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真是公主脾气,胆子比旁人大,脸皮也更厚,淑妃有点头疼,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婚期延迟与否的事情了,女儿这态度,就不是正确的为妻之道。

掰过女儿肩膀,淑妃看着女儿眼睛,语重心长地道:“端慧,娘知道你喜欢你表哥,娘也支持,但今日娘必须跟你讲清楚,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喜欢他越紧着他,他越看不上你越不珍惜你,你对他不冷不热的,他反而费尽心思想讨好你,想求你把他放在心尖上,懂了吗?”

端慧公主呆呆地张开了嘴,不解地望着母亲,女子喜欢男人,男人该高兴才是,怎么会不珍惜?

淑妃继续提醒道:“你喜欢平章,满京城的人都快知道了,但你表哥有过什么表示吗?每次见面你都主动往他跟前凑,他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你凑过去就好,若非那次中箭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你表哥可能都意识不到他心里有你。”

端慧公主咬唇,试图寻找反驳的证据。

淑妃点点女儿额头,举现成的例子:“看看你四哥,去北苑之前多嫌弃你四嫂,结果你四嫂在围场大展身手,你四哥终于发现了人家的好,回京后李木兰还是爱答不理,你四哥就主动打发了几个妾室,想方设法讨好她呢。如果李木兰一开始就紧张你四哥,你四哥给点好脸她就满足,你四哥会主动打发妾室?”

端慧公主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想到一个反例:“三嫂也对三哥千依百顺,三哥还不是喜欢她。”

淑妃笑:“嘉宁那叫温柔,王爷对她好,她开开心心地接着,王爷有正事耽搁,她也不去烦他,进退有度,这么懂事的妻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再看看你,温柔体贴一样不占,稍有不如意就哭闹,若叫你表哥知道你因为着急嫁他而哭,他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嫌弃你不识大体。”

端慧公主嘴一撅,不爱听了。

淑妃搂住女儿,柔声道:“正好,这一年娘好好教教你,只要你用心学,娘保证你嫁过去后,你表哥会对你服服帖帖的,眼里只有你。”

端慧公主眼睛一亮:“真的?”

淑妃捏捏女儿鼻子,笑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端慧公主总算满意了,但还是撒娇地抱住母亲,小声哼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管什么事,都不许父皇再推延我的婚期。”宋嘉宁十四岁就嫁给三哥了,等到明年,她都十七了,快成了老姑娘。

皇叔死了,端慧公主这个侄女没有任何怀念,楚王府,楚王却难受地吃不下饭。

冯筝哄完成哥儿睡觉,亲自端着托盘过来劝丈夫。托盘放到桌子上,她坐到楚王身边,伸手抱住他,然后靠着他结实的肩膀,轻声道:“王爷,多少吃点吧,您这样饭也不吃药也不喝,我,我害怕。”怕王爷再度吐血。

楚王侧首,看着靠着他的王妃,以前总喜欢她的温柔,今晚这温柔却叫他厌烦。

为了妻子为了儿子,他明知皇叔是被父皇冤枉的也忍了下来,甚至皇叔冤死,他都没有指责父皇什么,回到王府才能一个人怀念皇叔,她却跑来劝他吃饭喝药,还说什么害怕,是不是非要他无论何时都只想着她?

“我要睡了,你先回去,今晚我想一个人。”扭头,楚王对着床内道。

男人声音冷漠,冯筝抬头,只看到他冷峻强硬的侧脸,似是一眼都不想看她。冯筝隐约猜到了什么,慢慢松开他手臂,往外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冯筝眼睛一酸,勉强劝慰一句,泪眼模糊地走了。

康公公目送王妃离去,瞅瞅内室,他叹口气,默默在外面守着,一更天后才进屋,心疼地劝主子更衣歇息。

楚王终于动了,看他一眼,也不洗脚,沉着脸脱了外袍,转身就躺床上了,面朝内侧。

康公公最清楚主子与皇叔的情分,放下帐子,临走之前,才幽幽地道:“王爷,皇叔在天有灵,看您这样,定会心疼。”

楚王冷笑,皇叔真若看得见,看见最亲的侄子什么都没为他做,该心凉才对。

夜深人静,楚王良心难安,翻来覆去的,不知何时才入睡。日有所思,楚王做梦了,梦见武安郡王满头是血地追着他,梦见皇叔卧病在床伸手唤他过去,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一个是疼他如子的叔父,全都死了!死在了父皇手中!

“啊”的一声,楚王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捂着脑袋跳下床,赤脚往外跑。

康公公与一个小太监一起守的夜,听到王爷大叫,两人立即惊醒,穿鞋的功夫,王爷已经冲出来了,月色朦胧,王爷一身白色中衣,抱着脑袋往外跑,犹如鬼魅。康公公心都要碎了,冲过去拦腰抱住主子,高声催小太监去请太医。

“大胆,我要去见皇叔,谁敢拦我!”楚王被阻,反手一抓一抡,便将康公公丢到了地上。

康公公疼得发不出声音,小太监见王爷形似疯癫,吓得就往外跑。楚王本想继续打康公公,余光见他要跑,视线一转就去抓小太监了,等后院冯筝听到动静带人赶过来时,就见月光之下,几个侍卫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制服发狂的王爷。

“王爷……”冯筝颤抖地唤道。

楚王刚甩开两个侍卫,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一身白裙的妻子,楚王目光怔了怔,然后就在冯筝重新涌起希望的时候,楚王却朝正院门口跑去,嘴中依然叫嚣着要去见秦王,疯了,真的疯了。

冯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半夜三更,寿王府,赵恒突然惊醒,侧耳倾听,街上果然有马蹄声,一声一声,心惊肉跳。

第169章 169

楚王府报信的侍卫不敢说主子疯了, 只称楚王伤心过度突发狂症, 一心要去见皇叔。

赵恒立即吩咐福公公备车。

宋嘉宁担心楚王也担心冯筝, 跟着下了床, 一边麻利地服侍赵恒穿衣, 一边小声商量道:“王爷, 我也随您去吧,大殿下出了事, 嫂子肯定六神无主, 我过去了, 多少能帮帮忙。”

赵恒看看她, 心事重重地应了。

宋嘉宁嘱咐乳母仔细照看女儿, 夫妻俩连夜上了马车,朝楚王府疾驰而去。

这边楚王打翻七八个侍卫后, 或许是身体不适,打着打着突然一头朝前栽了下去, 再度昏迷。侍卫们急忙爬起来将王爷搬回内室,冯筝命人去请太医,她坐在床边先为丈夫号脉, 脉象紊乱, 确是癫狂之症。

而癫狂之症, 多因郁愤不解,心神扰乱而发病;或气郁痰结,或暴怒不止,伤在肝胆。

冯筝扣着丈夫的手腕, 回想刚刚丈夫在院子里的疯癫举止,这才知道,丈夫远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他心里憋着火,他对谁都不说,憋着憋着就成了病。

既然已经确定了丈夫的病症,惊慌心疼过后,冯筝迅速冷静下来,吩咐她的大丫鬟:“取我的银针来。”当务之急,是先用针灸散了丈夫体内的燥热,否则火气继续积攒,丈夫的狂病只会更重。

大丫鬟领命就要走,康公公看看昏迷不醒的王爷,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王妃,小的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相信马上就到。”他知道王妃会医术,但毕竟不是医官,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王爷病情加重是一方面,王妃因此获罪被皇上责罚怎么办?王爷已经病了,王妃再出事,偌大的王府,连个当家做主的都没了。

“去。”冯筝头也不抬地道,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大丫鬟扫眼康公公,快步走了。康公公不敢再拦,只能寄希望于王妃的医术了。

楚王府离皇宫更近,皇上又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因此心系长子的宣德帝最先赶到,身后跟着两队禁卫与两个当值的太医。宣德帝疾步如飞地跨进内室,冯筝刚好拔掉楚王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见宣德帝竟然来了,冯筝先是吃惊,随即收起针跪到一旁,磕头道:“父皇,王爷突发狂症不宜耽搁,儿臣斗胆为王爷行针,请父皇恕罪。”

长子白日刚吐了血,大半夜的又疯了,宣德帝眉头紧锁,看看跪在那儿的儿媳妇,宣德帝暂且没有追究,而是走到床尾,叫太医先替长子把脉。太医院杜院使神色凝重地走过来,先观察楚王神色,见楚王脸庞苍白,再号楚王脉象,依然紊乱,是癫狂之症。

杜院使与冯太医有些私交,每年都会去冯家赴席,早在冯筝出嫁前就认识冯筝了,知道冯筝医术不错,有学医的天分。仔细向冯筝询问过楚王病情、针灸穴道后,杜院使恭声对宣德帝道:“皇上,王爷肝火暴亢,致使发病,万幸王妃及时施针,纾解了王爷体内燥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宣德帝一听儿媳妇有功,先叫儿媳妇起来,然后紧张地问道:“那楚王还会再发作吗?”

杜院使沉吟了声,低头道:“这,臣不敢断言,还需王爷清醒后再作定论。”

宣德帝眸光暗了下去。

外面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寿王、寿王妃来了,宣德帝往门口看了眼,点点头。

赵恒、宋嘉宁并肩走了过来,先朝宣德帝行礼。

宣德帝这一日过得也很疲惫,摆摆手,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宋嘉宁站好后,悄悄看过去。上次她见宣德帝,是在北苑围场,五十出头的宣德帝骑马去狩猎,精神抖擞,瞧着才四十多岁似的,未料一个月还没到,宣德帝好像就老了五岁,侧身守在楚王身边,满脸倦容。

她与王爷得到消息就往这边赶,皇上竟然来的比他们还快,足见有多担心楚王了。

宋嘉宁进京这么久,尤其是嫁给寿王后,断断续续地听说不少皇上的闲话,有说皇上谋害了高祖皇帝,有说皇上逼死了武安郡王,有说皇上与辽国交战惨败,是个无能的皇帝,但至少此时此刻,宋嘉宁眼中的皇上,是个真心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她这么想,赵恒同样深受触动,他是真的没想到,父皇会连夜出宫。

“父皇,夜深了,您先回宫,儿臣,守着大哥。”赵恒诚心劝道。

宣德帝不动,对着两个儿媳妇道:“你们下去休息吧,这边朕与元休守着,人醒了再叫你们。”

宋嘉宁点头,冯筝面现犹豫,想亲自守在丈夫身旁,但最终还是与宋嘉宁一块儿退到了外间。

“大半夜的,还连累妹妹跑一趟。”夜黑如墨,屋里点着灯也显得昏暗,冯筝握住宋嘉宁的手,愧疚地道。

“一家人,嫂子别跟我客气了,快坐会儿。”宋嘉宁扶着她走到当中的紫檀木椅旁,眼里装满了关心,“成哥儿没事吧?”

冯筝嗯了声:“有乳母哄着,还睡着呢。”

宋嘉宁坐在她对面,握住冯筝发冷的手,轻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冯筝看着她柔美的脸,一个人强撑了大半夜,现在终于有个可亲可信的人了,冯筝再也忍不住,埋到宋嘉宁肩头,捂住嘴抽泣起来。王爷发病前,分明是在怨她,她怕王爷再也不理她了,更怕王爷得了狂病,连个正常人都做不得。

她哭得绝望,宋嘉宁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说不出话,唯有轻轻地拍着冯筝肩膀。

内室,宣德帝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老三还站着,拍拍身边,叫儿子坐过来。

赵恒从命。

宣德帝自坐下后就一直握着长子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长子的手背,沉默半晌,他幽幽地道:“不瞒你说,你们兄弟四个,朕最疼你大哥,他是朕第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子,长得像朕,学得一身好功夫,当年辽国派使臣来挑衅,那辽人武艺高超,朕派上场的几个禁卫都输了,是你大哥下场,三招打得对方爬不起来……”

想到长子为他争光的场景,宣德帝笑了,握紧了长子的手。

赵恒没有接话,静静地听。

宣德帝笑着笑着,神色悲哀起来:“可你大哥性子太直,不懂……他这病,是因朕而起啊。”

多荒谬,他一心为儿子谋划,到头来儿子却怨他怨得发了狂。

“父皇!”

赵恒扑通跪了下去,沉痛道:“父皇苦心,终有一日,大哥……”

宣德帝伸手按在儿子肩头,苦笑道:“他若能懂朕的苦心,今日就不会发病。”

赵恒挺直的脊背低了下去,他能看出兄长的心结,父皇又怎会猜不到?

宣德帝目光转到老三头上,想起儿子刚刚的“父皇苦心”,胸口终于舒服了点。他做了这么多,若是四个儿子都怨他,那他才算白忙了一场,好在,兄弟四个,就老大一个傻的,不亲亲爹反而偏心叔父。

天渐渐亮了,因为长子生病,宣德帝荒废了一日早朝,守在大殿前的臣子们都唏嘘不已,早就知道皇上疼爱大皇子楚王,今日才发现,那疼爱是渗到骨子里了。

楚王府。

一室静寂,楚王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突然就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推。宣德帝年纪大了,守了一夜,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儿,赵恒却醒着,一看兄长发狂,登时扑过去紧紧抱住兄长,连续不停地喊着大哥,试图让兄长镇定下来。

楚王不听,扭身踢腿,使劲挣扎。

赵恒没有他力气大,但胜在抢了先机,将楚王摁在了床上,康公公几个小太监也立即赶过来,一起按着楚王。宣德帝早已退到了几步之外,看着床上涨红脸庞发狂挣扎的长子,他又惊又痛,完全忘了反应。

“绳子!”赵恒扭头吩咐,只是片刻分神,不期然楚王一拳挥过来,砸在了他脸上。

“王爷!”宋嘉宁惊叫出声。

赵恒没听见,重新扣住兄长铁臂,一低头,鼻血落了下来。发狂的楚王大抵没见过血,愣了一下,赵恒趁机反剪兄长手臂,将人摁趴在了床上,身上压着他与三个小太监,再也动弹不得。

很快,楚王连着一把椅子被捆到了柱子上,瞪着眼睛张嘴大吼大叫,形态可怖,谁说话都不肯听。厨房熬了药,太医要喂楚王,被楚王用脑袋撞翻了药碗,赵恒亲手扣住兄长脑袋,太医再去喂,结果楚王全部吐了出来,身上洒满汤药,狼狈之极。

“取药,朕来喂。”宣德帝沉声道。

楚王狠狠瞪着他。

“父皇,让我试试吧。”冯筝憔悴地走过来,眼圈通红。

宣德帝看向儿媳妇。

冯筝恳求地与帝王对视,眼里还闪烁着泪光。宣德帝突然想到了他的那些女人,男人脆弱的时候,似乎女人的安抚更合适。

宣德帝颔首。

冯筝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药碗,目光扫过守在身边的众人,发现王爷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仿佛谁都是他的仇人,冯筝继续求道:“父皇,王爷现在不记得人,他不知道皇上与三殿下守在这里是关心他,人越多他越不安……”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话似的,被绑的楚王又朝宣德帝吼了一声。

宣德帝无奈,率先出去了,赵恒想留下来帮忙按着楚王脑袋,冯筝微微摇头,赵恒明白嫂子是在赌,赢了兄长乖乖吃药,输了嫂子可能受伤。

“多谢嫂子。”赵恒郑重道。

冯筝见他半边脸都被丈夫打肿了,也屈膝行了个礼。赵恒看向妻子,宋嘉宁快步走到他身边,夫妻俩并肩出了屋。

内室只剩楚王夫妻,楚王眼中布满血丝,狂暴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无人打扰,冯筝端着药碗端详自己的丈夫,他披头散发形容狰狞,可她却记得丈夫发冠整齐华贵威严的模样,在外面气势汹汹是个王爷,到了她身边,他脸皮厚如城墙,对她又特别的好,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冯筝不信丈夫真的忘了她。

放下药碗,冯筝一步一步朝楚王走去,离得越近,楚王挣得就越凶,魁梧的身体将捆绑他的绳子绷得紧紧的,愤怒的抗拒吼声惊得一帘之隔的宣德帝等人都皱紧了眉。只有冯筝毫不畏惧,慢慢地停在了楚王对面,然后,她朝楚王笑了,眼中有泪落下来,但她嘴角上扬,眉头舒展,笑得温柔动人。

楚王忽然不挣了,困惑地看着她。

“王爷,我记得咱们成亲那晚,你抱着我说,说你最喜欢我笑,说你永远都忘不了我坐在马车里笑的样子。”冯筝一边柔柔地说,一边缓缓地靠近一步,想起洞房花烛时的忐忑、羞涩与意外的甜蜜,冯筝情不自禁蹲下去,双手扶着楚王膝盖,仰头,期待地问他:“王爷,我这样笑,您还喜欢看吗?”

楚王没看到她笑,视线随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慢慢下移,这滴泪不见了,又有新的流了出来,看着看着,他脸上忽然有点痒,楚王垂下眼帘,可还是看不到脸上有什么。他想发火,一只凉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地贴住他脸。

楚王再次看过去。

“王爷不哭,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给王爷熬药,王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冯筝帮他擦了泪,再温柔地将王爷面前凌乱的发丝拨开,露出男人恢复白皙的俊美脸庞。而楚王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他的头发,他只目不转睛地看她。

丈夫肯接纳她了,冯筝心底浮现希望,端来药碗,见他皱眉,冯筝先自己喝了口,再哄他:“一点都不苦,不信王爷试试?”

楚王看看她红润的嘴唇,再看看瓷勺,缓慢地点了下头。

冯筝大喜,身体前倾,努力控制想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喂了他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每当楚王不想喝了,冯筝就柔声哄,一直哄得楚王喝了满满一碗。

喂完药,冯筝帮丈夫擦擦嘴角,停下来时,她低低道:“王爷病了,我接升哥儿回来孝敬您。”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家人团聚,再也不用求别人什么了。

第170章 170

冯筝哄楚王喝药的时候, 宣德帝见长子肯吃药了, 终于松了口气, 一转身看见老三高高肿起的半边脸, 平时一身清雅书卷气, 刚刚却不顾一切地拼命制服兄长, 被打了脸也忙前忙后的,宣德帝顿时又心疼起这个儿子来, 对宋嘉宁道:“这边有朕看着, 你扶元休去厢房, 洗漱上药。”

老三也一晚没睡了。

宋嘉宁早就想拉王爷上药去了, 见王爷忧心楚王, 她没敢劝,现在皇上发话, 宋嘉宁便看向自己的丈夫,面带哀求。关心哥哥是应该的, 但也不能疏忽了自己啊,瞧那脸,都该肿成包子了, 就像一块儿美玉, 几乎被人一拳砸碎。

赵恒走到内室门前, 掀开一丝帘子,见兄长老老实实地喝药了,他才朝宣德帝行个礼,领着王妃走了, 身后跟着一个太医。

赵恒这是皮外伤,要涂消肿的膏药,肿了那么大一块儿,涂起来需把握好力道,太医便想亲力亲为。赵恒方才只想着兄长,无瑕考虑自己的仪容是否得体,现在稍微平静下来,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料到脸上必然十分狼狈,便对宋嘉宁道:“你来。”

说完起身,转眼就跨进内室了。

宋嘉宁立即端起桌上的托盘,听完太医的低声叮嘱,她赶紧跟去内室,绕过屏风,看到王爷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脸肿着,发冠也早在与楚王扭斗时就乱了,憔悴狼狈,让人心疼。宋嘉宁也跟着难受,楚王发狂,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家人却为他操碎了心,譬如守了一夜的皇上,譬如私底下朝她哭到了人前又必须镇定的冯筝,譬如自家王爷。

有些事情,任何言语安慰都没用,宋嘉宁无法劝冯筝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王爷,就端着托盘走过去。放下托盘,宋嘉宁取了发梳侧坐在丈夫身边,轻声道:“王爷,我先帮你梳头吧,一会儿擦擦脸再上药。”

一晚没睡,脸上都是汗,不干净。

赵恒闭着眼睛嗯了声。

宋嘉宁让他坐正了,她脱了鞋跪坐在他身后,取下发冠,一下一下地先帮他通发。昨晚出发时走得急,头发就没通顺,现在梳起来有点卡,宋嘉宁放轻动作,不紧不慢地,努力一点都不让他疼,象牙齿子微微碰到头皮,马上就离开。

这样的碰触,很舒服。

赵恒忧虑了一晚的心,就在她温柔的动作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兄长性情耿直,他努力了,努力帮兄长转圜,昨日早朝兄长吐血,他亲眼看到父皇皱了眉,看到了父皇眼中的难以置信,他怕父皇厌了兄长,不惜落泪示弱以提醒父皇兄长是重情义之人。这办法也确实成功了,父皇到底溺爱兄长,不再计较兄长与皇叔的亲近,只关心兄长的身体。

可谁能料到,看似变得稳重的兄长,竟然郁愤到得了癫狂之症!

人算不如天算,他劝过兄长那么多次,都抵不过兄长的执念。

兄长有错吗?没有,父皇有错吗?也没有,成王败寇,父皇坐上了龙椅,他就是帝王,就该以帝王之心权衡利弊。武安郡王是那两个擅自拥立他的节度使害死的,如果没有他们,父皇的猜忌就不会严重到那个地步。皇叔蒙冤是真,但父皇留了皇叔一命,父皇料不到皇叔会忧郁成疾,就像他料不到兄长会疯。

“好了,王爷靠着吧,我去端水。”宋嘉宁握住他肩膀,轻声道。

赵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点点头,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赵恒才忽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她穿着淡青长裙的娇小背影,看到她弯腰站在洗漱架前,安安静静地打湿巾子再拧水,轻微的水声,意外地动听。

她要回来了,赵恒重新闭上眼,心里装着太多事,暂且没有闲心安慰她。

宋嘉宁坐好了,打开瓷瓶。瞅瞅王爷高肿的脸,宋嘉宁挖了一大团药膏抹在他白皙的额头,然后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食指点了点那团药膏,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她柔声道:“可能有点疼,王爷忍一忍。”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屏气凝神,指腹先落在了肿包边缘,太医说了,下面疼得轻些,一圈一圈往上抹,王爷习惯了底下的疼,到了最中间就不会那么敏感了,一开始就抹在中间,感触肯定又是一样。指腹小心翼翼地涂匀,宋嘉宁紧张地盯着他眼,见王爷只是皱了皱眉,宋嘉宁放了心。

这点小疼,赵恒能忍,他皱眉,是因为兄长的病。

兄长还会恢复正常吗?若是恢复了,父皇对兄长的态度会不会变?兄长又会不会因为皇叔的死,对皇上生怨?若是怨了,可能会反感对方的一切,不在意父皇手里的江山,也有可能,会怨到想将权势抢到自己手中。

一切,都有变数。

升哥儿被李皇后接进宫时,他站在大殿之外,曾经向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们这些王爷才能真正保护身边的人,不会沦落到子女分离。但皇叔被贬后,赵恒与兄长泛舟湖上,当时他又想,只要兄长想要江山,他就不会与兄长争。

兄长身体无恙,父皇一定会传位给兄长,如今……

赵恒头疼。

宋嘉宁刚好抹到他的“包子脸”中间,见王爷眉头皱成了川字,宋嘉宁吓得连忙缩手,急着道:“是不是很疼?”

思绪被打断,赵恒睁开眼,就对上了她担忧紧张的小脸,脸庞白皙,杏眼微肿,显然是哭过了。赵恒这才想起,她同样一晚没睡,他只需要担心兄长,她又要担心兄嫂,还要在意他,他忙完可以靠着休息,她还得端水抹药伺候他。

“累不累?”赵恒握住她手腕,将人拉到了怀里。

宋嘉宁错愕,身体一僵,跟着迅速放松下来,紧紧地抱住他腰,脑袋靠着他结实的胸膛:“我不累,就是心疼王爷。”看着他扑过去制服楚王,看着他肿着脸按住楚王脑袋只为了让亲大哥吃药,宋嘉宁就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担心,什么都帮不上忙。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赵恒不知道,可抱着自己温柔体贴的小王妃,听她说心疼他,赵恒身上熬了一夜的疲惫,好像都消失了。至少,有个人一直在他身后关心他,他对兄长,尽了力了,兄长能恢复,他就继续帮兄长,兄长恢复不了也没关系,还有他。

“明日就好了,不用担心。”赵恒亲亲她脑顶,低声道。

今日他没有准备,叫她看到了他的狼狈,明日起,他不会再让王妃为他忧心。

宋嘉宁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