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赵世禛听见了响动,掀起床幔,才发现端儿趴在床底下,睡得正香甜呢。

此刻阑珊已经因为担心的缘故,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赵世禛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把端儿从床底揪出来,恨不得狠狠地打上一顿。

阑珊却早不由分说抱了过去。

幸而还不曾急报宫内。

从此之后,王府中整天六七个人围着端儿打转,不错眼的盯着,生恐有个闪失。

在荣王生日这天,王府街上车马齐聚。

去年是阑珊进王府的第一年,却因为事情太多,在赵世禛过生日的时候,阑珊正在湄山呢。

所以这次阑珊早有打算,不管如何都要给他好生地操办起来。

郑适汝忙里偷闲,给阑珊整理了请客名单之类,又派了自己身边四个得力的去王府帮她。

什么达官贵戚等,内宅外宅等等无一缺漏,毕竟这对郑适汝而言却是手到擒来,无非是把往日去东宫的人筛筛选选罢了。

阑珊通看了一遍,见上头还有江家的人,便知道郑适汝是把自己先前跟她说的话记在心里了。

想了想,又添了两位。

却是姚升家里的太太跟长嫂。

姚家的内眷倒也罢了,虽然不是诰命,却也是官宦世家的夫人,接到请帖虽然诧异,可又知道姚升素来交游广阔,手腕玲珑,之前阑珊在工部的时候也曾关系甚好,因此只当做是天大的喜事儿。

只是江家这边儿,江为功的母亲却是寻常门第,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请帖送了去江府后,府中不明所以,慌作一团,江为功更是跑来王府询问是不是弄错了。

阑珊笑道:“没有弄错,到时候江大哥陪着夫人来就是。”

江为功呆了呆,便明白了几分,因笑说:“虽然是你的好意,但我母亲从没见过这样大场面,怕不习惯,还是别让她来了。免得出错。”

阑珊道:“什么出错?难道有我在,江大哥还不放心?”

江为功无法推辞,只得答应。

此刻他还只当阑珊是给自己面子,还并不懂阑珊的真正用意。

直到请客那日,宴会之上各家的太太多半都是一身的朝廷诰命夫人服色,江夫人虽然也尽量收拾的体面,到底气质上还差一层。

但是在别的夫人太太到来的时候,任凭是多高的品级,横竖除了郑适汝外没有人高过她,所以阑珊并不主动去迎,只是等他们进门行礼便是了。

偏是在江夫人来到的时候,才亲自起身出迎。

且又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儿,向着江夫人俯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口称:“老伯母。”

把江夫人愣住了,吓得忙要还礼,却给阑珊拦住。

阑珊扶着老夫人的手,徐徐说道:“我当初在工部的时候,跟江大哥关系最好,江大哥处处照料,至今还欠着他当初借我的银子没还呢。”

说着一笑,又道:“我同他之间虽未结拜,却经历生死患难,犹如异姓兄妹一般,老伯母受我一拜,是理所当然的。”

一时之间,江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欣慰,竟忍不住掉了眼泪。

阑珊自然是故意这样做的,除夕那日她在宫内跟郑适汝所说的法子也就是这个,对付那些势利的人,自然要用一些“势利”的方法,所以选在这个京城内贵妇都在的场面特意对江家示好,好让众人从此非但不敢小觑江家,反而要高看一眼。

果然,在今日之后京中沸沸扬扬的谈论此事,有人便赞荣王妃是个念及旧情之人,虽是女子,却大有男儿的侠义之气。

江为功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又有些耳聪目明的打听到到他还未娶亲,一时间说媒的人也纷至沓来,把江夫人乐得整天眉开眼笑,应接不暇。

之前因为江为功在工部升迁,前途还不错,所以也有些小官儿之家前来说亲之类,只因为江为功多在外头出差,便耽搁了,而那些人见江大人总出外差,以后成亲了后岂不是要让女儿守活寡?所以也都打了退堂鼓。

如今前来提亲的,却都是些高门之女,甚至有礼部侍郎家也派了人来。

江夫人挑花了眼,只觉着个个都好,可问起江为功来,胖子却说他心里早就有人,只是时候未到。

如此不出半月,海擎方家就派了人进京了。

随着进京的,还有给囚禁在府中半年的方秀伊。

方秀伊的哥哥方小爷如今已经入职了监察院,他为人机警,洞察敏锐,行事又果决,入院之后便很得上司青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见了方家把方秀伊送了过来,方小爷已经明白意思了。

便跟府内的管事道:“我先前跟父亲那么说,父亲只管不听,殊不知如今朝廷正是任人唯贤的时候,江为功虽然出身寒门,但他才干过人,在工部自是前途无量。且不必说还跟荣王殿下关系匪浅了。当时荣王府高管事跟我一块儿去的时候,你们痛快答应了,此刻早就成了美事了,如今非得等着人人都去江家提亲的时候才巴巴地回心转意,却让姓江的低看了我们,觉着我们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那管事笑道:“老爷不在京城,毕竟不懂这些,还是少爷看的远,虽然想赌气将姑娘许给别家,但姑娘只说跟那江大人是定了……咳!所以……”

方秀异也不过是借机抱怨两声,此刻淡淡道:“放心,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斟酌行事的。”

打发了人后,方秀异想了想,就把妹妹送到了安王府。

郑适汝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用方秀异多说,见了人就明白了。

方秀伊看见表姐,扑倒怀中一阵哭诉,说自己差点儿给府内的人害死了,并再也不肯回去了之类。

郑适汝笑道:“别急,以后嫁到了江家,回去的机会自然是少了。”

方秀伊的脸才红了,定了定神,又道:“京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想到表姐夫居然……还有皇后娘娘,我巴不得赶紧来看看表姐,只是家里看的太严。”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表姐,你可还好吗?”

郑适汝笑说:“没想到你这小混蛋倒还有几分真心,不枉费我们替你周旋。”

回头,郑适汝就派了人去荣王府知会了阑珊一声。

阑珊听了那嬷嬷所说,便知道现在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

叫飞雪去工部找了江为功,不出两日,江家果然派了人前去海擎方家提亲,方家即刻应允!

于是江为功跟方秀伊之间的事情,总算也是修得圆满了,方秀伊心头窃喜,按捺不住要去见江为功,又给郑适汝拦住:“如今不比从前了,不能再胡闹,第一你哥哥在监察院,他的名声极为要紧,你招摇撞骗的,却是害了他;第二,你若是在京城内闹出笑话,以后嫁到江家,岂不带累了江家?乖乖的呆在这里,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方秀伊果然听了她的话,从此收心,不再肆意胡闹了。

赵世禛那边儿听说了此事,这次得闲回府,沐浴过后,就对阑珊提起来。说道:“上次你替我做寿,特意请了江夫人来,又当着众人的面儿甚是厚待,原来就是图谋着这件事。”

阑珊坐在桌边,正提笔写字,闻言并没有立刻答应。

赵世禛走到跟前把笔拔了过去:“这几天我回来,你总在写写画画,做什么?”

阑珊抬头笑说:“闲着无聊,想写一本关于工造的书,不知成不成,总之想到哪里先写哪里罢了。”

赵世禛瞠目结舌,继而笑道:“你可真是闲不住。对了,刚刚还没说完,我原本还心疼你为了我的生日那么缜密仔细的操持,费心应酬那些人,没想到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公济私啊。”

阑珊看了看面前的字,轻轻地吹干墨渍,才笑道:“怎么说假公济私呢,我是真心实意的替五哥庆寿,顺便做点小小私情罢了。”

赵世禛从后面拢住她:“不许,要为了我,就只为了我。”

阑珊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怪热的,我才想到一段儿,让我先写完了。”

赵世禛道:“我的生日也是为了别人,怎么我好不容易回来,还得给这什么书让路?”

阑珊无奈地回头看他:“那你想怎么样?”

赵世禛将她抱入怀中:“就想这样!”

此刻黄昏时分,窗外有草虫鸣叫,甚是静谧。

晚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来,拂动垂地的纱帐,桌上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变幻各种姿态,显得分外温柔。

一时**既罢,赵世禛略觉餍足,却仍是抱着阑珊,轻轻抚弄她的长发。

阑珊听着外头的虫儿鸣叫,突然想起湄山那夜,便问起关于湄山那边锡矿的事情。

赵世禛一一告诉,笑说:“李尚书每次说起此事,就眉飞色舞的很得意呢。你放心,村寨那边也有消息,一切都安妥,姚升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阑珊听了这些话,很觉安泰,便低低笑道:“当时在湄山,危机重重,这会儿却突然有些怀念呢。”

赵世禛看她半晌,终于说道:“怀念什么,那地方毒虫又多。对了,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写书?”

阑珊道:“写一写,我心里才觉轻松。不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又不耐烦去应酬。”

这些日子外头各家府内送来的请帖也是堆积如山,可她除了去安王府跟李尚书府外,很少去别的地方。

赵世禛沉默片刻,终于道:“你若是觉着闷,可以出去走走,横竖多带几个人。换了便衣,不会有人察觉的。”

阑珊也曾换过便服去过西坊,阿沅也时常带了言哥儿过来,可来来回回就是这几个地方,又能去哪里?总归不像是先前一样自在了。

于是只勉强一笑道:“你白天还不够使心的?又说这些。”

赵世禛起身唤了人来,一时清理过了,外头便传来了西窗的声音。

荣王走到窗户边儿,果然见西窗抱着端儿从廊下走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人。

赵世禛看着灯影下端儿的小脸儿,突然说道:“姗儿,我近来有一种感觉,觉着这孩子长的有些不像是我了。”

阑珊换了衣裳,本来想着再写一段儿,正在犹豫要不要,闻言愣住:“哪里不像?”

赵世禛琢磨:“说不上来,总觉着有些眼熟。像是谁呢?”

阑珊道:“像……皇上?”

“不是。”赵世禛摇头。

阑珊道:“难道是容妃娘娘?”

还是摇头。

阑珊道:“是我吗?”

赵世禛皱眉。

阑珊百思不解:“你到底怎么样?好好的胡说什么,若不像这些人,还能像谁?”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

赵世禛才要哄她,正在这时侯西窗扶着端儿进来,乐不可支地说道:“主子,娘娘快看,世子非要这么走,我抱着他他都不肯。”

果然,端儿给西窗握着手,两只小胖腿蹒跚试探着往前,满脸欢悦,兴高采烈。

阑珊哈地笑了,起身要迎上去。

赵世禛看看端儿,又看看西窗,却一把拉住了阑珊:“我就说,你看!”

阑珊愣住:“什么?”

赵世禛瞪着西窗跟端儿,指着说道:“这小东西越来越像是西窗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阑珊皱眉:“到底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见赵世禛一脸肃然,才忙靠近了捧着端儿的脸细看,虽然满心想否认,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世禛先提起来,弄得她疑神疑鬼,竟的确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么么哒~

第 270 章

赵世禛其实早就觉着这小家伙的长相有些奇怪了,只是他对端儿自然并不是很上心, 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现在终于发现了真相, 一时脸都黑了。

西窗摸不着头脑, 兀自在呆呆地问道:“主子,您在说什么?什么像我?”

阑珊忍不住笑道:“他说端儿长的越发像你了。”

“什么?”西窗差点跳起来:“这是什么话……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照着镜子瞧瞧去。”赵世禛哼道。

一旦想通了,荣王越看越觉着像, 除了那双凤眼还跟自己一模一样,但是细看,尤其是那种灿烂的笑容, 行动举止,隐隐竟有几分偏向西窗。

叫荣王脸黑之余又有些心惊。

这会儿西窗蹲下身子,也把端儿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跟端儿朝夕相处,一天十二时辰,除去休息的两个时辰, 其他时间几乎都要跟着,一刻钟不见都不放心。

甚至有时候晚上休息, 还要在端儿房中守着呢。

西窗却看不出什么偏向自己, 只不过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有道理的。西窗便讪讪地说道:“主子,您别多心,奴婢曾听人说过, 比如说,有的人,夫妻两个明明长相不一样,可时间一长,长相上就会很像,这就叫做‘夫妻相’,另外也有一种说法,是说家养的狗儿、时间一长都会像主人……”

他情不自禁说出后面这句,迎着赵世禛瞪着自己的凛冽凤眸,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猛地打了个激灵,忙又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后面这句是奴婢瞎说的。”

赵世禛哼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倒不是真的怪罪他。

阑珊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便忍笑说道:“西窗的话也有道理,自打端儿还没出生,一直都是他贴身照料着身边的,及至出生到现在,也数西窗照看最多,我都不及他,别说是五哥你了。兴许不知不觉中……”

赵世禛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还并没太明显,若是再过个一两年,真的像是这狗东西,父皇那边就要先炸了锅了。”

阑珊听他的口吻带着无奈,又有些好笑跟气恼的,忍不住便笑道:“谁让你总是不在他身旁呢,以前分开的时候就罢了,越发回了京,三天两头看不到人,端儿都要不认得你了。”

尤其是最近赵世禛又领了监国,回来的更是少了,甚至有时候就算回到王府,他满心里都只是阑珊,还未必会见端儿一面呢。

要不是端儿的性子跟寻常的小娃娃不同,恐怕一见到他就会认为是陌生人从而抵触大哭起来。

听西窗跟阑珊说着,赵世禛虽不以为然,但是细想这着实是个问题。

他别的还可以不当回事儿,只是这孩子的样貌举止等可不能再像是西窗了,以后抱出去给人瞧着也不像话。

再怎么不上心赵承胤,到底是自己的种,是不能容忍像别人的,尤其是西窗还是个小太监。

荣王为了此事翻来覆去想了一夜,阑珊听他呼吸声沉重,时而急促,显然是上了心。

他极少为了端儿操心的,这还是头一次。

阑珊心里暗笑,却装作不知道的,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阑珊还未起身,赵世禛已经起身更衣,小太监跪地捧靴子的时候阑珊迷糊醒来:“这么早吗?”

赵世禛回头在她头顶轻轻地抚了一把,道:“今日还有事,你多睡会儿,别忙着早起。”

阑珊“唔”了声,懒洋洋的。以前她在工部当差的时候,也常常披星戴月,都是习以为常了,现在懈怠下来,又因为无事可做,便有些提不起精神。

赵世禛看她慵懒困倦的也不抬眼,便笑了声,才要起身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对了,我今日带了端儿出去。他跟着我你且放心。”

阑珊本正想睡,闻言忙睁开双眼:“怎么要带端儿?你带了他去哪里?”

赵世禛道:“没别的事情,就是、我昨晚上倒也想起来,的确是我太少跟这孩子亲近了,所以……试着带他几日,再说,从小儿让他跟着我长些见识是好的。”

阑珊目瞪口呆,不知道从哪一句话说起:“但是……”

赵世禛回身将她抱了把:“别但是了,且让我带两天看看,不成再想别的法子。”

阑珊咽了口唾沫:“五哥,是因为昨儿的事吗?你觉着端儿像是西窗所以才要带着他?”

赵世禛摆明是为了此事,闻言却哼了声道:“你常说我跟这孩子不亲,现在我要亲自带了你又不放心?”

阑珊心中快速地想了想,终于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只是问问罢了。那就去吧,只是多带几个人,让西窗他们也跟着,毕竟端儿什么时候饿了渴了他都知道,跟着妥帖些。”

赵世禛笑道:“知道了。”又在唇上亲了一下,这才出门去了。

荣王去后,阑珊本还想再睡会儿,但不知为何竟睡意全无。

往日这个时辰端儿自然已经醒来了,西窗照例会带他过来给阑珊请个安,逗他玩一阵子。

此刻却安安静静的。

阑珊爬起身来,举手揉了揉一头散落的青丝,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自己昨儿没写完的东西,这才又像是精神了些,忙洗漱更衣。

吃过了早饭,才琢磨着写了半页,心里却想着端儿,不知道他第一天跟着赵世禛出去是否习惯,会不会不高兴之类。

正在走神儿,外头有飞雪进来道:“阿沅娘子跟言哥儿来了。”

阑珊大喜,忙放下笔迎了出去。

三人见了,言哥儿先向着阑珊行了礼,阑珊见他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架势了,心中百感交集。

说了一会儿话,阿沅便问阑珊怎么不见端儿,是否在睡觉,阑珊才说了赵世禛带了他出门的事,却没有提端儿的样子像西窗的缘故。

阿沅甚是惊愕,又笑道:“言哥儿念叨了几天,说是想世子了,只是我不想他落下功课,才在今日带了他来的。不想竟偏不在。”

阑珊说道:“这有何难,我想他们晚上必然是会回来的,你就跟言哥儿在府里住几天,不愁见不到。”

这会儿飞雪亲自送了些精致的点心、果品等物,给言哥儿吃。

阿沅便对阑珊使了个眼色,阑珊起身,同她到了里间,飞雪就在外头陪着言哥儿。

“什么事?”阑珊心觉着奇怪,不知是为什么才要避开言哥儿。

阿沅说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议,不想让言哥儿听着。”

她有些为难地说道:“王大哥近来催着成亲的事情,我拿不定主意。”

阑珊惊喜交加,忙道:“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早就该办了。选了日子没有?”

“没有,你听我说,”阿沅摇头,却又皱眉道:“前一阵子,我把这意思稍微地跟言哥儿透露了几句,没想到这孩子像是受惊似的,吓得我不敢再说。后来他见王大哥跟我亲近,不知为何就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了。”

阑珊一惊:“言哥儿不喜欢?”

阿沅低头,惆怅道:“这孩子比之前长大了些,也更懂事了,他应该是接受不了你之外的其他人,本以为王大哥好歹是跟咱们同一个屋檐底下过的,没想到言哥儿那么抗拒。”

阿沅没敢跟阑珊提的是,就在她跟言哥儿透露了这话后,次日言哥儿便从学堂里逃学了。

王鹏去接的时候扑了空,还以为丢了,他不敢回西坊满城疯找,最后无意中才从大理寺一名同僚口中无意中听说言哥儿在工部,跑到工部去,才知道他竟是跟着温益卿的!

把此事告诉阿沅后,阿沅又气又急。

虽然言哥儿没说别的,但这么做显然是无声的抗议。

“从那以后我就没敢再提,只是看的出这孩子心里有疙瘩了,可他也不说,”阿沅的声音放低,说道:“那以后他常常神不守舍,王大哥打听,他暗中又去找过温、温公子两次。”

阑珊屏住呼吸。

阿沅又叹息道道:“其实在他从湄山回来后,就时不时地提起温公子,我也曾问过他之前跟着温公子的情形如何,他满口说好,言语中竟还透出眷恋之意,我看得出言哥儿很喜欢他,我心里觉着温公子、倒也有些可怜的,所以之前就算言哥儿去找他,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心里却有些害怕,不知道以后将怎么样。”

先前阑珊曾问过阿沅,怎么还不办亲事,阿沅只是含糊其辞地搪塞。

没想到竟有这个原因。

阿沅道:“因为这个,我也不好跟王大哥开口,生恐刺激到言哥儿。本来不想拿这事烦你的,可是,实在没有好的法子。”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

阑珊怔住了。

自她从打湄山回来后,除了有时候进宫,极偶然的机会会远远地看见温益卿,其他时候皆不曾照面过,话也没有说过一句。

阑珊想了想,对阿沅道:“你别急,听我的话今儿也别回去了,就在王府住着,我抽空问问言哥儿,这孩子先前还习惯跟我说心里话。先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

阿沅松了口气,便也答应了。

中午大家吃了饭,阑珊伏案写字,也拿了一叠纸给言哥儿练字。

她因为要边想边写,且又是第一次写这种东西,进度奇慢,写两三个字觉着不妥,便又涂去,写一行还得再等等、细想之后才继续。

小时候看计成春写得那些手书,津津有味,现在自己想要也写点东西,才知道竟是绞尽脑汁,难为父亲竟写了那么多手稿,可惜大部分竟不曾传世。

正在感叹,言哥儿擎着写的字给她看:“爹爹,你很久没看我的字了,你看看我长进了没有?”

阑珊听了这句,心中竟没来由地有些酸楚,打量言哥儿,却见小孩儿的眼睛里隐隐约约似有淡淡地畏怯、或许是期盼。

她忙把字接了过来,低头看时,微微震动。

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这笔法之中,已经很见几分端正峻奇了,而且正是温益卿的书法风格。

阑珊竟有些出神,半晌才赞道:“果然大有长进。”

言哥儿见她许久不言语,听她开口才露出笑容:“真的吗?爹爹不哄我?”

阑珊抚了抚他的头:“当然不是哄你,本来以为爹爹没在身边儿教导,你会荒废呢,没想到竟这样出息。”

“我没有荒废的,之前在滇南的时候,温叔叔也教过我。”言哥儿脱口说道。

阑珊一愣。

言哥儿却仿佛察觉自己多嘴了似的,慢慢地低下头去。

阑珊把字放在桌上,握住她的小手拉到跟前:“温叔叔、对你很好吗?”

言哥儿点点头:“很好的,他处处照顾我,姚叔叔告诉我,那时候在坑洞里,温叔叔舍命不要才送我出去的。”

阑珊心头一动,却没出声。

言哥儿瞅了她两眼,突然道:“爹爹,你上次跟我说,温叔叔是因为尚了公主,才跟爹爹和娘分开的,可是现在、现在公主已经死了,那么为什么……咱们不能一处呢?”

言哥儿毕竟还是个孩子,想事情不周全,只顾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却忘了大人的世界,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阑珊出了会儿神。

先前在湄山她虽然捡着言哥儿能懂的话说了一遍昔日纠葛,但也并未深入,只说是新婚当夜失火,他们仓皇逃走,华珍公主下嫁,所以才导致无法相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