王后之位,她要永远把握在手中,让青青一生一世都只能看得见摸不着!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废后(1)

第八十四章 废后(1)

刚登上大位的陈相允是很忙的。忙着处理积压的政务,忙着料理那两个不安份的哥哥,忙着与大臣磨合。

这一年的春天在忙碌中度过,等他忙完的时候,夏日已经悄然到来,又是一年盛夏,而陈相允也想起了他一直没来得及做的事。

“内藏库现在有多少银子?”他问宫中的内务总管齐允,内藏库不同于国库,其钱财是完全独立的,可以由陈相允任意支配,待闻得还有八万七千两银子时,沉吟片刻道:“取一万两出来在京城以外寻一处富庶的地方买田地,能买多少是多少,另外再取两万两备着,孤有用。”

齐允闻言面有难色地道:“启禀王上,这内藏库的银两本来就不多,现在一下子取出三万两,只怕会影响宫中用度。”

陈相允想了想道:“那就暂时紧紧宫中的用度,总之这三万两一分都不能少,明白吗?”

见其心意已决,齐允知道自己再说出无用。只得苦着脸答应,回去盘算着该怎么削减用度,以撑到下一回银子进帐。

当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已经站稳脚跟的陈相允做出一个令满文武震惊的――废后!

百官们都明白他这么做的打算,是要改立新后,也即是已被尊为慧贵妃的柳青青,但柳青青出身低贱,忝居贵妃之位已是莫大的开恩,王后之位,她如何担得起?当下上折的上折,进言的进言,无一例外皆是反对之言,这些早在陈相允意料之中,一应折子全部留中不发,看样子是势在必行。

“青青,孤终于能给你孤曾应承过的一切。”这一夜缠绵他拥着柳青青如是说道。

青青像一只温顺的猫,贴着他火热的身躯软言道:“王上,青青很不安。”

“为什么这样说?”陈相允不料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微微吃惊地勾起青青地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回答。

青青怯怯道:“王后是大明公主,身份尊贵远胜于青青,而她又是小殿下的生母,王上实在不应该废后,其实只要王上心中有青青,青青就很满足了,实在没必要再为青青做到这个地步。王后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其实心很好的,还请王上不要废她。”

陈相允贴着她的额头感慨道:“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为人着想就是不为自己着想。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六年了,你跟在孤身边六年就委屈了六年,以前是因为父王反对没办法,现在父王不在了,再没有人能反对孤,孤要补偿你,青青,孤要补偿你!”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神色无比认真。

青青动情地吻上他的眉与眼,在泪落之前紧紧闭起眼,她并没有爱错人呢,为了他,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包括亲手杀了她唯一的亲弟弟。

“可是王后该怎么办?在冷宫中老死吗?青青不忍心。”陈相允默默地抚着她的头发,目光透过微敞的长窗看向了远方,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道:“你放心,孤自会安置她。”

原本闭着眼的青青突然想到一事,眉心猝地一跳,埋在他肩窝中的眼眸猛然张开闪过一丝戾色,声音依旧是软软糯糯。“嗯,离天亮还早,王上再睡会儿吧。”

陈相允应了应,闭目睡觉,不多时身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青青却半点睡意也无,一直睁眼到天亮。在送陈相允去上朝后,她派人将内务总管齐允叫来。

齐允一听得召唤不敢怠慢,当即放下手边的事来见这位正当红的妃子,一见柳青青他立刻跪下规规矩矩请安道:“奴才给慧贵妃请安,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青青和颜悦色地示意他起来,又命人赐座,把齐允弄得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下道:“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青青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小的璎珞道:“并没什么吩咐,只是有些事想问问齐总管罢了,本宫前日翻阅宫中帐册的的时候发现帐面上有一笔一万两银子的支出,且没有注明去向,齐总管可知道?”

“这个…”原先还一脸殷勤的齐允顿时变得迟疑起来,隔了一会儿才赔笑道:“奴才不敢隐瞒贵妃娘娘,这笔银子其实是王上支出的,他要奴才拿着这一万两银子去合州买庄园田地。”

他所谓的安置果然是这个意思,青青手一紧,好端端的璎珞被她捏变了形,然齐允的下一句话令她更加火冒三丈,“除了这一万两外,王上说了另外还要再支取两万两。”

青青的侍女巧梅闻言连连咂舌,“那岂不就是三万两了,一下子支取这么多银两,宫里不够用了怎么办?”

这话可算是说到齐允心里去了。他苦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道:“可不是吗,奴才也这样说过,因着先王的丧事,内藏库的钱本来就不多了,现在又要支取三万两,宫中开销实在吃紧,可王上执意如此,奴才也没办法,只得缩减各宫的开支,为着这事昨日里悦贵人还把奴才叫去骂了一顿呢,说奴才克扣她的用度,奴才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啊。”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偷觑柳青青,私心里自然希望慧贵妃能够跟王上进言,暂时缓缓这笔银子,也省得他被各宫的主子骂,现在收紧的还是一些小贵人之流,可以不当回事,但一旦两万两出去后怕是连两位贵妃都不能幸免,他实在是吃罪不起啊。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打发走了齐允后,柳青青握着那枚璎珞出神。

废后的命运从来都只有在冷宫中老死一途,可现在陈相允居然要让她出宫?!还特意让人去合州这个富饶之地去买庄园田地。而且一出手就是三万两白银。

这代表什么,代表陈相允不再仅仅将她视做仇人,他对她起了怜惜,虽废她名位,却替她想好的后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最担心的事正在逐步逐步发生…

不,没有人可以从她身边抢走陈相允,没有人!倏地抬头,眼中已经没有了适才涌上的依稀泪意,唯有渗人的寒意在眼中,出宫之日就是朱拂晓的死期。

废后。这件事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身为正主的拂晓却一点也不着急,每日只安心照顾意儿,看着意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拂晓有身为母亲的喜悦与满足,有儿如此,妇复何求。

她不急,身边的人可是都快急死了,陈相允有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家公主和小殿下的功劳,他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想过河拆桥,实在太过份了,可公主居然一点都不在意,若真的被废了,关入冷宫不说,小殿下也要交给别人抚养,万一…这个别人不是旁人而是柳青青,那…那小殿下岂不是要认贼做母?等小殿下懂事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可是面对他们的担心,拂晓只是说了一句“本宫心里有数。”,随后便没了声音,难道公主准备就这样放弃了?这完全不像公主的性格,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数人反对,无数人不同意,但废后的旨意终还是下了,传喻三殿九宫,以骄纵无度之罪废朱拂晓王后之位,即日起搬出昭阳殿,陈天意交由慧贵妃抚养。

七月初七,烈阳灼灼的日子,内务总管齐允奉旨而来,身后是一众虎视眈眈的宫人,已为成妃的王美人在一旁垂泪不已。

齐允当着拂晓的面读完圣旨后微一躬身对怀抱陈天意的拂晓道:“奴才奉命行事,请…恕罪。”想不出此刻该如何称呼,只得含糊过去,说罢手一挥,对身后那些宫人道:“来啊,去把小殿下抱过来。”

“娘娘…娘娘。怎么办?该怎么办啊?”成妃又慌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挡身在拂晓面前,不让那些人靠近。

“没事的,你让开吧。”虽是螳臂挡车,但看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还是令拂晓阴沉的神色稍稍好转。

有宫人伸手到拂晓怀中,意图抱走陈天意,不知是否感知到母子即将分离,一向甚少哭的陈天意小脸一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极是伤心。

拂晓怒视那个宫人,退后一步紧紧护住孩子冷声道:“大胆!谁敢放肆!”

明知她已经不是王后,但被她这么一瞪一喝,宫人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脸上现出惶恐之色,竟不敢再上前。

齐允暗叹一声上前劝道:“娘娘这又是何必呢,王上的旨意…”

“旨意?”拂晓劈手夺过齐允捧在手中的圣旨,一把掼在地上,厉声道:“本宫不会遵从这个旨意!”

竟敢当众将圣旨扔在地上,这可是足以杀头的罪名,她莫不是疯了吧,齐允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伴着这个温软的声音,一抹娇小的身影缓步走来映入众人眼睑,正是柳青青,在她身后跟着似笑非笑的朱如水。

拂晓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只一昧哄着怀中哭个不停的陈天意,待其哭得小声些了方抬头冷冷道:“你来看本宫笑话吗?”

青青摇头,神色怜悯地道:“自然不是,事实上臣妾亦曾劝过王上,无奈王上心意已决,臣妾也没办法。臣妾来只是想请姐姐安心,臣妾会将天意视如亲儿,好好抚养他成人。”

“那本宫是否还要谢谢你?”拂晓嘲讽地看着她,眸底尽是冷意,她与她从不是一路人。

青青无言相向,反是朱如水摇着八棱宫扇走到拂晓身边眼角一瞥扫过被掷在地上的圣旨曼声道:“就算姐姐把圣旨扔了又能如何,君无戏言,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垂死挣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那时间倒不如多抱一会儿意儿,今后可是再也见不到了。”手指轻轻抚过陈天意犹有泪痕的小脸蛋,本是随意的举动不料陈天意却对此有了感觉,啊啊叫了两声伸出手扑到朱如水身上,竟是一副想要她抱的样子。

朱如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咯咯笑着退开:“小意儿可是弄错了呢,应该让慧贵妃抱才是,往后,你就是她的孩子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拂晓,似乎想看她什么反应。

青青咬一咬下唇亲自走过去伸手道:“姐姐,把孩子交给我吧。”

拂晓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孩子寸步不让,许是抱得紧了,令天意有些难受,在她怀中扭来扭去嘴里哼哼个不停,

“姐姐,你不要逼我。”见自己的好言相向换不来她的合作,青青不免有些动怒,“你若再执意不放,妹妹唯有冒犯了。”这样的言语对一个废后来说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把孩子交给她。”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她们中间,众女顺声望去,只见陈相允正踱步进来,连忙弯身行礼。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废后(2)

第八十四章 废后(2)

陈相允踏步而入。走至那个唯一昂首与他对视的人身前,“你们先下去,孤有话与她说。”

待所有人都退下,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们的时候,陈相允方才低低道:“你从来就不喜欢留在孤身边,废后岂不是正趁了你的心吗,可以从孤身边离开。”

“然后让你立青青为后,让她养着我的孩子吗?”拂晓眼中闪过雪亮的痛与伤,咬牙切齿道:“陈相允,你休想如愿!”以一介废后之身份直呼当朝国王的姓名,她当真是不要命了。

“那你能如何,父王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再阻止孤做任何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奇怪,从成亲那天就一直在想废了这个女人,可真到了这一天,心中竟没有预期的那样开心,反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一样,令他喘不过气。

“孤已经替你在合州置了宅子和田地,还有两万两银子,你可以在那里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只除了…没有意儿。”他别过头不敢看陈天意天真无邪的眼睛,明明是那个女人罪有应得,为何…为何心里不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内疚感,仿佛错得是他一般。

拂晓意外地挑了挑眉,耳垂下的米珠坠子微微动了一下,“废后不是应该打入冷宫终老一生吗,怎的还可以出宫。”

“这个你不必管,只要知道就行了,趁孤改变主意之前离开昭阳殿,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拂晓盯了他许久,忽地一笑,如拨云见日般令人眼前一亮,她走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在陈相允耳边徐徐响起,“我不会走的,陈相允,我不会让将阳殿让给柳青青的,永远不会,至于意儿…”她怜惜地抚抚正在抓着陈相允颈间朝珠的陈天意,“没人可以夺走,连你也不行!”

陈相允不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倚仗可以让她从容镇定至此,待要说话,外面有人叩了叩门,“启禀王上。何大人,李大人,于大人到了。”

陈相允蓦然一惊,这三位大臣都是父王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他们来后宫禁地做什么?又是谁叫他们来的?后一个疑问在看到拂晓的表情时得到了解答,但仍有疑惑,“是你叫他们来的?”

“是。”她抿一抿略有些松散的鬓发怡然道:“在王上下旨的前一刻,臣妾以王后的身份命人去将这三位大人请来。”一般而言外臣不得踏足后宫,除非有国王或王后的传召。

“你召他们来做什么?”陈相允狐疑地盯着神情自若的朱拂晓,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会儿就知道了。”扔下这么一句后,她径自来到殿门前,亲自将门打开,外面果然站了三位须发皆白的大臣,随月、晚蝶、若雪三人则分别立于三位大臣后面,怪不得适才没看到她们,原来是被派去请三位顾命大臣入宫了。

因着废后的旨意刚刚已经下了,不能再称呼朱拂晓为王后,所以三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怎么称呼是好,只得揖手为礼。

拂晓明白个事由,也不在意,不顾旁人目光将三位大臣迎入殿中。柳青青与朱如水互望了一眼也跟了进来,她们均想看看朱拂晓打的是什么算盘。

分别坐下后,资历最老的何大人问出了诸人共同的疑问,“不知…呃…娘娘将老臣等人叫来是为何事?”

拂晓将陈天意交给随月抱着后敛一敛袖和颜道:“王上要废本宫的事几位大人想必都知晓了吧?”

“是。”果然是为这事,诸位大人亦是心知肚明,废后这件事他们亦是反对的,曾秘密上折反对,无奈陈相允对此置之不理,最后只能不了了知。

拂晓垂眸一笑道:“有一件事本宫想请三位大人替本宫做个见证。”

这下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她,废就废了呗,还要专门叫人来做个见证,岂有这样的事?

拂晓举目示意若雪,后者立时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入内,不多时双手捧漆盘而出,漆盘上摆了一样东西,对在座者而言这样东西再熟悉不过,因为地上现在还扔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圣旨?!她这是从哪里来的圣旨?

不止几位大臣和柳青青等人疑惑就是陈相允也是满腹疑问,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给朱拂晓的圣旨就只有今天这一个废后旨意,那漆盘上这个又从何而来。

“几位大臣都是先王指定的顾命大臣,无一不是历经两朝以上的元老,想来对先王的笔迹都很熟悉了,那么就请几位大臣替本宫看看,这道圣旨是不是先王亲手所写,还有上面盖的玺印是否属真。”

先王旨意?三位大臣将信将疑地双手接过圣旨一起研究起来,这一研究足足就是半个时辰,神色几番变化。

“父王什么时候给过你旨意,孤怎么不知道?”陈相允侧身低声问拂晓,拂晓淡淡一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啊,上面究竟写了什么?除了几位大臣,所有人都是好奇不已,伸长了脖颈想要从中看到一二。柳青青心中更是浮起不祥之感,这道旨意一定与废后一事有关,否则朱拂晓不会独独挑这个时候拿出来,莫不是…莫不是…

三位大臣看了许久方由一致说道,虽然圣旨上面的字下笔无力,但确是先王笔迹无疑,相信是因病中所写的缘故,玺印也是真的。

“上面写了些什么?”陈相允问,神色有几分急切。

何大人肃然起身道:“启禀王上,先王在遗旨上说王上登基后不得废后,不得改立新后,否则…”

“否则什么?”陈相允厉声追问,何大人无奈地道:“否则王上便要退位!”

“荒谬!”陈相允重重一拍椅手愤然起身道:“孤废后就要引咎退位?真是荒谬到家了!”

见其发怒,几位大臣连忙跪地请罪,诸位妃子亦坐不住跟着跪了下来,转眼间整个昭阳正殿只有拂晓还好整以瑕地坐在椅中。

陈相允一把夺过何大人手中的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是这样,父王竟然会下这样的旨,父王竟然在死后依然牢牢地护着朱拂晓。真是可恶,怪不得她有恃无恐,怪不得她那么从容,原来还有这样一道免死金牌在手。

在听到圣旨内容的一瞬间柳青青面色由白转青,极为难看,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唇畔。朱拂晓,你早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未雨绸缪,早早便在先王处求下这么一道护身符。有这道遗旨在,陈相允想要废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只要她一日不死。安南王后的位置就一天是她朱拂晓的,而自己,只能永远屈居在她下面!

这样深切的恨意令柳青青忽略了旁边朱如水对自己的打量,以及她眼中那一缕极淡但确实存在的笑意。

三位大人一致承认圣旨是真,且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出,陈相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无奈之下只得收回废后旨意,憋着一肚子气怒冲冲的踏出了昭阳殿。

在三位大人走后,柳青青捺下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上前几步笑容和悦地道:“幸好王后平安无事,臣妾总算可以安心了。只是王后既有这么一道遗旨在,怎的不早不拿出来,倒白叫臣妾们担心了这么久。”

拂晓瞥了笑得不胜亲切的柳青青一眼道:“若非别无他法,本宫真不想拿先王遗旨出来压人,毕竟有伤夫妻感情。”

“夫妻之间岂有隔夜仇,王后不要担心,王上只是一时生气罢了,过阵子就没事了,其实王上心中还是舍不得王后的。”她柔声安慰了几句后,与一直在旁边冷笑的朱如水起身告辞。

在冷眼看她们出去后,拂晓方淡淡一笑,自随月手中接过正在打哈欠的孩子,半岁多的他已经长出了乳牙,一点点大嵌在粉红色的牙肉上,嘴一张便看到了。

虽然保住了王后的位置,但想到陈相允含怒而去的背影,心中就泛起微微的苦意,为什么?她不懂,也不想去懂。

之后,陈相允再没有提起过废后一事,但也再没有来过昭阳殿,即使有时候想天意了,也只是叫奶娘抱到乾明殿相见,他似乎已打定主意与朱拂晓老死不相往来。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

时光在这样的僵持中缓缓流逝。在永恒不变的日升月落中,拂晓迎来了她在安南的第五个春秋。

这一年是永德三年,陈天意五岁,也是建文元年;就在前一年七十一岁的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定年号为建文,大乱就此揭开…

“殿下不要跑那么快,快回来,小心摔了。”岚风一边叫一边追着跑在前面的陈天意,莫看陈天意人小,跑起来却极快,东窜西跑,在一堆廊环与柱子间与岚风捉迷藏,时不时停下来朝岚风嘻嘻一笑,但在岚风追到前又一溜烟的跑了,每回都让岚风抓个空,气得她直翻白眼。

三年间,昭阳殿的人换了不少,年长一些的随月和晚蝶在去年被放出宫嫁人,杨全去了内务府当副总管,眼下留在公主身边的亲信就只有她和若雪还有宁福了。随月与晚蝶起先是不肯走的,唯恐公主和小殿下身边缺了人侍候。但公主不愿让她们终老在这寂寂深宫中,执意如此,只能含泪拜别。

一大一小你追我逃,不知不觉便出了昭阳殿范围,陈天意在前面撒着欢的跑,不时回头朝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岚风扮个鬼脸,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此时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汉水池边垂柳依依,风过处拂起无数柔软的柳枝在空中飞扬,与绵绵水波相映成趣,化做这春日里独有的风景。

“前面是汉水池了,殿下快别跑了,不然要掉水里去了,快停下,停下。”岚风急切地叫喊,偏那小腿跟装了轮子一样怎么也不肯停下来,直跑到垂柳边,一把攥了那垂到脸上的柳条淘气地荡起了秋千,晃晃悠悠笑得可叫一个开心,压根不在乎柳条会不会吃不住他的重量断掉,这摔在地上还是轻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正好在晃到池面上的时候断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岚风被他吓得心惊肉跑,两步并做一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小小的身子,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是安下来了。长出一口气好言劝道:“玩了这么久殿下也累了吧,咱们回去好不好,说不定娘娘已经醒了正在找殿下呢。”

“不要,我还要玩。”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身子扭啊扭像条小鱼般使劲想从岚风怀中挣脱。岚风费了那么大力才抓住他哪肯放,抱得死紧,口中不住抚慰,希望他能够安静下来。

陈天意毕竟是小孩,论力气怎么也斗不过身为大人的岚风,不过没关系,被昭阳殿宫人暗地里称混世小魔王的他有的是办法。当下小脸一皱,把秀气可爱的五官全挤在一起嚷嚷道:“岚风姑姑,你抱得好紧,好难受,我都不能喘气了。”

“那你保证不跑?”岚风是吃过他苦头的,晓得他虽然年纪小,心眼可是一等一的多,不肯轻易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