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那边……”周笑萱停顿了片刻,“要不要告诉祁应?”

“我写封信,派可靠的人送过去。”慕青容下了床,走到桌旁执笔。

看她如此从容流畅,周笑萱便放下心来:“祁应继位也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只有一个人,扛得住?”

“我还有你。”极致信任,如出左右。

周笑萱会心一笑,慕青容还有她,而她,只有慕青容。

这其中情同姐妹的付出谁大谁小一眼便知,但至少,这世界不止她一个人如此孤独。

……

祁应收到慕青容来信时一个激动便把茶杯里的茶倒了出去,而后故作镇定地表示那只是失误。

可惜,这些天他不能离开,否则大抵是要快马加鞭赶去昙京的。

他说迎接书晗回离都是在他继位之后,事实上东宁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撑不撑得过明年还是个问题,所以离都上下都开始准备继位大典,如果此刻离开,离都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所以他只能将相思之情寄予纸上,远远地祈祷慕青容母子平安。

这消息是个秘密,除了三人以及个位数的慕青容心腹侍女便别无他人,三个月安好,等到天渐凉的时候肚子便已经盖不住了。

“现在呢?”周笑萱也是着急,“按照你的意思在密室布置了一间产房,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你也不能四个月不上朝吧?”

慕青容极少出现在御书房,自怀孕之后能近她身的只有周笑萱一人,平日里折子都是让周笑萱搬过来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开点药,就说我偶染风寒不宜外出。”慕青容很是从容。

“那一个月后呢?”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以周笑萱的能耐,治好不过是几天的事。

“你忘了,在过一段时间是常珮蓉的忌日,到时候便说这是大宣建立以来的第一次国祭,当初大宣建立便是因着她是我母亲,头年守孝三月,谁敢质疑?”慕青容早就想好了对策,连措辞都准备好,当初她丢了一个孩子,这一个,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她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既然一切都想好了,行动起来就方便许多。治国之本定有一个“孝”字,众大臣觉得有理,便可以打哈哈过去。

“可生下来之后的,你不能不给孩子一个名分。”这才是最担心的问题,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爹是谁?要继承大宣的江山,那也必须是慕青容的种。

她无意安排一个男人来演戏,这些事,远比政事战事纷繁了许多。

“以后接出宫,几年之后再带回来。”慕青容显得特别绝决,“既然都是昌荣公主奢靡□□,便当做是我以前的荒淫犯下的错吧。年龄可以更改,今后他长大了懂事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也不会有后宫,他也不会。”

力排众议独身一人,祁应的压力会比慕青容更大。

见她主意已定,周笑萱便不再言语,出去安排慕青容吩咐的事。

……

次年二月,初雪刚刚开始融化,慕青容已到临盆。

而她临盆当日,便是祁应继位之时。

东宁离都热闹非凡,大宣昙京却因为女帝几月未出现而人心惶惶。

这期间慕青容常和祁应以书信往来,最后一封信过去的时候,便预测了临盆的日子,只是没想到,和自己的继位大典撞在了一起。

当日祁应甚为紧张,众臣以为是新帝登基所以紧张,却不知他是为了远在异国的女子而紧张。

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慕青容还是祁应,密室之中除了周笑萱和几个宫女之外无人知晓,等到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慕青容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早先她便想过,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的孩子,便继承大宣天下,至于东宁,她不知祁应作何安排。

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慕青容已经疼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周笑萱抱着孩子给她看,说那是个男孩。

这一生,也便注定了。

慕青容摸了摸孩子的脸:“叫慕祺吧。”

琪,取音祁。

这个孩子怎么都得跟慕青容姓,所以祁应,对不起,他不可能姓栾。

但无论如何,慕祺身上淌的是慕青容和祁应两个人的血,祁应不会纠结于姓何名何,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而这个目标,便只能交到慕祺身上。

慕青容需要尽快回到世人的视线中,没坐完月子便上朝,等到众臣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憔悴得无法形容。

群臣口耳相传:慕青容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女帝,那是因为她的孝心感动了天神。你看,她守了个孝,便整日哭到无法自拔,为何当年做昌荣公主时评价却如此不好?答曰,环境改变人的性格。

天地可鉴,慕青容对于常珮蓉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即便是作秀,能一直作下去都是一件好事。

慕祺初生不便往外带,祁应的信带到之后便对慕祺的将来做出了疑问,他也知道,慕青容不适合把孩子待在身边。

满月之后慕青容便安排了奶娘和一干亲信,偷偷将慕祺送出皇宫,临走前抱着慕祺将那把曾经赠与祁应的匕首放在了襁褓里,这一生,势必与刀剑为伍纵横沙场,他带着重担出生,便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

有些责任与生俱来,他出身的高贵和不凡,还有带着的别人都无法直视的千斤重担。

慕青容没有丝毫的留念和不舍,她从不吝于用冷酷的手段来对待自己,何以成大事她不知道,唯独知道想要在官场存活,忍字当头。

目送着慕祺被带离皇宫,她竟有一点轻松,最沉重的事情解决,接下来,便是等待祁应来东宁迎回书晗。

一别十月,能见面便是奢侈。

有时候她有些害怕,时间和距离会将沸腾的感情燃烧殆尽,他们之间会不会像一场大火,烧过了,熄灭了,便没有以后了。倘若有一天祁应突然对她说“青容,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见”,那她定会操刀不顾一切的杀了他,杀不了,便又是一场战争。她是个很吝啬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东西和自己的人。

三月,芳草萋萋,四月,杏花成雨。

慕青容一直掌握着慕祺的消息,也将这消息带给了祁应。

祁应本是说,也许可以让慕祺去东宁,几年之后送回来,可慕青容怕他沾上了东宁了气息,大臣们精明起来比老鼠还钻尖。

她问道祁应何时来昙京,祁应也只是说,等过几个月离都政事打点完毕,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昙京。

慕青容日日盼着,过了三月是四月,过了四月便是五月,一个冬去春来,昙京的花开得很好,如同当年相见时铃兰花开得遍地芬芳。

她时常会在长廊上停留很久,想想那年发生的每一件事,还有那一刀。

走过这一生孤独,终究敌不过相隔天涯的念想。

她等了很久,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心竟可以为一个人如此无限的延长。

直到五月末,看完慕祺回来的周笑萱匆匆回宫找到慕青容,带着一点紧张和兴奋:“陛下,东宁皇帝来了!”

慕青容的眼里顿时迸发出流光溢彩,祁应来了!

第94章 相聚

祁应不是偷偷摸摸来的,他来得光明正大。

当年大成虽与东宁有深仇大恨,可新建立的大宣王朝与东宁相处得格外友好,虽不至于要慕青容十里外迎接,至少,东宁皇帝来接回曾经死在云林山的功臣,那个救了如今大宣皇帝的姑娘,大宣朝廷怎么也不会怠慢。

当日是祁应将这江山让给了慕青容,如今两国和睦是百姓愿意见到的,但慕青容与祁应之间的纠葛太深,倘若热情迎接,难免不会受到猜忌。

他二人当年的感情众人皆知,说得到江山之后便清清白白,无人会信。

慕青容只是随手批下,让皇城军在云林山让开道路,一路把守东宁皇帝的安全,自己却不能亲自过去。

祁应也是摆了样子的,东宁二十万军队在赤水关外屯守,倘若大宣朝廷有人撺掇慕青容趁此机会抓住东宁皇帝,如此一场战争不可避免。他知道慕青容不会,但必不可少的装模作样还得放上台面。

慕青容便待在皇宫没有出去,遥遥地似乎能听见马蹄踢踏,祁应应该是到了云林山了。

……

那处凸起的小土丘,经过几年风沙的侵蚀,书晗的名字还依稀可见。

小土丘上很干净,慕青容常年让人在这里打扫,留给书晗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

祁应静静地站着,屏退了周边的侍卫,朝着石墓微微一拜:“书晗,这四年辛苦你了,朕来带你回家了。”

天灰蒙蒙的,似有人低诉哭泣,他抬头望了望天,正是云林山枝繁叶茂之时,浓郁的树荫遮天蔽日,恍然能看到书晗的影子,还是那年模样。

四年不动的土壤被小心翼翼的挖起放入一口新的棺材里,东宁的护卫队带着书晗回了离都,祁应却悄悄留了下来。

看上去似乎东宁皇帝是为了书晗而来,不过半日便直径离开,在众人皆以为他们走了的时候,祁应却乔装打扮独自去了昙京。

昙京他很熟悉,还是以前那般的繁华,大宣建朝以来政局稳定,昙京也便更加热闹。

原先的昌荣公主府现在已经空旷,这里没变,只有少数留下来的丫鬟还依旧打理着,慕青容留下来做了个念想,这毕竟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再然后他便去了三宝斋,一个故事的起始点。

大成灭了之后三宝斋便被昙京的富庶商人并了下来,成了一座正儿八经的酒楼,因为曾是皇家御用,一块金字招牌不倒,三宝斋的生意也愈发的好。不只做官宦士族的生意,寻常小百姓也会上来喝两盅,俨然是昙京的八卦交流中心。

三宝斋里新添了说书先生,整个一楼便是个听书的地方,点盘瓜子来壶茶,听说书先生将那过去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是个名门闺秀,虽是名门平常却放荡不羁,家里给说了亲事,她却爱上了另一个名门士子,于是便是一场轰轰烈烈传遍京城的爱情悲歌,女主角跟着先生离开了京城,在京城外与心上人相会,后来历经辗转再次回京,逆袭家中嫡子继承了家业,可她心上人的家族却和自己属于不同的政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听罢令人扼腕叹息。

这不就是个以当朝女帝为原型改编的话本子,明白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慕青容向来不管民间文化的传播,只要不是反对本朝的,百家争鸣没什么不好。

祁应点了四楼雅座,那是曾经慕青容常坐的地方。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四楼雅座被人包了。”小二抱歉地说道。

有人了?祁应抬头看了一眼:“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那个位置。”

“这位客官,小店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咱做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招牌放这儿呢。要不,小的给你准备对门的雅间?”小二着实有些为难。

“那也无妨,我亲自上去和他谈谈便是。”祁应有时候也是执着的,那个靠窗的位置,还能看见以前的昌荣公主府。

小二拦不下,只得由着祁应上去,心中祈祷客人别打起来就好,要知道,刚才那客人也是赶走了上一位客人才硬生生挤进那雅间的。也不知道那雅间有什么典故,若真是快风水宝地,明日就得涨价了。

祁应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便轻轻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小菜几碟碗筷两双,一边坐着一个清秀男子,另一边却是空着的。

“青容?”祁应放下帘子轻声喊道,慕青容便回过头来,朝着他淡淡微笑。

慕青容早知祁应会进昙京,而他能去的地方莫非两处罢了,所以她男装等候,为的便是甩掉后面的跟屁虫。

“来了。”好似早就知道,不惊不喜,淡若流云。

祁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所以我来了。”不像是久别重逢,只是两人各自会心,心里却是暖而荡漾的。“青容,辛苦你了。”

慕青容看着杯中的琥珀酒,浅笑。

“在边关和你说好的,我做到,你呢?”那时候就未来这个问题,祁应便有了一个安排。

“把书晗接回去,我会立安宁王为皇太弟,青容,此生非你不娶,我既说得出来,便一定能做到。慕祺呢,他在哪里?”祁应是想看看儿子的,也许现在慕祺还认不得记不住他亲爹长什么样,他不知道慕青容为了生下慕祺收了多少苦,但却全部记在心里。

此生不换。

“你还没问我好不好,便急着相见儿子。”慕青容嗔道,“有了儿子就不要媳妇了!”

祁应手足无措竟显得有些羞涩:“不,不是,我只是,太紧张了。”

见儿子可比见媳妇紧张多了,虽然儿子才几月大,可祁应内心澎湃,就好像做了这辈子最伟大的事情。

慕青容不让慕祺去东宁让他有些遗憾,但,既然当初他做了那样的计划,便什么都由不得他,他亦相信慕青容会培养出一个能文善武心怀天下的明君,不纠结于兄弟内斗,而是心安百姓的帝王。

这是个帝王之家,他们把所有的宝压在慕祺一个人的身上,就由不得任何失败。

慕青容看他那样无措不由得好笑:“慕祺不在昙京,昙京人多眼杂,多少人盯着我,他在这里反而不安全,我让人将他带去了济江,慕连世去年便过世了,老四将慕青衣安置在奉城看护,我看他闲着无聊便托付给他。老四应下了,他不会比我、比你差。”

慕老四是个怎样的人祁应很清楚:“我放心老四,但我不放心慕青衣。”

“慕青衣没有和老四在一起,如今也已经十六七能嫁人了,她现在的一切全由老四做主,我的人盯得紧。老四带着慕祺到处云游,也时时想做个快活的人。他愿意帮忙,便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值得托付。你若是能偷偷去济江,我也不拦着你。”

祁应顿时委屈:“青容,你都不让我见儿子……”

慕青容起身拍了拍祁应的肩,郑重道:“放心,等到哪一天儿子打老子的时候,你便能见着他了。”

慕青容倒不是故意不让祁应见慕祺,只是,若安置在昙京,无论如何她都可能克制不住自己去看看他的心思,与其这样,还不如断了念想。祁应想见就一定能见到。

祁应无奈,伸手将慕青容揽进怀里:“青容。”低声呢喃,温柔缱绻。

一年未见,相思泛滥。

额头落下一吻,恰巧小二进来,立刻将帘子拉了下去,妈呀,里面两个男人在干吗!

慕青容咻地起身,满脸通红却有假装正经:“注意点,在外面。”

祁应不松手,反而箍得更紧:“把儿子送走了,娘子总得赔偿点为夫什么?”

慕青容一拳打在他胸前,出手快而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我如何舍得?”

“东宁皇帝如此不正经,你的子民知道吗?”慕青容瞪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你立了皇太弟,满朝文武那边如何解释?”

“作何解释?”祁应笑道,“这天下是朕的,倘若他们不服,那就提早让位吧,我也好和娘子双宿双飞,省得落下相思疾。”

“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的。”慕青容轻轻转动酒杯,“更是慕祺的。”

皇太弟?祁应从没有真的想过,他可以把大成让给慕青容,对别人,却是无差别的。设的由头,不过是为了保护慕祺。

“我想见你的时候如何是好?”祁应似笑非笑,对着慕青容问道。

慕青容便看了看大宣的东边,赤水关的方向。

而后两人相视而笑,各自饮了一杯。

……

大宣女帝和东宁新登基的皇帝有个共同的爱好,巡边。

每年的三四月春光最好的时候,两国皇帝总会在同时出兵巡视边关,从相隔的望京山到赤水关,一巡便是一月。又或者,哪一年没有巡边时,总有一国的皇帝突然病倒而后两月不见。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算?总之无人猜透,只是当成了惯例。

那时望京山一夜温存,祁应说:若这几年无法日也相对,那么青容,我们还有边疆。只要大宣和东宁的边防线不变,只要还有接壤的土地,只要那颗心还在这里,便能相遇、相聚,一起等待慕祺长大,然后白首相携。

……

第95章 结局

大宣建国十年,大宣女帝慕青容接回在外流落十年的儿子慕祺,对外宣称十二年。

原本因为慕青容在位十年不设后宫而叹息大宣无望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突然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大宣朝自从被灭到再建中隔二十年,只留下慕青容一支血脉,大臣对于继承人的血统极为重视。毕竟那是在外流落了十多年的,无法验证是否真为慕青容所生。

但,慕祺本就为慕青容所生,滴血验亲之后真相明了,遂立慕祺为太子。

慕祺长得清丽俊秀,许是跟着老四常年在外跋山涉水,将原本白净的皮肤晒黑了些,可五官怎么看都和慕青容很相似,还透着祁应的气息。

慕青容见到十年不见的儿子之后只是蹲□抱了抱他,而后牵着他的手走进兴德殿。

老四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孩子,他看着殿下跪着的百千大臣没有丝毫的紧张,坦然中见威严,一点儿不像在外流落的无教人家。

他似乎早已认定了自己的身份,所生之时便带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包含的不只是慕青容和祁应的期望,还有慕老四一生都没去追随却带着一点点向往的人生。

下朝之后慕青容带着慕祺在宫里四处走走,这个春天的花开得鲜艳,阳光照在泛着涟漪的湖水上潋滟生辉。

“在跟着舅舅许多年,走了大宣的千山万水,过得还好么?”

“回母皇,一切都好。”

慕青容便低头笑了笑:“他带你去了些什么地方?”