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容低头抿嘴一笑,姜柏深到底是在为自己放了祁应生气,还是在为自己没有抓到祁应生气,就不得而知了。

卯时刚过北严兵便整顿出发,从驻地到留山一带有几天的路程,一路上相安无事没有异状,只是越靠近留山便意味着离战斗不远了。

前方的急脚子赶来汇报,留山峡谷一带暂时没有发现大成的人。

算着时间应是差不多了,大成的兵马若是未到也只在这一两日之内,最重要的是先占领隘口!

一眼望去留山的山脉延绵不绝起伏不平,最高的和天上的云朵纠缠在一起,峡谷口是一条铺满碎石和黄沙的路,被风化的岩石不断从峭壁上掉下来,倘若在两边埋伏上弓箭手必会造成重创。

“先过去吧,趁着大成的人马未到。”慕青容扯了马缰,领头的是姜柏深麾下的一员虎将周元,而姜柏深和慕青容两人自然是在正中受到保护的。

“等等!”姜柏深翻身下马,整个大军停在远处,看姜柏深一个人走上前去留在到路口遮着眼眺望了片刻。

两方峭壁上安静的很,只有风从狭道上吹过的声音,烈日炎炎,一眼望去望不到狭道的尽头。

“怎么了?”慕青容驱马上前,“不对劲?”

姜柏深叹了口气,即便大成的人马没到,北严军队也属于进攻方,守住自己进入的隘口没有用,重要的是拿下偏近对方的隘口。大成的兵马未到,但他们并不能确定他们何时能到,所以现在冲进狭道躲去两方隘口有一定的风险。

但无论风险多大,他们都必须闯过去!

“大成能抽出来的兵马也就四五万,还要加上一路上的损耗,人数上我们没有劣势。”慕青容说得姜柏深又何尝不明白,一旦自己失利便会直接在兵力上造成巨大创伤。

“冲!必须要冲!”姜柏深下定决心,他们不能坐等对方进攻,“周元,带上两千人马进入狭道,一路若未遇危险直接到达对方隘口高处防守等待,其余人马分成五组,相隔一炷香的时间快速前进!”

“是!”

慕青容偏过头勾起唇角,她必然是和姜柏深在一起的。

北严军的素质和战斗力很好,姜柏深的战略也非常独到,想从姜柏深身上找到突破口是难上加难。

只是,就如同姜柏深了解慕青容一样,慕青容也极为了解姜柏深。

昨晚她在看地图的时候便知道姜柏深会分批渡狭道,就算途中有埋伏,也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七颜,七颜始终一言未发,如她从前一样镇定,可慕青容却从她的眼里找到了一许期待。

隘口。

祁应也想到了吧。

那一句“我帮你”还萦绕在耳边,慕青容远眺留山山脉,中有一道将山脉阻断,两旁郁郁葱葱山清水秀,蓝天之下的青葱碧玉,宁静得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在第三队吧。”慕青容笑道。

前锋后防,姜柏深一定不会拿自己涉险。

“不,去第四队。”姜柏深转身上马向后驰去,慕青容一怔,随即笑了笑,姜柏深就算有所变动,也绝不会把自己的背后露给别人。

这种小动,看似很普通。其实若真有人在峭壁上埋伏无论是射箭还是滚石都有一定的距离,一万左右的大军分成四排同时前行便是一列二千五,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狭道也需要花上六柱香的时间,前锋经过峡谷之后,第五队进入峡谷时第一队刚好离开隘口开灯攀登岩壁。如果真有人埋伏就一定会提前,因为他们完全不可能将所有人埋在这里。

如果在第四队进入狭道时动手,那么第五队还未进入,前锋已然出了隘口,第一队即将离开,到时被后围包抄那还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慕青容便静静地看着队列分布完成之后前锋的骑兵队伍快速消失在狭道中,而后每隔一炷香便有一队列进入狭道。

她侧眼看了看姜柏深紧皱的眉头,如果不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定然不会那么做。

探子既然报未发现大成的人马,即便是防患于未然,也不至于如此谨慎。难道,是在防备祁应?

也是,这一路来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就是留山峡谷,可祁应就算真在这里设伏也顶多百余人,百余人的埋伏想困住五万人的大军纯属天方夜谭,何况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独独干掉他姜柏深。

可祁应毕竟不是常人,姜柏深又不得不防。

“走!”姜柏深驱马进入狭道,和慕青容并排而行。七颜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慕青容和姜柏深的身边没有人,若是大成兵马埋伏,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慕青容离开,但若是其他什么人呢?也许慕青容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第四队走到进入狭道三分之一处之时,靠着慕青容一边的峭壁上的岩石突然一动,姜柏深顿时惊起,“小心!”

第70章 滑坡

“小心!”

慕青容转头看着那巨大的滚石从峭壁上下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尘埃和碎石洒在她的身上,本能向姜柏深靠去!

有埋伏!

下方兵马立刻骚动了起来,这种时候的埋伏对他们来说是最恐怖的。

姜柏深带着慕青容从马上跳了下来向前一滚,巨大的岩石卡在了狭道上将前后队伍拦成两截!

前方人马立刻回头,正在此时,姜柏深那一边的峭壁上也开始不断滚落巨石!

巨石!足以阻断道路的巨石!

姜柏深依稀能猜到两边的峭壁上有稀疏的人影,可他看不见!连他都看不见人影,北严士兵又怎能看得见!

这绝不是大成的人,显然只有在这一块地方有埋伏,而其余地方都是安全的!

不断有石头砸在人身上的声音,石壁两侧被溅起的血染红,后方的部队被拦截在巨石之外只能单人通过,而滚落的石块让他们无法近身。

好似天崩地裂一般,上方没有人,像是自然的滑坡,姜柏深想带着慕青容冲到前面,可前面的路也被拦死了一半,前后全部阻断,只将姜柏深和少数人围在了一起。那些个不会躲的便眼睁睁丧命在姜柏深的面前。

*,绝不是天灾!

普通人哪里有这般的镇定,两坡无人岩石自落,而姜柏深却已经发现那固定岩石的峭壁上都有一些细细的固定物,将巨石固定在斜坡之上,只要有人远远的用绳索牵制住,等到他们的目标出现之后就放开绳索,最起初的那块巨石带动了之后的巨石滚落,而岩石被控制的位置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

若是对方手上有几万人,绝不会使用这种费脑力的方法,所以对方定然是人手不够,在有规划的领导下提前在此处设下了埋伏!

祁应,一定是祁应!

祁应竟然如此精准地计算的时间和地点,竟然能在两坡上固定这般巨大的石块!

姜柏深看着碎石雨中左右躲避的慕青容,心中愈发懊恼。

聪明一世,却失手在这个最危险也最用心的地方!

祁应应该知道姜柏深一定会带着慕青容在一起,这般设伏岂不是要将慕青容一起一网打尽!

“大人!”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七颜在乱石中挪到姜柏深的身边,“大人,我们撑不住,请赶快离开!”

离开,怎么离开?

前后被截成三段,现在后方不敢前进前方不能后退,两块巨石组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纵然他能出去,被阻隔在里面的士兵还能出去吗?

冒着碎石而上,姜柏深可以保证自己不死,但至少要受点轻伤。

七颜见姜柏深不讲话便冲到了慕青容的身边替她阻挡不断下落的岩石,“殿下,快点让姜大人和你一起离开!”

若只是有人埋伏而人数不多,这一波碎石过去之后后面的军队便能顺利跟上,毕竟不是一条长线的埋伏。

慕青容的手臂受了伤,被碎石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沿着手臂染红了手掌,她二话不说扯住了姜柏深的袖袍,“走!”

姜柏深甩开慕青容的手,那一处鲜红的手掌映在自己的袍子上,看着略显狼狈的慕青容便也有些于心不忍。

岩石虽大,想要出去却也不困难,只是贴着峭壁的缝隙有些小,穿过去也许又是一次危险。

始终没有人出现,只有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少,颇有要停止的意思。

“快点走!”慕青容扶着石壁小心地走过去,贴着石壁落下的碎石威力小了很多,慕青容也是毫无准备便被砸了一头,此刻发髻散了,身上带着血,手臂火辣辣地疼,她便有些怀疑在上面设伏的人到底是谁。

七颜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还只是武功较高的三人,而剩下被堵进来的不足百余人以寥寥无几,只有横竖交叉躺着的尸体还在接受上方的冲击。

他们能听到远处人的呼唤,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走!”即便此刻再狼狈,也比死在这里好。姜柏深一开口便用剑扫过从天而降的石块飞身向石壁而去。

这就是慕青容放走祁应的后果,这笔仇,等安全之后姜柏深有必要好好和她算算!

刚一进巨石和石壁之间的岩缝,从上来掉下来的石块又多了起来,而巨石的位置好像又突然偏了偏。

它在移动!

“咔擦”!岩石在上面小石块的推动下又动了一动。

姜柏深在落石声呼唤声和风声中闭目侧听,有细小的声音从石壁内部而来,渺远而空旷,回音缥缈,他从未有过这种迷茫的感觉。

慕青容二话没说扯住了姜柏深,“走啊!在这里听什么!”随即自己跑到了姜柏深的身前。

姜柏深便看着慕青容的身影再一次陷入沉思,这里的行动,她知不知道。

可她受伤了,伤得不清,他知道她的强忍。

若是其他女子,姜柏深大抵相信对方是不知道的,但这是慕青容,昙京天牢里的刑罚她都咬着牙过来了,若是真想杀了她,吃这么点苦头她能忍!

慕青容!

姜柏深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便听得她一声尖叫,“救命!”

“是谁在这里设下的埋伏?”姜柏深的眼里迸发出怒火,若之前他只是生气,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怒了,任何人看见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人和事哪怕只要有一角的破坏都会感到愤怒!

“我不知道!”慕青容是真的不知道,祁应没有告诉过她,她也只是猜测,但姜柏深此刻突然笼上来的阴郁让她心里非常不安,“先出去,等到出去在说!”

“出去?”姜柏深冷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猜猜。”

慕青容那么聪明,一定是能猜到的。

姜柏深以前只是想培养慕青容让他成为自己的臂膀,他无子嗣,终有一日会老去,将自己的衣钵传给自己深爱的女人和仇人的女儿,也未尝不可。可慕青容的天资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她一日渐一日意图脱离他的掌控亦让他不安。求凰于笼,这是一个赌局,也许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或者死在笼中。慕青容给他的感觉至始至终是前者。

那时祁应说,姜柏深把对常珮蓉的感情转移到了慕青容的身上,他未曾否认,十几年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可祁应来了,慕青容便不再属于他。一开始,他就应该下定决心去杀了祁应,他的身份让姜柏深不安,他的能力亦让姜柏深不安。他去试探过祁应,可祁应轻松回避。再后来慕青容让他去奉城解决了老二,他去了,一去促就了慕青容和祁应的私下结合。

当他从云林山就回慕青容得知她流产之后,她的地位便在姜柏深的心中一降再降,他似乎想到了宣朝灭亡时常珮蓉被慕连世看中的那段耻辱,注定了慕青容从此便只可能是个傀儡。

至于祁应,那时他还有价值。

而现在,他改了主意,傀儡,至少还要留着命。

他既然打出了复立前朝的口号,势必要有慕青容这个宣朝的遗脉,祁应既然敢在狭道设伏,他就敢在这里杀了慕青容!

慕青容死于天灾,为了替她报仇打着宣朝的旗号继续进攻北严,那么他是不是永远不用再看见她,永远不用再听见她说喜欢祁应?

不属于自己的美好,就让他深埋地下。

慕青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怎会不知,姜柏深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代表着什么?

绝望,属于慕青容,也属于他。

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却由他亲手毁灭!

慕青容的性子很大程度上随着姜柏深,便是那隐藏在优雅皮囊之下的——凶残。

这里杀人不能用剑,祁应给了他最好的武器,石块。

伪造出被石块砸死的模样,姜柏深再顺手不过。

慕青容的手死死地抓在姜柏深的手臂上,从她胳膊上流出的血和她的指甲在姜柏深手中掐出的血混在一起,慕青容窒息地就快失去知觉,而姜柏深却正在和自己做着史无前例的斗争。

他爱过她的母亲,亦疼爱过她。

“七颜,找尖锐的石头!”

“大人。”七颜始终未阻止,听闻这话似突然忍不住想替慕青容求情,“大人您……留了殿下一命吧!”

“连你也不听话了?”姜柏深一个锐利如鹰的眼神过去,七颜便俯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递给了他。

手紧紧地握着石头,姜柏深的心便像这从天而降的石块一样分崩离析。

杀人,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可看着慕青容快要窒息的煎熬,那张熟悉的脸一再出现在他的脑海,分不清是常珮蓉,还是慕青容。

“放……手,救……命!”慕青容还在挣扎,嵌在姜柏深手臂的手却渐渐失去了力气。

救命,如果这是祁应安排的,为什么不救她!

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姜柏深握了握手中尖锐的石头,七颜找得石头很大,一面锋利如剑锥刺,一石块砸下去定然命丧黄泉!

“对不起,青容,你太让我失望。”姜柏深抬起手,举着那块石头。

慕青容便渐渐闭上了眼,从眼角溢出的眼泪划过脸庞落在姜柏深的手上。

为人徒,她确实,不够本分。心中亦苦笑,姜柏深是一念之差想杀了她,还是,从她爱上祁应的那一刻起,便想过要杀了她?

“砰”!石块猛烈地撞击在头部,霎时间便有血和脑浆喷洒了出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就好像闭上眼便走在黄泉路上。

慕青容缓缓睁开眼,泪水便一再涌了出来,“对不起,师傅,如果你不想杀我,我一定不会杀你。这是最后一次。”

姜柏深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看向身后拿着另一块石头的七颜。

第71章 质疑

那天晚上七颜对慕青容说了这一番话之后她想了很多,姜柏深对她恩重如山,让她亲自下手她一定做不到。倘若不是姜柏深要杀祁应而是祁应要杀姜柏深,慕青容势必也会放了姜柏深。

这世间有两个男人,一个对她有恩,一个对她有情,纵然她多么想把自己伪装得冷血无情,她也不会对他们下手。

留山也许有埋伏,慕青容猜到了,姜柏深也能猜到。但就像慕青容相信祁应能够逃脱姜柏深的防线一样,她也相信姜柏深不会死在区区几块石头之下。

可他对自己动手了,慕青容一直以为自己于姜柏深会是个重要的角色,到头来却也不过像他手上的任何一颗棋子一样由着他的心情摆弄。

如果他不杀慕青容,慕青容怎么也不会对他动手。

看着姜柏深渐渐倒下的身影,慕青容撇过视线任泪水顺流而下,十几年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一幕划过,她依稀还记得那一年姜柏深翻着兵法教她: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

那年轻花曼舞流水迢迢,她像一个找到归宿的孩子一般依赖姜柏深,然后渐渐长大,看清雾里云间的人世百态和昙京官场的尔虞我诈,终究不会变成一个心性单纯的女孩。

而姜柏深也从未觉得,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会有一天杀了自己,哪怕情非所愿。

“殿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快出去吧。”七颜扶住姜柏深的身体,对慕青容说道。

“七颜,你告诉我,祁应是不是在这里?他是不是早就对你下了命令要在这里杀了姜柏深?他不告诉我就是怕我救他?是不是?”慕青容绝望的目光中却是平静的,这些早已想透的东西说出来多么伤感情。

在姜柏深说他想到一个好主意的时候,慕青容何尝又不想告诉他,他亲手带到的徒弟早就和他有了一样的想法,只是不想做得那么绝情。

“是。”七颜低下头,“殿下早就知道了却没有阻止,其实你心里也是想的。”

当心中残留的一点点隐秘被道破之后,慕青容显得有些窘迫。她若真一点都没动过杀了姜柏深的心思,便也不会如此愧疚。

“殿下,机会就在你的面前,如果你现在不把握,何日才能踏足昙京之巅?”七颜始终扶着姜柏深逐渐冷却的身体,全身没有利器之伤,有的只是被石块击中的伤痕。“祁先生会在昙京等您,希望您莫要让他失望。”

慕青容小走一步扶住了姜柏深的另一边,七颜说得话她又何尝不明白。

她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好,小思片刻,头顶的石块已经少了下来,后方的部队即刻就能度过巨石,而前方部队也正在不断靠近。

无论如何,机会不能丢!

“这个仇我暂且记下了,日后再算!”慕青容和七颜一人一边扶住姜柏深的尸体,朝着出口走去。

前方被巨石阻隔的部队已经折返了回来,众人正下马准备从石块与峭壁的缝隙进去救姜柏深和慕青容的时候,便看见从里面出来了三个人。脚步踉跄,神色惨悴。

众人蜂拥了上去,“公主!姜大人他……”

慕青容垂下眸子,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涸,在众将士问到姜柏深的时候泪水便再次落了下来。

这般场景让众人手足无措,尤其是看着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高贵女子突然如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瑟瑟发抖,再看着七颜扶着的姜柏深闭着眼僵硬的身躯,心里便一截一截凉了下来。

“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