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温益卿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那种情形下莫名地想到计小姐的名字,舒阑珊,阑珊,珊……姗儿,难道真的只是凑巧的读音相似而已?

看着那绵密无休似的春雨,温益卿缓缓叹了口气。

此刻他心中掠过一个无比怪异的念头。

是计小姐的闺名也罢了,毕竟,在拼命回想的时候,心底第一时间出现的,居然是舒阑珊的脸。

他可不是荣王殿下那样的人,也对男子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还好,姗儿……只是计小姐的闺名。

跟那个舒阑珊没有任何关系。

这日过了午后,杨时毅来到部里,召温益卿前去,问起近来他身体恢复的如何等等,温益卿一一回答。

末了杨时毅一抬手,旁边的主事官拿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温益卿跟前。

温益卿诧异道:“大人这是何意?这不是时下流行的连环弩吗?”

在他面前放着的,是一把红赤色棠梨木的弩机,弦用的是小棕索子,这种棕索比皮胶所制的要经久耐用,不怕雨,也防鼠,如今工部军器局里所造,多是这种款式。

杨时毅道:“你且细看看。”

温益卿将那把弓拿了起来细看片刻,突然一怔:“这个……跟现在工部所造供给军中以及有司衙门的不同。”

杨时毅说道:“你看出来了?”

温益卿道:“这把弩的望山像是做过改良。”

他举起来往门外瞄准了一下,肯定地说道:“不错,当时我看过军器库所造的,这把显然更高明。虽然改动不大,却极为关键。”

望山就是弩机的瞄准镜,这把经过改动,瞄准起来更快更清,在作战以及交手之中,最关键的自然是时机的快慢,就算多清楚一瞬,生死成败往往就能系于这一瞬间!

杨时毅一笑:“你再猜这把弩机是从哪里得到的?”

温益卿皱眉:“若大人不问这句话,我必以为是咱们军器局新研制出来的。”

杨时毅脸上的笑像是给寒风带走,剩下的是一抹透骨的冷:“恰恰相反,这把弩机,是之前在翎海,半路上伏击荣王殿下的人所遗留的,就是这种东西,伤了荣王殿下。”

“什么?”温益卿一震:“是贼人所留?”

杨时毅道:“还有一件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之前在翎海,海贼冲击翎海别邸的时候,所用的武器里,就也有这种改良过的弩机。”

温益卿的手一松,弩机几乎掉在地上。

本朝工部军器局所研制的兵器,应该是时下最先进的了,可没想到,从贼徒手中缴获的,居然比军器局更胜一筹!

这意味着什么?是工部失职还是无能?尤其是海贼往往勾结倭寇,海贼有这样的厉害兵器,那就是说倭寇们也是具备的!

岂有此理!

温益卿脸色大变,他站起身来:“大人……”

杨时毅又恢复了平日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我不是叫你来问罪的,何况要问罪也先问不到你的身上,只是告诉你有这件事而已。同时我们该想到的是,贼人手中竟有比军器局出品更高明的弩机,那么除了弩机是不是还有别的呢?不得不提防。”

“是!”温益卿的应答里头多了一丝沉重。

杨时毅道:“对了,营缮所里的安排已经妥当了吗?”

“是,早上已经吩咐了王俊跟舒阑珊。”

杨时毅点头:“你对本部如此安排,可有什么看法?”

温益卿先是摇头,又道:“莫非,杨大人如此安置,是为了历练舒阑珊吗?”

叫舒阑珊帮着代理营缮所的所正职务,自然是为了此人以后的擢升之路着想。

杨时毅脸上的笑,如同雨天的太阳,珍贵且罕见。

他说道:“不得不承认,我的这位师弟,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去翎海历练了一趟,倒像是筛出了真金,也是时候该给他铺铺路了。”

温益卿垂头不语。

杨时毅道:“就是他个人的交际圈子实在是有些复杂。不过瑕不掩瑜,而且也不是不可以给调/教过来的,你就多费些心思吧。”

温益卿知道杨时毅指的是什么,“交际圈子”,首辅大人说的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舒阑珊光顾风尘女子在先,又跟荣王殿下传出绯闻在后,如此等等不堪的情形罢了。

他真的很想告诉杨大人,自己跟舒阑珊八字不合,往往针锋相对,着实是有点儿看不过来的。

但是杨时毅显然对这位小师弟格外宽容,没有像是对待之前那位工部新秀一样远远发配了。

既然尚书大人且如此宽容,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最后杨时毅道:“另外,军器库那边,你也要经常去督促一下,我已经下令,让他们一个月之内拿出比这个更出色的弩机!绝不能让贼人的兵器领先于工部!”

温益卿躬身领命。

虽然杨时毅并没有说什么别的,但包括温益卿在内的工部长官心里清楚,杨时毅看好的继承人是温益卿,所以工部诸事,都要叫他去参与其中,这也算是另一种“铺路”吧。

出杨时毅院子往回而行,温益卿眼前不时出现那把棠梨木的弩机,这种东西会落在杨时毅的手中,自然是荣王殿下借花献佛了。

当时他温益卿就在翎海,赵世禛却只字不提。

那位殿下真的是……

尤其想到他跟舒阑珊之间,心里一团烦躁,索性把给自己撑伞的侍从喝退。

此刻雨渐渐小了,像是雨雾一般,落在脸上,倒有些清凉之感。

温益卿长叹了声,抬手在额头上揉了揉,像是要把所有烦心的事情都揉开了去,然后一拂衣袖,迈步出门。

就在这时候,“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腿上,微微地有点儿疼!

温益卿皱眉,低头看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地上落着一支小木棍,巴掌长短,掉在脚边上。

他刚刚俯身捡起,就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抬头之时,却见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撒着小腿儿跑向这边。

“是我的!”他惶恐地叫着,好像生怕温益卿拿了去。

温益卿没想到会有小孩出现在工部,一时愣住。

刹那间那孩子已经跑到了跟前,眼神有些怯生生的:“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正好走了出来。”

温益卿看看手中的小木棍,才发现小孩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仿佛是小弓弩的东西。

弯弯的木条,绷线为弦,虽然很简单,但是充满了机巧,如果不是因为过于小、而且做为箭的那个木棍钝钝的并没有削尖了,几乎可以当做是一件简易兵器了。

“你这是……谁给你做的这个?”他不由笑了。

“是我爹爹给我做的小弓!”孩子挺了挺胸膛,似乎很自傲。

“你爹爹?”温益卿心中很诧异,却猜这孩子大概是工部哪个官儿家里的,又因见这弩机很有些工艺在内,便问道,“你爹爹是谁?是军器局的人吗?”

“你、你能把箭先还给我吗?”孩子没有回答,却眼巴巴地看着温益卿。

他的眼神十分纯良,仿佛在说:你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温益卿当然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即刻把手中的小木棍递过去。

小孩一把接了过来:“多谢大人。”他弯腰鞠了个躬,转身撒腿就跑。

“你等等!”温益卿啼笑皆非,没想到这小家伙也跟自己玩心机。

这时侯侍从走了上前,温益卿笑问道:“那孩子是谁家的?怎么竟有人把小孩带来部里?”

侍从因为一直跟着他,竟也不知道,只说:“稍后容小人打听打听。”

温益卿无法,就只先回自己公事房去。

此刻天色微黑,眼见要到了休班的时候,那侍从回来笑道:“郎中,已经知道了,那孩子是跟着大理寺姚寺正来的。”

“姚升?他来工部做什么?那孩子是他的什么人?”温益卿随口问道。

侍从道:“那孩子却不是姚大人的什么人,原本是舒丞的儿子,跟姚大人的侄子在一所学堂,因为下雨,姚大人就索性接了他们两人,顺路经过工部,就在这里等着舒丞。”

“舒阑珊的儿子?”温益卿诧异,一时竟有些无法接受舒阑珊已经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的事实,“哦……真想不到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便冷哼了声道:“真是胡闹,工部成了他迎来送往的地方了。”

侍从咳嗽了声:“大人,是时候好回府了。”

天色不早了,温益卿站起身来,只是想到昨儿跟公主闹了不快,一时竟有些踌躇。

等他缓步出了公事房往外而去的时候,远远地却见几个人正在前方,温益卿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舒阑珊,一身大理寺官袍的姚升就在她身旁,中间儿两个孩童蹦蹦跳跳的。

温益卿下意识地就皱了眉。

雨丝翻飞之中,依稀听那边阑珊温声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文思院才耽搁了时间,让姚大哥久等了。”

姚升道:“哪里话,等这会儿又掉不了肉。”

阑珊道:“只是让姚大哥来接,我怎么过意的去?”

姚升笑道:“你不提我也不说,是我粗心了,昨儿才接到了江老弟的信,你别看他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没想到很有一份心细体贴之处,他在信里跟我说,你家里没有马车,来回工部都要雇车十分麻烦,本来他在京内的时候可以跟你同行,如今他不在,想你未必喜欢用他家的马车,所以就叮嘱我,经过的时候就接送了你最好。”

阑珊愕然之余,心里暖洋洋的:“江大哥真是……可我实在不敢劳烦姚大哥。”

姚升道:“劳烦什么?大理寺跟你们工部隔得不远,何况你还惦记着从翎海捎礼物给我,也好让我尽一尽心了。”

阑珊听他提起礼物,脸上一红,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飞雪。

飞雪低着头,倒是没什么表情。

不料阑珊一回头的时候,却也瞧见了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人,虽然夜色浅淡,但仍能看的出来那正是温益卿!

阑珊的心猛然一哆嗦,手不由握住了言哥儿的肩头。

言哥儿正在把玩手中的小弓,见状便抬起头来:“爹?”

阑珊急忙收敛心神,假装没看见温益卿的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温益卿原本也没有要跟她们寒暄的意思,谁知见阑珊竟把自己视而不见,他倒是有些不快了,但他自顾身份,当然也不会过去找她的晦气。

如此一行在前,一行在后,才出了工部的门,突然言哥儿道:“爹你看!”

阑珊抬头,却惊见在工部门前停着一队车驾,正中的那辆最为显眼,鎏金顶,八宝宫灯,细雨蒙蒙之中光芒耀耀,华丽灿烂之极!

正在此刻温益卿也出了门,猛抬头看见那车驾,也吃了一惊,站在台阶上一时未动。

与此同时那车驾旁边的宫女道:“殿下,驸马爷出来了。”

这车驾自然正是华珍公主的,因昨儿跟温益卿闹得不快,华珍思忖了一天,便主动驱车来到工部等温益卿,自然也是示好之意,同时也是做给世人看的,免得给人觉着他们两个夫妻不合。

听了宫女禀告,采蘋撩起车帘,华珍微笑着看了出去。

不料一眼之间,除了看到在工部门前站着的温益卿外,旁边却还有几个人。

华珍本不以为意,只是倨傲地淡扫了一眼,可当看见其中一道熟悉身影的时候,华珍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天已经微黑了,工部门口的灯笼早就亮了起来。

加上公主车驾队伍中灯火通明,照出了门口那人的容貌,身形。

华珍死死地瞪着那人的眉眼,铺天盖地的晕眩。

而此刻采蘋却半是惊喜地说道:“咦?那个孩子不正是昨儿公主在那小学堂里看见过的吗?他也在这儿!”

华珍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开,慌乱而凝滞的目光一阵逡巡,落在了依偎在阑珊腿边的那孩子的脸上。

她看看言哥儿,又看看旁边的阑珊,最后目光落在温益卿脸上。

“不、不!驸马……”华珍呼吸艰难,短促地叫了这几声,眼前一黑,往旁边栽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报到~

第 76 章

华珍公主突然间晕厥过去, 身边众人又惊又怕,采蘋忙扶着公主肩头连声呼唤。

灯影下, 却见公主脸色惨白, 双眸紧闭,犹如死过去一样。

今晚上公主因是特意来接温益卿的, 出门前曾仔仔细细地画了一个精致之极的妆容,如今白色的粉也遮不住毫无血色的脸,却显出那嘴唇上涂的过分的艳丽胭脂颜色了,白面红唇,灯影下看着竟有几分骇人。

幸而温益卿也急忙奔了过来:“怎么回事?!”

采蘋急得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呢, 多半、多半是因殿下今日没怎么吃东西, 又给风吹的才撑不住了。”

温益卿顾不得别的, 忙也跟着跳上了车驾:“快!即刻回府!”

公主的车驾即刻调头, 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原先看清楚公主銮驾在此的时候,姚升等人已经忙躬身低头行礼,并不敢直视。

直到事出突然, 车驾离开后, 姚升才抬起头来, 小声道:“这可奇了啊, 好好的公主怎么就厥过去了?”

阑珊的心突突乱跳, 竟说不出话来。

姚升却又笑了笑,对阑珊道:“不过我今儿听了个传言,多半跟这件事有关。”

“是, 是什么传言?”阑珊勉强地问,还不敢过分失态,毕竟姚升精明的很,稍有不慎便能看出端倪。

姚升道:“我听说……昨儿晚上温郎中跟公主殿下似有不睦。”

“嗯?”

“就是两个人吵架了。”姚升耐心解释,又道:“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公主才特意来接温郎中的,又或者是因为太过操心才晕厥的?”

阑珊无法作答,隔了半晌才问:“又是为什么吵架?”

“这谁能知道,毕竟是他们闺房里的事儿。”

既然连姚寺正都不知道,那只怕无人知晓了。

姚升请阑珊上了车,自己却骑马,阑珊很过意不去,请他上车,姚升笑道:“你的身体弱,不比我们整天有差事,一年到头却有三百多天是在马上,走在风里雨里的,习惯了这样蜷缩在车内反而不舒服。”

他好像忘记了上次从感因寺回京,他非要跟江为公阑珊挤在一个车厢里的故事。

阑珊见他如此就并没有劝让,车厢内就只她跟飞雪,言哥儿,还有姚升的侄子姚穹在内,飞雪倒不是故意要跟她挤,只不过是因为来的路上雇的车子,何况阑珊的家里也没给她买过马儿。

车厢里言哥儿还在摆弄自己那小弓,姚穹很是羡慕,目不转睛地看着:“借我玩两天好不好呀?”

言哥儿迟疑:“你要玩?”这毕竟是阑珊给他做的,竟有些舍不得给姚穹,可又不想显得自己小气,一时犹豫不决。

阑珊本正在想刚才的事,听了这个便道:“穹儿喜欢吗?”

姚穹忙点头:“我叔叔也有,不过那个会射死人,叔叔从不让我玩。”

阑珊笑道:“这个是小孩子的玩具,不会伤人,但最好别瞄着人的眼睛,头脸之类的,否则也会受伤的。”

说了这句,便对言哥儿道:“你把这个送给你哥哥吧,改天再给你做一个。”

言哥儿听了这个,才把小弓跟箭递了过去,又叮嘱:“要好好玩,不要用力拉坏了。”

姚穹大喜,抱在怀中,连连道谢。

飞雪见两个孩子在交流如何用弓,她便对阑珊道:“公主殿下刚刚晕厥的古怪啊。”

阑珊叹了口气:“是有些。”

飞雪说道:“怎么觉着,公主殿下当时……是看着舒丞的呢?”

阑珊心一跳,忙道:“这、当时太暗了,我倒是没留心,多半是因为殿下第一次见我,不认得吧。”

飞雪“嗯”了声,隔了片刻又问:“姚大人方才说,昨儿温郎中跟公主吵架,却不知是何原因呢?”

阑珊苦笑:“既然是夫妻过日子,总会有些碰碰撞撞的,倒也不足为奇。”

飞雪瞅了她半天,终于没做声了。

阑珊却回味过来,怎么飞雪今日似乎话格外多些,而且都落在温益卿身上。

她回头看向飞雪,飞雪却说:“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阑珊又叹了声,低头:“没什么。”

姚升送了众人回家,又看侄子拿着小弓,听闻是阑珊给的,便催小侄子再度道谢,阑珊反而不好意思了:“简陋的很,不算什么,小孩子不嫌弃随便玩玩就是了。”

姚升笑道:“虽然简陋,却难得的有心思在内。”他说了这句,左右见无人,又跟阑珊道:“你们工部最近没有什么传言吗?”

“什么传言?”阑珊问。

姚升笑了笑,低声道:“我不瞒你,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弩机,比我们目前用的都高明……我也只是听闻,未必是真。”

阑珊一惊:“居然有这种事?哪里来的?”

姚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听说有些人从鬼市上就能买到。”

阑珊皱眉。她之所以给言哥儿做这个小弓箭,起因正是感因寺里的那件事,姚升当时为了救她,飞身上前,连发弩/箭,那种情形她自然是记忆深刻,觉着这种兵器很是厉害,虽然在皮厚的大蟒身上没什么效用,但若是用在人身上,尤其是成规模的使用,杀伤力自然极大。

那日众人同车自感因寺回来,她也瞧过姚升的弓/弩,闲着无事的时候琢磨了一阵,才做出了这个简易的给小孩儿玩的,没有瞄准用的望山,弓箭也并不削尖,可若是认真去瞄的话,倒也能把一块小石头射开,或者射落一个放好的茶杯。

若是有人所造的弩机比工部军器局的还厉害……那可是违禁之物,何况若给不法之徒拿了去用,则其行可诛。

这时雨突然大了些,姚升抬头看看,道:“春雨贵如油,可是看这架势,晚上不知能不能打雷。”

说着就闻到一股奇香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姚升掀掀鼻子:“哟!好香啊,这是在煎鱼吗?”

阑珊也闻见了,忙笑道:“姚大哥不嫌弃,不如进去吃了晚饭再走,就是家常便饭,实在怠慢。”

姚升笑道:“我倒是想,不过眼看这雨越发大了,倒是改日再来吧。”

两人在伞下道别,姚升上车去了。

阑珊跟言哥儿飞雪回了家里,心里明白姚升消息最是灵通,既然他都知道了,工部上面未必不知,不过这是军器局要操心的事情,跟她倒是不相干,何况杨大人那边一定有了部署安排。

她想着这件,突然又想到工部门口的事情,顿时似泰山压顶。

正此刻,就听到厨下是阿沅的声音道:“王大哥,你别只管在这里转,你倒是出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

王鹏说道:“怕什么?跟你说了,姚大人要去接的,自然是妥妥当当连大人带小的一块儿送回来,弟妹,你先让我吃一口……这么多呢,我又不能全吃了。”

阿沅很无奈:“在锅灶上就开吃,王大哥,家里要是有老人,得拿筷子打你手的。”

王鹏笑道:“咱们这儿不是没有嘛,别讲究那些老规矩,我实在饿了,闻着这个香味如何受得了?”

阑珊听着两人说话,不由才笑了,便在言哥儿后颈上轻轻一拍,言哥儿会意,便叫道:“娘,我们回来啦!”撒腿往厨房跑去了。

晚上阿沅煎了一盘子鲫鱼,又煎了一些香喷喷的鱼汤饼子,炒了虾米菠菜,豆腐炖白菜,又细切了白菜心用香油跟姜丝凉拌了一个。

阿沅道:“今儿下雨,也没买到什么好菜,还好有人打了些鲫鱼,说是开春儿的最肥美,家里吃不了才出来卖的,尝尝看好不好?”

王鹏的嘴上还沾着油光:“好的简直把舌头都吞掉了。”刚才他在灶台上不由分说偷吃了一条,觉着肚脂肥美,肉又鲜嫩,现在还意犹未尽,催着阑珊道:“你快尝尝,我们好开吃。……省得弟妹骂我饿死鬼投胎。”

阑珊举筷子尝了尝,笑道:“果然甚好。不过吃这个有点儿酒就更好了。”

这正合王鹏的意思,忙道:“你从南边拿回来的那坛子蓬莱春酒我还没碰呢,不如拿出来喝了!”

阿沅叹道:“你们真是存不住点儿好东西,我本想着那坛子酒留着过节的时候喝……算了。”起身去拿了来,又问飞雪喝不喝,阑珊道:“她能喝,也倒一盅,你也喝点儿。”

阿沅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倒像是要过节,早知道我多弄几个好菜呀。”

王鹏道:“这已经很好了,有鱼有肉,还想怎么样?”

阑珊咳嗽了声,笑说:“我们自打南边回来也没正经坐坐,今晚上择日不如撞日,权当了!”

阿沅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言哥儿眼巴巴看着,阿沅笑道:“你长大了再喝啊。”

大家举杯碰了碰,阿沅道:“兴致这样高,到底也说两句吉祥话。”

阑珊想了想,道:“那……就希望咱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喜乐平安,长长久久!”

王鹏大笑:“你这像是祝寿的话,我呀,却也盼这日子一直都能这样,想起老子以前在太平孤家寡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都跟衙门那帮小子在外头厮混,真是不堪回首,哪里及得上这时候好啊,对了,我得敬弟妹一杯,你辛苦了!”

阿沅之前总是骂他,突然见他如此对自己,不由有点愧疚,可更多的是感动:“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操持点儿家里的事情,很不算什么,还是王大哥跟夫君在外头辛苦。”

阑珊也很感动,她几乎忍不住眼中有些湿润了,赶紧压制这种情绪:“好了,大家喝罢!”

阿沅也道:“是是,喝了赶紧趁热吃菜,这鱼冷了就不好吃了。”

当晚,阑珊跟阿沅洗漱就寝,阿沅因喝了点酒,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不等阑珊吩咐,自己便到她身边躺了,含笑问:“你今天格外高兴似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阑珊一顿,终于说道:“我也不知算不算好事,上峰叫我跟王所副一起暂理营缮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