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容看着他的眼睛,他太认真,说得一点都不像在唬她,给她一种刀入腹腔的疼痛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帮她,帮得还是一个完全没有势力的女子。

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没有不需要代价的援手。

她清楚这个世上的交易,金钱,权力,*,凡是人能触摸到的能想到的,可以成为一切罪恶的源泉。

她本就不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何况还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人。

站在远处候命的丫头们把脸低得就差贴近地面,不敢看,也不能看。昌荣公主虽然并非真如传说中那般凶残,但对待仇人,却从不手软,无论这个仇人是谁。

“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祁应已经坐在了长廊的石凳上,慕青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隐若现的一丝讥嘲和同情,“若是真的死了,就没人找我报一刀之仇了。”

“想找你报仇的人还少么?”祁应的言语中有了一丝狼狈,血还在溢出,他的脸色开始泛白。

慕青容半蹲下身子,举起手在他姣好的脸上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瞬间肌肤的相触,却彷佛触电般让人不能自已。

但她毕竟是冷静的,见过的美色太多,哪怕是谪仙降临,她怕也是不稀罕的。

美有什么用的?她要的是手段,心狠手辣的残忍手段。

于是她彷佛摸小狗一般拍了他三下,语重心长道,“我的刀,从来不会刺向自己人。”

那分明是在警告他,你不是自己人,所以我不会顾虑你的生死。

“但是我的剑,也许会刺向自己人。”祁应冷清清回答,然后支撑着站起来,慢慢走向暮雪阁,落下一句听似轻飘飘,但足以让慕青容记住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成为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蕴含了太多的意思。

慕青容想想自己身边的人,发现所谓自己人,也不过寥寥数人。

看着祁应离去的背影,狼狈中不乏一点雍容的气质,慕青容的脑海中飘过数人的影子,却终究没有找到略有相似的人。

祁应,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否则如此出名的人物,为何她会没有掌握一点资料。

“找个大夫去替他处理伤口。”慕青容随便唤了一个不远处的丫鬟,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没过一会儿,丫鬟来报,说祁应不需要大夫,所以将大夫轰了出来。

听到消息的慕青容顿时一怔,但随即冷嗤了一声,既然自己能处理伤口,便随他去吧,不过,他为何不让大夫替他处理。

“殿下。”七颜走进屋子,附在慕青容耳边轻声道,“萱妃娘娘派人秘密送来了口信,让您立刻进宫一趟。”

“知道了。”她靠在美人榻上转了个身,继而缓缓起身揉了揉方才被祁应按得有些痛的肩膀,换了身衣裳。

萱妃周笑萱,她很久以前送进宫去安置在她父皇身边的女人,慕青容笑了笑,这个,才是自己人!

第3章 青衣

“青容你来了。”披香宫内,珠箔银屏金玉满堂,娟秀的阁楼,周笑萱看见慕青容便站了起来,匆匆关上门带她进了书房。

“什么事那么着急?”公主和皇帝的宠妃之间难得的和谐,这独属于慕青容和周笑萱之间的默契,别人并不晓得。

“这几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今早在御花园撞见金沁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和老五讲到些事,便想找你来问问。”周笑萱谨慎地看了看周遭没有什么人,这才放心说道,“东宁国内有异动,在两国边界屯兵十万,虽然没有进攻,但是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东宁,位于大成以东,栾式皇朝,太子栾风久不出关,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东宁皇族的皇权非常稳固,大成向来视东宁为劲敌,只要边境有风吹草动,都将成为大成的首要关注。

慕青容太远离大成的政治中心,所以她需要一个能够时刻得到消息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周笑萱。真正好色*的,不是她慕青容,而是这个一国之君,慕连世。

“现在不行。”慕青容沉思良久,“东宁暂时不会有所动作,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在一旦开战对东宁是不利的。不过金沁为何会和老五谈论此事?”

周笑萱咬咬下唇看着慕青容,“青容,我觉得你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五皇子慕新霁!”

慕青容认得金沁,是她父皇的宠妃之一,和周笑萱势同水火,金沁是皇后物色的美人,放在皇帝床上吹枕边风,而慕新霁是皇后亲生的小儿子,自然金沁对慕新霁是服帖的。

许是金沁打探到了什么,所以先告诉了慕新霁,但是如果一切要从慕新霁身上开刀却委实是件难事。

“笑萱,我把安世晟关起来了。”慕青容想到她那个名义上的驸马,以及她捉奸在床的情形有些反胃,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向来是冷冷清清听不出一点感情的。

倒是周笑萱先愣了一愣,“你关他做什么,不怕安相在朝中兴风作浪?”

“暂时不会让安鑫正知道,我有我这么做的理由,安鑫正问起来便说病了就好。”慕青容回答,“我的公主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祁应,你应该听过。”

周笑萱仰起脸看着慕青容,她的脸上极少有让人看得透的表情,在她的父皇面前那伪装的微笑和顺从,是周笑萱唯一能摸得准的厌恶。

可为何她在提到整个人的时候竟有一丝蹙眉,这微不足道的情绪落在周笑萱的眼里,是不解的。

“我知道,似乎名声很大,这样的人你还是保持距离吧,否则容易被人盯上。”

“但是他要留在我身边。”慕青容习惯性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恍惚。

她没说他要帮助自己,但是在他坚定道一声做你的面首时,慕青容竟真的有点相信了。

因为面首。

世人皆知昌荣公主好美色,以面首的身份留在她身边,才是最不会引人注目的。但这就像一个陷阱铺在自己家里,让人又不得不防备着。

即便能用一次为己所用的机会,她也绝不会放弃。

有一种东西,叫做考验诚心。

“过几日围猎,”周笑萱试探地问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竟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慕青容一转身,正要开口,门口突然发现细微的响动。

“谁!”

周笑萱话未出口,门已经被人推开,是个公公,端着碗还冒着烟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周笑萱松了口气,自个儿过去端了碗就将那公公打发了出去。

每天的这个点,都会有人送来点心。

慕青容看着那公公出去的背影,闪过一抹杀机。

“放心,披香宫的老人了。”周笑萱说道,“咱们没说关于围猎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己清楚。”

“我先回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慕青容很少在来披香宫,即便来了,也是坐坐就走。

天知道她慕青容踏进皇宫的时候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披香宫外,那个送莲子羹的公公正端着盘子走向西边。

飞奔而来的少女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哎呀我的小祖宗。”那公公顿时吓坏了,联盟扔掉盘子去扶摔倒的少女,“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姑娘揉了揉脑袋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撞疼了,正要开口怒叱,一看到那公公便愣了一下,“起来吧,本公主自己没走好,你这是去哪里啊?”

“回公主殿下,敬德殿那厢叫小的过去搭把手。”

大成有两个公主,大公主昌荣公主慕青容,小公主荣安公主慕青衣。

慕青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众人看在眼里却也不能道破,但慕青衣不同,她是最受宠的小公主,无论在皇帝眼里,还是在几个皇子眼里,这个活泼的小妹妹比慕青容这个清冷又残忍的女人要可爱得多。

“你是披香宫的吧?”慕青衣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本公主记得你,你就是萱妃娘娘身边的那个……那个……李公公吧!”

李公公差一点就没老泪纵横了,慕青衣很能拉拢人心,加上年纪小模样好,不像慕青容这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所以宫里人自然对慕青衣总是刮目相看。

你看,人家得宠的公主都那么平易近人,她慕青容弃妃的女儿何必装模作样自命清高,说来她母妃不止是个弃妃,还是个亡国公主。

“奴才就是披香宫的李土儿,被公主殿下记得那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李公公点头哈腰奴颜媚骨,生怕得罪了这个金主。

如果能攀上荣安公主……他突然觉得自己马上能功成名就升官加爵,调到皇帝身边,结识高官忠臣,迎娶隔壁宫里的小丫鬟,成为总管,登上人生巅峰。

“本公主好久没有看到萱妃娘娘了,她最近还好吗?一会儿你替本公主问候一下萱妃娘娘。”李公公一边点头连连应和,便听见慕青衣自顾自说道,“哎呀,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李公公顿时心下一紧,连忙拦住,“公主殿下,这会儿怕是娘娘已经休息了,奴才定把您的问候带到。”

慕青衣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了。”

李公公松了一口气,端着木盘子哼着小调子继续走向敬德殿。

登顶人生的事,还是梦里想想吧,人啊,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没必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李公公的身影一消失在转角处,慕青衣突然折了道,走向了披香宫的大门。

慕青容一路从披香宫出门便择了小路快速出宫回到自己的府上。

七颜在门口候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然后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祁应呢?换好药了?”

七颜低头轻声应答,“换好了,他自己换的,只让人送去了点药就又把大夫赶了出来。”

慕青容心里笑笑,他身上还藏了武功秘笈不成?还是凝肤玉脂连男人都看不得?

这般矫揉造作是为哪番,还是他觉得她慕青容绝不会扒了他的衣服?

慕青容想着,便直径去了暮雪阁。

祁应的房间门紧紧地关着,大夫和丫鬟都候在门外,听得他里面发出细微的动静却不敢上前,

直到慕青容出现在暮雪阁门口。

她挥了挥袖子,所有人便会意轻轻退了下去,连同七颜一起,一个都不留。

这样子一看便像是哪家大爷要临幸小娘子,可惜慕青容没安这个心。

“砰”!门被她一脚踹开,撞在墙上还吱呀吱呀地摇晃了几下,透过薄薄的床幔看得清里面坐了个人。

光滑的蜜色肌肤裸露在外面,脚边是被血染红的纱布叠了厚厚一层。

如果不是那暗红的血太过耀眼将一切美感比了下去,大抵会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慕青容并不觉得自己下手有多重,也不晓得过了大半天他伤口的血竟一点都没有凝固。

祁应在换纱布,苍白的脸上带着点细小的汗珠,正一层一层地缠着自己的腹部。

慕青容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温热,心跳变得急促,也许,连脸色都变得绯红。

但她并不晓得。

祁应被她这毫无征兆地冲进来给震住,手上却依然没有停下包扎的动作,看着她突然一点一点变化的脸色,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化。

慕青容原本是轻蔑的,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

祁应是惊慌的,怎么会有人冲进来!

继而慕青容是疑惑的,我捅得那么深?血流了不少啊!

祁应脚下带血的纱布正在哭诉着她的无情。

最后慕青容是赞赏的,身材不错,果然适合做面首。

祁应是惊慌的,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喊出一句,“流氓!”不过这对慕青容是无效的。

思前想后,祁应对着站在门边看着他沉默的慕青容颔首示意,“公主殿下,看够了吗?需要我再拉下去一点吗?”

第4章 威胁

慕青容淡淡地瞟了一眼,双手抱胸靠在门柱上,夕阳的余光挥洒进来,彷佛揉碎的金子洒满了整片大地,亦撒到她的脸上。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本公主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我若死得这么容易,这大成天下就被你的几个皇兄坐稳了,你占不到便宜,不如来祈祷我的伤口快点好怎么样?”祁应那般玩笑地表情落在慕青容的眼里,彷佛充斥着他的不屑和讥笑。

这种讥诮让她很不舒服。

多年之前,她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这样轻视地嘲讽和不知轻重的下手,她忍了一切的苦楚从不反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这些唾弃和伤害加倍奉还。

“收起你的表情。”她说话间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最好记住了你初来时说得话,面首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挂个名而已。”祁应悠悠地拉上衣衫,举手投足间尽是无处放置的优雅,“你根本就没有面首,我也不需要做什么面首,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可笑。”慕青容向前一步手支撑在桌子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在打量这幢熟悉的小楼房,她的眼神驻留在屏风后,却又很快收了回来,一步一步地靠近祁应。

彷佛近在眼前的不是一个貌美的男子,而是一只凶残的猎豹,她向来很爱惜自己的性命。

足尖落在榻边的时候,她的脚腕碰到了地上的纱布。祁应盯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他的眼神并不善意,似乎在提醒她保持距离,偏生慕青容最讨厌别人略带威胁的样子,挑衅,勾起她的战欲。

她就站在祁应身边,突然弯下腰来,在他抬头的瞬间,温热的呼吸扑面,她能听到一个人的心跳。

隐藏在美貌皮囊下的,是危机。

她坐了下来,就在榻边,在他身边,一手制住榻檐俯身倾了过去,缎子般柔顺的长发从肩上倾泻下来,正有几根落在了祁应的脖子上。

一点点轻微的痒,偏偏越是若有似无,却越能勾起身体的反应。

他平日很淡定,却不知为何手掌支在榻上开始用力,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铃兰花的香味,是慕青容身上的味道。这张倾城的脸若是不笑,那便是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藏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剑,随时可能贯穿对方。

她抬起手,原本该是葱白柔荑的纤纤玉指却因为常年握剑被磨出了一点茧子,然而指甲却是干净透明的。她一动,祁应便也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慕青容的唇角勾起淡若流云的笑意,指尖却触到了祁应的衣领上,稍一用力,便扯掉了他刚套上的外衫。

祁应没说话,任凭那一截手指游走在自己的身体上,从锁骨慢慢下移。

原本她的动作极轻极柔,彷佛是一根羽毛飘落在身上,然而越往下,手指的力道却越大,祁应的眉头紧蹙,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慕青容的脸上掠过一丝讥嘲,看起来有些冷森,传言中,她是喜怒无常的,传言太多太假,谁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慕青容。

祁应的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冒了出来,他越是难熬,慕青容却笑得越是猖狂。

“好玩吗?”明明是迷离而慵懒的声音,祁应却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如无间地狱冥火焚身的痛苦,他已经回答不出来。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一刀的伤口之上,琉璃珐琅的甲片,从本就没有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中嵌了进去。

祁应不回答,慕青容的下手更加用力,他额头上溢出的汗渍已经变成了豆大的汗珠。他只想快点把她的手挪开。

多么美的事物在生死边缘,都是风中摇曳的罂粟,带着剧毒和瘾。

慕青容就是一束带毒的罂粟,至少现在祁应觉得,她是。

“你知道不回话的后果吗?”慕青容明知此刻祁应已经痛不欲生,偏偏她突然爱上了这种折磨的痛快,这种快感,彷佛能将小时候受到的虐待通通发泄出来,现在,她喜欢看着别人用仇恨的眼神对着自己。

祁应突然撤掉了支住自己的手,耗尽了全力在电闪雷鸣的刹那抓住了慕青容的手腕。

一下子失去支撑的身体斜着朝榻上倒去,慕青容没想到这种状态下的祁应还会做出反抗,立即松手想要扯掉他箍在自己手腕的手掌,两个人同时失去重心,慕青容下意识地松开自己的手想要保护自己,祁应的另一只已经抱住了她。

两个人同时倒在榻上,慕青容伏在祁应的身上,轻轻地哼了一声。

当背靠在柔软的榻上时,祁应第一时间放开手,右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却依旧没有发出声响。

那种贯彻头尾的痛楚,慕青容感同身受,并非她有多在乎眼前这个男人,而是记忆又开始一遍一遍冲刷脑海。

那种固执的坚强,和她当年一样。

她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和头发,余光瞟过躺在床上缓冲伤痛的祁应,突然不知道自己留下他是对还是错。

他分明告诉她他有目的,偏生慕青容无法查到他的底细。

天知道向来自负的她为什么会答应这个男人的请求,真的只是因为“昌荣盛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