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打量着她:“这位是……”

皇帝道:“这是工部决异司的舒阑珊。容妃先前没见过吧。”

容妃笑道:“果然没有见过,但是虽未见人, 却早听说这位舒大人的名头了……”说话间不停地打量阑珊的眉眼,道:“臣妾早就听人不住口的说这位舒大人,还说他相貌清秀,举朝之中风仪超绝之人,除了杨首辅大人跟温驸马外,便数他了。”

皇帝笑了笑:“今日容妃既然见了,不知你觉着如何?”

容妃微微欠身,说道:“向来都只是见面不如闻名,如今臣妾看来,却也有闻名不如见面之感。这位舒大人非但风仪极佳,却更是出人意料的年轻。之前就听闻他在工部极为得力,后来皇上又特命他负责决异司,真是个前途无量之人啊,以他之能,看着倒像是可以跟温驸马一争高下似的。”

皇帝轻笑出声。

容妃道:“怎么皇上……莫非觉着臣妾说的不对?”

皇帝说道:“这个人的确还算可以,就是跟太子妃一样,都太喜欢自作聪明胡作非为。”

容妃诧异地看着皇帝。

皇帝端详着容妃,过了半晌,才长叹了声:“你先去看一看太子妃吧,瞧瞧她是怎么样了。”

容妃略微迟疑,终于领命,退后两步出殿去了。

在容妃去后,皇帝看着阑珊道:“怎么,你在容妃面前不敢抬头?”

阑珊不能回答。

皇帝道:“你们自以为很聪明,可以把世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为了一己之私,牵连这许多人下水,你们真的以为,堂堂的荣王妃便是你们拿来嬉戏之物吗?是你们说得到手就得到手、似探囊取物般的东西吗?这是要记入皇室宗祠的,是要记入史册传承百代的!你们却用偷梁换柱,冒名顶替的法子,将皇室的大统跟规矩视若无物,就光是这个,就该让你们死上千百回!”

阑珊双眼涌出泪来,不能抬头。

皇帝说道:“朕知道先前容妃召见过你,怎么,没有给识破你是不是很得意?”

“皇上,我绝对没有此心!”

皇帝道:“你没有此心,却有这种胆子做的出来。太子妃是一个助力,荣王又是另一个,是不是?”

泪已经冲出了眼眶,阑珊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不是。”

“不是?”皇帝冷笑:“太子妃是你胁迫的,荣王难道也是你胁迫的?你不用花言巧语,朕早就知道,原先你并没假冒郑衍之前,荣王就跟你多有苟且,太子妃想你偷龙转凤,荣王只怕是巴不得吧!所以他跟太子妃一唱一和,主动想要求娶。真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啊。难为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皇帝说完了,又笑了几声:“朕的这几个儿子,真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老大被贬为庶人却贼心不死,逆窜于外,蠢蠢欲动,太子吧倒是宅心仁厚,只可惜太仁厚了容易给人玩死了也不知道,老五本是个可造之材,当年容妃之事后本以为他会越发的自矜懂事些,却没成想,到头来栽到你的手上,他跟他的大哥倒也是不遑多让……”

阑珊的泪如雨下,心痛如绞。

听皇帝说到这里,阑珊才颤声道:“不是!……荣王殿下不是那种大逆不道的人。”

皇帝道:“可是在朕看来他就是!连荣王妃的位子他都可以拱手送人,他日这王位呢,还有朕的位子呢……焉知他会不会利令智昏,做出更令人发指的行径。哼,当初是他母妃连累了他,如今看来,他却也不怕连累他的母妃!”

“皇上!”阑珊大叫了声,俯身倒地:“皇上,荣王不是那种人,皇上当然知道他的心性,又何必因为一时盛怒说出这般诛心的话?!”

“是话诛心,还是做出的事更诛心?你们不怕诛心,却因为你们所做诛心之事来质问朕吗?你们若是规规矩矩的,又何至于今日?!”

皇帝果然动怒了,声音之大,连在外头的雨霁都的明明白白。

雨霁的身旁站着的,却是才来不久的首辅大人杨时毅。

杨时毅如玉的脸色依旧平静,就仿佛此刻乾清宫塌了,他都依旧会八风不动。

而在雨霁身后的却正是张恒,因为跟阑珊相识,翎海之事让他记忆犹新无法磨灭,张恒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是杨时毅一样镇定的人,此刻脸色如土的,忍不住想要询问雨霁的意思:“公公……”

雨霁叹了口气,瞥了眼旁边面沉似水的杨时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别出声,就看皇上发落吧。”

此时,皇帝胸口起伏,却又盯着阑珊哑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给计成春蒙羞。”

阑珊原本就已泪流满面,听了最后这句,越发的哽咽难忍。

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上,早就泪水淋淋漓漓。

终于,阑珊流着泪道:“皇上知道,臣女是如何落到这一步的吗?”

皇帝瞥着她:“你想说什么?”

阑珊道:“臣女本来也想规规矩矩的,本来……当初也能安分守己的嫁人,但是却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让我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皇上圣明,既然连我是计成春之女都知道,难道就没有查问过当年之事?难道皇上真的对当年的那场灾劫一无所知?”

皇帝皱眉,却并没有出声。

这种沉默,好像是一种可怕的内情预告。

阑珊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帝:“要不是那件事,臣女现在……恐怕也早就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了吧。又怎么会浪迹天涯,女扮男装,皇上莫非以为臣女天生就喜欢流离失所,经风冒雨,九死一生吗?不过是被人所迫罢了。”

皇帝不言,也不问,像是在静听,又像是不屑听。

阑珊想了想,道:“我并没有就想欺君,只是因为……死过了一次所以格外惜命,女扮男装,只不过也是想挣一条命活一条路而已。至于后来不得已而上京的一切,却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

安静。

皇帝没有打断她,那就继续说罢,反正已像是临终遗言了。

阑珊深深呼吸,定了定心神:“但我扪心自问,不论是在地方还是进了工部,这一路以来我所行之事,并没有任何违心之举,也没有对不起我身上的这套官袍,头顶的这顶官帽,我最大的罪其实……是我不是身为男子。”

泪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这次阑珊没有忍住。

“‘可惜你不是男儿’……”阑珊一边流着泪,一边略带哽咽的说道:“父亲曾经也这样说过,虽不是抱怨我的意思,我却知道他是心有遗憾的……所以当阴差阳错进了工部之后,当站在那棵父亲曾提过的榕树底下的时候,我曾心生欣慰,我虽不是男子,却可以以男子的身份出朝为官,却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也可以用我所知所学,为朝廷为百姓尽一分力,我喜欢这样的差事,我并没有就想要糊弄,也没有想胡作非为,我做每一件事都是尽心竭力无愧于心的……想必皇上,应该也知道。”

阑珊虽性情柔韧,但毕竟是女子,又是在这种时候,皇帝先前偏又拿了计成春来戳了她一刀。她说着说着,早就情不自禁地带了隐忍的哭腔。

殿内仍旧是鸦默雀静。

皇帝无声,也不动,沉沉的脸色,通身上下变化的大概只有眼神了。

在这种死寂中,阑珊仿佛看到了无边的黑暗,跟自己的末路。

其实早在进工部的时候她就想过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天的到来如此猝不及防,更是在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就在她以为自己距离安妥的幸福,一步之遥的时候。

看样子她的命依旧跟之前一样啊,都没有那种安安稳稳嫁做人妇、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的小小幸运。

阑珊叹了口气,举起衣袖,把脸上模糊一片的泪擦了擦。

“我知道自己所犯的罪无可辩驳,也不想在皇上面前狡辩什么。只是觉着……有些不公平而已。”

阑珊低低说着,心里却也清楚,什么公平与否,在皇家面前哪里有真正的公平。

对于她这般无权无势的出身来说,何为公平,若认真说公平,那就是法度,而法度不徇私情,只论罪责。

有一缕发丝又落了下来,阑珊抬手抚了抚,道:“其实莫说是父亲,连我自个儿也遗憾,为何自己没有身为男子。”

她微微一笑,像是想到什么荒唐有趣的事情,却又道:“好吧,现在就说我的死罪。皇上方才质疑荣王殿下,或许说,人无完人,是人皆有其疏忽柔软之处,我跟荣王的缘分,从太平镇开始。荣王殿下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所以从最开始,我就很倾慕他,到后来阴差阳错又遇见,我便、便不顾一切,想要攀附荣王,因为我知道……”

提到赵世禛,突然又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她最初是躲避,后来却是动了真心。

但是……真是舍不得啊。

阑珊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才把那一声冲到喉头的哽咽压了回去,但泪仍是不由自控地冲了出来。

阑珊紧闭双眼,咬牙道:“我知道荣王的身份是一面挡箭牌,也许在我将来身份给戳穿后,可以请荣王殿下施加援手。我就是存着这种心思接近荣王的。果然,荣王、也渐渐地给我打动。所以才跟我……”

她又笑了一笑,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两人相处时候,或者吵闹,或者温馨的场面,他的脸在眼前这样清晰,笑容如此明朗,就如同他没有离京,仍在身旁。

泪不出意料地又冲出了眼睑,阑珊道:“至于后来,我越发贪心,便跟荣王求王妃之位,我求了很多次,荣王给我迷惑,才终于勉为其难答应了我想出来的计策……所以这件事情上,不管是太子妃还是荣王殿下,其实都是受害之人。——主谋是我。”

最后四个字出口,种种心绪似乎尘埃落定。

阑珊停了泪,长吁口气抬头看向皇帝:“荣王什么都好,就是在情字上略有些看不破而已,若是知道我原本接近他就是心存不良的,荣王自然会幡然悔悟,也不会再对我留情。皇上是圣明天子,若因为这个处罚自己的儿子,我也没有话说了。”

直到现在,皇帝才终于开口说道:“这么说,一切的罪皆都在你?”

“的确在我,”阑珊道:“我便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不管起初有多么无奈也好,女扮男装在朝为官就是欺君大罪,我欺上瞒下,居心不良,胡作非为,奢望王妃之位……自然是大不该,我辜负了皇上的期望,也辜负了、杨大人等的期许跟恩遇,更是对不住曾信任我的众人。我没有别的话说,只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他人,这就是我唯一的一点心愿了,纵然去了九泉,也是心安瞑目的。”

阑珊说到最后便俯身下去:“我愿以死谢罪,求皇上恩准。”

额头重重地碰在地面,发出极响的一声。

皇帝俯视着地上的人,眼睫细微地动了动。

然后他抬眸看向殿外处:“杨爱卿到了吗?”

外头雨霁忙现身出来,垂首道:“是皇上,杨大人刚刚到了。”

“让他进来吧。”皇帝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这章哗啦啦的泪~

第 174 章

杨时毅从旁转了出来, 迈步向殿内而行。

抬头看见皇帝以及他面前跪着的阑珊,杨大人的目光落在阑珊的身上, 眼神微微一变, 透出几分煞气。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阑珊身旁, 却并没有先向皇帝行礼,只望着阑珊道:“舒司正。”

阑珊微微一震。

杨时毅道:“你抬起头来。”

阑珊略一迟疑,终于缓缓起身,抬头看向杨时毅。

这是一张泪痕满布的脸,双眼泛红。

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地自容地看向杨时毅:“杨……”

还未出声, 杨时毅抬手, 一巴掌向着阑珊的脸上打了过来!

阑珊猝不及防,加上杨时毅的手劲又很大,整个人侧身往后倒了过去。

她摔在地上, 耳畔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一时无法起身。

杨时毅冷冷地瞥过她,这才回身向着皇帝跪倒:“罪臣御前失仪, 请皇上降罪!”

首辅大人这般举止, 皇帝也很意外。

一时竟没有出声。

眼睁睁地看着阑珊挣扎了一会儿, 才艰难地重新跪坐起来。

她的半边脸颊已经肿了, 巴掌印明显地浮了起来,嘴角一抹鲜明的血痕,从唇边蔓延到了下颌。

皇帝收回目光, 才淡淡的说道:“杨爱卿这是做什么?”

杨时毅道:“皇上容禀,微臣身为工部正堂,又是本朝首辅,却在眼皮底下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丑事,是微臣监管不力,微臣的失职!”

皇帝扬了扬眉。

杨时毅继续说道:“只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目无王法,堂堂的朝廷官制,对她而言竟像是儿戏一样。一个女子随意出入工部,经手监管之事,实乃工部乃至整个朝堂的奇耻大辱!”

皇帝看杨大人陈词激烈,不由咂了咂嘴。

在唤杨时毅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

那当然得先兴师问罪。

毕竟在杨大人的工部出现这种特例,实在是千载难逢,皇帝倒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也很想趁机申饬一番。

却没想到一现身就先动了手,又说了这番话……却把皇帝要问责的那一句给堵了回去,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皇帝心里不太爽快,便道:“是啊,朕也奇着呢,以你杨爱卿的精明,也会出这种事?她可是整天在工部进进出出,你竟一点儿异样都没发觉?”

杨时毅浓眉紧锁:“微臣所怒的正是如此,一来因为之前是微臣的‘师弟’,所以先入为主的不疑有他,二来也着实想不到世间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另外还有一点是……算了!不提也罢!所以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犯下了大错。”

皇帝却注意到了那句给他忽略的:“还有一点是什么?”

“回皇上,”杨时毅冷冷地看了阑珊一眼,才又说道:“还有一点是微臣所不愿意提及的,那就是她的能力倒是不错,微臣自然想不到一个女子有这份才能……这许多原因糅杂在一起,所以微臣才疏忽大意了。”

皇帝思忖似的看着他:“哦……”

杨时毅却又道:“但此事毕竟出于工部,加上、这个人上京也是微臣的主意,如果不是微臣爱才心切不由分说地传她进京,自然不至于生出这种震惊朝野的丑事,竟也闹于御前,引的皇上也龙颜大怒,将来若传出去,却把朝廷的王法官制置于何地?只怕不知引多少人耻笑!微臣身为本朝首辅,于情于理都无法推卸责任……”

杨时毅长长地叹息了声,抬手把头顶上那顶一品大员的忠靖冠摘了下来:“罪臣罪该万死,没有脸面再统辖内阁,统辖工部,自请皇上重罚!”

阑珊起先给杨时毅一巴掌打的差点昏死过去,却仍是咬牙撑着起身跪在旁边。

听杨时毅果然勃然大怒,义正词严地怒斥自己,她的脸上越发火/辣辣的,泪划过脸颊,竟也有些刺痛,好像脸皮都给他打破了。

突然间听到最后,杨时毅居然要辞去官制,不当首辅……阑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杨大人不可……”

“你闭嘴!”杨时毅不看她,只是冷然地说道。

阑珊差点再度泪落,只忙向皇帝说道:“皇上,杨大人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求皇上不要降罪杨大人。”

杨时毅却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求皇上!何况是我有眼无珠,错用匪类。按照朝廷规制我自然难逃重罪,且你自身难保,竟还敢在这儿替我求情,你还不住嘴!可知我恨不得把你……”

他似乎对阑珊无限憎恨,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阑珊无言以对,只能重又伏身在地,泪水流个不住。

皇帝在上头看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着杨时毅说的都对,可隐隐地又像是有些不太对的地方,

比如“有眼无珠”,有眼无珠的确是表示自己看错了人或者错信了人,但通常说的是看不出对方的好……

又比如“错用匪类”,她计姗虽然的确肆意妄为犯了律法,但却实在称得上什么“匪类”,相反,如果论功绩她在工部做的却很好,若说“错用”,也不太恰当。

终于皇帝说道:“杨爱卿,你却好像比朕更生气。”

“微臣惭愧之极,出了这种事,也算是微臣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杨时毅叹息,也跟着伏身道:“求皇上责罚。”

皇帝看着两个人跪伏在自己跟前,突然有些口渴。

便先叫了雨霁进来,又送了茶。

吃了两口润了喉咙,皇帝才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要责罚的,论罪处置,可也要一个一个来,舒阑珊首当其冲,难辞其咎,杨爱卿,你觉着朕该怎么发落她?”

杨时毅似乎早就想好了,立刻干脆利落地说道:“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且又罪犯欺君,当然是论罪当诛!”

雨霁颤了颤,皱眉看向杨时毅:这杨大人果然好狠啊,翻脸无情,没有人比他更果断的了。

连他这个只跟阑珊见过两三回的,还有些舍不得呢,杨大人倒是毫不犹豫。

皇帝也没想到杨时毅回答的这样利落,于是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然后道:“说的是,这才是秉公处置的正理。来人……”

雨霁面露苦色:“皇上?”

皇帝道:“把舒阑珊带下去,就先押在司礼监吧。”

雨霁心头一动,脸上的苦涩稍微退了些:“是。奴婢遵旨。”

当下便叫了心腹进来,带了阑珊下去。

阑珊抬头看向皇帝,兀自担心地含泪求道:“皇上,我怎么样都行,就是求您千万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等到阑珊给带了下去,皇帝才看着地上的杨时毅道:“杨大人,起来吧。别跪着了。”

见杨时毅不动,雨霁亲自上前扶他起身:“杨大人,皇上都说了,您也不要太自责了。”

杨时毅这才随他起身,却又摇头道:“微臣实在是脸上无光,难辞其咎。”

雨霁又从地上帮他把帽子捡了起来,正要为他戴上,却见皇帝正看着。

当下便只拿在手中,并没有送过去。

皇帝捧着那碗参茶,慢慢道:“杨爱卿来了有段时间了吧。”

杨时毅道:“是。”

皇帝说道:“她说的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见了?”

杨时毅道:“听见了大概。”

皇帝道:“你觉着她说的怎么样?朕指的,是她在工部。”

杨时毅皱眉,然后说道:“微臣自然是有一说一的,御前不言说谎。若论起她所作所为,竟是比工部绝大多数人还要好。但是……谁叫她是个女子!名不正则言不顺,她犯了这样的忌讳,就算做出天大的功绩,也不能算是好了。”

皇帝道:“嗯,真不愧是杨大人能说出来的话。”

杨时毅道:“不过……”

“怎么?”

“微臣不解,舒阑珊当真是计成春之女吗?”

皇帝说道:“不错,她就是计姗。”

杨时毅的脸上露出类似惆怅的表情,却没开口。

皇帝道:“怎么,杨大人有什么想法?”

“微臣只是……觉着可惜。”

“可惜?”

“可惜她生为女子。”杨时毅冷笑着,叹息着道,“计主事曾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就如皇上曾经感叹的,微臣常也想着若是工部再出一个半个类似计主事一样的人才就好了,所以在知道老师收了舒阑珊为徒后,大为惊喜,觉着她可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因而才不顾老师反对也要调到京内。起初相见看她生得那样,还不信是有真才实学的,谁知道后来……皇上自然也知道,她的所做所为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咳,微臣失言了!可正因为她这份能耐,才更加的让微臣遗憾之余更是怒不可遏,无法原谅!”

“你怒什么?”

“大概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吧。”

皇帝忍不住啧了声,然后笑了起来。

“好一个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皇帝思忖着,笑却又慢慢地收敛了,“其实朕跟你想的不同。”

杨时毅不解:“皇上是什么意思?微臣驽钝。”

皇帝慢慢说道:“朕是唯才是用的人,你明白的。假如舒阑珊只是女扮男装在工部做事,朕念在她是计成春之女,且又如此能耐的份上,自然可以网开一面,最不能饶恕的是,她居然……联合太子妃跟荣王,贪求荣王妃之位!”

杨时毅听到最后,皱眉说道:“皇上相信她的话吗?”

“嗯?”

“微臣虽然痛恨她的行径。不过却也知道此人的品性,她并不是那种妖娇虚荣不择手段之人。”

皇帝不语。

杨时毅道:“或者……皇上生气的不是这个。”

皇帝道:“你又想说什么?”

杨时毅一笑:“早先并没有郑衍出现的时候,就有些关于舒阑珊跟荣王的风言风语,皇上却并不以为意。或许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太子妃跟荣王吧。”

皇帝哼了声。

杨时毅道:“荣王殿下未必是被女色所迷之人,但是毋庸置疑,他自然是对舒阑珊动了真心,才会用那种偷梁换柱的法子。皇上气的大概就是如此,觉着荣王不该为了一个女子,做到欺国欺家的地步。”

皇帝听见自己牙齿暗中磨过的声音:可不正是这样吗。

“不愧是杨爱卿,”手中的参茶早凉了,皇帝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淡淡地说道:“朕的确是恨铁不成钢。”

皇帝跟前的两个皇子,一个对太子妃言听计从,一个又对舒阑珊神魂颠倒,成什么体统!

杨时毅打量着皇帝讳莫如深的脸色,道:“皇上,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杨爱卿只管说就是了。”

杨时毅道:“计家……似乎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计姗一个女儿了吧。”

皇帝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杨时毅道:“那皇上觉着,计姗可是那种吕雉武媚一样的女子?”

皇帝一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杨时毅笑道:“微臣只知道,当初舒阑珊在工部里人缘最好,因为她几乎没什么脾气,是个很和软的没什么锋芒的人……这个皇上当然也是清楚的。”

皇帝想到方才阑珊垂泪陈词的模样,微微一哼:“是啊。纵然再能干……不过是个小女子。”

杨时毅道:“皇上毕竟是关心情切,担心荣王给人所迷,但是据臣看来,荣王很是精明强干,纵然是同舒阑珊之间,难道皇上觉着,荣王拿捏不住一个小女子吗?”

这个皇帝如何能够承认?

但同时皇帝也终于明白了杨时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