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生气,睿王妃就越满意,欣赏够了陈绣痛苦愤恨又无可奈何的脸,睿王妃懒懒道:“好了,都下去吧,我还要筹备礼哥儿的抓周礼,王爷嘱咐我要隆重大办,他却什么都不费心,想起来我就头疼……”

她嘴唇一直在动,可陈绣已经听不见睿王妃的声音了,眼中只剩礼哥儿。礼哥儿伸手够娘亲呢,白白胖胖的小手,努力地伸着,终于摸到了低头来迎的娘亲的脸。看到睿王妃那张虚伪的笑脸,陈绣瞳仁猛缩。

睿王妃莫名发冷,皱眉抬头,看见陈绣与张氏一块儿转身,走了。

第226章 226

正月初一, 诸位王爷都要携家小进宫给帝后妃嫔拜年。

寿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赵恒先下车, 抱了昭昭、祐哥儿下去, 再亲手扶宋嘉宁。看着站在马车前的高大男人,宋嘉宁心中感慨万千。王爷很宠她, 但她被郭骁劫持到蜀地之前,王爷鲜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宠爱, 譬如进宫, 他都是让丫鬟们扶她上下车, 从蜀地回来,王爷对她就更好了, 好得再无顾忌。

“娘,四叔来了!”宋嘉宁刚挪到车门前,昭昭突然指着巷口道, 宋嘉宁探头看去, 果然瞧见了恭王府的马车。

“等等四殿下?”宋嘉宁轻声与赵恒商量, 上次见木兰姐姐, 还是重阳节呢。

赵恒知道她与李木兰亲近, 点点头, 于是赵恒抱着裹得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祐哥儿, 宋嘉宁牵着昭昭, 一家四口并肩站在宫门外,等着与恭王夫妻一块儿进宫。远处,跟车太监及时提醒里面的主子们, 恭王闻言,立即探出车门,笑着朝三哥一家招手。

“四叔,我好想你啊!”

恭王府的马车还没停,昭昭就甜甜地朝恭王撒娇了,当然也是因为恭王平时就对她特别好。

“四叔也想昭昭啊!”恭王跳下马车,喊完三哥三嫂,走过来就把昭昭抱起来了。他是武将,身体魁梧,即便只剩一条手臂,照样抱得轻松无比。

昭昭笑着抱住四叔脑袋,使劲儿亲了四叔一口。

恭王突然想起什么,一边放下昭昭一边仓促解释道:“四叔先去扶四婶,一会儿再抱昭昭。”

昭昭满脸懵懂,宋嘉宁却震惊地盯着露出身形的李木兰,面对李木兰明显鼓起来的小腹,宋嘉宁半晌都没说出话。怎么可能,九月里见面李木兰的肚子还扁扁的,根本没听说有孕,现在怎么好像都怀了五六个月了?

看到宋嘉宁的呆样,李木兰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尴尬,然后很快就迁怒到了恭王身上,低声嫌弃道:“让开。”自打她怀孕,恭王就把她当瓷瓶似的照顾,这让女人身男儿心的李木兰十分受不了。

“什么时候了,还逞强。”恭王不让,非要扶她,他只比三哥晚成亲半年,结果呢,三哥都生俩孩子了,他的种才刚刚发芽,恭王能不紧张吗?

男人死皮赖脸的,李木兰还想训斥,却瞥见那边寿王抱着祐哥儿侧转了过去,仿佛被他们夫妻俩辣了眼睛似的。李木兰莫名脸热,狠狠瞪恭王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交给恭王,然后一站稳,就把恭王甩开了,径去找宋嘉宁。

“姐姐几个月了?”宋嘉宁扶住她胳膊,轻声问。

李木兰比划了一只手,重阳节时她已经怀了俩月了,只是李木兰觉得这事不值得声张,故对谁都没提。

“也不早点说,不然我多去看看你了。”宋嘉宁嗔怪地道。

李木兰笑了笑。

“四婶也有弟弟了。”昭昭瞅着婶母的大肚子,开心地道。

宋嘉宁笑,李木兰揉揉昭昭脑袋,爽朗道:“兴许是妹妹呢。”

昭昭喜欢弟弟,也喜欢妹妹,想了想,小手轻轻贴着婶母的肚皮道:“妹妹出来了,我给妹妹梳头。”

那乖巧可人的小模样,看得一直嫌怀孕麻烦碍事的李木兰,都突然期待生个宝贝女儿了。恭王则拍拍兄长肩膀,低声揶揄道:“还是三嫂会教孩子,不然昭昭长成三哥的脾气,就不可爱了。”

他是在损赵恒,赵恒却觉得顺耳无比,隐含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小郡主。

两府人畅谈一路,到了崇政殿,发现睿王夫妻已经到了,睿王在陪宣德帝说话,睿王妃带着孩子们去了中宫,至于陈绣这个侧妃,并不够格进宫拜年,除非育有皇家血脉。

早上进宫,中午用完宴席,诸位王爷各自回府,晚上还要进宫赴宴。

寿王府,赵恒一下车,就收到了侍卫宗择递给他的眼色。那一刻,赵恒想到了郭骁,当初悬崖下没有找到郭骁的尸体,赵恒便命暗卫盯着郭骁可能出现的地方,先假定郭骁活着,免得再给郭骁行凶机会。

然而赵恒到了书房,宗择却向他禀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正月十四,睿王嫡长子礼哥儿要庆周岁,全府上下都早早忙了起来。

陈绣也没闲着,天未亮就起床打扮了,画好妆容,换上华服,陈绣使唤丫鬟们去外面等着,她又坐回了梳妆台前。镜子里出现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陈绣神色痴迷地摸着镜子,脑海里却是睿王妃抱着礼哥儿炫耀时的丑陋脸庞。

陈绣恨睿王妃,恨不得杀了她,可陈绣很清楚,她根本没有机会谋害睿王妃,一无法在不惊动睿王妃的情况下近睿王妃的身动手加害,二无法在睿王妃身边安插眼线。她唯一能对付的,就是礼哥儿。这就是以血还血吧,睿王妃害了她苦命的孩儿,她理该报应在睿王妃的儿子身上!她要将她受过的丧子之痛,让睿王妃也彻彻底底的体会一遍!

呼吸变重,陈绣死死盯着镜子,好半晌,她才闭上眼睛,过了片刻,陈绣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再将瓷瓶中的药粉倒进茶碗中,慢慢搅拌。看着清澈茶水渐变浑浊,陈绣嘴角翘了起来,今日礼哥儿抓周,王府宾客盈门,不定有多少人会抱礼哥儿,等礼哥儿出事,值得怀疑的也不仅仅她一个,寿王的嫌弃不就比她大?

睿王妃或许会首先猜忌她,但那时她证据都销毁了,有外祖父当宰相,睿王会偏信她,睿王妃就拿她无可奈何,极有可能转去怀疑寿王。寿王……陈绣又记起了北苑围场中的情形,寿王见死不救,现在给她当挡箭牌,也是报应。

这些人,全都活该!

陈绣阴狠地想,毒水调配好了,陈绣将右手食指伸进茶碗,没入两个指节,然后抽出手指,耐心地等手指上毒水干涸。准备妥当,陈绣藏好瓷瓶,万一这次毒害不成,下次再找机会。茶碗的水倒进恭桶,陈绣单手清洗几遍,彻底洗掉毒水残留。

就在陈绣最后一次倒掉茶水时,门外突然传来睿王的声音:“怎么都在外面守着?”

陈绣大骇,随即蹑悄悄闪出净房,刚刚放好茶碗,睿王推门而入。

“王爷?”陈绣佯装刚喝完茶站起来,惊讶地看着门口的男人。今日王妃正院办喜事,陈绣真没料到睿王会过来看她。

睿王原本也没想来,昨晚他歇在王妃那边,早上准备去前院看看,鬼使神差就想到了他的第一个儿子。那是陈绣生的,他曾激动地抱在怀里,奈何父子缘分浅,孩子连两刻钟都没活上,就走了。思及亡子,睿王心情沉重,望着陈绣的院子,突然怜惜起来,礼哥儿抓周,这样的日子,陈绣肯定更痛苦吧?

于是睿王就来了,想在宾客登门前,偷偷安慰陈绣一番。

如今见陈绣脸色苍白,睿王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大步走到陈绣身边,将人搂到怀里道:“我知道你难受,绣绣别急,你还小,我多疼疼你,很快就会再怀的。”

睿王真的很满意陈绣。扳倒楚王,有陈绣告密的功劳,赵溥愿意在父皇面前为他美言,肯定也是因为陈绣的缘故,这样一个貌美又对他多有助益的侧妃,睿王当然要多花点心思哄。

“我还以为王爷有了王妃,就不稀罕我了。”陈绣仰头,美眸水盈盈地望着睿王。她曾恨过睿王,但睿王能在这时候过来,这份情意,还是暖到了陈绣的心。

“又说酸话。”睿王握住她小手亲了亲,嘴唇特意含着陈绣食指咬了咬,才轻佻地调情道:“天生的狐媚子,最会勾人,本王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睿王生的风流倜傥,说起甜言蜜语,那双眼睛几乎能勾走任何女人的魂,陈绣就被睿王这副多情模样迷惑住了,直到恋恋不舍地送睿王离开,直到独坐闺房默默回味刚刚的甜蜜,直到看向被睿王含过的食指,陈绣才猛地全身发冷,如坠冰窟。

王爷,王爷含的是她抹过毒的手指啊!

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转,陈绣及时扶住床架,才没有昏厥过去,手脚冰冷,只有心咚咚地越跳越厉害,吓得,怕得。王爷误服了毒,她该怎么办?提醒王爷劝王爷趁早请太医解毒?不行不行,说了就等于自投罗网,王爷或许能解毒,她下毒谋害必死无疑。

陈绣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既然不能提醒,那么……

陈绣目光呆滞。王爷,会死吗?她手指上沾的毒应该不多,王爷身强体壮,或许没事呢?

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陈绣努力安慰自己,不知念了多少遍,陈绣看看手指,突地冲到铜盆前仔仔细细地搓手,洗了又洗,再也没有心思去毒害礼哥儿了。接下来的宴席上,陈绣尽量表现的自然,心思其实都在前院,万幸的是,直到天黑,王爷也没传出什么噩耗。

陈绣放了一半心,大概还是手指沾的毒不多吧?

忐忑不安,陈绣几乎一晚没睡。

睿王睡得挺沉的,只是第二天醒来,睿王感觉不太舒服,脑袋昏昏沉沉,胸口也闷,但上元佳节,睿王没有请太医,反而觉得是昨晚酒喝多了,每次宿醉都这样。忍着不适,睿王继续带着妻儿进宫赴宴,未料才走到崇政殿前,睿王眼前一黑,倒了……

第227章 227

睿王毫无预兆的晕倒, 可把同行的睿王妃吓坏了, 孩子交给乳母, 立即跟着太监将睿王扶去了崇政殿。上元节,宣德帝心情不错, 写了几个简单的灯谜,等着给一会儿进宫的孙子孙女们猜, 正对着灯谜犹豫会不会太难了, 忽闻殿外生乱,有人高声喊着睿王什么。

宣德帝沉着脸走了出去, 然后就看见他最孝顺的二儿子被两个太监抬了过来, 人昏迷不醒,脸色发青, 仿佛中毒!

身形晃动,宣德帝不受控制地朝后倒,被大太监王恩及时扶住,还有太监要赶过来,宣德帝摆摆手, 心慌意乱地命令道:“太医, 传太医!”

立即有太监飞奔着冲向太医院,睿王则被扶到了偏殿的龙榻上。太医未至,宣德帝久病成医, 亲自扒开儿子眼睛查看,越看越像中毒,一扭头, 就见睿王妃跪在地上,一边惊怕地望着他们父子一边没用地掉眼泪。

“元潜昏倒之前,可有不适,可有说过什么话?”宣德帝冷声审问道。

睿王妃早就慌了,六神无主的,努力回忆这两日的情形,睿王妃抽抽搭搭地道:“昨日王爷还好好的,礼哥儿抓周,王爷高兴,多喝了几碗,晚上直接睡下了……今早起来,王爷说他有点头昏,又说是宿醉,我们都没当回事,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又开始哭。

宣德帝攥紧了手,想起什么,目光移向王恩身后的小太监。

小太监进来有一会儿了,得了皇上允许,他低声禀报道:“皇上,寿王殿下、恭王殿下到了。”

听到“寿王”二字,宣德帝难以察觉地眯了下眼睛,盯着面色发青的睿王,过了片刻,宣德帝才点点头。小太监弯着腰往后退,到了外面,再请两位殿下随他进去。赵恒已经听说了睿王出事,轻声嘱咐宋嘉宁、李木兰带着孩子们先留在外面,他与恭王单独去探望。

“父皇,二哥怎么了?”恭王心思浅,看到床上的睿王,他皱皱眉,直接问了出来。

宣德帝没回,抬眼看向他的老三。

赵恒只看睿王,脸上的震惊意外比担心多,虽然显得无情,却与他平时的表现一致。简单查看了睿王的情况,赵恒这才转向宣德帝,好像在等待宣德帝回答恭王的问题,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一直密切观察儿子的宣德帝,没发现任何破绽。

就在此时,太医到了,宣德帝领着两个儿子让开,太医上前号脉,几乎没耗费多长时间,太医便凝重宣布睿王中了砒霜之毒,连忙吩咐宫人准备温水,要给睿王催吐。殿内忙成一团,宣德帝既担心儿子,又雷霆大怒,下旨封锁睿王府不许任何人进出,等候审讯,同时京城戒严。

看着被太医们用各种法子折腾的睿王,恭王突然有点冷,想看看旁边的三哥,终究没敢。

赵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其实月初他就知道陈绣派心腹小厮买砒霜了,陈绣事情做得还算隐秘,专挑睿王夫妻进宫时安排的,让小厮假扮百姓去找京城没什么名气的小郎中买砒霜,事后陈绣塞给小厮一百两银子,命他远走高飞。

这一切赵恒都知道,但他以为陈绣会毒害睿王妃或礼哥儿,从未料到,也想不明白,陈绣竟然要害睿王,如果睿王救不回来……

赵恒目光冷了几分。他不希望睿王死,他想睿王活着。睿王当初派人去楚王府祭拜皇叔、堂兄,刺激兄长火烧秦王府触怒父皇,最后被父皇贬为平民幽禁南宫,赵恒早就查到了证据。但那时父皇正在气头上,就算他揭发睿王,父皇沉浸在对兄长的失望中,可能只会对睿王小施惩戒,过阵子吴贵妃吹吹枕边风,睿王就会重新得势。

所以赵恒一直在等,等父皇彻底相信睿王如他表现出来那般兄友弟恭、贤人君子了,他再择机而动。去年冬月,父皇提拔睿王为京兆尹,偏向睿王又心存疑虑,这是他动手的好时机,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显得有人存心要害睿王一般,故赵恒筹谋四月初皇叔忌日时动手。发现陈绣有所图谋,赵恒临时更改计划,准备趁睿王府生乱抛出饵。

现在睿王府乱了,却不是赵恒想要的乱,他要的是睿王活着,活着被父皇厌弃,活着被禁南宫,感受兄长所受的苦,如果睿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一个侧妃毒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赵恒体会不到任何报复的快感。

他真的希望睿王挺过来。

宣德帝、睿王妃也都想睿王活,然而天不遂人愿,已经成为准储君的睿王,就这么死在了他心爱的小妾手中。

宣德帝扑在睿王身上,悲恸大哭。他一共只有五个儿子活到了五岁之后,李皇后所出的他最疼爱的小五病死了,宣德帝疼得彻夜难眠。他最器重报以厚望的老大心里只有皇叔,没有他这个父皇,宣德帝伤透了心。他年轻骁勇的老四在与辽交战时痛失一臂,宣德帝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丢了条手臂,如今,他最孝顺仁厚的次子,竟然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了!

“查!查!是谁害了朕的元潜,赶紧去查!”抱着爱子,再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的宣德帝,哀嚎如野兽。

旨意一下,所有去睿王府庆生的皇亲国戚都被禁于各自宫中,以待彻查,包括寿王、恭王两家。

宋嘉宁心惊肉跳的,睿王怎么说死就死了?她不想怀疑自家王爷,可是算来算去,整个京城,好像只有她的王爷有谋害睿王的动机吧?而且睿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王爷去过之后,要知道,一年到头,王爷去那边也超不过两次。

连她都忍不住往赵恒身上想,睿王妃、吴贵妃更不用说了,睿王妃只能在王府哭,吴贵妃却披头散发地跑到宣德帝面前,直接点名道姓赵恒,求宣德帝为她做主。

宣德帝去年大病一场,身体本就垮了,现在丧子之痛如一座大山压下来,宣德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支撑自己上朝了,一散朝,他就只能靠在龙榻上处理政事。吴贵妃一进来,宣德帝就闭上了眼睛,听完吴贵妃的哭诉,宣德帝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斜着吴贵妃问:“你指认寿王,可有证据?”

吴贵妃仰着头,不管不顾地哭道:“还需要证据吗?自从元潜升了京兆尹,京城人人都知道皇上属意元潜做太子,寿王觊觎皇位,心中嫉妒,便暗中下毒谋害我儿……皇上,元潜刚刚得了礼哥儿,他死的冤啊!”

哭得声嘶力竭的。

死的也是他的儿子,宣德帝也疼啊,眼角又酸了,可宣德帝还是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道:“朕已经让大理寺去查了,查出凶手朕会给元潜给天下所有人一个交代,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得任何人污蔑诋毁寿王。念在你丧子悲痛,这次朕不追究,再敢于任何人面前毁寿王声誉,朕必重罚。”

吴贵妃闻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皇上……”

“下去罢。”宣德帝累了,朝里面侧躺过去。

吴贵妃不甘心,站起来想要冲过去,王恩及时拦住,连推带搡地将人劝出去了。

龙榻之上,听着吴贵妃越来越远的哭声,宣德帝攥紧胸口,眼角老泪滚落。他就剩老三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了,一个文武双全能震慑朝臣禁军的儿子,他希望这事不是老三做的,希望老三没那么狠心,可就算老三真的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他也不能动老三,不能让大周的第三个帝王,背上残害手足的罪名,被天下不耻。

心底有了选择,可宣德帝愧对冤死的次子,一人躲在内殿咬牙隐忍,不知不觉,窗外天色暗了。

宣德帝面朝里侧,吩咐王恩宣知制诰进来,拟写诏书。

知制诰很快就到,文房四宝备好,请皇上开口。

宣德帝一边回忆次子的孝顺,一边夸赞睿王贤德,然后追封睿王为太子。诏书写好,墨迹未干,负责彻查睿王一案的大理寺卿孙大人求见。猜到查出凶手了,宣德帝突然来了力气,转身坐正,目光阴狠地盯着大理寺卿道:“说!”

孙大人跪在地上,心情复杂地道:“皇上,臣已查明,睿王侧妃陈氏嫉恨王妃得子,命心腹买了砒霜,化于水中涂在指腹,意图毒害王爷长子,未料,未料王爷那日早上临时看望侧妃,误服砒霜……”

宣德帝愣在了榻上。

大太监王恩将陈绣的供状转交给他。

宣德帝低头,就见供状上写的清清楚楚,被抓回来的买毒小厮,卖药的郎中……

所以,他的儿子是死在妻妾之争,而非老三害的?

这一刻,宣德帝不知该喜该悲,喜他的老三不是狠毒之人,悲他的元潜冤死妇人之手。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大理寺卿孙大人抬头看看,谨慎地道。

宣德帝满脑都是冤死的儿子,但还是疲惫地点头。

孙大人喉头滚动,脑袋垂得更低了:“臣,臣审问王爷身边的侍卫,其中一人,一人供认,前楚王火烧秦王府一案,与王爷有关。”

宣德帝猛地抬头。

孙大人再次举高一份供状。

宣德帝看了几遍,问了几遍,确定老大当初发疯真是睿王设的陷阱,而他居然还为了这个儿子猜忌老三残害手足,宣德帝又怒又恨,噗的一声吐出血来,手紧紧拄着榻,不停地咳嗽。

“皇上!”王恩迅速赶过来,高声传太医。

宣德帝咳了很久,胸口勉强平复下来,宣德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王恩阻拦,赤脚下地,摇摇晃晃地走到知制诰面前,一把抓起刚刚写完不久的追封睿王为太子的那纸诏书,狠狠地撕了个稀巴烂。

孽障,孽障,他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孽障!如果不是睿王挑拨,他的老大可能还无忧无虑地活着,没有父子反目,他的两个乖孙子也不会随着父王幽禁南宫。如果不是睿王害老大失宠在先,他自己就不会当上准储君,可能也就不会大办周岁宴,被一个阴毒的侧妃害死!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第228章 228

陈绣被大理寺的人带出睿王府时, 睿王妃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得知丈夫是被陈绣毒死的后,睿王妃愤怒得快要疯了, 立即进宫,请求宣德帝让她去大理寺见陈绣一面。

儿子是因为妻妾之争死的, 宣德帝恨陈绣,看睿王妃也不顺眼, 但他身为帝王,要维持帝王的威严,无法像乡野村夫那般对陈绣破口大骂,而睿王妃这会儿估计连吃了陈绣的心都有,所以宣德帝允了,愿意由睿王妃替他骂陈绣, 并直接赐下毒酒,让睿王妃一并带过去。

大理寺的牢房, 陈绣散着头发坐在地上, 双手掌心搭着膝盖,十根指头才受刑不久,血肉模糊,疼得一动都不能动。手不动, 她人也不动,面容被披散的长发遮掩,从远处看,就像荒草地中坐着一个白衣女鬼。

外面传来脚步声, 陈绣眼珠子难以察觉地转了下,但牢房里走动的都是看守的衙役,没什么稀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牢房外,陈绣目光移过去,看见一袭麻布白裙,是睿王妃。

来骂她吗?

陈绣忽的笑了,慢慢抬起头。

睿王一死,睿王妃有失去丈夫的痛苦,有失去靠山毁了皇后梦的绝望遗憾,这些痛苦在看到陈绣一身血污时稍微缓解了些,可下一刻,睿王妃就对上了陈绣满脸的笑。

“贱人!你这个贱人!”双手抓住牢房栏杆,睿王妃尖叫着骂道,眼睛发红,恨不得冲进去杀了她。

陈绣同情地看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睿王妃一怔,随即攥紧了手,陈绣都要死了,有什么资格那样看她?

睿王妃想说什么,又不想让丫鬟衙役听见,先示意众人出去,她单独站在牢房外。等人走远了,睿王妃盯着陈绣讽刺道:“我知道你想害礼哥儿,现在王爷替礼哥儿死了,你高兴了?再没有人宠着你了,你高兴了?”

陈绣嗤道:“我不高兴,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去,太子妃,皇后,都是别人的了。”

睿王妃咬牙,冷哼道:“那又如何?做不成皇后,我依然是睿王妃,依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没有你们在我面前碍眼,我一个人抚养子女,得空养养花逗逗鸟,再得空给你上几炷香,都比你入狱惨死强。”

她或许输给了宋嘉宁,但她赢了陈绣,她依然是睿王府最后的赢家。

她话音未落,陈绣突然仰头大笑,身体颤动牵扯手指也止不住她的笑。睿王妃想颐养天年?做梦!

笑声戛然而止,陈绣定定地看着睿王妃。她毒死了王爷,她认了,大理寺审她,也只审了这一桩事,她交代了,那些人就没有追问她旁的,毕竟他们想不到一个睿王侧妃,居然与当年的楚王纵火案有关。

但陈绣记得很清楚,楚王被废后,王爷暗中解决了派去楚王府祭祀的两个手下,按理说,世上除了她,与死去的郭骁,再无人清楚其中的内情。如今睿王死了,她没有供出那事,大理寺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绣想到了寿王,那个骑在马上,冷漠到连个正眼都不给她的男人。

真正希望王爷死的,只有寿王,那寿王为何要对付王爷?因为寿王想当皇上,也想为兄长报仇。所以说,寿王与睿王两府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宣德帝还活着,寿王有所忌惮,不能动睿王妃母子,来日寿王登基,会不斩草除根?便是不杀了礼哥儿,也不会给礼哥儿一个皇家子孙应有的荣华富贵。

礼哥儿都没有,睿王妃又怎么可能享乐终生?

对于一个风光过的王妃,一个差一步就封后的准太子妃来说,没有什么比落魄潦倒更难熬了。死很可怕,但只是眨眨眼睛的事,睿王妃却要活着承受寿王的报复,亲眼看着她的宝贝儿子被寿王打压,亲身体会地位一落千丈的滋味儿,睿王妃注定会生不如死。

“我去陪王爷了,你守着儿子一起挨日子吧!”仰起头,陈绣再次大笑出声,睿王妃被激怒,追问陈绣到底是什么意思,陈绣不答,只是发疯似的笑。睿王妃恼羞成怒,拍着栏杆喊来衙役,命他们给陈绣灌毒酒。

有的死囚不甘心死,会拼命挣扎,陈绣非常平静,仰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让衙役往她口中倒。酒水入腹,陈绣继续盯着睿王妃,同情讽刺的笑迅速变得扭曲狰狞,眼睛瞪得滚圆,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仿佛变成鬼也要找睿王妃算账。

睿王妃浑身发冷,她以为目睹陈绣死去她会很痛快,然而陈绣临死前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她,沐浴多少次都挥之不去。

陈绣死后第三天,睿王妃就病倒了,但此时除了丧子的吴贵妃,已经没有人再关心睿王府的孤儿寡母,大臣们的心思,都转移到了寿王、赵溥身上。

大殿之上,宣德帝亲口揭发了睿王死因,并当朝斥责赵溥教女无方。赵溥都快七十了,头发全白了,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乞求皇上降罪。他是开国功勋,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宣德帝不想罚,只借陈绣之罪,再次罢免赵溥的宰相之位,命其荣归故土,告老还乡。

赵溥跪谢皇恩,涕泪横流。

他这一退,也彻彻底底撇清了寿王与睿王之死的关系。

但宣德帝并没有将睿王陷害前楚王的真相公告天下,因为皇子之间手足相残,终究有损皇家体面,宣德帝不在乎一个儿子的名声,但他在乎自己的,不想家丑外扬,叫百姓们嘲笑他教不好儿子。

赵恒理解父皇的决定,他也不急,睿王人都死了,他有耐心继续等,等他可以做主的那天。

睿王正月十六毒发身亡,三月初桃花盛开,睿王风风火火地下葬了,送葬的禁军披麻戴孝,一眼望去全是白,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再浩浩荡荡地回来,人太多,因此没人发现,仪仗归京途中,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一道身影。

当晚,端慧公主的公主府,有人夜半三更,翻墙而入。

四个皇兄,端慧公主与睿王关系算是最近的,不过人都死快俩月了,端慧公主的那点伤心早淡了,入夜便平平静静地歇下,就算睡前辗转反侧,那也是因为思念她英年早亡的表哥。睡得沉沉的,嘴上突然一凉一重,端慧公主猛地惊醒。

“表妹别怕,是我。”

一片漆黑,有人捂住她嘴,在她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