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她从未见过三哥笑,今晚,他居然朝宋嘉宁笑了。

端慧公主转向宋嘉宁,看着宋嘉宁被灯光照的红扑扑的脸蛋,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上次亲表哥偏心宋嘉宁,为了维护宋嘉宁严厉训她,现在同父异母的三哥也对宋嘉宁另眼相看,宋嘉宁真的就那么好吗?她堂堂公主,与哥哥们有血脉牵连,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寡妇的女儿?

上元节带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端慧公主一眼都不想再看宋嘉宁,突然朝大宫女宝瓶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拿银子!”言罢也不等宝瓶,她一人气冲冲朝长春宫走去。宝瓶吓坏了,从荷包取出二两银子塞给庭芳,火急火燎去追自家公主了。

宋嘉宁愕然,望着端慧公主离去的背影,她真的想不通了,不过是输了几道题,端慧公主至于气成这样吗?

她不懂,郭家三芳也猜不透刁蛮任性表妹的心思,只是端慧公主走了,她们四个姑娘便不适合继续与三皇子留在御花园了。庭芳跟两个妹妹收了堵资,一共八两银子,大大方方交给宋嘉宁,笑着道:“今晚妹妹算是沾了三殿下的光,快去与殿下分了吧。”

在未来皇上面前立了功,宋嘉宁的好心情并没有受端慧公主影响,抱着银子走到赵恒面前,开心道:“灯谜都是殿下猜出来的,这银子殿下都收了吧。”没人在乎这几两银子,当彩头收下,图个吉利还是很有意义的。

她双手捧银,杏眼含喜,五官精致漂亮像散财童女,赵恒看眼那几块儿碎银锭子,淡淡道:“赏你了。”

宋嘉宁错愕。

赵恒朝福公公使个眼色,毫不留恋地绕过宋嘉宁,徐徐离去。

宋嘉宁呆呆看了会儿,回想今晚,她开心地将银子收进荷包,这辈子都不准备动了,留着当将来给孙子孙女们将故事时的物证,人证就是身边的三个姐姐。

“好了,咱们也走吧。”庭芳帮妹妹理理斗篷,吹着手心道,夜色渐深,该回府了。

就在郭家一众女眷登上马车离开皇宫的时候,景平宫,三皇子赵恒独自坐在书桌前,桌面上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之上,是两颗紫红色的杨梅糖。

赵恒看着这两颗糖,云雾弥漫的眼底,却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

上次吃糖,是何年何月?

他记不得了,自他记事,他说话就结巴,小时候他喜欢吃糖,乳母见了立即抢走,说他有口疾,不宜吃甜食。赵恒信了,长大后翻看医书,才发现吃糖与结巴并无任何联系,但那时,他已经没了吃糖的心情。

他更习惯苦茶,更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最多,与大哥坐坐,听大哥畅谈天南海北。

大哥的身影淡去,变成了一个脸蛋肉嘟嘟的胖丫头,一面之缘,她竟然因为他的脸喜欢上他了,什么都不懂就押他射箭能夺魁,为他射偏着急,为他射中靶心欢喜,为能与他联手猜灯谜雀跃,更胆大地送他糖吃,挠他手心。

上元节的御花园很冷,她指尖儿凉凉的,却在那一瞬,暖了他一分。

赵恒捏起一颗糖,回想她吃糖的样子,偷偷摸摸的,红红的嘴儿一动一动,很好看。

赵恒失笑,十一岁,孩子似的她,真的懂吗?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宋嘉宁的“杭城油爆锅”传遍了整个国公府,未出三天,又传遍了整个京城,连宣德帝都听说了。节后恢复朝议,大殿上气氛轻松,政事议毕,宣德帝笑着问卫国公郭伯言:“伯言啊,听说你府上的四姑娘聪颖机敏,解了一道绝对?”

文武百官善意地笑,都有所耳闻。

郭伯言拱手道:“皇上就别打趣臣了。”嘴上求饶,面上却无一丝羞惭,反而很引以为荣。

宣德帝笑,当场赏了宋嘉宁一套文房四宝,让郭伯言带回去。能给整个京城添一桩趣闻,郭伯言这个继女,有功!

郭伯言替女儿叩谢皇恩,傍晚回府后,让人把林氏娘俩都请过来。林氏就在他后院,离得近,见郭伯言黑眸明亮面带喜色,她好奇道:“国公爷有什么喜讯吗?”

郭伯言点点桌案,示意林氏看那上面的文房四宝:“皇上听闻安安的下联,夸安安聪慧机敏,还给了赏。”

林氏哭笑不得,走到郭伯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郭伯言看她两眼,皱眉道:“脸这么白,身体不舒服?”

林氏垂眸,脸慢慢红了。郭伯言奇怪,正要打听,小女儿来了,郭伯言只好压下疑惑,先鼓励女儿。宋嘉宁一听自己的丑事居然传到宣德帝耳朵里了,小脸噌地红透,肚子里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事情会闹得人尽皆知,满京城都知道卫国公府四姑娘是个爱吃的,她宁可输了那一题……

念头刚起,脑海中浮现三皇子那抹短暂的浅笑,俊美如仙,宋嘉宁又不后悔了,厚着脸皮摸摸御赐的文房四宝,笑着对郭伯言道:“女儿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父亲留着自己用吧。”

女儿孝顺,郭伯言欣慰地摸摸小丫头脑袋,提醒道:“御赐的东西,能用也不能用,安安好好收起来,以后当传家宝。”

宋嘉宁心中一动,那晚三皇子赏她的四两彩头,是不是也能当传家宝?

父女俩正在说话,旁边林氏胃里有一阵翻腾,她立即用帕子捂住嘴,快步往外走,只是才出门,“呜”地一声便吐了,忍都忍不住的。宋嘉宁大吃一惊,郭伯言已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大手稳稳扶住娇妻肩膀,厉声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国公爷离我远点……”身上味道难闻,林氏虚弱地劝道,话未说完,又想呕了。

郭伯言是武将,原配谭氏两次怀孕,他都不在家,因此不知道妇人怀孕后的反应,只当林氏得了重病,郭伯言顾不得女儿在场,一把抱起林氏,大步往后院走去。宋嘉宁上辈子给人当了八年多的小妾,在梁绍那儿是没怀上,到了郭骁这儿则是长期服用避子汤,没怀过孩子,自然也想不到那方面去,紧张地跟在父母身后,小脸惨白。

难道母亲又要生病了吗?

大的脸色铁青要审问她的丫鬟,小的吓得眼里都转泪了,林氏哭笑不得,怀里抱着女儿,红着脸对郭伯言道:“国公爷别动怒,我,我没事……”

“没事为何会吐?”郭伯言一个字都不信,还当林氏心善维护丫鬟。

他威严吓人,林氏低头,轻声道:“可能,可能是有了。”

宋嘉宁震惊地抬起头,郭伯言盯着坐在床上的娇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嘴角一下子就咧开了,伟岸身躯转眼便挪到林氏身侧,扶着林氏肩膀道:“真的?”

林氏点点头,顺手移开男人的大手,脸更红了,没好意看女儿。

郭伯言这才想起小女儿就在旁边守着,咳了咳,转身去了外间,一个人平复心情。

“娘,我要当姐姐了?”宋嘉宁做梦似的问,真的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林氏最近想了很多,忧心郭家不欢迎这个孩子,也怕女儿不喜欢异父的弟弟妹妹。现在女儿问了,林氏努力掩饰紧张,柔声问道:“如果是真的,安安高兴吗?”

宋嘉宁当然高兴了,高兴地抱住母亲,连连点头。

林氏少了一块儿心病,目光移向内室门口。郭伯言会怎么想?世子又会怎么想?若这胎是女儿,对世子没有任何威胁,若是儿子,林氏没那个心,世子会不会猜忌她们娘俩?如果可以,林氏真不想生儿子,嫁进国公府,她只求女儿安稳,给女儿找个靠得住的夫家便足矣,不需要儿子傍身。

两刻钟后,郎中来了,证实林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第30章 030

郎中前脚走, 太夫人闻讯来了, 得知儿媳妇是喜脉, 太夫人笑容满面,再三嘱咐儿媳妇好生养胎,又提醒浣月居大小丫鬟仔细伺候着。

婆媳俩聊了一会儿, 太夫人要走了,林氏想送送,被太夫人劝住,郭伯言一人去送母亲。

娘俩并肩而行,身后是太夫人的两个大丫鬟。今儿个阳光明媚, 蓝汪汪的天万里无云, 太夫人望望这湛蓝的天, 快走出临云堂了,才轻声对儿子道:“林氏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寡妇,机缘巧合遇到儿子, 以国公夫人的身份改嫁进来, 进门就有喜,传出去谁不羡慕?

郭伯言笑:“她最大的福气, 是遇到您这样通情达理宽厚慈和的好婆母。”

“少给我灌迷魂汤。”太夫人嗔了他一眼, “说正经的, 林氏知道规矩,是个明白人,安安憨厚招人疼,我是真心喜欢她们, 林氏能为咱们郭家开枝散叶,是好事,但你心里要有杆秤,宠爱林氏娘几个可以,不能宠过头了。平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文武双全行事稳重,将来国公府交给他,我很放心。”

“儿子明白,母亲不必担心。”郭伯言扶住母亲胳膊,自信道:“林氏不是那种人,儿子也不会让她变成那样。”

太夫人点点头:“我只是提个醒,这话你听了就行了,别去吓唬她,安胎要紧。”

郭伯言笑道:“是。”

送走母亲,郭伯言立即大步往回走,进屋见女儿已经走了,只剩林氏坐在床边,看他进来便低下脑袋,侧脸红润,郭伯言胸口顿时一片火热,眨眼间便来到林氏面前,单膝蹲下去,大脑袋直往林氏怀里钻,隔着衣裙亲她平坦小腹。

这么快就要给他生孩子了,不枉他那么疼她。

林氏看着怀里的大脑袋,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她怀女儿时,前夫也曾这般欢喜,温柔相待。那么温柔俊雅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她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了,忘不了那几年江南时光,嫁给郭伯言是身不由己,她努力做个好妻子,心里装着的还是曾经的影子。

可现在,她怀了郭伯言的骨肉,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一样了,她与郭伯言不再是简单的枕边人,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此刻之前,两人的夫妻关系更像一种交易,她给他身子,郭伯言给她与女儿名分,此刻之后……

林氏第一次觉得,她真的是郭伯言的妻子了,两人之间,不单单是欲望与妥协。

“国公爷,我想生个女儿。”摸摸男人粗硬的头发,林氏轻轻地道。郭伯言意外抬头,林氏目光温柔似水,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生个安安那样的漂亮小丫头,长大了给安安作伴,有国公爷疼爱,她一生定会平安顺遂。”

她想让他知道,她没有什么野心,她希望他相信。

郭伯言看着这个仙姿玉貌的女人,心底忽的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最开始,他只是贪林氏的姿色与身段,得到人了,他沉醉在她的温柔乡中,仿佛永远都不会腻,但郭伯言也将林氏进府后的表现全部看在眼里。她很谨慎,不擅自打听谭氏的事,不搀和长子长女屋里的事,一切遵循旧例,但又会与喜欢她的庭芳真心亲近,提点字画。林氏谨慎,却不胆怯,短短一个月,已经处置了两个胆大包天阳奉阴违的刁奴,成功站稳了脚跟。

这是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她有最吸引男人的容貌与身体,也有让男人敬重的本事,不会只把她当暖床人。

“先生儿子。”坐到床上,郭伯言一手搂着娇妻,一手放在她腹部,畅想道:“符哥儿恕哥儿顽劣,不好学武,尚哥儿还小,你给平章多生几个弟弟,将来若有战事,他们兄弟上阵互相照应,一起光宗耀祖。”

有了儿子,将来他先走了,林氏膝下好有亲生儿孙孝敬。长子与继母客气疏离,郭伯言心里门清,他不怪儿子,换成他,十六七岁的年纪突然多个继母,他也不会喜欢,顶多给继母明面上的敬重,但他得为林氏打算。

一个想要女儿,一个想要儿子,夫妻俩说的是儿女,话里给的却是保证,彼此都明白。

林氏靠在男人肩头,看看肚子上的大手,她犹豫片刻,抬手覆在他手背上,细声道:“我都听您的。”

郭伯言反握她手,笑着亲亲她额头:“别胡思乱想,安心给爷生儿子,越多越好。”

最后四个字,是在她耳边说的,林氏脸一热,顿时忘了其他。

林氏有喜,国公府没藏着也没掩着,谭舅母一直暗中留意国公府的动静,很快就收到了信儿,当晚一夜没睡好,次日携礼登门,向林氏道喜。林氏摆上茶水礼数周到,只当不懂谭舅母真正的来意。

短暂的虚与委蛇后,谭舅母撇下林氏,行色匆匆去了外甥的颐和轩。

郭骁正在书房看书,得知舅母来了,他皱皱眉,放下兵书去厅堂见客。

谭舅母打发走丫鬟,见外甥眉眼冷峻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谭舅母急道:“那边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郭骁心烦,直接问道:“看舅母神色,郭家子嗣兴旺,您不高兴?”

谭舅母一噎,攥攥帕子,叹气道:“舅母这不是担心你吗?万一林氏生了儿子……”

郭骁冷声打断她:“她的儿子是我亲弟,她的女儿是我亲妹,我会尽兄长本分照顾他们。他们懂事,郭家大房和睦,他们不懂事,我这个长兄也不会纵容。舅母关心我是好意,但郭家的家事,舅母还是少费点心罢。”

难道他像那种无能之辈,连一个世子之位都保不住?

外甥发怒,谭舅母当即不敢吭声了,窘迫地低着头,半晌才道:“好,你大了,不用舅母操心,舅母以后不说了,可你千万要警醒些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把你跟庭芳托付给我,你年纪轻轻经的事少,舅母怕你着了别人的道。”

说到后面哽咽了,扭头拭泪。

提到母亲,郭骁神色略缓,转移话题道:“文礼四月院试,他可有把握?”

他真心希望这个表弟能立起来,能撑起谭家。

谭舅母擦擦眼睛,笑着道:“这阵子起早贪晚读书呢,应该能中。”

郭骁颔首。

这边林氏刚刚怀上,正月底,宫里的德妃半夜产下一位小皇子,排行五,宣德帝龙颜大悦,翌日便在朝堂上下旨,册封年仅十八岁的德妃为皇后。

消息传到国公府,宋嘉宁跟郭家三芳都在太夫人身边待着,丫鬟说完,三姑娘云芳忍不住小声道:“皇上太偏心了……”

“住口。”太夫人肃容呵道,声音严厉:“皇家的事也是你能编排的?回去写三遍《女戒》,明早拿给我看。”

云芳吓得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宋嘉宁老老实实闭着嘴,心里却很赞同三姐姐的话。宣德帝就是偏心啊,淑妃生的是公主,没什么好说的,可吴贵妃生了二皇子,惠妃有四皇子,都是陪了宣德帝多年的老人,如今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比了下去。

宋嘉宁回忆了一下新册封的李皇后,嗯,长得确实挺美的,果然男人都好色,无论老少。

封后的事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一阵,半个月后,宣德帝又下了一封诏书,封大皇子为楚王,二皇子为睿王,三皇子为寿王,即日命工部督造王府。

一口气封了三个亲王,震动京城。

宋嘉宁没想太多,皇帝的儿子封王爷,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前面三个皇子年纪确实大了。

但宋嘉宁如何都没想到,皇子封王,与她还是有一点点关系的。

这日黄昏,郭伯言回府后,把三房人都叫到了太夫人这边,人到齐了,郭伯言说了一件事:“三位王爷的府邸选好了,皇上钦点齐府给寿王,连同齐府东边几户都并入寿王府,明日工部开始督造,各房务必约束下人,不得窥探妄议。”

国公府的左邻齐府是一座气派的大宅子,乃前朝宰相的府邸,大周开国后齐家倒了,宅子一直没动,如今被宣德帝赐给三皇子寿王为王府。

宋嘉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重活一辈子,她居然要与未来皇上做邻居了?

她只顾着惊讶,没发现斜对面,她的继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正事说完,三房各自散了,大房一行人最后才走,郭伯言、林氏走前面,郭骁、宋嘉宁这对儿兄妹走后头。宋嘉宁已经开始馋晚饭了,郭骁犹记得她刚刚震惊的样子,行了几步,低声问:“三皇子搬过来,你很高兴?”

宋嘉宁茫然地“啊”了声,对上郭骁黑幽幽的眼睛,猛地记起去年郭骁对她的提醒,忙否认:“没有,我为何要高兴?”

本来就没高兴,她只是很意外。

郭骁盯着她,想的却是这个继妹押过一次三皇子赢,还跟三皇子联手猜灯谜,大出风头。

是真的无心,还是装傻充愣?

宋嘉宁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太吓人,不敢跟他多待,快走几步追上母亲,牵着母亲手问:“娘,今晚咱们吃什么?”杏眼偷偷往后瞄,见郭骁还在看她,宋嘉宁浑身冒寒气,又怕又委屈,他哪只眼睛看出她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郭骁:我三只眼都看到了。

嘉宁:胡说,你就两只眼!

郭骁:随我进屋,给你看。

过了片刻,屋里传来嘉宁吃惊的声音:“殿下怎么在这儿?”

哈哈哈,看大家嗖嗖的评论量,我想到了“引火烧身”,可我不怕,用更多的热火烧我吧!

烧完记得多浇点营养液哈,滋润咱们嘉宁越来越美,小几巴男主越来越大!

第31章 031

三王开府, 百姓们听的是热闹,三个皇子心情就各不相同了。

吴贵妃的延禧宫。

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到了外面, 吴贵妃看眼门口, 笑着对二皇子睿王道:“舆图带来了吗?娘看看你的府邸什么样。”

睿王自是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睿王府的舆图, 铺在罗汉床中间的紫檀木矮桌上,他弯腰站在母妃身侧, 手指沿着舆图移动,低声讲解每处宅院:“……儿子打算引水在这里盖个荷花池,池中建一凉亭,夏日避暑……”

吴贵妃浅笑着点头, 儿子封王开府,下一步就可以上朝听政、封官办差了。听完儿子对自己王府的修缮畅想, 吴贵妃闲聊似的问:“你大哥、三弟的府邸都在哪儿啊?”

睿王看看母亲, 再看看王府舆图,指着王府正院低声道:“娘, 咱们把这一圈比作皇城,外面这一圈是内城,儿子的府邸在西南侧,大哥的东南侧, 距离皇宫差不多远。三弟的……”睿王手指向下,敲敲桌子道:“三弟王府在外城,挨着卫国公府。”

京城最中央是皇城,天子住所, 皇城外面一圈是内城,乃王孙公主府邸所在,再往外就是外城了,达官贵人们围着内城分布,越往外,百姓身份越低,或是越穷苦。其实卫国公府郭家的地段乃外城最好的一块儿,仔细比较,寿王府比楚王府、睿王府要大一圈,宽敞多了,但哥哥们都在内城,就他安排在外城了,足见宣德帝对三儿子的不喜。

吴贵妃幸灾乐祸:“想当初贤妃在世时,你父皇后宅数她最得宠,如今还不是人走茶凉。”

要怪就怪三皇子命不好,皇家生出个结巴来,这是犯了错老天爷降天谴惩罚这一家的意思,宣德帝最看重名声,突然生出一个结巴儿子,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别说贤妃死了,就是贤妃活着,宣德帝也绝不会多给三皇子几分宠爱。

睿王叹道:“这碗茶凉了,另一碗还烫着。”

他从未将三弟放在眼中,让他日夜不安的是上面那位大哥,父皇有多冷淡三弟,就有多宠爱大哥,看父皇的做派,已经把大哥当储君培养了。

吴贵妃看眼儿子,轻轻笑了笑:“你嫌烫,有人比你更嫌,等着吧,早晚会有一场热闹看。”说完,她别有深意地朝李皇后中宫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十八岁,刚生皇子就封后,盛宠之下野心必炽。

睿王点头,心悦诚服:“儿子懂了。”

贵妃母子推心置腹,大皇子楚王看完自己的王府舆图,后知后觉才想到亲弟弟,问身边的康公公:“寿王府在何处?”

康公公缩缩脖子,低头道:“皇上赐了前朝宰相齐府给寿王爷。”

楚王歪头想了想,没印象:“齐府在哪儿?”

康公公瞒不下去了,屏着气儿道:“挨着卫国公府。”

楚王一听,拍案而起,沉着脸就往外走。康公公心都快跳出来了,快跑几步拦在楚王面前,苦着脸道:“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楚王脸色铁青,声音如雷:“我要去找父皇,内城那么大,为何要安排三弟住外城?”

他性情耿直胸怀坦荡,只要自己觉得没错,说话就从不顾忌是否被人听到,康公公却吓破了胆子,高高举起手挡在楚王面前,做出捂嘴的姿势:“王爷快住口,皇上这么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寿王爷都没异议,您……”

“滚!”楚王大怒,一把将瘦弱的康公公甩出好几步。三弟怎么会没异议?他是被父皇冷落惯了,自己有话说不出口,便一直给什么接着什么,正因为三弟不争,他这个大哥才要替他争。心意已决,楚王不顾康公公拼命劝阻,气冲冲直奔崇政殿而去。

宣德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说长子来了,他头也没抬,叫人宣进来。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楚王走到御前,语气很冲。

宣德帝一听就猜到了七分,抬眼一看儿子忿忿不平的脸,另外三分也落实了,重新低头,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淡淡道:“说。”

楚王直接道:“父皇,我与二弟的府邸都在内城,为何三弟的去了外面?”

宣德帝心平气和道:“你们要上朝,住得近方便,老三没有差事,那边地方大,他住着舒心。”

幌子而已,楚王心酸:“您就不能给三弟安排差事?三弟聪敏……”

宣德帝终于抬头,目光冷了下来:“他能做什么?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他能替朕做什么?江山社稷,岂能任由你们儿戏?”

楚王还想再替兄弟争取,宣德帝耐性耗尽,瞪着眼睛斥道:“出去,再有下次,朕必罚你。”

楚王不动,宣德帝的大太监王恩及时走过来,连拉带扯地把人弄走了。殿内恢复静寂,宣德帝望着门口,紧皱的眉头很快舒展,并没有将长子的不敬放在心上。老大重感情,知道关心弟弟,反而是他最欣赏的一点。

楚王却非常不满父皇的偏心,但他无可奈何,站在崇政殿外生了半晌闷气,这才去景平宫看亲弟弟,脚步飞快如进自己寝宫,不等福公公通传,他便推开书房门。

赵恒早听到动静了,却站在书桌前没动,只朝兄长点点头:“大哥。”

楚王嗯了声,走到跟前,就见三弟面前铺着一张占了半张桌子的宣纸,中间画了一座宅院,初见雏形。知道三弟已经开始布置那座位于外城的府邸了,楚王心里十分不好受,冲动之下,大手一抓便将赵恒刚动笔的画图给揉了稀巴烂。

赵恒:……

“气死我了!”楚王一屁股坐到斜对面的椅子上,大手重重一拍桌子,“三弟你等着,我劝不了父皇,等皇叔……”

“大哥!”赵恒神色陡变,厉声打断兄长冲动之言。

楚王嘴还张着,对上亲弟弟警告的眼神,他抿抿嘴,又拍了一下桌子。

赵恒收起厉色,一肚子话想叮嘱兄长,奈何说不出口,只能慢吞吞地道:“一切,听父皇,别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