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捧着圆圆的手炉,一边看新玩意一边点头,点完了才试图抠一枚宝石,抠得特别认真。

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教女儿这是暖手用的。

昭昭眨眨眼睛,仰起脑袋问:“娘有吗?”

宋嘉宁点头。

昭昭满意了,看到娘亲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她的弟弟,又问:“弟弟呢?”

宋嘉宁还是点头,女儿太可爱,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昭昭还没问完呢,望着窗户问:“父王呢?”

宋嘉宁愣了下。王爷体热,冬日从来都是王爷给她暖手,他自己却没用过,有时天寒地冻,他从外面回来,她心疼他,捧着手炉送过去,王爷却顺势将她拉到腿上抱着,只稀罕她的人。无声的温存旖旎浮现脑海,宋嘉宁不由走了神。

“娘,父王有吗?”昭昭又问了一遍。

宋嘉宁惊醒,下意识点头。

昭昭高兴了,继续玩她的手炉,宋嘉宁看着女儿,心思再次飞到了王爷身上。马上就要入冬了,王爷人在边关,甚至要亲赴战场,无论是握缰绳还是持刀剑,手都得露在外面,北地严寒,会不会冻伤了手?

这么一想,宋嘉宁就坐不住了,喊来刘喜,叫刘喜预备一箱治冻手的膏药。

膏药管治,却不能防,宋嘉宁摸摸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帮王爷御寒。想了半日无果,夜里洗脚,看着双儿帮她脱了长长的白绫袜,宋嘉宁心中一动,绣个东西把王爷的手包住不就行了?

有了一个念头,宋嘉宁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王爷要带兵打仗,包住手背可以,手指得露在外面,不然拿东西都不灵活。晚上想出了大概样子,第二天,宋嘉宁又是画图又是挑选料子的,忙得都没空哄孩子了。

九月底,侍卫带着王妃的家书与包袱,快马加鞭去镇州送信。

赵恒早就盼着了,等福公公退下后,他先拆开信封。熟悉的秀气小字,熟悉的灵动童像,每一笔,都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赵恒看看画上的漂亮女儿,看看长大了一圈的胖儿子,唯独没有她。

寿王毕竟是曾经修过仙的寿王,兴致一起,当即提笔研磨,照着她的画,重新画了一幅,画她抱着祐哥儿,女儿撒娇地靠在她身旁。

画好了,对着她的画像发了会儿呆,赵恒终于想起她还送了东西来。

放下画笔,收好家书,赵恒走到桌案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冬袍一件大氅,还有……

赵恒挑眉,捡起摆在大氅上的一双奇怪物事,翻来覆去看看,在一只套子里面发现一张字条:王爷,此物如袜,套在手上,可御寒。纸条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入冬了,想王爷热乎乎的大手。

热乎乎的大手……

赵恒盯着那行小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抱她亲她要她,全部浮上脑海。

她只想他的大手,他却想她整个人,从里到外。

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特殊的纸条,赵恒垂眸,试着套上王妃送给他的新鲜礼物。套子外面是鹿皮,里面絮了一层压实的棉花,手伸进去,果然很暖,皮套遮到第一个指节,上面就没了,赵恒握拳,动作不受影响。

御寒之物。

赵恒无意识地握拳再伸平,几次之后,他突然转身,传唤福公公。

“王爷。”福公公立马赶了进来。

赵恒取下手上的皮套,对福公公道:“赶制一套,交给李隆,保证弓弩手,一人一双。”

第204章 204

辽国骑兵强在速度快, 彪悍的契丹蛮人配上迅雷而至的战马, 大周士兵若分散, 便如狼群冲入羊圈, 因此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 就是结阵,军阵牢不可破,骑兵冲杀不进,就只能骑在马上干着急。而若想军阵固若金汤, 就必须有弓弩军, 用以压制骑兵侵扰。

赵恒的想法很好, 给每位弓弩手都配上一副保暖的皮套,然而他的皮套是怎么来的?是他的王妃精心从各种皮料里面挑了上佳的鹿皮,再絮上地方进贡给宫里的一品棉花, 自然暖和。主帅李隆与赵恒关系不太和气, 都觉得这副皮套好, 也想遵王爷之命广加缝制, 但问题来了, 去哪找鹿皮、棉花、绣娘?

军费有限,用不起鹿皮, 只好用次等的猪皮、羊皮替代, 棉花大多也都是旧棉花, 至于绣娘,大多都是百姓家的女眷,按缝制的皮套数量领工钱。在赵恒的督促下, 大周这边紧锣密鼓地缝皮套,终于在寒冬来袭时,赶制了一批。

辽兵四处侵袭,骑兵速度快,可能今天在代州打,转眼就跑去雄州了,不知是不是皮套发挥了作用,还是东路军将领得力,几番交战下来,单看结果,还真是用皮套的军队胜仗多,伤亡损失小。

“幸好王爷神机妙算,料到天寒弓弩手拉弓困难,叫大军提前做了准备,不然手冻地弓都拉不开了,这时节,步军容易吃亏。”黄昏时分,福公公跟随自家王爷巡营回来,一边给王爷倒热茶一边真心实意地拍马屁。

赵恒淡淡道:“王妃之功。”皮套是她送来的,福公公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奉承话。

福公公笑容不改,将茶碗送到王爷面前,继续捧道:“王妃有奇思,王爷有妙计,真是天作之合。”

赵恒看他一眼,没再训斥,而福公公眼尖地发现,王爷喝茶时,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福公公又懂了,王爷谦逊,不喜欢被人溜须拍马,但王妃是王爷心尖上的宝,王妃被夸,王爷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呢。

赵恒当然高兴,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宋嘉宁温柔乖顺,但只有他一人知道她的好,如今……

热茶入口,赵恒垂眸静思,过了会儿才咽了茶水,放下茶碗,低声吩咐福公公:“王妃之功,暗中传出去。”

她随寡母改嫁到郭家,身份有瑕。她对的绝对下联,妙趣横生却不够文雅。她与鲁镇相看,落水被人嘲笑。她进宫选秀脸上长疹,容貌多了谣传。出嫁前叔父进京敲登闻鼓要认回她,事情闹大,又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诸如此类,都损了她身为王妃的威严。

是时候叫百姓知道寿王妃的好了。

福公公天天待在王爷身边,这些事几乎都是他禀报给王爷的,因此王爷一开口,福公公就明白其中的深意了,弯腰保证道:“王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赵恒又道:“如实便可,不比夸大。”免得过而不及。

福公公点头。

于是皮套由来,先在军营将士口中传开,渐渐传到边疆百姓耳中。这些百姓多是未参与战事的老弱妇孺,妇人帮忙做过皮套,亲身领略过其中的巧思,一听说是王妃怕王爷冻手亲自琢磨出来的,蕴含了妻子对边关丈夫的关心眷恋,与她们这些盼望丈夫安好的民妇无异,同病相怜,这些妇人自然慨叹寿王妃的好。

百姓喜欢说三道四,好的坏的都传,无需福公公派人在京城造势,寿王夫妻间的这桩轶事也随着凛冽的北风,飘到了京城。

太夫人、林氏一块儿去看宋嘉宁,林氏欣慰的看着女儿笑,当着婆母的面,没好意思夸女儿。她不夸,太夫人夸啊,抱着已经五个月越长越漂亮的祐哥儿,笑眯眯地夸个不停,都快把宋嘉宁夸成王母转世了,毕竟宋嘉宁的皮套,可是造福将士、百姓的大福物。

祐哥儿听不懂,好奇地望着长辈一动一动的嘴唇,昭昭坐在外祖母怀里,知道曾外祖母在夸娘亲,笑得杏眼弯弯,好像太夫人在夸她一样。宋嘉宁可受之有愧,连忙解释她做皮套时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帮王爷御寒而已。

“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太夫人慈爱地道。

林氏替女儿谦虚道:“傻人有傻福吧。”

“娘……”宋嘉宁撒娇地嗔了声,夸她聪明她不自在,但也不能说她傻啊。

昭昭瞅瞅娘亲,再瞧瞧外祖母,懂了,咯咯笑了起来:“娘傻!”

小丫头笑得没心没肺,打趣亲娘,祐哥儿见了,也傻乎乎咧着嘴笑。五个月大的男娃,眉眼渐渐长开,笑起来有点像娘亲,但那清隽的眉,偏长的凤眼,都随了父王。宋嘉宁情不自禁盯着儿子看,毫无预兆地,突然特别想他。

功名利禄,都是身外物,只有王爷,才是心里边的。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九儿挑帘进来,称中宫来人了,暖榻上的女眷们连忙下地。

原来是李皇后派了公公来,说是李皇后想念祐哥儿、昭昭,宣宋嘉宁娘仨明日进宫。

宫人传完口谕就走了,宋嘉宁却脸色发白,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从脚底下往上窜。当初李皇后痛失五皇子,要了升哥儿进宫抚养,楚王获罪,李皇后怕被牵连才舍了升哥儿。祐哥儿出生后只进过一次宫,李皇后谈何想念,莫非又想抢她的儿女?

女儿儿子宋嘉宁都不舍!尤其是祐哥儿,刚刚五个月大,真被抱进宫,将来还会记得她这个亲娘吗?

只是一个念头,宋嘉宁眼泪就出来了,绝望地看向母亲。王爷不在京城,万一皇上真偏心李皇后命令她交出儿女,她该怎么办?

“安安别急,她没那个脸皮。”紧要关头,太夫人也不讲究了,握着孙女的手,低声安抚道。宫里没人是傻子,李皇后第一次要皇长孙,正逢五皇子新丧,李皇后确实可怜,皇上一心疼就答应了。如今李皇后早缓过来了,她再敢要皇子,皇上第一个厌她,皇上虽然专断,却绝不是昏君。

宋嘉宁只是太怕昭昭、祐哥儿被抢走,一着急乱了阵脚,听了太夫人的话,母亲也这么说,宋嘉宁仔细想想,慢慢镇定了下来。只是分析是分析,谁也无法确定李皇后的心,当晚,宋嘉宁将姐弟俩都留在了上房,她躺在外头,撑着下巴看,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她依然舍不得闭上眼睛。

翌日早上,宋嘉宁帮儿子、女儿打扮。祐哥儿好说,昭昭爱美,想穿最喜欢的裙子,怕小丫头单纯说漏嘴,宋嘉宁不敢跟女儿说太漂亮可能会被皇祖母抢走,就抱着女儿,柔声解释道:“父王在边关打仗,娘想父王,想的都没力气打扮了,昭昭想不想父王?”

昭昭点头,委屈地抱住娘亲,她可想父王了,天天都想父王快回来。

“那昭昭怎么还想穿漂亮裙子?”宋嘉宁一本正经地质疑。

昭昭看着娘亲,再低头瞅瞅,终于松开了紧紧抓着的漂亮裙子,然后换上娘亲给她挑的藕色夹袄。其实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宋嘉宁只是让女儿少漂亮一点点,她也知道,这种小把戏怕是没什么用,但李皇后真要抢,除非王爷点头,否则她宁可犯忤逆皇上、皇后的罪名,也不会答应。

两刻钟后,宋嘉宁牵着女儿,乳母抱着祐哥儿,一家三口进宫去了。

熟门熟路地绕到中宫,一进门,宋嘉宁先瞥见了一道朱红色的身影,皇上竟然也在!

宋嘉宁不由攥紧了女儿的小胖手。

昭昭没留意,瞧见皇祖父,小丫头习惯地笑了,白白净净的脸蛋,杏眼乌黑水润,娘俩手牵手进来,如两颗明珠,足以让暗室生辉,有这样的脸蛋眼睛,谁还会注意娘俩穿了什么衣裳?当然,宣德帝早过了轻易为女子姿色动心的年纪,更何况那是自家儿媳妇,视线简单从宋嘉宁脸上扫过,便落到了乖乖小孙女身上。

“昭昭来了。”宣德帝笑着唤道。

宋嘉宁松手,昭昭高兴地跑了过去,小蝴蝶似的扑到了皇祖父面前,被宣德帝拎到腿上抱着。

宣德帝瞅瞅孙女只梳了一个小丸子的脑顶,随口问道:“昭昭今天怎么没戴花儿?”日理万机的宣德帝,也记得老三家的这个孙女爱美,每次进宫头上都会戴朵真花或绢花。

宋嘉宁心中一紧,没想到皇上居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那,会不会猜疑她什么?

她佯装平静地看着女儿,昭昭呢,摸摸脑顶,突然不笑了,委屈巴巴地望着皇祖父:“昭昭想父王,父王在哪儿?”

宣德帝一怔,随即明白了,孙女以为进宫能见到父王,着急进宫,急得连花儿都不要戴了。

小丫头这么孝顺,一是有他们赵家人的孝顺血脉,二肯定也有王妃教育有方的功劳。宣德帝摸摸孙女脑袋,一边哄孙女,一边扫了一眼儿媳妇的裙摆。郭伯言这个便宜女儿,宣德帝本来是不太满意的,老三坚持,宋嘉宁长得确实够美,性子也温柔乖顺,宣德帝才赐了婚。现在看来,宋嘉宁能教好孩子,能辅佐丈夫,分明是贤妻良母。

“辽军入侵,老三在外御敌,你一人带两个孩子,辛苦了。”宣德帝难得地鼓励儿媳妇。

宋嘉宁腿都软了,带两个孩子辛苦,带一个就轻松?皇上是这意思吗?是想哄她交出一个孩子?

“儿臣不苦,只盼大军能早日击退辽兵,将士归家,百姓安宁,免受分离之苦。”急中生智,宋嘉宁稳稳地道,只有看着地面的杏眼,泄露了心底的彷徨。

“说得好,这也是朕心中所愿。”宣德帝颔首道,越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好了,心怀百姓。

宋嘉宁依然提心吊胆,唯恐皇上下一句就是要她的孩子。

宣德帝哪有那闲功夫呢,无非是听说老三媳妇意外立功,便借李皇后的名义将人宣进宫勉励一番。稀罕稀罕乖巧可爱的孙女,抱抱白白胖胖酷似老三的好孙子,忙里偷闲片刻,宣德帝继续去忙政事了。

宋嘉宁脚底终于能站稳了,皇上再不走,大冬天的,她里面的小衣都要湿了。

“嘉宁坐吧,跟我不用拘束。”李皇后指着暖榻,亲近地劝道。不足三十的女人,乌发黑亮,肌肤娇嫩,鲜艳的还似一朵花,唯有眼底,暗隐沧桑。寿王藏得太深了,但凡他提前露出一点,她都不会放弃升哥儿,便也不会,沦落成孤家寡人,战事频频皇上无心后宫,身边又没有孩童绕膝。

她温柔如昨,宋嘉宁却通过那些事看透了,李皇后失子固然可怜,但亦是个夺人子的皇后。

“不了,儿臣站着就好。”宋嘉宁垂眸,恭敬地道。

一句话,一个姿态,李皇后就懂了,通过宋嘉宁与寿王修好这条路,是死的。

心沉如石,无意应酬,客套了会儿,李皇后便让宋嘉宁娘仨回去了,带着皇上命她准备的赏赐。

宋嘉宁如释重负,回到马车上,宋嘉宁没看赏赐,抱住昭昭、祐哥儿,挨个亲。

她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只盼王爷平安,李皇后人在宫里,脑袋里不停转着各种事。进了冬月,大初一地就开始下雪,寒风助威,冷得叫人不想出门半步。

“娘娘,听说吴贵妃送了皇上一副皮套,亲手做的。”李皇后的心腹,毛姑姑不无讽刺地道。人家寿王夫妻年纪轻轻,寿王在北地,确实用得上皮套,皇上天天待在暖阁,吴贵妃分明是想争宠呢,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孙女都得了俩了。

李皇后苦笑。吴贵妃有睿王,有东西值得费心思,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懒得争。

“睿王妃是不是快生了?”提到那边,李皇后顺口问了句。

毛姑姑摇摇头,捏捏手指头,盘算道:“估计要等上元节前后,睿王侧妃应该是这个月。”

身为中宫大宫女,毛姑姑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未料她刚说完,一个小太监就低着头进来了,轻声禀报道:“娘娘,睿王府给宫里递了信儿,侧妃要生了。”

毛姑姑挑眉,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李皇后嗯了声,对一个侧妃的肚子并无兴趣,换成睿王妃,她或许还会猜猜是男是女。

睿王可不一样,年近三旬却无子嗣,睿王现在最缺的就是儿子,庶子也是宝贝,故去皇上面前请示过后,兴奋又忐忑地回了自家王府。睿王妃大着肚子,不想管也怕出事担责任,只心绪不宁地待在正院等消息,默默求菩萨赐陈绣一个女儿,连庶长子的名分也不想给陈绣。

睿王直接去了陈绣的院子。

女人生头胎都艰难,陈绣早上发动的,一直熬到半夜也没生。

睿王心急如焚,太医更急,万一侧妃难产出个好歹,他们也要受罪。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陈绣真就难产了,宫口开得太慢,慢到再不想办法,母子都危险。

“王爷,下官无能,侧妃与孩子,只能保其一。”

天亮了,睿王一夜没睡,洗完脸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太医就跪到他面前,抛了一个难题来。

第205章 205

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睿王两个都想要, 一个是娇滴滴温香软玉又聪慧可人的侧妃, 一个是他一心盼望的孩子, 一个极有可能是儿子的孩子, 睿王真的很难取舍。

但陈绣难产, 太医说了,只能二选其一。

睿王难以抉择,就在此时,睿王妃领着丫鬟们到了。看眼产房, 睿王妃焦急地问道:“王爷, 现在怎么样了?我昨夜等消息睡得晚, 刚刚才醒,听说妹妹生的艰难,一醒就赶紧过来了。”关切溢于言表, 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她亲妹妹。

睿王砸下拳头, 背转过去, 心烦意乱。

太医向睿王妃禀明了情况。

睿王妃窃喜, 难产好啊, 陈绣母子两个都死了才好。心里幸灾乐祸,睿王妃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皱皱眉, 正色问太医:“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 不能两个都保吗?”

睿王回头,面带期待地看着太医。

太医扑通跪下,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睿王妃见了, 抬头看向她的丈夫,睿王也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能帮忙出主意。睿王妃动动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不敢妄言。

生死大事,还是他的女人与孩子,睿王实在拿不定主意,便问睿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睿王妃明白王爷的意思,让她选,无论她选大的还是小的,王爷都可以把放弃的罪过推到她头上,让她承受陈绣或孩子失去至亲的怨愤。

但王爷逼问,不回答也不行。睿王妃低头,努力憋出两滴泪,然后泪眼汪汪地道:“王爷,我与妹妹一同服侍你,多年相伴,早已情同姐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我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说完掩面,泣不成声。

睿王抿唇,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哀嚎,是陈绣。

太医听了,再次恳求道:“王爷,王爷您快决断吧,不然两个都保不下了啊!”

迫在眉睫,睿王突然攥紧拳头,红着眼睛艰难无比的道:“我要你竭尽全力保她们娘俩,实在不行,那就,就……”他闭上眼睛,后面的话声音很低,但巴巴等着的太医与睿王妃都听见了。睿王说的是,保孩子。

太医得令,立即重回产房,再交代里面的三个产婆。

堂屋,睿王妃哽咽着走到睿王身边,扶着他肩膀低泣道:“王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要怪就怪命妹妹命苦,没有福气,您千万不要自责……”

睿王心里很乱,刚要甩开她手,瞥见睿王妃的大肚子,想到还有一个指望,睿王稍微好受了一点,将王妃扶到椅子上,叹气道:“你好好坐着,莫动了胎气。”

睿王妃点点头,攥着帕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产房门口。

产房里面,陈绣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视线模糊。太医躲在屏风后,不知在跟产婆说什么,陈绣很疼,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想让孩子出来,可孩子不出,她没有办法。眼看产婆回来了,陈绣呜呜出声,哀求地望着产婆。

这个产婆是专门教她用力、呼吸的,守在一旁就行。陈绣的眼神,产婆很想假装没看到,可念及陈绣将死,她又心中不忍,便凑过去,握住陈绣手,怜惜地道:“您有什么话吗?”

陈绣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孩子……”

产婆湿了眼圈,不忍心告诉她,陈绣哭了,坚持要她说。产婆心酸,低头道:“侧妃难产,太医说,您与孩子,只能保一个。”

陈绣愣住了,视线移向屏风,突然明白太医刚刚出去,肯定是问王爷要保她还是保孩子。到底该保谁?这一刻,陈绣也陷入了这个问题。那是她十月怀胎日日夜夜期盼的孩子,她希望他平安,可是,如果她死了,孩子生下来会怎样?没有娘亲撑腰,他会不会被人欺负?

王爷,肯定是要孩子了吧?陈绣泪如雨下,她一直想给王爷生儿子,想让王爷高兴,今日若真能生下儿子,王爷高兴了,她呢,她的命就什么都不值吗?在王爷心里,她陈绣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吗?曾经的宠爱,都不算数了?

她这样,产婆看了心痛,瞥眼女人鼓鼓的肚子,产婆握紧她手道:“侧妃,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您真不甘心,就赶紧生下来!”

陈绣闻言,眼里突然冒出逼人的狠光,牙关紧咬拼尽全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满脑都是腹中的骨肉,是外面无情无义的丈夫。不知过了多久,陈绣只觉得身体一松,好像卸去了千钧重担。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底下产婆大声叫道。

陈绣努力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产婆。

孩子一身脏污,产婆看看孩子腿间,嘴角就翘起来了,兴奋地对床上奄奄一息的陈绣道:“恭喜侧妃,恭喜侧妃,是个小公子!”

儿子,是儿子!

陈绣笑了,一边哭一边笑。王爷要她死,王妃盼她死,她偏不死,偏要与儿子活的好好的!

产婆声音太大,外面睿王与睿王妃也都听见了。睿王激动地来回走,忘了询问陈绣如何,只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后。

睿王妃坐在椅子上,心沉了下去。庶长子,虽然是庶出,却占了一个长字,王爷若登基,那孩子就对她腹中的孩儿有威胁。不过,既然孩子生下来了,她生气也没办法,幸好陈绣那个妖精死了。没了亲娘,庶长子到长大还有那么多年呢,谁能保证一点事都不出?

来日方长,不急。

睿王妃迅速镇定了下来,笑容满面地等着看孩子。

孩子收拾干净,产婆抱了出来,先交给睿王看。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睿王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孩子还很小,长得有点丑,他也稀罕的不行,连续亲了好几口,那欢喜劲儿,比之前两个小郡主出生时明显多了。

睿王妃看得酸溜溜的,心里拧了七八个结。

睿王太高兴,一转身将孩子抱到她面前,雀跃道:“你也看看。”

睿王妃是打定主意不碰这个孩子的,免得出什么事赖在她头上,王爷抱过来了,她就低头,这一瞧,却发现孩子脸色发紫!睿王妃生过两个孩子了,女儿们出生时脸蛋红彤彤的,很快变得白白净净,哪有这个颜色?

她犹豫的看着王爷。睿王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抱着孩子哄,哄着哄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睿王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一动不动的鼻翼与胸前襁褓,睿王脸越来越白,颤抖着摸向孩子鼻端……一丝气息都无。

“太医!”睿王发疯地喊道。

太医匆匆赶来,接过孩子一探鼻息,果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