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乖乖受教。

庭芳重新帮妹妹梳头,宋嘉宁一动不动地坐着, 整个人慢慢清醒了, 目光一偏, 看到冯筝微微低着头坐在她身后,脸是白的,贝齿不安地咬着嘴唇。宋嘉宁莫名跟着难受起来, 脑袋不由往冯筝那边歪, 才动,就被庭芳给按住了。

宋嘉宁回头看, 庭芳难以察觉地摇摇头, 不过她也怜惜冯筝, 细声提点了一句:“冯姐姐别担心,王爷性情耿直,从未传出任何……”

点到为止。

冯筝看看她,回想楚王至今并没对她做过多出格的举止, 稍微放了心。

临近晌午,丹水河畔大多数百姓都回家吃饭去了,画舫稳稳停在岸边,一行人按照登船的顺序上岸。冯筝再次被楚王牵了回小手,宋嘉宁却提前抱住庭芳手臂,姐妹俩并排下的船。宋嘉宁躲在庭芳左侧,没瞧见郭骁投过来的幽幽眼神,倒是岸上,注意到宋嘉宁与郭骁之间的异样,赵恒目光微动。

郭家、冯家的马车一直在岸上跟着,五个姑娘分别走向自家马车,楚王以扶冯筝上车为名,又握住了冯筝的手,只是这一次,他松手前,暗中捏了捏人家姑娘纤细的手指。冯筝脸刷的红了,又羞又怒,猛地甩开他手,迅速钻进马车。

楚王对着晃动的车帘笑,翻身上马,故意跟在冯家的马车旁。

赵恒无心搀和兄长的风流韵事,落后几步,走在冯、郭两家的马车中间。

“哎,寿王殿下长得真好看,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云芳缩在车角,透过帘缝偷偷往外看。她进过几次宫,但寿王不喜出风头,平时基本看不到人,今天大家同行这么久,加上十六岁的寿王眉眼长开了,一向认定自家大哥是京城第一俊公子的云芳,后知后觉才注意到寿王的风采,在此之前,她对寿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口疾,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以前进宫才没有过多留意寿王。

寿王俊美,宋嘉宁与庭芳、兰芳都赞同。

云芳还想再看看,视线突然被郭骁挡住了,原来与马车并行的少年,毫无预兆地快行两步,正好挡住这边的窗口。云芳嘟嘴,失望地放下帘子。兰芳见了,小声打趣道:“妹妹该不会喜欢上寿王殿下了吧?”

云芳瞪大眼睛,想也不想就道:“怎么可能,他……”

庭芳及时捂住三妹妹的嘴,低声训道:“小心祸从口出。”寿王有口疾,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让正主听到就不好了。

云芳后怕地点点头,缩了缩肩膀。

宋嘉宁默默地看着,记起寿王总是两个字或三个字地说话,再回想寿王对她的善意,从未流露出嘲弄,她心情莫名有点沉重。

不知不觉,马车来到了城门前,宋嘉宁四女正在闲聊,车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姑娘,姑娘不好了,夫人头疼又犯了,您快回府瞧瞧吧!”

声音离得太近,云芳好奇地挑开车帘,四女一同往后望,就见一个穿细布裙子的丫鬟站在冯家马车前,神色焦急。过了一会儿,冯筝才探出马车,不安地朝她们告辞。郭家兄妹当然没意见,楚王皱皱眉,痛快放了人。

冯筝这就走了。

宋嘉宁替冯筝松了口气,如果楚王只是临时起意,回宫后就把冯筝忘了,冯筝便再无后顾之忧。

楚王的好兴致却没了,沉着脸对郭骁道:“不巧,本王忽然记起宫里还有事,咱们改日得空再聚。”

郭骁求之不得,面上却露出遗憾之色。

赵恒看眼兄长,什么都没说,催马跟在兄长身后,淡然离开。

郭骁调转马头回到自家车前,挑起窗帘问里面的妹妹们:“回府,还是去望云楼?”目光依次扫过四女,最后定在了宋嘉宁脸上。

宋嘉宁抿抿嘴,欲言又止。

庭芳三女哪有不懂的,一起笑出声,郭骁也不用再问,吩咐车夫去望云楼。

望云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厨房大师傅们个个身怀绝迹,普通的荠菜落到他们手中也成了山珍海味,做出来的饺子皮薄馅儿鲜。宋嘉宁吃的忘了一切烦恼,郭骁兄妹看她吃的香,虽然不习惯荠菜的味道,但也或多或少地吃了几个。

就在宋嘉宁思忖要不要给母亲带点饺子回去时,城西的冯家,冯筝正在朝母亲倒苦水:“娘,幸好李叔托人捎信儿给你了,让你想出装病这一招,不然这会儿我八成正给楚王陪酒呢,你不知道,那个楚王太……”

冯夫人点点女儿嘴唇,不许女儿背后说贵人坏话:“今儿个躲过去了,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听娘的话,最近都别出去逛了,老老实实在家练女红,我跟你爹虽然舍不得你,但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最晚明年,说什么也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冯筝不想嫁人,嬉皮笑脸地跑开了,回到自己房中,脑海里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道魁梧身影。冯筝咬咬唇,不得不承认,楚王虽然无赖,但仪表堂堂,确实对得起龙章凤姿四个字。不过再好看又如何,两人一个天一个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她暗暗品评楚王,楚王也在惦记美人,喝完一口酒,问饭桌对面的弟弟:“那个冯姑娘,你觉得如何?”他见过的美人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冯筝那双桃花眼最勾他,叫他放不下。正月里父皇还与他商量选妃的事,楚王可有可无,现在却觉得,他是该娶个王妃了。

自己想的出神,楚王过了会儿才察觉亲弟弟的冷淡,纳罕地道:“脸怎么这么难看?”

赵恒抬眼,面带疑问。

楚王盯着弟弟。他这个弟弟不爱笑,但轻易也不会生气,神色总是淡淡的,仿佛宫里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但此时此刻,楚王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冷意,仔细回想,似乎回宫后,弟弟便一直都是这副清冷脸色。

“谁得罪你了?”楚王真的不解。

赵恒道:“不曾。”

说完放下筷子,起身道:“大哥慢用。”丢下兄长,他径自回内室歇晌休息。

楚王狐疑地目送弟弟,再看看弟弟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楚王忽然懂了,定是今日饭菜味道不对,惹到了弟弟,怪不得他也没有胃口,原来真是菜的问题。

卫国公府,从望云楼回来后,宋嘉宁献宝似的将她亲手挖的荠菜拎到了母亲面前。

林氏正在怀孕的第三个月里,孕吐最难受的那阵已经过去了,只是仍旧提不起胃口,看到一篮子新鲜的绿油油的荠菜,林氏的馋虫还真被勾了上来,夸夸女儿,然后让丫鬟把荠菜送到厨房,晚上包小馄饨。

大房一家五口,庭芳在畅心院陪太夫人,一日三餐也在那边用,郭骁自十三岁搬进他的颐和居便单独用膳,所以临云堂这边,一直只有宋嘉宁跟着继父、母亲吃。傍晚郭伯言回来,见林氏气色不错,他也跟着高兴,笑着问:“今天怎么舍得笑了?”

宋嘉宁垂眸笑。

他当着女儿的面说俏皮话,林氏面颊泛红,没有回答。

郭伯言改问女儿。

宋嘉宁卖了一个小关子:“一会儿饭桌上有我娘爱吃的一道菜,父亲猜猜?”

郭伯言看眼林氏,来了兴致:“好。”高声吩咐丫鬟摆饭。

晚饭比较简单,三人面前分别上了一碗馄饨,再摆五样菜肴,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郭伯言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扫眼桌面,知道林氏不爱荤菜,便指着那盘清炒春笋道:“这个?”

林氏敷衍地点点头,不想让他猜。

一猜就中,郭伯言很得意,当即给娇妻夹了一筷子。

夫妻看起来十分恩爱,宋嘉宁低头默默吃饭。

林氏吃了郭伯言给夹的笋片,对其他菜没胃口,只小口小口地吃碗里的馄饨。郭伯言一边吃一边留意妻子,见她连续吃了六个小馄饨,乃害喜后第一次吃这么多,郭伯言又惊又喜,然后终于发现了不对:“你的馄饨什么馅儿?”

他的是肉馅儿。

林氏放下勺子,看着女儿笑:“安安亲手挖的荠菜,挺新鲜的。”

郭伯言没吃过,不拘小节地从妻子碗里捞了一个,吃一口,眉峰挑了挑,半晌才道:“嗯,是够鲜。”

林氏看出他不爱吃,笑了笑,自己吃了七分饱。

饭后宋嘉宁及时走了,郭伯言扶着林氏回房。前俩月林氏害喜严重,吐得昏天暗地整个人瘦了一圈,郭伯言担心她也担心孩子,无暇想旁的,今晚林氏吃得好,面色红润,恢复了动人的风情,郭伯言的欲火便重新复苏,夜里拥着林氏亲嘴儿。

之前两人也亲过,简单亲一会儿就松开睡觉,更像一种慰藉,林氏本以为今晚也如此,未料郭伯言沾上就舍不得松口了,大手四处乱动扯她中衣。林氏大惊失色,趁郭伯言亲她耳垂时慌张道:“国公爷,我,我身子弱,您……”

郭伯言动作一顿,火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如随时准备猎食的猛兽,虎视眈眈。

林氏已经感受到他的迫切了,想想还有快一年的时间,而郭伯言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她一手放在肚子上,等了片刻见郭伯言迟迟不肯躺回去,林氏终于鼓足勇气,眼睛看着一侧的帐子,试探道:“国公爷,您,您院里有合眼缘的丫鬟吗?我现在双身子,伺候不了您,不如,挑个丫鬟开脸?”

林氏生于富商之家,有钱的太太们怀孕都会给老爷安排通房,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一家之主怎能受委屈?与其等郭伯言主动开口,不如她先安排,免得郭伯言误会她善妒,而且郭伯言有地方睡觉了,她也可以安心养胎。

帐中黑暗,林氏屏气凝神地等他回应。

良久良久,头顶传来一道讽刺的声音:“你怀安安时,也给姓宋的安排丫鬟了?”

第35章 035

一个寡妇再嫁, 最担心丈夫介意的, 便是她与前夫的房中事。

林氏是被迫改嫁, 她没想要郭伯言的心,甚至觉得郭伯言娶她只是贪图她美色,或许会把她当歌姬一样轻贱。出嫁前她都准备好了, 准备承受郭伯言的各种言辞羞辱,可她做足了准备,郭伯言除了比较贪恋那种事,言语上并未欺负过她。

就在她慢慢放松防备,觉得两人真能做一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时, 他提到了她的前夫。

她在他身下, 两人这样的姿势, 他却要她想起前夫。

林氏眼睛湿了,刻意藏在心底的往事,如水般弥漫上来。她怀女儿的时候, 前夫处处体贴, 在那座白墙灰瓦的江南小院,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扶着她手臂慢走, 他坐在床边帮她摇扇, 一直到她睡熟,他也曾渴望难忍,却生怕伤到孩子,最多亲亲就是, 青竹一样俊雅的男人,并不重欲。

她不想回忆,回忆会伤心,会愧疚,可郭伯言,非要提醒她。

林氏泪如雨下,咬紧嘴唇死死忍着。

“说话。”郭伯言冷声问。

林氏深深呼吸,尽量平静地道:“不曾,他……”

男人嗤了一声,打断她道:“看来本国公比他更合你意,能让你贤惠至斯。”

林氏不明白他阴阳怪气在讽刺什么,心头往事涌动,她也无心去揣度,正努力止住眼泪,脸上冷不丁多了一只手。她浑身僵硬,那手慢慢抚过她脸庞,抹走所有泪水。他动作可谓温柔,林氏却怕得浑身发抖,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问:“想他了?”

林氏想否认,但她想不出令人信服的借口。

男人再次发出一声冷哼,忽的跳下床,外袍都没穿,只穿中衣扬长而去。

林氏呆呆地躺着,眼泪慢慢止住了,心情平静下来。她思念亡夫落泪,郭伯言愤怒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不是郭伯言先提起亡夫,她又怎么会想?归根结底,还是郭伯言先动了怒,他为何要生气?

林氏仔细回想今晚,她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拒绝伺候他,二是提议安排通房。莫非,郭伯言因为她不肯怀着孩子与他胡闹,生的气?难道他觉得,她没给前夫安排通房,便等同于她愿意怀着孩子给前夫?

林氏忽然想笑,郭伯言大概不会相信,有的男人,为了妻儿安好,宁可常年戒欲。

临云堂前院。

因为郭伯言大婚后就一直在后院睡,春碧、杏雨两个丫鬟通常天黑就回下人房休息了,但此时夜未深,二女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听到一点动静,立即便起来了,迅速去上房伺候,然而刚赶到堂屋门外,里面突地传来一声暴喝:“滚!”

二女齐齐打个哆嗦,当即不敢再往里走,但也不能真的滚了,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随时等候差遣。

内室,郭伯言没有点灯,一人坐在床上,一手紧握成拳,一手展开,上面还残留她清凉的泪水,那是她为另一个男人流的泪。姓宋的短命鬼,郭伯言派人查过,就是一个长得俊俏点的书生,进士都没考上,哪里比得上他?竟然让林氏如此惦念,提一下就哭?

越想越怒,郭伯言一拳砸在床上,咚的一声,震得院中二女心神战栗。

夜深人静,直到三更天,里面的主子都没有传唤。

春碧、杏雨站不住了,小声商量几句,一同回了下人房,但是谁都不敢睡,抱着被子坐在炕头,一边留神上房的动静,一边低声猜测:“是不是夫人得罪国公爷了?”

“肯定啊,不然哪来那么大火。”

“真奇怪,国公爷那么宠她,有孕后也一直守着她,怎么舍得动火了?”

“不知道,明天小心点吧。”春碧打个哈欠,不想说了,闭着眼睛打盹儿。

杏雨毫无睡意,眼睛望着窗外出神。林氏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说明国公爷已经素了两个多月了,林氏急着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绝对不敢拿腹中的骨肉冒险,莫非国公爷发火,是因为得不到满足?

杏雨突然心跳加快,或许,她重新获宠的机会来了。

三月了,天气暖和,宋嘉宁起床也没冬天那么困难了,早上梳洗完毕,去给母亲请安。一跨进浣月居,正好撞见秋月从厨房提了茶水出来,目光相碰,秋月先是微微变了脸色,跟着才朝她笑:“四姑娘来了。”

宋嘉宁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疑惑地跨进堂屋。

林氏坐在主位上,穿了一条浅紫色的褙子,面容白皙平和,瞧见女儿,她温柔笑,神色如常。宋嘉宁再看秋月、采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郭伯言早就进宫了,娘俩单独用的早饭,饭后宋嘉宁陪母亲坐了片刻,便领着丫鬟去上课。国公府为自家姑娘们请了四位女夫子,一位教书,一位教女红、一位教乐器,一位教舞。宋嘉宁上辈子没学过后两样,这辈子起步晚,要比姐姐们耗费更多的时间,小日子过得十分忙碌。

学了一天,宋嘉宁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浣月居找母亲。

郭伯言还没回来,林氏柔声问女儿今日的功课。

宋嘉宁乐器学的洞箫,理由是看起来比琴、筝简单,当然学起来才知道一点都不容易,经常吹得腮帮子酸。练舞就更累了,贵女们学舞主要是为了养出纤柔的身段,三个姐姐一个赛一个婀娜,跳起来仙女下凡似的,宋嘉宁看着羡慕,轮到自己学了,便胳膊酸腿酸,要不是太夫人严令不许她偷懒,宋嘉宁真不想学。

总之母亲问起,她就一个字:“好累啊。”

女儿苦哈哈的,林氏却每天都能看到女儿身上的一点变化,走路仪态越来越端庄了,与人说话也不再动不动低头。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林氏越发觉得,她要做个好妻子,只有她与郭伯言和睦,女儿才能安心当郭家的四姑娘。

因此林氏打定主意,一会儿郭伯言回来了,她要先服软。

然而今晚郭伯言迟迟未归,也没让人送信儿,林氏无奈地对女儿道:“多半宫里有事耽搁了,咱们先吃吧。”

郭伯言是大忙人,宋嘉宁没有怀疑,吃完陪母亲散散步,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送走女儿,林氏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因为不知道郭伯言何时回来,她索性在前院厅堂等。夜幕降临,将近一更天,男人总算回来了。林氏惴惴不安地迎到堂屋门口,本来准备了一番话,对上郭伯言冷峻的脸,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而郭伯言看到她那张清丽脸庞,便记起昨晚摸到的一脸泪,目光愈加阴沉,冷冷问:“有事?”

他脸上写满了不待见,林氏强颜欢笑:“国公爷用饭了吗?厨房给您温着粥。”

郭伯言垂眸:“吃过了,时候不早,你回房罢。”

说完径自朝里面走去。

林氏定在门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忽然意识到,郭伯言想对她好时,她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可以与他商量事情,他也会认真听。郭伯言不想理睬她时,她其实还是那个没有任何倚仗的寡妇,他连一句话都不想与她说。

也许,他已经厌了她,果真如此,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林氏并不伤心,只觉得茫然,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林氏终究不是歌姬,她做不到对郭伯言奴颜婢膝,一晚沉思后,林氏决定以静制动,看郭伯言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郭伯言只是一时生气,那么等郭伯言重新贪恋她的姿色主动来找她时,她会笑脸相迎,如果郭伯言彻底厌了,她无可奈何,他怎么安排,她怎么接就是了。

想通了,林氏不再刻意等郭伯言,清晨郭伯言上朝起得早,两人没机会照面,晚上郭伯言晚归,她也不在前院守着,只留着后院的灯,若郭伯言不来,等前院灯暗了,她再命人熄灯睡觉,不留任何把柄。

连续三日,宋嘉宁第一个起疑了,晚饭时小声问母亲:“娘,父亲最近在忙什么?”

林氏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宋嘉宁好打发,毕竟母亲不想说,她无法逼问。太夫人得知儿子连续多日晚归,不放心了,这晚郭伯言回府,管事低声道:“国公爷,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郭伯言猜到是什么事,但又不得不去。

“跟安安娘置气了?”太夫人一看儿子那张臭脸,就猜到了七八分。

郭伯言没有否认,只道:“我们的事不用您操心,儿子心里有数。”

太夫人不爱听了,放下茶碗道:“你们俩的脾气我都清楚,安安娘必然没错,不然她早着急了。她没错,问题肯定出在你这儿,伯言啊,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胡来?人家肚子里怀着你的种,你冷落她这么久,不心疼大人,也不为小的想想?万一有个好歹……”

郭伯言嗤道:“她好吃好睡,能出什么事?总之这次您别插手,也不用找她,我自有分寸。”

太夫人没辙,摆摆手撵人。

郭伯言大步回了临云堂,没在前院看到人,他沉着脸跨进堂屋,澡也不洗了,只叫丫鬟备水洗脚。今晚杏雨守夜,不慌不忙地端了铜盆进来,恭恭敬敬摆在郭伯言面前,然后蹲下去,伺候郭伯言脱靴。

郭伯言闭着眼睛,薄唇紧抿。

杏雨偷偷瞥了一眼,心跳越来越快,看看自己胸口,回想曾经国公爷对她的宠爱,杏雨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帮男人往上卷裤腿时,右手小拇指无意般碰到男人坚硬结实的小腿,从脚踝一直刮擦到腿肚儿。

如一只蚂蚁爬了上来,带起一波异样的痒。

郭伯言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下移,看到杏雨绯红的侧脸,看到她白皙的脖子,脖子下领口松松,露出一片雪白肌肤。郭伯言幽幽地盯着,脑海却浮现出另一道身影,她羞怯地躺在床上,不用碰,光是看着就让他热血沸腾。

可现在,他连看都看不到,摸也摸不着!该勾他的人不来,不该的却胆大包天!

怒火上涌,郭伯言连人带盆一起踹了出去!

第36章 036

浣月居, 林氏和衣躺在床上, 纱帐尚未放下, 她也只是闭着眼睛休息。秋月进来了两次,一次说国公爷归府了,去了畅心院, 一次说国公爷回临云堂了。林氏平静的心荡起一圈涟漪,太夫人叫郭伯言过去,娘俩是不是提到她了?要不,明早去与太夫人解释一下?

隐隐不安,就在林氏估摸着秋月要进来第三次, 告诉她前院吹灯了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来人!”

是郭伯言的声音!

如雷声炸在耳边, 林氏心头猛跳,扶着肚子坐了起来,外间秋月立即跑进来照顾她, 采薇则悄悄去前院打听, 走到一半碰到郭伯言的长随魏进,只叫她去请夫人, 然后就折回去了。采薇不敢耽搁, 匆匆回来禀报, 林氏闻言,由秋月扶着手臂,小步快行。

绕到前院,廊檐下灯笼高挂, 清晰地照出了院中情形,两个小厮正押着杏雨往外走,杏雨衣襟、裙摆湿了一大片,脸色惨白,扭头朝堂屋里面哭求:“国公爷,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里面没有回应。

杏雨还想求饶,魏进见夫人来了,朝两个小厮使个眼色,小厮便捂住杏雨嘴,提着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杏雨离去。魏进站在堂屋正门前,转身弯腰,恭敬地朝林氏解释:“杏雨以下犯上,妄图勾引国公爷,国公爷大怒,叫小的捆了杏雨明早卖了,小的办事不力惊动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国公爷没叫他这么说,但魏进太了解自家主子了,真的只想处置杏雨,何必吼那么一嗓子?摆明是要夫人听见,要让夫人知道他的心。魏进便自作主张去通风报信,将夫人引了过来,然后由衷希望夫人快点哄好国公爷,否则继续这么冷下去,遭罪的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啊。

林氏怔怔地看着魏进,犹未反应过来。

杏雨受罚,是因为试图爬郭伯言的床?

她扭头,那两个小厮退的太快,已经不见了踪影,院中安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氏眼前却晃动着杏雨狼狈的样子,衣衫湿透,勒出了女子玲珑的身段,满脸是泪,绝望害怕反倒更惹人怜惜。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模样绝不会差,放到寻常百姓家也是远近出挑的美人,可郭伯言,一个按理说正需要女人纾解他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欲望的国公爷,竟然没有顺势收了大丫鬟,反而重重地惩罚了她。

是杏雨不够美吗?还是杏雨的主动坏了规矩?

各种念头闪过,林氏忽的记起那晚,也是她提议给他安排通房,郭伯言才动怒的,难道说,郭伯言不想要通房?可他明明那么迫切了,不要丫鬟,莫非就想由她伺候?忆起新婚头一个月里郭伯言对她的频繁索取,林氏忽然头疼。

郭伯言这算不算挑食?在吃腻她前,给他端旁的菜他就发脾气?

女儿小时候犯过这种毛病,三四岁的年纪,她要吃桂花糖,桂花糖没了林氏换成别的,女儿就不吃,哭哭啼啼地耍赖皮,长大点才懂事了,不会因为吃食哭闹。再对比郭伯言这几天的表现,林氏好笑地摇摇头,示意两个丫鬟在外面候着,她一人进了堂屋。

郭伯言在次间临窗的榻上坐着,听窗外魏进喊夫人,他黑眸便盯着门帘,可当女人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反而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北面墙壁上悬挂的字画。

林氏挑帘进来,室内灯光昏黄,男人板着脸,着实吓人。若是第一次见,林氏绝不敢出半点声,可两人做了三个来月的夫妻,她肚子里又有他的孩子,林氏便有了一点底气,一直走到郭伯言三步外才停下,小声道:“国公爷为何如此生气?”

郭伯言冷笑,侧目看她:“丫鬟爬床,我不该生气?你这个当家夫人倒大度,莫非姓宋的被人爬床,你也这么问?”

他又提前夫,但此时林氏明白男人的心思了,并没有那晚的酸涩触动,转身靠着榻沿,垂下眼帘,平心静气地道:“宋家是小户人家,院子里一共四个年纪合适的丫鬟,还都是我带去的,没人敢乱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