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道:“引起我注意的正是这非常严重的烧伤,相比较其他人而言,陈大人的烧伤更重一些,据仵作推测,应该是事发时候陈大人在起火的船上造成的,因为他胸腹上的伤比背上更严重,发现的时候更是趴着的姿态,而且关键的是,陈大人的背上还有一道残存的刀伤。”

温益卿眼角微红:“你说这个干什么!这岂非也侧面证实他是被人所害,因公殉职。”

阑珊道:“温郎中应该也看过了,陈大人身亡的姿势,是什么样子的。”

温益卿见她竟问自己这个,便道:“你!”他按捺了一下情绪,“他自然是趴着,像是要逃走,右手往前探出的姿势。”

阑珊道:“那郎中记不记得,陈大人身亡时候头部跟右手是向着哪个方向。”

温益卿皱眉,这个他似乎看过,却没什么印象了。

“怎么了,这个很重要吗?值得你这么追问。”他冷冷地问。

阑珊点头:“非常重要。”

说了这个,阑珊抚了抚额头,太长时间低着头,整个人仍旧有些晕眩。

她只能抬头,却不可避免地看见正前方端然稳坐的赵世禛。

阑珊将目光掠到另一侧的大理石镶嵌紫檀木镂空椅背,夜晚之中,紫檀木的颜色很深,让阑珊想象到死在现场的那些人。

深深呼吸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今天在海沿工地,我看到被害的造船局小顾的家人在给他烧纸,我来翎海第一天就是小顾领着的,是个极伶俐的年青人……”

大概她是在病中,情绪格外敏感,提到小顾又有点难过。

阑珊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只想去小顾曾站过的地方也站一站,可那里太高了,风太大,也很危险,我突然间想不通小顾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地方去,而且那地方十分显眼,在那里动手杀人,很可能会给人看见。这些疑惑让我百思不解。直到我想起海沿工地上一名老工人的话。”

在看见小顾姐姐烧纸的时候,那老工人曾说过小顾死的可惜:“这会儿是冬天,那河堤下面的海潮没涌上来,都堵在另一侧的深湾子里呢,要是春夏,那边的潮水就退了,这里满是海水,就算掉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是死不了的。”

阑珊想起在梦境之中,于海浪里翻滚着追逐自己的那些良木们,所有的线索渐渐地都串在了一起,小顾死亡的地点,工部陈大人尸首的最后姿态,以及……老工人说的那句话,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梦境其实不是无迹可寻的,在海浪中的那些良木,是她潜意识之中已经知道了,所有一切的归宿。

这时侯温益卿不知不觉也听的上了心,问:“你……指的是什么?”

阑珊道:“我指的是,困扰温郎中跟杨大人的问题症结,也就是说,那些本该用在海船上的木料的所在。”

“你、知道?!在哪里?”温益卿不敢置信,却又有些难掩的激动,若真的找回那些丢失的木料,可就解决了工部的燃眉之急。

阑珊道:“那些木料千里迢迢而来,极其巨大,运送艰难,若要藏匿且避开众人耳目,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司礼监的侦查何其严密,木料才出现在方家就给他们察觉了。若还有其他散落的木材自然也逃不脱,但偏偏没有其他的发现,所以我猜,木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翎海,甚至,没有离开过海沿工地。”

张恒也忙提出异议:“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那么多木料小山似的,要在工地上,我们可都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因为有人把它们藏在了一个非常隐秘不易为人察觉的地方。”

“不可能,哪里有这么大地方去藏一座山?整个翎海都绝没有这种地方!”张恒笃定地说道。

“有的,翎海没有,海有。”

阑珊的声音很轻,但是重若千钧。

一句话说完,厅内寂静非常。

半晌张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木料在海里?哈,要真的在海里,此刻早不知随着海波飘荡到哪里去了,更加无法可寻。”

突然温益卿低低地说道:“这会儿是冬天,河堤下面的海潮没涌上来,都堵在另一侧的深湾子里……”

这一句,正是阑珊复述的海沿工地上那老工人的话。

温益卿说完抬头盯着阑珊:“难道你的意思是……”

直到这时候,两个人的目光才短暂地碰在了一起。

阑珊垂了眼皮:“正如郎中所说。若无意外便是如此。陈大人身死之时,右手向前指着西北方向,仵作以为这是逃生的姿态,可却忽略了,这其实是陈大人临死给出的讯息,他不是逃生,而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告诉我们,木料藏匿的地方。小顾听到江大人跟我说的话,应该也是有所猜测,所以才跑去河堤,却给杀人灭口。等天亮之后,派人即刻前去工地另一侧的海湾,就知道是真、是假……”

阑珊一口气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俯身咳嗽了起来。

温益卿还在震惊之中,张恒也紧皱眉头似乎在思索。

赵世禛却站起身来,他走到阑珊身旁,单手在她腰后轻轻一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回去歇息罢。”

阑珊感觉那握在腰间的手轻轻地紧了紧,她想躲开,又没有力气,就只低头道:‘殿下,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也能撑得住,就不在此处叨扰,我还是回造船局去。’

赵世禛瞥她一眼,却仿佛没听见这句,只看向外间。

高歌走了进来,笑道:“忘了说,方才江所正来了,说是探望舒丞的,此刻只怕等的不耐烦了,舒丞快随我去吧。”

阑珊听说江为功来了,倒是喜欢,忙先随着高歌出门去了。

赵世禛走到门口,目送高歌陪着她往后去了,才回过头笑道:“张公公,温郎中,我们来商议一下这件事儿怎么了局吧。”

张恒脸色不定:“虽然小舒说的有头有尾很有道理,但毕竟不知那木材是否在湾子里。现在说了局是否为时过早?”

温益卿却道:“殿下是否已经派人去看过了?”

赵世禛笑了声道:“不瞒两位,的确派了水工去查探了,你们猜结果如何?”

荣王殿下笑的玉面生辉,这神色已经说明所有。

张恒瞪圆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神仙老祖菩萨,真的叫小舒说对了吗?”

赵世禛转头看向温益卿:“温郎中之前一直不肯松口,原因不过是因为工部丢失了佳木的亏空,如今佳木失而复得,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商议结局了?”

温益卿半垂着脸,过了会儿才道:“既然木料有所归,一切自然好说。”

他慢慢地转头看向门口,似乎想看一眼那个人的影子,但是她早就走了,只有十四的皓月洒落漫天清辉,月光照在门口的白色石阶上,显得那样清冷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阿禛:我的人真是熠熠生辉

小温:殿下的章盖了吗?

阿禛:突然有点慌

小温:呵呵哒

这是一气呵成的一更君~

若无意外,每天会保证二更,如果有三更君会提前预告,没有预告就是莫得哈。

第 62 章

让杨时毅放心不下的并非这案子的真凶何人, 而是那余下的大笔亏空。

如今木材失而复得, 算是解决了他的心腹之患,温益卿也清楚, 所以他也不再坚持追究方家或者东宫。

驿馆的正厅内,三个人开始商议如何把这场弥天大祸的影响降到最低, 让不管是东宫, 工部还是司礼监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海贼作乱可以算作是罪魁祸首,当然翎海也有人跟他们勾结。

温益卿此刻冷静下来,心中也承认阑珊所说工部在翎海派驻的人兴许也有问题的说法。

比如陈大人的死,细想就有蹊跷, 深更半夜他为何上了船, 为何他会知道藏木的地方?这种解释, 可以向好的方面,比如忠心耿耿之类,但也可以向着最坏。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 没有多人的上下勾结, 左右维护周全,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罪行是无法完成的。

虽然温益卿对自己工部的同僚还是十分信任的, 绝不愿意把他们往不堪的方向去想。

赵世禛显然知道他的想法, 便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 就不用提了, 如今唯一有人证物证涉及此案的,只有海擎方家。不必要再牵扯更多,免得让皇上更加不快, 张公公你觉着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恒道:“很是!不管别人是怎么样,我们司礼监中做奴婢的,最要紧的就是给主子宽心解忧。”

赵世禛点点头:“不错,所以我先前劝说了海擎方家,他们家倒也是识时务的,主动献出封地为皇上造运河,便功过两抵消了。皇上一高兴,兴许也不会再计较别的,何况工部的佳木失而复得,只要大家伙儿加把劲儿,海船指日可待,而且运河的工程想必不日也要开启了,新的开始,总比悲惨的结局要好。”

温益卿一直都没有做声。

赵世禛问道:“不知温郎中的看法如何?”

温益卿说道:“殿下有顾全大体之心,一切全靠殿下跟张公公筹谋。”

赵世禛嗯了声,道:“烧毁海船引发骚乱的元凶自然是那几个海贼,他们跟造船局的宋文书勾结,里应外合,并想嫁祸方家。方家中了人家的圈套给拉下水,一是他们犯蠢,二来几乎连累东宫,要他们一块地也不为过。如今木材失而复得,工部加紧工期,早日完工以慰圣心。其他的,工部以及司礼监死的人……一概都是殉职,厚葬的厚葬,抚恤的抚恤,不知两位觉着这样如何?”

张恒点头道:“这个结论极为明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觉着行。”

两人看向温益卿。温益卿听赵世禛半个字儿不提工部的人牵连其中,便也道:“可以。”

张恒又想起一件事,探头问道:“温郎中,方才小舒说的那榫卯的事情,我听着有点悬啊……你们工部可要多上心,能够尽快试验出最合适的榫卯吗?”

温益卿道:“这是工部中人分内的事情,当然是责无旁贷,公公放心。”

张恒笑道:“好极,这样我们便静候佳音了。”

大家商议妥当,夜风渐起,外头地上的月影更加明亮了。

张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张望:“明儿就是十五了,总算是有了结果,也算没有辜负圣恩,没有辜负太子殿下,雨公公跟杨首辅的托付。”

赵世禛道:“可惜这个元宵不能在京城里过了。”

张恒笑道:“对了,殿下,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咱们也该回京亲自覆命,不知何时启程?”

赵世禛有些许犹豫。张恒看了出来:“殿下,咱们可要尽快,雨公公那里催过我几回了,要是先给皇上知道出事,那咱们就失了先机,大大不妙了。”

赵世禛道:“既然如此,明日启程,张公公觉着如何?”

张恒笑道:“我看行。对了,温郎中呢?”

温益卿道:“两位先行,我还要在翎海留一段时间。”

赵世禛瞥着他:“听说今日温郎中无故晕厥了,温郎中倒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废寝忘食的好,免得有个万一,让公主伤心啊。”

温益卿道:“多谢殿下担心,臣自会留意。殿下这次回京,也请替我向公主报个平安。”

赵世禛便没言语了。

张恒道:“事情解决了,时候也不早,我就先回去了,收拾收拾,明儿好及早启程。王爷,奴婢先告退了。”

赵世禛点头。张恒看一眼温益卿:“郎中一起吗?”

温益卿却望着赵世禛:“王爷,不知舒丞是否还留在驿馆?”

“应该是在吧。”赵世禛淡淡的。

温益卿道:“能否请王爷唤舒丞出来,我还有些事情要亲自询问他。”

“郎中何必着急,”赵世禛垂着眼皮儿,漫不经心地说:“明儿本王就走了,你有多少话,以后自然可以慢慢地跟舒阑珊说,或者,连这一刻都等不及了吗?”

张恒在门口听着两人的话,此刻便笑道:“我看小舒真是个香饽饽,王爷疼惜他,郎中也器重,倒也不怪大家拿他要紧,这若不是他抽丝剥茧的找出这背后真相,咱们现在还束手无策呢!不过他也病了,这夜晚风大,还是不要让他走动了,这样一来,他能歇息一夜,郎中也能歇息一夜,等明儿一早让他自个儿去找温郎中,岂不是两全齐美吗?”

温益卿听张恒这样调停,便道:“如此也罢,殿下,我同张公公一同告退。”

赵世禛道:“慢走,不送。”

目送这两个人消失在夜色深沉的月洞门口,赵世禛回身,想了想叫了个侍卫进来:“舒丞现在哪里?”

那侍卫说道:“之前高大人领着到后院去,好像是跟工部那位江所正在说话。”

赵世禛听她还在,便迈步也往后面而去。

江为功从造船局出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一件。

这会儿若是在京城内有相识的碰见江大人,只怕都不敢相认了,江为功的头发有些蓬松,脸上沾着划线用的白色粉末,头发中杂着细碎的锯末,他又不是个尤其注意外表的人,加上忙,身上那件袍子来了后就没换过,脏兮兮的还有点刮破,从头到脚看起来不像是个工部的大人,倒像是从哪里跑来的逃难的。

也难怪先前方秀异觉着他是个“野人”。

路过包子铺的时候,江为功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受不了那种香味的诱惑,赶紧掏钱买了八个笋菜肉馅的大包子,边走边大口大口的吃着。

到了驿馆的时候,八个肉包子只剩下了四个。江为功怕给驿馆的侍卫们笑话,就赶紧把那四个先包起来,装模作样上前行礼。

侍卫们因为白天见过他,便笑道:“江大人又来探望舒丞?”

江为功笑道:“是啊,小舒好些了吗?”目光所及,突然发现旁边停着一顶轿子,并几匹马。

侍卫们道:“隐约听里头说已经醒了,您快进去吧。”

江为功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乐颠颠的往内小碎步跑去。

这时侯阑珊正在厅下跟三个人解说案情,下人领着江为功在后院小厅内安置,等不多时,就见高歌陪着阑珊过门而来。

江为功先前等的不耐烦,便就着桌上的热茶,把剩下的四个包子吃了,又吃了两块点心,正在满足的打饱嗝,看见阑珊进来,便忙跳起来:“小舒!”

阑珊闻到他身上还带着菜包子味儿,便笑道:“江大哥,你吃什么了?”

江为功倒也没瞒她,憨憨笑道:“路上买了几个包子,刚才全吃了,也没给你留一个。”

阑珊笑道:“先前我已经吃过了。”

看江为功这幅模样,阑珊就知道他没来得及洗漱:“忙了一整天你必然累了,很不必再往这里跑,我本来就也要回去的。”

“回去?”江为功眨着眼睛。

高歌在旁边听了笑道:“舒丞是担心她不回造船局,帮不上忙所以于心有愧,其实大夫说舒丞身体未愈,暂时不宜吹风走动。”

江为功听了忙道:“高大人说的是,既然这样,你不如就再在这里住一晚上。”

阑珊看了高歌一眼,高大人仍是笑的慈眉善目。

江为功却又拉着她:“我才听这里的人说,张公公跟温郎中都来了,是为什么事儿?”

此刻高歌就退了,阑珊道:“海船案子要结了。”

“结案了?”江为功的眼睛更瞪大了一倍:“怎么说?你快跟我说说。”

阑珊就把自己所推知的简略说了一遍,江为功大喜:“这么说木材没丢呢?这太好了,小舒,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兴奋的站起身来,摩拳擦掌。

阑珊笑道:“是啊,杨大人就不必费心再从各地紧急调度了,也省了很多银子。”

“小舒你真是……你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怎么那么多事儿,我还是亲身经历的,怎么我就想不到,你就全想到了呢?”江为功百思不解,目光闪闪地看着阑珊,“明明平日里咱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还吃的比你多些呢!我的脑瓜怎么就不如你的灵光?”

阑珊道:“什么灵光,我只是稍微想的多了一些而已。”

江为功看着她仍是平和淡然的脸色,忍不住叹道:“怪不得荣王殿下这么喜欢看重你,要我是王爷,也一定要把你当个宝贝似的捧在掌心儿呢。”

阑珊听了这话略有点不自在,江为功又笑道:“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个什么海擎方家的姓方的小子,他今儿可是吃了大亏了。哼,谁叫他自不量力呢,居然当着王爷跟我的面儿嚼舌头。”

阑珊不知此事,便问缘故,江为功眉飞色舞,把赵世禛命高歌打方秀异耳光一事说了,笑道:“我看到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烦,幸而有王爷治他,就得这样,在家惯坏了的孩子,就以为全天底下的人都得惯着他。”

阑珊皱眉道:“怎么就打了他?”

“怎么就不能打他,高大人不出声的话,我就先揍他了。”

阑珊笑道:“幸而你没有动手,江大哥,他可是海擎方家的人,听说太子妃还很疼爱,以后回了京,万一他在太子妃面前挑唆个什么,你不是要吃亏吗?”

江为功才有些后怕:“啊……这、这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不过,如今是王爷打了他,以后东宫要找茬,只怕也是向着荣王殿下的,不至于还会追究江大哥。”

江为功听了这个才又松了口气,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儿头大的人顶着,没事儿,有王爷在我头顶上呢。”

阑珊见他这样乐观,便也笑了。

院门外有人影走过,想是巡夜的侍卫,外头静悄悄的,不知三人商议的如何。

阑珊想了想,又问江为功:“船上的榫卯研究的如何了?”

提到这个,江为功一扫脸上笑容:“今天又造了一套楔钉榫出来,还是不顶用,若是挤压太甚的话,还是容易断裂。”

阑珊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过,船上用的多是楔钉榫,可我记得在造房子的时候,尤其是些极大的殿阁,多会用燕尾榫,榫卯节点数量多,防震比较强,我想行船的话,船在水上也就像是震动一般,那么用燕尾榫配合楔钉榫能不能成?”

“燕尾榫……”江为功呆呆地看着阑珊,眼珠有些呆滞。

阑珊忐忑道:“我说的不对?我只是忽然间想起来,觉着或许可以试试……”

“不,不是,”江为功终于反应过来:“我是觉着这当然可以试试,简直太可以了。”他抬头往上看,脑中却在急速转动,终于他道:“不行,得现在干。”

他说着站起来:“小舒,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叫人,如果能成,那可就解决了要命的大问题了。”

阑珊见他立刻要走,急得也站起来:“江大哥,我跟你一起。”谁知因为起的有些猛,整个人跟着一晃。

江为功忙道:“不要跟我犟,你留在这里吧,我看王爷把你照料的挺好!你在这儿我也放心!”他边看着阑珊说边往外走,却没留意门边上还有个人。

幸而那人及时咳嗽了声,江为功猛然止步,立刻弹后:“殿下!”

赵世禛和颜悦色:“江所正有急事?去忙吧。不必多礼!”

江为功觉着王爷今日对待自己似乎格外亲切,忙道:“卑职告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旁边挪步去了。

赵世禛其实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他只是想听听,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到底在做什么说什么。

望着江为功缩肩垂头地蹭走,赵世禛忽然觉着,这个胖子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赵世禛负手进了花厅,见阑珊手扶着桌子站着,已经不像是面对江为功时候的言笑晏晏,低着头,似乎怕他看见她的脸。

荣王殿下突然有点嫉妒江为功。

“你跟江所正,倒是颇为投契。”赵世禛走到桌边,在阑珊旁边落座。

阑珊不知这话如何回答。

赵世禛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阑珊下意识地挣脱:“殿下!”

“怎么他抱着你,你还只管笑,本王稍微碰一碰你,就了不得了。”赵世禛皱眉。

“江大哥什么时候抱过我?”阑珊愕然。

赵世禛道:“什么时候?海沿工地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

阑珊惊愕之下,差点失笑:“殿下,不要颠倒黑白。”

同时想起那天城头上惊鸿一瞥,没想到果然是他。

赵世禛哼道:“哪里颠倒黑白了。难道不是真的?”

“你明知道江大哥、他……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坦坦荡荡的。”

“哦,你们是坦坦荡荡的,跟本王呢,就是见不得人的?”

阑珊没有办法接话,可事实的确如此。

赵世禛像是个给冷落的怨妇:“你跟他,比对着本王要亲密自在的多。”

阑珊有点儿无可忍:“殿下想听实话吗?”

“当然,虽然可能不太好听。”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阑珊道:“我对着江大哥,的确是自在的多,因为江大哥不知道我是女儿身,而且他也……对我毫无所图。”

赵世禛的眉峰一挑:“你是说本王对你有所图。”

当然有所图,每次见到她都想抱着,无法克制。

他的所图强烈到自己都害怕,最开始也许不是这样的,不知不觉中……像是着了魔。

江为功心粗,又当她是男子,自是心无旁骛,两个人的相处就如同是兄弟一般,亲密些亦无伤大雅。

其实赵世禛也知道,本来不该计较这些,但是仍忍不住。

那天在城头上看到江为功揽着她的肩膀,他真想一掌拍死那个胖子。

在他装病的时候,听到高歌跟阑珊说话,阑珊拿了几个油炸果子给江为功,他心里已经是酸溜溜的,突然间又听阑珊说“江大哥也惦记着我”,真是……很后悔没有早一点毁灭江为功。

可怜的江所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荣王殿下的眼中钉,而且几次脑袋都摇摇欲坠。

阑珊不答,只看向旁边地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她小声道:“殿下不该这样。”

“不该怎么样。”

“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用你说。”

阑珊没有再说话。

赵世禛的目光落在她垂于身侧的小手上,娇软温香的小手,他知道握住在手心的感觉。

“本王明日就回京了。”

这话入耳,阑珊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可又过了会儿,心里却只剩下一抹怅然。

她惊的是,赵世禛竟走的这样快,喜欢的是,他要走了,自己就不怕他再对自己做那些怪异的举动了。可最后的“怅然”之感,阑珊自己也分不清楚那是什么。

“跟温郎中和张公公商议妥当了吗?”

“嗯。”

“工部不会给牵连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