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便走回去跟飞雪道:“飞……小叶,你到里面吃吧,江大人请客。对了,宝财也去吧。”

宝财笑嘻嘻地躬身:“多谢舒丞。”先到里头找了一张桌子,安了四个座,飞雪见状才也跟着走了进去。

阑珊又向温益卿的两名随从道:“请一块儿入内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谢过了阑珊,跟着到了里头四个人一座。

阑珊其实本来想请飞雪跟自己一张桌子的,可料想她不肯,而且也怕温益卿又看出什么来。

少不得就委屈飞雪了。

店老板见来了这许多人,便笑道:“客官们今晚上来吃粥,不吃汤圆吗?今儿可是十五,人人吃汤圆的。”

江为功早就忘了,一拍脑门道:“我忙糊涂了!都忘了今日是大节。”

店老板道:“隔壁再走两家就是张伯的汤圆铺子,要几碗来吃也是使得的。”

江为功回头就叫宝财,让他去要八碗汤圆。

不多会儿店家将滚热的粥送上来,江为功指着温益卿道:“鱼肚粥是给这位大人的。”

温益卿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跟他们的不一样,是阑珊笑道:“鱼肚粥能止血散瘀,温郎中吃正合适。”

江为功笑道:“温郎中也该补补了。对了,你要吃鱼片粥也有,我要了两碗,那碗香菇的是给小舒的。”

温益卿见他居然有这种心思,却甚是意外:“嗯,江所正有心了。”

要换了平时,这会儿江为功早就抄着勺子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要啧啧地咂嘴评论,但是现在温益卿在中间,江为功便收敛了,规规矩矩地等温大人先动筷子。

温益卿尝了一口,旁边江为功才敢吃,一尝之下,果然味道鲜香非常,舌头都要随之化了似的,一时美的忘了温益卿,便对阑珊道:“好吃好吃,小舒快尝尝!”

这粥是白米熬成的,鱼片色泽如玉,骨头都剔除的干干净净,上面撒着细碎葱花,看着清新极了。

阑珊低头也吃了一勺,果然入口爽滑,鱼片的嫩鲜同粥的香甜相得益彰,浑然一体,其中又有些许姜丝的气息,色香味俱佳,且又温热滋补,正适合她这样风寒将愈的人。

有了好吃的,江为功的拘谨也好像随之放松:“温郎中吃啊,吃的多些体质才好。”又催促道:“你不要光吃鱼肚粥,也尝尝这鱼片粥。虽然都是鱼,滋味可大不一样。”

温益卿道:“果然不错。江所正在吃上面从不会叫人失望吧。”

江为功哈哈笑了起来,觉着这是在夸奖自己。

阑珊目不斜视,只管盯着自己的饭碗。

温益卿慢慢地吃了几口,忍不住看她一眼。

却见她垂着头,侧脸看着精致玲珑,正在吃一勺粥,很不大的嘴微微张开含了,有一点黏黏的米粒沾在红红的唇上。

温益卿突然有点心慌,急忙调转视线吃自己的。

不多会儿,宝财引着汤圆铺的人又送了几碗汤圆进来,江为功道:“我得吃两碗,这里的饭菜色色都比咱们那里小。上次我吃了八个包子才算半饱呢。”

若不是温益卿在,阑珊自然要跟他开几句玩笑,可因为他在,心里像是有了忌惮似的,也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乱看。

江为功也察觉气氛有些别扭,他张了张嘴,只得先吃一个汤圆,又嫌弃这汤圆比北方的元宵小,这翎海没有京城的元宵节热闹。

阑珊才说道:“本来这里也该是热闹的,只是因为先前那场船火,这次又重新开造,所以县内禁止烟花爆竹,才显得不那么热闹了。”

江为功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个缘故了,还想说咱们吃完后也去弄点烟花放放呢,呵呵,还管别人,自己几乎犯禁。”

此刻温益卿道:“舒丞你的身子好了?”

阑珊道:“多谢郎中慰问,没有大碍了。”

温益卿道:“昨晚上你一直在驿馆歇息的?”

“是。”

温益卿想到今日赵世禛那句“昨晚没睡”,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只低头也吃了个汤圆,汤圆是芝麻馅儿的,又甜又香,他的舌尖也终于察觉到一丝甜味。

终于,温益卿又道:“荣王殿下去了也好,自此可以专心办差了。”

江为功含着个汤圆眨了眨眼,还没弄懂荣王殿下跟专心办差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阑珊并无反应,只是过了片刻才道:“我今日才听说温郎中昨儿也病倒了,不知是怎么了?”

温益卿晃动调羹,看着碗里的汤圆转动:“没什么,一时气血不调而已。”

“郎中正当壮年,怎么也犯这些女人才有的弱症?”阑珊问。

江为功差点儿给汤圆噎着。

温益卿抬眸看向阑珊,有点无奈般:“你还是这个样,喜欢针锋相对啊。”

阑珊道:“没有呀,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温益卿道:“我是好话,哪里就犯了你了?”

阑珊说道:“我也是好话,只不过郎中每每多心。”

江为功在旁忘了吃东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几乎担心温益卿把手中的汤碗扔了,想打圆场做和事老,一时又不知怎么插嘴。

半晌,才听温益卿道:“舒丞,你吃好了吗?”

阑珊微怔,还没开口,温益卿道:“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你随我来。”

江为功很想大声说一句“我还只吃了个半饱”,但是温益卿已经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

阑珊看着他等在门口的身影,终于对江为功道:“江大哥,你别着急,慢慢吃。”

她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江为功一边呆呆地看着那两个人,一边往嘴里添了两颗汤圆:“吃顿饭而已,弄的像是随时都要掀桌子,这还叫我怎么吃啊。”他嚼着汤圆,嘟嘟囔囔地说。

正在嘀咕,身边一阵风起,江为功愣了愣,抬头看时,才见是跟着阑珊的飞雪竟也随着走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嗖嗖两阵,竟是跟着温益卿的那两个随从也出去了。

江为功呆愣之余忍不住笑了起来:“神仙菩萨,这真的是要火并的架势吗?”

要是换了平时,江为功自然是害怕阑珊吃亏,只怕立刻就要跟着起身,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阑珊身边多了个飞雪,这可是跟着荣王殿下的人,江为功深知,就算温益卿有两个随从,也未必能赢得了这位姑娘,因此他反而笃定下来。

身后他的小厮宝财道:“咦这些人,只吃了一口都不吃了!”

江为功回头:“别理他们,你都吃了就是了。”

宝财叫苦道:“少爷,鱼片粥加上汤圆,整整八碗呢,你当我是猪啊。”

江为功想了想,吩咐:“你把飞雪姑……咳,我是说叶雪的那两碗端过来,其他的你吃了。”

且说温益卿叫了阑珊出去。

这是翎海里热闹的一条小吃街,晚上站在街口望过去,灯火星星点点,似乎一路绵延到天上。

空气中有海风的腥咸,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美食的味道,有鱼片粥,汤圆,甜糕,云吞,煎饼,炒饭……配合热热闹闹的声气儿,交织成了诱人的尘世烟火气。

温益卿道:“舒丞,你觉着此地跟京城,哪一处更好?”

阑珊没想到温益卿竟会问自己这样的话:“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区区翎海偏僻之地,如何能跟京城相比呢?”

“你显然不是大多数人之一。”

阑珊笑了笑:“我只是个太过希图宁静生活的人而已,所以对我而言,哪里是安宁无波的,能够容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生活的,哪里就是最好。事实上,我其实也盼着自己能够永远留在这个小地方,跟我、我娘子跟孩儿一同生活。”

温益卿听着她的话,眼神有些惘然:“是吗……”为什么觉着,同样的话,似曾相识。

难道是梦吗。

“让郎中见笑了。”阑珊突然看到旁边有卖山楂糕的,踱开两步买了四块,用竹签子扎了一块递给温益卿,“可以消食的。”

温益卿举着那块糕:“多谢。”

阑珊把剩下两块包起来,自己也扎了一块吃。

温益卿尝了口,酸甜可口,不知不觉吃了半块。

看着面前之人恬静温和的眉眼,突然想起昨天城楼上看到阑珊遇险的时候,他的心急如焚六神无主。

并不想舒阑珊有事啊,其实。

“舒阑珊,”温益卿突然道:“我觉着,你、你有点像是我认得的一个人,”

阑珊的手猛地一抖,剩下的半块山楂糕便落了地,她看着地上那块糕,有些慌张地抬眸。

喉头像是有什么给堵住,她无法出声。

温益卿看着她掉落的糕,还以为她不小心失手:“你想要吗?我再去给你买块……”

“温郎中,”阑珊叫住他,终于:“我能不能问一句,郎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温益卿喃喃一句,眼中也流露疑惑之色,然后他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每次唤她名字“舒阑珊”的时候,那种亲切熟悉感就会不请自来。

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珊儿”,到底是怎么样?是他的一时臆想?还是什么?

阑珊望着温益卿,慢慢地垂下眼皮。

“舒丞,你这个人很怪。”温益卿将心中的那点异样压下,他看着手中剩下的山楂糕,觉着现在是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时候了。

温益卿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阑珊昨晚上在驿馆内点破海船案的来龙去脉,那样娓娓道来,抽丝剥茧:“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觉着你甚是有能为,将来的前途或许不在杨大人之下。”

阑珊半垂着头,所以看不到脸色,只听她似笑了声:“这个我万万不敢当。”

温益卿道:“但是有时候,我又、我又很不喜欢你,甚至觉着你十分的碍眼。”温益卿没有说出原因,而原因多半就是跟赵世禛有关。

阑珊想了想,道:“郎中肯对我开诚布公,我不如也跟郎中说一句实话。”

“什么话?”

阑珊道:“我想做人应该纯粹一些。”

“哦?”

阑珊挑唇:“若要喜欢一个人,就不留任何余地的去喜欢,要是厌恶一个人,那就厌恶痛恨到底,千万不能夹在中间摇摆不定,不然的话会很是痛苦。”

她说的这样决然而强硬,却觉着身上阵阵地开始冷。

爱就爱的痛快,恨就恨得彻底,这句话是说给温益卿的。

其实,又何尝不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奇怪的是,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竟朦胧浮现那个让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皓月当空,万家灯火。

阑珊长吁了口气,她不想再跟温益卿多说一句了,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粥铺的方向,想看看江为功吃完了没有。

就在阑珊扭头的瞬间,温益卿看到她雪白的脖颈上,有两片异样的深色。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凝眸细看,那是两点微微的红痕。

温益卿眼神一变,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突然间风起云涌。

“江大哥可真是能吃……”阑珊回头之时,对上温益卿凌厉的眼神,她莫名地伸手在脖子上抚了一把,还以为那里有什么。

温益卿则想起白天赵世禛的话,不由道:“舒阑珊,你真的跟他……”

“什么?”

“你真的跟荣王殿下苟且?”

阑珊身形一晃,眼神重又有些慌乱。

温益卿发现她的脸色在刹那泛了白,这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似的:“我真是、错看了你,刚刚那番话也是白说了!”

“是吗?”阑珊深深呼吸:“那真对不住温郎中了,以后千万别再对我有什么期许。”

说完后阑珊冷着脸要走,却给温益卿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这样自甘堕落!真的丝毫羞耻之心都没有吗?”

“那也跟你没有关系!”阑珊咬牙回答,胳膊给他捏的很疼,“放手!”

飞雪就站在四五步开外,见状即刻上前。

温益卿那两名随从也一直都在盯着,其中一人就想将飞雪拦下。

谁知才伸手就给飞雪擒住手腕,四两拨千斤的一抖一推,那人猝不及防,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

另一人大惊,纵身跃起,电光火石间已经过了三四招。

但正如江为功所料,这些人并不是飞雪的对手,很快也给她干净利落地一掌拍飞跌在街心。

温益卿毕竟跟赵世禛有一层关系,之前只当是个随从没有留心打量,此刻细看之下便认出了飞雪,顿时惊住了:“是你?”

阑珊趁机挣脱他的手,倒退两步出去,正好给飞雪从后面扶住。

温益卿看看飞雪,又看看阑珊,突然笑道:“有趣,好,好好!既然是这样,那就随你意思吧!”他似了然又似失望般的笑了几声,转身拂袖而去。

那两名随从自地上起身,其中一个已经折了胳膊,忍痛捂着,此刻恨恨地细看了飞雪几眼,也追着温益卿去了。

这会儿江为功带了宝财从鱼片粥铺子里跑出来:“我说什么来着,真是一言不合继而动武,幸而是飞……叶雪在,不然岂不是吃了亏了?咱们这温郎中也真是的,这脾气简直叫人琢磨不透,翻脸比脱裤子还快!”

飞雪则扶着阑珊:“怎么样?”

手臂还隐隐作痛,阑珊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此刻宝财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对江为功道:“少爷,是从跟着温大人的那人身上掉出来的,要不要还给他们。”

江为功看了眼,见是个小钱袋似的东西:“是钱吗?改天你撞见就给他们是了。免得叫他们觉着咱们还贪了他的!”

“等一下,”飞雪忽然道:“给我看看。”

江为功连忙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您请。”

飞雪拿在手中,并没立刻打开,只是送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她皱紧了眉头。

江为功问道:“怎么了?小叶子?”

飞雪对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名字很不感兴趣,她垂眸忖度片刻,将小袋子扔给江为功:“没什么,好好还给他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爱恨交织的二更君~么么哒~

第 65 章

这一夜回到了造船局, 飞雪自己去打了些热水给阑珊洗漱。

阑珊坐在床边上, 却是半天回不过神来。今晚上跟温益卿的相处简直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幻,梦中又有些清醒的刺痛。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简陋内室, 忽然间又想起昨夜跟赵世禛相处的时光,那也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幻,只不过, 太过新奇刺激, 令人难以言说, 就像是躺在春天的云端上做了一场透着花香气的旖旎的梦,离经叛道,荒谬羞耻,是应该给藏在心底深处永远不要掀出来的。

飞雪端着水进来的时候,看阑珊孤孑地坐在床边上,身上的薄斗篷还没有解,夫子巾垂着遮住大半边脸, 依旧灰突突的衣衫, 通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瓷□□致的小脸,密排如扇的长睫, 长长的柳眉,花瓣似的嘴唇微微抿着,却是天然的嫣红润泽, 是许多京城内的闺阁女孩子们用尽千金也买不到的极美的胭脂颜色。

她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个精工细作雕琢出来的玉人,只可惜却吝啬于给人看,于是把全身上下都遮的密密的, 只露出一张秀丽的小脸。

尤其是现在她坐在那里,安静的透出几分孤独感,脸上却有些茫然懵懂,又带一点感伤。

飞雪看着这样的阑珊,心中不由一动。

阑珊已经不再跟江为功一间房了,这当然也是赵世禛暗中的手笔,把江为功赶到了杜员外郎的房中安歇,至于江为功如雷的鼾声会不会震的老杜夜不能寐,也没有人理会。

阑珊无奈,独自一个人占有了这件房,原先江为功歇息的床榻成了飞雪的卧处,阑珊不知道飞雪明不明白自己是女儿身,但是她知不知道应该也无关紧要了,赵世禛只要一声令下,就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甚至是一只狗,飞雪也得乖乖地来伺候吧。

飞雪见她像是入定般的不动,便叫了声:“舒丞。”

阑珊这才给惊醒了似的抬头,看看那冒着热气的水,阑珊起身,正要去洗手,飞雪道:“稍等。”走到她身旁给她把披风接下来。

阑珊道了多谢,过去洗了手跟脸,热水把原本在外头冻的有些僵硬的手脸柔软了下来,阑珊慢慢地吁了口气。

飞雪又去端了洗脚的水,阑珊实在不敢劳烦她:“我自己来。姑娘……叶、小叶你自己也洗洗睡吧。”

之前江为功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小叶子”倒是带着几分自在亲切,可阑珊又怕如此亲切近乎唐突,于是便把最后一个字省略,只叫“小叶”,该是合适的吧。

虽是这样,飞雪仍是等她洗了脚,倒了水。

脱衣就寝的时候,阑珊解开外袍,她的中衣原本也是粗麻布的,但现在却是一身柔软丝滑的上好素缎,很久很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了,在她的记忆里,是父亲计成春在的时候,家里的嬷嬷还给她置买过,到后来去了舅舅家里,就再也没有穿过了。

手指抚过那缎子柔滑的面儿,恍若身上什么也没穿似的奇异,可又像是那只手时而霸道,时而温柔、无时无刻都在抚慰着自己似的熨帖。

这是早上在驿馆沐浴过后,发现侍从给准备妥当的,难得的尺寸竟都合适。

赵世禛要是心细起来,也真是让人觉着可怕。

阑珊缓缓躺倒,把被子拉高了些。

飞雪自去洗了,回来后将桌上油灯吹熄,也去安枕。

听不到江为功震天的鼾声,只觉着室内异常的安静,阑珊竟有些不太习惯,她强令自己不要动,也不要去想别的,零零乱乱的,不知多久终于睡着了。

正月十七日,赵世禛跟张恒抵达京师。

来不及去东宫或者别处,径直进宫面圣。

而此刻,内阁首辅杨时毅,东宫太子赵元吉,以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雨霁公公,都在皇宫的太极殿内。

赵世禛跟张恒入内拜见,才跪地叩拜完毕,就听御座上皇帝道:“你们打哪里来?”

在场每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殿内的气氛因而越发凝重,张恒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只听赵世禛道:“回皇上,儿臣跟张公公才从浙海赶回。”

“哦?你们去浙海做什么?”皇帝问道。

赵元吉,杨时毅跟雨霁都在,皇帝对于浙海发生的事情只怕早就摸的透透的了,如今居然明知故问,显然是还挟带着怒意。

赵世禛道:“儿臣紧急赶回,正是想向父皇禀明此事……”

“禀明?”皇帝不等他说完,便哼了声道:“朕看你明明是胆大包天,自作妄为!”

张恒的脸上一阵慌张,却越发的大气不敢出一声,他偷偷地往旁边看了眼,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杨时毅大红色官袍的一角,以及底下的黑色朝靴。

他其实是想看看太子赵元吉的反应,以及雨霁公公是何脸色,却又没有胆量抬头。

毕竟赵世禛前去翎海,是赵元吉所派的,如今皇帝一腔怒火居然都像是冲着赵世禛来了……难道太子殿下把所有都推到了赵世禛的头上?

张恒倒不是为了赵世禛叫屈,他所担心的是——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身为司礼监代表,会不会也因此遭受池鱼之殃。

荣王殿下的神色却还是淡定的:“请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敢如此!”

“你不敢?”皇帝冷笑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禀奏朕,反而自作主张的跑去翎海,你以为你是谁?玉皇大帝?无所不能?你一个人一只手,就能把捅出来的窟窿给堵上了?”

赵世禛听到这里,头低了几分。

直到现在,太子赵元吉才开了口:“父皇,其实这件事不怪荣王,也是儿臣一时想错了,不敢在大节下让父皇生气,所以才想让荣王悄悄地去处理了……”

皇帝凌厉的目光一转:“当然你也有错!你是东宫太子,又是荣王的兄长,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放任他去胡为?哼,居然还敢跑去海擎方家,要人家献出御赐的封地!这种目无祖上的行径,也是你叫他去做的?”

“这个……”太子面露苦色,最终只软软地说道:“请父皇息怒。”

皇帝说道:“最近朕不管外头的事情,你们的行事就越发荒唐,尤其是荣王,简直张狂的很了。”

张恒犹豫再三,实在是觉着自己不能再缩着了,正要开口分辩,突然间却发现赵世禛微微转头,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旋即,赵世禛俯身叩头,道:“父皇责备的极是,儿臣行事的确是有些欠妥当,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你倒是还知道点儿分寸!”

片刻的沉默中,是杨时毅开了口:“皇上,此事荣王所做的确略有破格,不过忖度来龙去脉,其实也不能全怪荣王殿下。毕竟起初隐瞒皇上的提议是臣先说的,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所致,幸而如今翎海的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圆满解决了,臣斗胆……请皇上不要怪罪太子殿下以及荣王。”

“那就是怪你了?”皇帝扭头看向杨时毅:“身为内阁首辅,居然也行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朕看杨大人你这官儿做的也是没有章法了!翎海那样大的工程,居然还能让海贼趁虚而入,烧海船,伤人命,差点给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也是你的失职!”

杨时毅跪倒在地:“臣知罪。”

皇帝说完后,将身子往龙椅里靠了靠,仰头闭目不语。

殿内也一片奇异的安静,安静中又透着紧张。

终于,皇帝又开口:“张恒怎么不做声啊?”

张恒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忙再度伏身:“皇上,奴婢在。”

皇帝说道:“你也去了翎海,你倒是说说看,这翎海一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张恒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嘴巴张开几次,却像是塞了许多毛栗子在口里,艰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

正在此刻,就听雨霁笑道:“张恒,主子问你话,你便赶紧的照实说,万不许有什么隐瞒遗漏,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