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伯言自信地回京了,宋嘉宁跟着太夫人,安心地在这边住了下来。

一行人来的巧,庄子管事养的一条大黄狗才生完一窝狗崽儿,快两个月大了,有的送了人,只留了两只,一黑一黄,正是最招人喜欢的时候。云芳是京城出生的大家闺秀,看不上这种小土狗,宋嘉宁喜欢地不得了,管事想讨好主子,要把两只狗崽儿都送四姑娘。

小黑狗凶巴巴的,宋嘉宁没要,只留了喜欢舔她手心的小黄狗,抱到自己屋里养去了,还给取了个名字,叫毛毛,一天大半时间都在院子里逗狗。逗狗逗累了,宋嘉宁要么陪太夫人去附近溜达溜达,要么与太夫人一块儿听女先生说书,要么就与云芳笑嘻嘻跑去看双生子练功,日子过得还挺快活的。

每逢旬假,郭伯言会带着林氏、茂哥儿来探望太夫人,在这边歇完晌再走,见太夫人气色渐渐好转,郭伯言终于放了心。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十九这日后半晌,宋嘉宁、云芳正在树荫底下陪太夫人玩牌,庄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太夫人瞅瞅院墙,笑道:“准是你们大哥来了。”长子偶尔有事不能过来,长孙次次不落,而且都是旬假前晚就到,能在这边住一晚。

太夫人说完,一盏茶的功夫没用上,郭骁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庄子后院,身上穿着马军都头的官服,显然是直接从军营过来的。宋嘉宁最先看见的却是郭骁手里拎着的青皮夏瓜,又圆又长,比两个人脑袋都大。

“大哥哪弄来的?”云芳惊讶地跳了起来,新奇地跑过去看。

郭骁边往这边走边道:“昨日舅父派人送到府上,母亲没让动,叫我带来孝敬祖母。”

宋嘉宁笑了,知道郭骁口中的舅父是指她的舅舅林正道,舅舅是富商,时常能得些稀罕物。

“你母亲真是的,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这么大的瓜,茂哥儿肯定馋坏了吧?”想象幺孙围着瓜流口水的样子,太夫人突然想回府了。

两个丫鬟接走了瓜,洗干净切成瓜片,摆在白瓷果盘上再端过来。郭符郭恕闻讯而来,兄妹围坐一圈,陪太夫人吃瓜。郭恕故意把瓜籽儿吐出老远,小黄狗毛毛就颠颠地跑过去,不爱吃瓜籽儿,却喜欢追着玩。如此不雅举止,太夫人训了孙子一顿。

“明日我去山中打点野味儿,你们俩去不去?”郭骁忽然问两个堂弟。

双生子功夫练得马马虎虎,却喜欢狩猎,闻言立即点头。

“我也去!”云芳跟着起哄道。

宋嘉宁笑了,这个三姐姐,只要是玩的,她就没有不想去的。

郭骁看向太夫人,请长辈定夺。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去吧,安安也跟着去,兰芳定了亲,接下来就是你们俩,趁着在庄子上玩得尽兴些,回府就得听话了,不能再跟小孩子似的。”意有所指地盯着云芳。

云芳嘿嘿笑,知道祖母说的是她。

宋嘉宁却不想与郭骁一同出门,在她心中,长成大男人的郭骁是一条狼,年龄越大越危险,身为曾经被郭骁吃了七年的那只猎物,宋嘉宁宁可当个猜忌君子兄长的小人,也不敢冒一点风险。

“山里蚊虫多,我就不去了,我要在家陪祖母。”宋嘉宁靠到太夫人身边,撒娇地道。

郭骁正在吃瓜,听到她甜濡的声音,他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并未抬起。

“就你娇气,不行,你必须去,哥哥们走得快,咱们俩作伴。”云芳叫道。

宋嘉宁还想拒绝,太夫人拍拍她小手,慈爱地道:“安安去吧,祖母这有驱蚊的花露,你抹身上。”

双生子也热情地邀她,盛情难却,宋嘉宁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众人约好明日吃完早饭就出发。翌日清晨,宋嘉宁换了一条浅粉色的窄袖长衫,底下是条白色绣莲叶的长裙,出门前特意在脖子、手上抹了太夫人送来的花露。

领着双儿到了前院,郭骁等人都聚齐了,宋嘉宁看看云芳,奇道:“巧蓉呢?”

巧蓉是云芳的大丫鬟,这次来庄子,姐妹俩都只带了一个大丫鬟出门,剩下都是粗使的。

云芳不甚在意地道:“她肚子疼,没事,咱们去山里玩,又不用她伺候什么,带上反而累赘。”

这话说的,双儿有点尴尬。

“走吧。”郭骁朗声道,宋嘉宁下意识看过去,今日的郭骁,罕见地穿了一件白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人也比平时多了几分风流。但宋嘉宁只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挽住云芳胳膊,打定主意此行要与云芳寸步不离。

然而才进山,宋嘉宁的计划就被人破坏了。

郭恕提议六人分成三组,一个时辰后在山顶的老松树下汇合,看谁打到的猎物多。

宋嘉宁心中一紧。

“好啊好啊,我跟大哥一组。”云芳抢着跑到郭骁身边,抱着郭骁手臂道,大哥武艺最强,肯定会赢。

宋嘉宁绷紧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郭符马上道:“安安跟我一组。”两个妹妹,四妹妹安静懂事,换成聒噪的三妹妹,他还怕三妹妹把猎物惊跑了呢。

郭恕不乐意了,不愿意跟双儿一个丫鬟结组,提议兄弟三人先手心手背,赢的跟宋嘉宁一组,另外两个猜拳,再赢与云芳一组,剩下的带双儿。云芳嘟嘴,闷闷不乐道:“三哥什么意思?我哪比不上四妹妹了?”

“你话多!”郭恕哈哈笑,毫不留情道:“我那是给你面子,不然你还得排在双儿后头。”

云芳气得去打他。

“好了,早点分组,早点出发。”郭骁挡在郭恕面前,用眼神示意郭符过来,哥仨手心手背。

宋嘉宁提心吊胆地盯着三人的手。

随着郭恕一声“出”,三只手同时伸了出来,其中只有一只手心向上,是……郭骁。

作者有话要说:莫担心郭骁戏多,他也就剩这半年能吓唬吓唬嘉宁了,毕竟嘉宁可是十四岁就出嫁的宁!

第64章 064

笨鸟先飞,自知武艺不如长兄, 分组一结束, 郭符便带着双儿、郭恕也领着云芳提前一步上山了,一个抢了中间的山道, 一个抢了左侧的, 把比较难走的右路留给郭骁。郭骁并不计较,一手持弓, 探究地问与他同组的继妹:“脸这么白,怕我输?”

宋嘉宁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大哥箭术高超, 一定会赢的。”

心里却在犹豫, 还没进山, 她能找个理由提前回去吗?

“走吧。”郭骁淡淡地道, 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如果她真心实意地夸他, 他或许会高兴, 但她连与他一同进山都要害怕……

看着前路,郭骁真的想不明白,兄妹相处快三年了, 他也没有再欺负过她,继妹到底在怕什么?

男人身后,宋嘉宁抿抿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避免与郭骁单独相处只是为了提防万一,可哪有那么多万一呢?现在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郭骁再贪图她的身体, 也不会对家中的妹妹动心吧?更何况,进京这么久,郭骁从未对她流露过那种意思。

宋嘉宁默默地安慰自己,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依然不敢挨郭骁太近,尽量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山脚地势平坦,郭骁回头看了几次,见宋嘉宁跟得上,他便开始留意猎物。清泉山并不高,没有猛兽,只有鸟雀、野兔等常见的野味儿可打,郭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着走着,他突然抬起手。

宋嘉宁上辈子陪他打过猎,知道这是叫她止步的意思,立即顿足,紧张地扫视周围。

郭骁已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然后朝右侧偏转身子,宋嘉宁见了,顺着他瞄准的方向望去。夏日林木茂盛,宋嘉宁仰着脑袋,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终于在一片枝叶见发现一只黑毛山雀,几乎与此同时,郭骁的箭急射而出。

“咚”的一声,山雀落地,扑腾着翅膀,没两下就不动了。

郭骁不缓不急地走过去,弯腰收拾,先折断箭杆,用绳子捆住山雀两条腿,再交给宋嘉宁。

宋嘉宁乖乖伸手接。

郭骁意外地看着她:“不怕?”他第一次带猎物回家,连最胆大的三妹妹都犹豫很久才敢提这种死去的猎物。

宋嘉宁摇摇头,脑海里却记起前世初次跟他进山的情形。那时郭骁打了一只兔子,直接穿透脖子,然后郭骁将整支箭都拔了出来,兔子血流的满地。她胸口不舒服,不敢靠近,郭骁却将兔子后腿硬塞进她手中,叫她直接拎着。

那是宋嘉宁第一次碰死物,吓得晚上一直睡不着。

不过身份不一样了,对待妹妹,郭骁体贴了很多,没拔箭头,也捆了绳子。看看绳子下面断了气的山雀,宋嘉宁笑了笑,客气地恭维郭骁:“刚进山大哥便打了一只鸟,二哥三哥知道了,肯定要着急了。”

郭骁唇角上扬,继续往前走了。

宋嘉宁拎着山雀,看着前面郭骁认真寻找猎物的身影,忽然觉得,与兄长郭骁单独相处,似乎也没有多危险。

宋嘉宁的心防松了,身体却渐渐疲惫上来,跟在郭骁身后才爬了两刻钟,便气喘吁吁了。郭骁回头,看到她落在十几步外,正抬手擦汗,白皙娇美的脸庞不知何时变成了胭脂一样的绯色,杏眼如雨,红唇轻张……

郭骁喉头蓦地一紧,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

她穿着浅粉色的衫子,像山间绽放的一朵花,微风拂过,她随风颤动,惹人怜惜。

郭骁眸光变暗,转个方向,朝她走去。

“给我。”走近了,他朝她伸手。

宋嘉宁愣了愣,见他盯着她右手的三只山雀,懂了,立即全都递了过去。

郭骁接过猎物,原地站了片刻,眺望远方,听宋嘉宁呼吸平静下来,才继续往上走。

山路越来越难行,宋嘉宁瞅瞅似乎还有很远的山顶,心中连连叫苦,就在此时,另一侧山间突然传来郭恕的高声喊叫:“大哥二哥,你们还爬得动吗?”

宋嘉宁失笑,很快郭符的声音又响起了:“我都要到山顶了!”

听声音,确实比他们高。

宋嘉宁看向郭骁,好奇郭骁会不会回应两个弟弟。

郭骁与她对视一眼,只低声道:“走快点。”

有点嫌弃的意思,仿佛将他落后的原因都归在了宋嘉宁身上。宋嘉宁默认,等郭骁转过去了,她才嘟嘟嘴,却不得不忍着腿酸努力跟上郭骁。走到一处陡坡,中间有个坎,太高,宋嘉宁爬不上去,郭骁便先跳上去,放下猎物,俯身朝她伸手。

宋嘉宁犹豫片刻,将手递给他。

她这一抬手,袖子便不受控制地下滑一截,露出一段玉雪般的莹腻手腕。郭骁目光一动,宋嘉宁见他盯着自己的胳膊看,心中一慌,刚要缩回手,手却被人攥住了。她很累,手心出了细细密密的汗,郭骁大手干燥,却滚烫如火。

宋嘉宁越发慌了,手被他拽着,人抗拒上去,郭骁刚刚看她手腕的眼神,他手上的火热,都叫她害怕。她呆呆地不动,郭骁本想提醒她如何抬脚配合,瞥见她清澈杏眼中的害怕,郭骁突然不需要她配合了,稳住身形,直接将娇小的姑娘扯了上来。

宋嘉宁惊呼一声,身体的凌空与手臂的疼痛同时袭来,脑海里空白一片,只剩下本能,想踩到什么,想抓住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往郭骁身上靠,所以双脚刚沾地,感觉郭骁的手臂放到了她腰上,宋嘉宁猛地推开他,想站到另一处,未料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郭骁竟搂着她朝后面倒了下去!

惊慌失措,天旋地转,宋嘉宁被人转了一个方向,头顶是郭骁模糊的脸庞,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然后就感觉一只手托住了她后脑,紧跟着,她全身都跌在地上。后背撞到了几颗山石,疼得她痛苦地皱眉,没等后背的疼落下去,身上突地一重……

熟悉的压迫感,宋嘉宁身心剧震,睁开眼睛,看着上面几乎快要贴上她的郭骁的脸,宋嘉宁突然忘了所有的疼。前世的记忆潮水般涌来,第一次陪他,他将她丢到榻上,如狼似虎,就像现在这样,密不可分地压着她。

宋嘉宁害怕,她急着挣扎,才动一下,身体再次僵硬,眼中浮现刻骨的恐惧。

郭骁并没有看她,早在压住她的时候,他便闭上了眼睛。继妹比别的妹妹都胖,脸蛋肉嘟嘟的,前两年其他兄妹都喜欢捏她脸,他也想,但他忍住了。那时他只幻想过捏她脸的感觉,今年从战场回来,注意到她衣襟那儿的变化,郭骁便情难自禁地,不止一次想象……

现在,她整个人都在他身下,像一团厚厚的软绵绵的棉花,无处不软,却不用担心压坏。

棉花太软,郭骁不敢动,因为他不知道动了会变成什么样,可她先动了……

郭骁呼吸陡地一重,身体完全失控,剑拔弩张。

可她又不动了,是感受到了吗?

郭骁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她闭着眼,之前因为爬山累得红扑扑的小脸,此时一片惨白,就连嘴唇都失了颜色,身体僵硬的像块儿木头,呼吸仿佛都停止了。郭骁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移开,可身体舍不得,想一直这样压着她,尤其是……

想到那里,郭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怕成这样,是跌倒吓坏了,还是在怕他?

只是,她知道那是什么吗?一个十三岁的丫头,不可能明白,除非,她接触过男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郭骁身上的欲退了大半,怒火却维持了他对她的恫吓,但郭骁不在乎了,他盯着宋嘉宁苍白的脸,哑声问道:“为何躲我?如果你不躲,咱们不会摔倒。”

宋嘉宁根本说不出话,前世他这样,现在她是他继妹,他又这样,他怎么可以,他……

眼泪滚落,宋嘉宁哭了,开始只是无声流泪,哭着哭着抽噎起来,想停也停不住,脑海里全是上辈子的暗无天日,是这辈子的绝望彷徨。这里算不上荒山野岭,但四周无人,郭骁真要强迫她,她该怎么办?他力气那么大,她……

就在此时,身上忽的一松。

宋嘉宁震惊地忘了哭,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人影再次靠近,宋嘉宁本能地要躲,还没来得及动,肩膀突然被人抓住,然后将她扶了起来。眼中的泪掉了下去,宋嘉宁清晰地看到郭骁坐在她旁边。

她没敢往上看,低着头,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他拉她起来,是放弃了吗?

“哭什么?”耳边响起他冷冷的质问。

宋嘉宁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声音突然加重,如同震怒。

宋嘉宁打个激灵,慌乱无措地道:“我,我后背疼……”

郭骁皱眉,侧头看她身后,就见她浅粉色的小衫上,居然扎着一块儿鸡蛋大小的石头,连她坐起来都没掉下去,足见扎得有多深。再看看她苍白的脸、脸上残留的委屈的泪,郭骁终于懂了,她刚刚那样,是疼极了。

娇滴滴的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这种苦?

胸口的怒气烟消云散,郭骁伸手,小心翼翼将那块儿石头取了下来,随手丢下山坡。

第65章 065

扔了石头,郭骁让宋嘉宁别动, 他低头凑到她背后, 两指抻平宋嘉宁被石头扎到那块儿的衣料,见衫子只是破了点丝, 并没有血迹渗出来, 他放了心,手掌贴上去, 轻轻帮她按揉化瘀。宋嘉宁身子一震,疼的。

“忍忍,现在不揉, 时间长了更疼。”看眼她苍白的侧脸, 郭骁低声道。

宋嘉宁就不敢动了, 努力忍着他火热大手带来的胁迫感。

“我拉你上来, 你躲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 就在宋嘉宁想说她后背已经不疼了时, 耳边再次响起郭骁低沉的询问。宋嘉宁没有刚刚被他压着时那么怕了,目光扫过下面的陡坡,宋嘉宁临时想了一个借口:“这里太高, 大哥突然拽我,我怕掉下去,想快点离开边上。”

郭骁没吭声,真是这样,那她上来之前眼底的害怕也可以解释了,不是怕他, 是怕这个坡。

疑惑解除,只剩他身体的异样……

“我不疼了,多谢大哥。”她突然小声地说。

郭骁顿了顿,手掌离开她,瞥眼地上另外几颗碎石,郭骁盯着她侧脸问:“还有别的地方硌到吗?我被玉佩硌了一下,是不是也戳到你了?”

宋嘉宁正用帕子擦脸上残留的泪,闻言动作微顿,随即茫然地嗫嚅道:“没有吧,只顾着后背疼了。”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郭骁还是顾忌两人的兄妹关系的,不敢暴露他对继妹的欲,换成上辈子,他可能直接在这里动手了。

郭骁也放松了下来,但,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丝失望,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

“嗷……”

山顶忽的传来一声“狼叫”,郭骁仰头,听出是二弟郭符的声音。叫声打断了他的绮念,郭骁起身,顺手扶住宋嘉宁胳膊拉她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离开那片陡地,他才松开宋嘉宁。见她脸还白着,本就柔弱,经此一吓肯定更爬不动了,郭骁便朝山顶道:“嘉宁摔了一跤,我先送她下山,咱们山脚见。”

雄浑嘹亮的喊声,在山间悠悠回荡。

郭恕、郭符几乎异口同声询问宋嘉宁有没有受伤,郭骁简单回没有,便终止了这段空谷传音,一手拎着猎物,一手抓住宋嘉宁手腕,要牵着她下山。宋嘉宁往回缩,看着他衣摆道:“不用了,我没事。”

“下山更难走,真摔了,有你哭的。”郭骁坚持道,且不容拒绝。

宋嘉宁拗不过他,只好由他攥着手腕,直到前路地势平坦了,郭骁才松开手。双生子还要等会儿下来,郭骁让宋嘉宁坐在石头上待着,他背着箭囊在附近寻找猎物,宋嘉宁默默平复心绪,听郭骁连续射中了几次麻雀,却没有去捡,好像只是射箭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山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宋嘉宁扭头,看到几道人影。

“安安,你没事吧?”郭恕最先冲过来,虽然得到了长兄的保证,但他们还是很担心宋嘉宁。

宋嘉宁站好了,笑着摇摇头,郭恕与随之而来的郭符三人围着她绕了一圈,确定没事,气氛终于轻松起来,攀比猎物数量。郭骁等他们热闹够了才两手空空地走过来,肃容道:“既然嘉宁没受伤,她摔倒一事就不必告诉祖母了,别让祖母担心。”

郭符几个都点头。

“走吧。”郭骁拎起他上山路上打的猎物,领头走了。

到了庄子,宋嘉宁先去自己房间洗漱更衣,后背依然隐隐作痛,脱了衣裳叫双儿看,双儿低头,就见那白生生嫩豆腐似的雪背上,多了一个拇指印儿大小的红痕,再深一点就要破皮流血了。双儿心疼极了:“姑娘,我去跟太夫人说一声吧,您这得用药啊。”

她们没预备,太夫人肯定带了伤药。

宋嘉宁叫双儿举着镜子,她扭头看看,再试探着按按伤处,道:“算了,养两天就好了。”这两天小心别再碰到就是。

收拾收拾,要用饭了,宋嘉宁换条淡青色的褙子,去了太夫人那边。

长孙来看她,太夫人很高兴,晌午多用了半碗饭。宋嘉宁坐在太夫人右侧,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双生子打趣她她就笑笑,一眼都没往郭骁那边瞅。饭后太夫人要歇晌了,兄妹几个陆续往外走。

“祛瘀的。”宋嘉宁跨出门口,忽有人挡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青釉小瓷瓶。

宋嘉宁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轻声道:“多谢大哥。”

郭骁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双儿就跟在主子身后,等郭骁走远,她小声地笑道:“世子爷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这么细心。”要不是今日,她还以为世子爷不太待见四姑娘呢。

宋嘉宁看看手中的青瓷瓶,心头五味杂陈,如果没有那一压,她也会觉得郭骁是个好继兄,可惜,他掩饰得再好,他的身体不会骗人。

经此一事,宋嘉宁越发提防郭骁了,六月底随太夫人回了国公府,郭骁外出的时候还好,只要郭骁放旬假,宋嘉宁除了去给太夫人请安,除了随母亲弟弟去花园里散心纳凉,就再也没有跨出过临云堂,云芳来请她,她都找借口推拒了。

好在每个月就三日旬假,还是分开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宋嘉宁这三日的异样。

中元节要到了,京城有放河灯祭奠亲人的习俗,每到这晚,高宅大户里的闺秀们都会带上一盏精美的河灯赶赴水边,有的是真心缅怀亡亲,有的则是单纯地凑凑热闹,毕竟十五的夜里,明月高悬,水面河灯盏盏,也是一幅美景。

十四这日,双生子、云芳来约宋嘉宁,明晚大家一起出去放河灯。宋嘉宁心里清楚,明晚郭骁肯定会同行,但她必须去,因为她有亲生父亲要缅怀,而母亲改嫁到国公府,虽说国公府花园就有一片湖水,她这样的身份,却不适合在郭家给父亲放河灯。

“嗯。”她笑着答应了。

双生子、云芳坐会儿便走了,宋嘉宁取出写了一半的祭文,继续行文。生父过世多年,宋嘉宁早忘了父亲的模样,记都记不住,不可能有多想的,但到了这样的日子,还是会怀念,会亲手为他做盏河灯。

林氏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女儿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穿一条素净的白色褙子,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林氏突然有些恍惚,定在门前,怔怔的看着女儿,好像看到了几年前,前夫离世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她嘱咐女儿给爹爹写封信。七岁的女儿懵懵懂懂的,在书桌前坐好了,突然抬起头,杏眼求助地望着她:“娘,我不会写……”

眼睛湿润,林氏轻轻按按眼角,再看端坐在书桌后大姑娘似的女儿,她心中涌起无限感慨。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儿就长大了,而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宋嘉宁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刚要吹干墨迹,忽然看到门口的母亲,一身浅色衣裙,美丽娴静。

“娘。”宋嘉宁轻声唤道。

林氏回神,看看女儿,她笑着走过来。宋嘉宁知道母亲是来看她的祭文的,主动让出座椅。

林氏落座,低头默读。女儿的祭文每年都差不多,说些日常琐事,最后祈求爹爹在那边安好。看完一遍,林氏拾起笔,在女儿的落款下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小小的玉兰花。已为郭家妻,她不能再去放河灯了,只能借女儿的河灯,遥寄对亡夫的缅怀,无关情爱,更似故人。

祭文写好了,宋嘉宁小心翼翼做成灯罩。

翌日晚饭后,双儿捧着主子的河灯先送到马车上,宋嘉宁与云芳一块儿到畅心院向太夫人辞别,顺便与郭骁三兄弟汇合。有长孙陪着,太夫人很放心,叮嘱一番就叫孩子们出发了。元芳挽着宋嘉宁手臂,脚步轻快,宋嘉宁有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姐姐陪着,并没有闲暇去多想郭骁。

上了马车,一行人朝清河街而去。丹水河从京城蜿蜒而过,郊外的丹水河畔是百姓春日踏青游玩的好去处,城内的河段则成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两岸商铺林立,河上十八桥连通南北,桥下乌篷小船络绎不绝。

“真漂亮。”下了马车,行到岸边,看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河灯,云芳惊叹道。

宋嘉宁站在她一侧,同样喜欢这河上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